「那是心魔?」
「云泽!!!!!」我冲过去,挡在他们之间,在接受到心魔重重一击的时候,我将断刃插入那团黑雾。
2333 没骗我,黑雾惨叫一声,响彻整个魔都,之后便很快消散了。
天地间,霎时安静了许多。
比我想得要顺利很多啊……
「苍云!!!」云泽抱住从半空落下的我。
呕出一大口血之后,我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意识在一点点模糊。
原来这就是死亡啊……
「苍云!苍云!!!」
「我在,我在……」
我握住他不停给我输送灵力的手:「不用了,我终究会死的。」
「有我在,你别怕。」他忍住颤抖的声线,企图让自己的话更可信些。
「云泽,我是为你而来的。但我并不属于这里。」
「现在你没事了,我要离开了。」
「不是的!不是的!」他拼命摇头:「我有事的!你不要走!我有事的!」
「傻瓜,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你都要记得——……你特别好……特别值得……没有人比你更……更好了……不然,我这样自私的人,怎么可能为你豁出性命呢……」
「不,不,没有你,再也不会好了……」他埋头进我颈窝,放声哭泣。
我抬起沾了血和泥土的手,轻拍他的背:「我……我也舍不得你啊……」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从来没有。
「阿泽,你看看我。」我撒娇似的说。
他这才直起腰。
「你看,我的白裙染红了,你的铠甲也是红色的,是不是……像……像成亲?我跟你说,我穿那身嫁衣…很好看的!我很喜欢那件嫁衣的…」
「这一生,我嫁了两次人……次次都是你……」
「真好啊……」
「你要……要好好的……乖乖吃饭,少喝酒……」
「少去……少去冥河了,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看……看看景、种种花……写写字、弹弹琴……别总是活在仇恨里……」
「也别……别总是杀人……」
「会……会受伤的……」
他只是不住地点头,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握着他的手无力掉落,重重砸在泥土之上。周围分明在混战,刀枪剑戟的声响杂乱无比,但我似乎听到了红豆骰子落地的声音。
珠子散落在地,几颗碰在一起,清脆作响。
我还记得他送我这手串那天,那是我俩在一起第二年的春天,我生日。
我冬天与他说了这句诗,来年开春就收到了礼物。
其实比起四海难寻的名贵礼物,更让人欣喜的是他在乎你、听得进去你每一句话的那份心。
这是我这一生收到最好的礼物。
但无论再好的礼物,都难敌我眼前这个男人。
……
我的意识开始消散,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我握着他的手扯出一个笑——「夫……夫君!」
消散前,我看见他眼角因情绪波动而一片薄红,听见他撕心裂肺地仰天长啸大喊我的名字。
而我……再也不能给他回应了。
……
……
本以为我会像 2333 说得直接回到车祸前十分钟,但我不知以什么形态存在,在一个很冷很冷的地方,睁不开眼睛,但听到两个声音。
很陌生,又很熟悉。
偏少年天真的男声说——「何必呢?」
另一道有些凉薄的声线说——「「你不是要知道爱情是什么吗?这就是啊。我早就同你说了,是你不信。」
「可是,上一个被观测者不是最后幸福地在一起了吗?」
「人类说——人生百态。爱情当然也要各不相同。」
「可是……」
「没有可是!这次你的预判又错了,你又输了。继续吧,另一个任务者的观测数据有波动吗?」
「……那个世界比较平稳。」
「你总要长大的,心软,是人类的陋习。而我们是神,并不需要。况且,很有趣不是么?你看,人类的悲欢多有趣。」
「……」
「怎么还没把她送回去?!」
「……这就送。」
……
而我也终于记起了在哪儿听过这两道声音——是有一次怎么也醒不过来的梦里,是……2333……
多可笑,我这荒唐一生,竟然只是神明的赌约……
难怪它,或者他们,那时候发布那么奇怪的任务…竟是想让我在朝夕相处中爱上云泽……
……
而云泽与我的相遇、相爱、相知、相离,只是他们眼中一件无足轻重的……数据观测记录……
他们想看到什么?两个自私的人相爱了,是否会为对方抛弃生命?还是说……只是一场戏?他们无聊想看,我便有了这番经历?
……
我这一生,出身不好、遇人不淑、再努力也总被好运遗漏,而即便如此,我还是要遭遇这些。
刚才听他们说,有些观测里的人是幸福的。
为什么……不能让我也幸运一回……为什么!……
忽然一件似乎十分无关紧要的事情闯进我的脑海——是在刚工作的时候,上司总「动员」我们,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中午休息的时候有同事开玩笑抱怨说不累成狗就万幸了,没五百万奖金怎么好意思让大家干那么多活儿!
而我那时候只是抱着杯温水听着,心想——我从没想过成为什么人上人,但世间疾苦还是不放过我……
我不愿爬到无人高处,也不愿玩儿什么心机城府,我只想简简单单。
只是我这一生第一次算计是他,最后一次也为他。
在九重天见倪鸾那次,我故意告诉她小心身边最亲近之人,为的就是她不还云泽那份人情。起码……或许,或许以后云泽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她可能会帮上一次。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样强烈的冲击下,我还能如此冷静地想到这些……只是事关他,就自然而然想到了……
……
一阵头晕目眩,当我终于可以睁开眼的时候,正在一条繁华的步行街旁。
人来人往,人们拿着手机、步履匆匆。我仰头环视这周遭的高楼大厦,莫名有些陌生。
怔怔站了好一会儿,好像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一样。前方一阵车祸的轰鸣声才将我的思绪扯了回来。
我呆呆看着路边施工的牌子被撞飞,扬起一地沙尘。
跌跌撞撞跑到十字路口,看着一地狼藉忽然瘫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有好心人问我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受伤了?
我回答不出来。
因为不会有人相信的。
——我去了另一个世界。
——爱上了一个人。
——可是….往后再也见不到了…
番外一
《与欢书》
很多人,一生都会遇到各色各样的不尽相同人,但其中大部分如同烟火,弹指间便沦为灰烬,还有一小部分人,会在你的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最终也逃不开离去的命运。
他们是萤火、是星辰,时而放亮,时而暗淡,又或许不知何时便会彻底湮灭。
而有些人,是太阳般的存在。
给你光明,还予以温暖。
永生不灭。
比如你。
今日又是人间的灯节,人生百年,一年一次的节,在神魔眼中未免太过频繁。
我已经有百年未曾去过了。
说实话,若不是留着你的画卷,我恐怕都记不得你的样子了。
人换了一拨又一拨,灯节还是繁华热闹如往昔。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以为我忘了,但我还是下意识看了看身侧。
我这一生,活到今天,不曾眷恋过什么,即便是当初的倪鸾,也不过是一场算计、偏执过头,时过经年便也淡了。
我身边也不是没人,只要我想,会有很多人前仆后继。
只是……不管是人、神,还是妖魔,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我见过最好的了,便再也瞧不上旁的。
其实,我与倪鸾一样,都不是太过主动之人,小心翼翼、不愿倾尽所有。
所以,她会爱上为她付出一切的图夜,而我,也一定会爱上你。
我确是自私,这一点,我辩解不了,也不愿辩解。
也因为这份自私,所以只有你能入我眼,又入我心。
……
路过我们曾经的住处,家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门庭若市的糕点铺子。
我还记得,历劫时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问你为什么帮我?
你一袭白衣、仙袂飘飘,柔声对我说,你是为我而来的。
……
木苍云,你到底在哪儿啊……
黄泉碧落,我在忘川等了三百年,可渡船上的人,都不是你……
今日又批阅到了深夜,我放下笔抬眼就看见了桌面上的狐狸花灯。
本想去休息来着,却瘫靠在椅子上,一寸也不想动弹。
其实,这几百年来,有无数次我都想把你留下的一切毁掉。
从小到大,我因为不够强,失去过太多,所以为了避免被别人摧毁,我习惯自己毁掉一切。
不留一丝弱点。
而在这一切中,即便再喜欢的,难过三五月也就过去了。
我以为,于你,也是一样。
毕竟我们认识的时间零零总总全部加起来也不过弹指百年,还不如当初我与倪鸾那场戏。在神魔以千年万年为计量的生命长河中,真的不值一提。
但每每这个想法浮现在我脑海中,我都会被自己吓一跳,开始莫名心慌。
你说,你长得不是最好看的,也不是最会说话的……为何……偏偏是你?
或许……时间真的不能计量感情这玩意儿。
昨夜梦到你了。
我很开心。
你穿着嫁衣,很漂亮。
但你背对着我,任凭我怎么呼唤都不肯回头。
是不是前些日子我说你不好看,你生气了?
你啊,
怎么还这般孩子心性?
好了,我不说了!
我的苍云最好看了。
……
你再来看我一次,好不好?
我自认不个仁君,但也赏罚分明。
今日经过刑场却听见有人说我太过暴戾严苛。
或许,这就是万物皆有的劣根性——平安年代的人们,总是会忘了鲜血和痛苦,只拿着那一丁点的小事计较个没完没了。
着实令人生厌。
当然,我只当听了什么污耳朵的,不痛不痒,并不放在心上。
这么多年了,若我试试计较,那可就真没劲了。
只是,我摸着手腕上的红豆,忽然觉得——若是你在我身边,一定会上去跟他们理论的。
别人都忌惮我强大,但其实偶尔我也不想那么强大。
我也很想念有你护着我的日子……
……
我这一生所经,最苦最难是你,最想最念、心之所向还是你……
今日喝完了你留下的最后一坛桃花酿。
这些年,越来越不爱饮酒了,想来是太清醒不过,怎么都醉不了,也就罢了。
我看着院子里从人间移来的那株梅花,还和当年一样枝繁叶茂。
只是如今赏花的人,只剩我一个了。
我记得有一年我俩也是在这梅花树边对饮,少有地这黄泉苦寒之地落了雪。
我要拉你进屋,你却在雪地里快活得不得了,仰头在雪中转圈,好看极了。
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嬉笑着对我说——妖魔修炼到你我如此,不知大限,也得容颜永驻,想来今日是天公作美,如今霜雪满头,让我们也经历一回「与子偕老」之欢啊~
我还记得有一阵子你非要学画,还不让我教,整日早出晚归,说是要我坐在梅花旁给我画一幅,还说一定画个十成十,给我一个惊喜。
可你没能等到我们真的白首,也没能作完那幅画。
……
你真是个小骗子啊。
近日魔界突然流起了起在额间绘制彼岸花的风俗。
我敛去气息走进人海,行人如织,往来匆匆。
倒让我记得有一年春天,山野烂漫处,大片大片的山茶花开得正好。我们便在那人间山涧竹屋生活了月余。
你用桃花做了胭脂,我瞧着颜色艳丽特别衬你,便一时兴起将那别致的山茶花的图样画在了你眉间。
不知是否是被上山赏花或拜佛的人瞧见了,后来下山就看见满街的少女、少妇都如法炮制,据说是在山上瞧见了仙子。
后来回了魔界,我每每为你描眉,常会谈起此事。
你谈及至此的时候,眉眼带笑,说我手巧,还要自夸一通,嚷着让我给你画一辈子。
但我却心慌无比——我总是害怕,我怕你口中的「一辈子」,我……没那么大的福分……
只是那时依旧心存侥幸,以为自己受的苦也算是够了,或许我全部的福气都用来遇见你了也说不定。
而如今,我又独身一人穿过人群,身侧再无你,到底是连侥幸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了……
今日又是我的生辰。只是你走之后我便吩咐底下的人,以后不用筹备宴会,久而久之,我也常常忘了这事。
只是最近换了新人,不知这道旨意,才又来问我。
我这才想起来。
「……你以前对我说,腥风血雨、刀斧加身,你都陪我……但就像那年上元灯会,你到底是没来……」
我鬼使神差做了一碗汤,摆在桌上只是看着。热气腾起,模糊了视线。
恍惚间,你好像忽然出现在了对面,大口大口地喝汤,虽然吃相不文雅,但让人看了就有食欲。
我仿佛还能听见你的声音,你就那样笑着对我说——「真好喝!明天还要喝!后天也要!一辈子都要!」
我是有多想你啊……竟恍惚如斯……
……
回忆一旦开始便停不下来。
我记得,灵露刺杀你之后,我俩和好如初。
次年春天,我带你去人间玩儿了一圈。
翻山过海,扬鞭策马,寻花问柳。
也曾一起秉烛夜游,去看山涧的昙花。那花娇贵,但偏偏在那无人静谧之处开得灿烂,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绽放,又默默凋零。你说你不愿意像这昙花,开了一下就没了,风华绝代又怎样,你说你说你喜欢那些坚韧的野草,蓬勃盛绝,希望我们的感情也是如此。
也曾一起敛去术法徒步登山,在山顶看日出。旭日虽美,但你却抱怨不再有下一次了,太累人。我便抱着你给你揉腿。你捧着我的脸说你遇到我是三生有幸。
……
其实……是我,是我何其幸运,在这穷极无聊的一生,能遇到一个木苍云。
苍云,我最近特别开心!
我已经许久没这样开心了!
近日得了一卷上古秘籍,里面提到一修炼之法。
——上面说,修为达到化神境地便可知晓天命,甚至窥探天道之外的存在。
这是九重天上的古神留下的。
或许会遭反噬。
但,我想试试。
毕竟我虽不求死,但放眼望去慢慢长路,一点意思也没有。
而且,我记得你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虽然这话很不可信,但因为是你说的,我总觉得是真的。
兴许,若我真的破了天道,就能去找你了。
木苍云,你说我幼稚也好,糊涂也罢。
总之,到时候我一定让人好好给我赔罪!
不然枉我几百年思念如斯!
……
不过,
我想见到你的第一件事,还是要抱你。
……
番外二
《后来那些没有你的日子》
有时候我也会忽然萌生一个念头——会不会那些都是我疯魔了乱想的?是不是根本没有什么神明的赌约?会不会云泽只是书里的人物,并无其他?
因为我找遍了一切,但……什么痕迹都没有。
那本《凤凰泪》也不见了。
这个世界有关于他的,只有我的记忆。
没有人知道他,只有我,只有我……而这往往让我产生一种「会不会真的是一个梦」的错觉。
但,那种真实的萌动、实实在在的撕心裂肺,一切都太真实了,容不得我去设想如果。
而回来之后的我,表面上依旧那样平常、普通、平淡地过了一天又一天。
对于身边的其他人,我是个步步高升的同事,有着别人羡慕不来的好运气。
对于奶奶,她的囡囡终于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
对于打赌的神明,我,不过一个赌约,即便我死了他们也不会有什么负罪感。就像人类也不会为了蝼蚁哭泣不是。
他们不过是旁观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遗憾。
只是……在很久之前,我也曾是一个人的全部。
他的喜怒哀乐都与我有关。
……
回来后的日子,一天天过着。回忆还在那、心动也在那,但时间还在继续往前。
我的工资一点点变多,给奶奶联系了更好的医生,一下班就跑去看她。
后来……人还是走了。
最后那段日子,奶奶让我带她回家住。
一开始还能走到阳台浇浇花、晒晒太阳,拿着老照片和我说她年轻时的事情,和我说我小时候的事情。
但后来走不动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卧室里。
有一天我回家,她就像一开始那几天一样躺在阳台的摇椅上,我高声说了一句——奶奶,我回来啦!
摇椅一晃一晃,传来轻微的吱哟声。
那天,奶奶再也没睁开眼睛,也没回我一句——囡囡回来了……
……
这个世界最在乎我的人,唯一觉得我长胖是好事的人,被放进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后来,我就很少回去了。
……
对于我和他,
年轻的时候也抱怨过。
后来也是累了、倦了、习惯了。
只是,每每一个人吃饭,看向对面的空位子,还是下意识在脑海中描绘出他的样子。想象他的神态、会说什么话、会做什么动作,会怎样评价那道菜,喜欢还是不喜欢……
但脑海中浮现万千,面上却丝毫不显。
只有一次,只有一次我失态了。
那是在洱海旁的一家小餐馆,我点了一份鲫鱼汤。就像……网传的视频里保卫边疆久久未归的战士,不知情的情况下吃到了母亲包的饺子,一下就能尝出来一样。
那汤的味道像极了我俩去人间常去的那家。百年之后,那家店不在了,他就在家里研究,后来竟也有七八分相似。
我喝到那汤的一瞬,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止都止不住。自回来之后,我头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上我没那么孤独。
老板慌张地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一直说不出话,老板就一直说都会好的、会好起来的。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姐姐,声音软糯,很有耐心。
我在来往陌生人的注注视下,足足哭了十分钟。
能让一个成年人在公众场合流泪的,无非压力、生病,还有……思念……
我真的……好想他啊……
……
但慢慢地习惯了,也就不会情绪那样激动了。
偶尔也会觉得——人这一辈子可真快啊,恍恍惚惚就是半生。有时候早起睁开眼还觉得昨天刚上大学、熬夜写论文呢,但从床上坐起来时稍微有些费劲的动作让我意识到——我都已经退休好几年了。
其实我这一辈子啊,比我设想的要好,比很多人都要好。
那些我以为会伴随我一生的不公,在我经历了一场大梦似的故事回来之后,都奇迹般地消失了。
或许,也没消失。只是见了更多人、经历了更多事,都看开了。
步步高升、平步青云,我终于也买下了很久之前向奶奶许诺的大房子,只是那年自己的豪言壮志犹存在耳,听的人却等不到了。
于是,后来我将大房子换小了些,不然夜里总觉得太过空荡。
我一直独身,而立、不惑、知命,如今已是花甲之年。
我老了,因为采访过许多大人物,问过的问题上过几本书,也从采访别人的人,成了接受采访的人。
这次因为我的要求,来的是个实习的小姑娘。
我想见见新人了,不然总是那几个,也烦了。
地点也设在我自己家里,年纪大了,不愿走动。
不过虽是新人,问的问题很浅,但看得出做了功课,人也灵气,倒像我刚开始那会儿,很有拼劲儿、很有朝气。
……
「木老师,之前有采访中您说您最大的愿望是长寿,看您现在身子骨也特别英朗,有没有什么秘诀给大家分享一下?」冗长的采访中也时不时出现几个生活类的问题调节气氛。
我看着镜头眨了眨眼,露出标志性的微笑,像每一次我采访别人活着接受采访的时候一样:「吃好,睡好,心情好,有想活下去的欲望。」
「活下去的欲望,具体指什么?木老师可以简要谈谈么?是学到老,活到老还是踏遍每一寸山河呢?」
——是因为,如果我死了,这个世界,就没人再记得他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愿望和爱好,都可以是活下去的动力。当然,活下去本身也可以是一种动力。」我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这才是接受采访。不是坦白局、不是真心话环节,也没有人想听你的真心话,与其让自己的倾心相与变作饭桌上的八卦谈资,不如「官方」一些、无趣一些。
想想他的名字或事情从别人口中说出,我便有说不出的排斥。
他太好了,那份感情也太好了,这个世界配不上。
……
聊了小七十分钟,差不多到时候了,小姑娘合上本子,小心翼翼说,「木老师,我从小特别佩服您!大学学传媒,想入这一行也是受您影响。我身边很多同学、师兄师姐都很喜欢您,能不能八卦一下,问一个我多年的疑问?」
「问吧。」我笑得和蔼。
「您这么多年一直一个人,是因为您不相信爱情吗?还是像最近很流行的,坚持独身主义?」小姑娘问的时候还很忐忑。
其实我还挺理解这种心态,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小朋友追星的话也是想了解偶像的生活的,差不多一个道理吧。
而且退休前,多年共事的朋友也问过的。
我不是没人追,其中不乏英俊的、富有的、体贴的、年轻的,甚至这些特征融合在一起的。
所以他们逐渐觉得我应该就是独身主义,才不接受别人的。
当然,也有人在背后说,我眼光太高,以至于追我的人已经很优秀了,我还是看不上,所以活该独身。
我不置可否,因为他们说得不全错。
曾经有一个谁也比不上的人太宠着我、惯着我,所以我还真不稀罕别人。
……
「我享受这种孤独。」我笑容不变,回答道。
这句话我说了很多年,说过很多遍。说得久了,也分不清真话假话了。
但我又想了想,补了一句,「也不算孤独,很多人即便有人相伴终老,即便站在人海里,依然孤独。而我没有,因为曾有人把我的心填满,所以一个人也很充实。」
小姑娘像挖到什么八卦一样亮眼放光,但也很懂礼数地没有追问,客客气气离开了。
收拾好桌面后,我躺在阳台的摇椅上,盖上毯子,眯着眼看着夕阳一寸寸湮灭。
我遇见过很多很好的人,但都没有他好。
对于很多人来说,分手后或者另一半离开后没有再找,大都因为比那人好看的没那人体贴,比那人体贴的没那人聊得来,比那人聊得来的又没那人经济条件好……总之,就缺那么一点。
而我不一样。
我已经见过最好的了。
所以不愿意将就。
退一万步,即便样貌才情可以和他比肩,但没有人会比他更爱我了。
这样物欲横流的社会,没有人可以给我换命的感情了。而在那个魔杀魔、神弑神,没有约束、血海横流的世界,那里的人更豁得出去。
爱得更纯粹。
……
太阳遗留下的最后一点光消失了,黑色的幕布上没有星星,在如今的社会很平常,但就像我已经见过满天星斗、银河云汉。所以会觉得这样的景色难以忍受。
而如今,星星没有了,云汉不见了,也不会再有人同我一起看烟火了。
不知怎地,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对我说——我带你走。
虽然那时候我们不熟,他对我也有戒心,这句话的含义其实就像带走一个有用的物件儿一样,但我忽然就想起来了。
我还记起有一次我们一起喝酒,他的酒量还是很差,不过我也有些醉了,只比他强点。
那天,我迷迷糊糊唠叨了许多,
「云泽,有人对我说,当一个人也可以忍受孤独并与这个世界建立联系的时候,她才更容易有一份好的感情。」
「不然,带着一身期待、渴望、甚至希望对方开解自己、为自己解决很多问题,这样只是把对方当成工具。」
「那时候大家都说那是对的,人应该成为独立的人,不能太依赖别人,他人爱莫能助,唯有自渡。」
「所以我一直以为自己的想法是不对的、是不够成熟的。」唠唠叨叨说了一堆,本以为他吃了酒不会听清,抬头看进他那双多情的眼眸,却发现他认认真真看着我,等着我的后文。
我笑了笑,继续说,「但我现在明白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我可以很独立,但我不可以找一个让我很独立的男人。」
「我想毫无防备地去依赖。」
「不是我自己活不了。」
「而是,只有可以让我全身心去依赖的人,才能成为我的爱人。」
「我一个人待久了,不是不渴求温暖和阳光的。我不仅想要人来爱我。」
「我还希望……那个人可以救我。」
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特别特别特别在乎我……这一句我没说,因为我已经找到了。
他就坐在我对面,喝着我亲手酿的果酒,有些微醺,眼神迷离但又炽热,握着我的手对我说——「云儿,你是来爱我的,还是来救我的?」
不等我回答,他又醉醺醺地自问自答道,「你先让我不由自主爱上你,于是我也开始喜欢这个有你的世界,继而救了水深火热里的我。」
他踉跄着走过来,扶着我两肩,「我……爱你。」
说完便醉倒在我怀里。
我叫他两声,他只蹭蹭我的颈侧。摸着他顺滑散落的长发,我笑着哭了出来。
「傻瓜,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原来我不是自私,以前的我只是没找到让我想要付出的存在。
……
而今天,又是一年我的生日。
但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和我一起过生日了。以前同事要给我过,但第一次之后我便借口推脱,以后便不再有了。
我这一辈子,过生日开心只能是和奶奶或者跟他。我记得有一年是他生辰,不知是不是那天氛围太好,我也少有的地天真,对他许诺——哪怕刀山火海、血雨腥风、刀斧加身,我也不会让他一个人走……
如今,他没能实现陪我一生之诺,我……也食言了。
我这一生,一共许诺两次,次次是他,也次次食言。
……
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过得好不好?
有没有好好吃饭?身边的人老不老实?有没有让他操劳过多?我们一起种的花开得好不好?他是不是还喜欢站在冥河旁窥视深渊?他有没有再去过人间?去人间的时候有没有去我们一起走过的街道,吃我们一起尝过的饭菜,听我们一起听过的评书?看我们一起看过的烟火?……
他……有没有……想我……?
这些问题,我问了自己几十年。
……
我怕他不想我,不念我,只把我当作他近乎无尽的生命里一个不起眼的过客,毕竟他的一生注定太过漫长,然后,时过经年,连我的样子都想不起来,最后什么印象都没了。
但……我更怕他十分想我、万分念我,怕他吃不好、睡不好,怕他总是回忆过往,日日忍受相思之苦,白日愁闷、夜里难眠,怕我成为他生命长河里最遗憾的存在……他可是神佛无阻的云泽啊,他该潇潇洒洒才对……
……
但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无从得知,只是…起码是平安的吧,毕竟他那么厉害,没人敢惹他。
所以,应该是好的吧……
毕竟那是个有神明存在的世界。
而我曾在寺庙里为他求过平安,世人不知道,佛知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