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魔界一天,人间一年,真没想到他们这么快找到……
但这药引子关系我的身家性命!我可不敢疏忽!
和那来传信的侍卫讲好了,晌午吃了饭就回去。
……
晌午云泽下了学,我亲自下厨做了饭菜,吃完后烟娘回去了,我才开口:「我有点事情要处理,可能要出去几天,不会很久的。」
「……」
「不开心了?」我揉了揉他的婴儿肥脸颊。
「……几日是多久?」
「嗯……我也不敢说,但不会太久的!姐姐不会丢下阿泽的!我们阿泽这么可爱!」
云泽这才抬起头,直直盯着我:「灯会之前……可能行?」
这我也不敢打包票,但看着云泽充满希翼的眼神,好像看见了当年极度渴望有人能陪伴的我,我下意识点点头:「好~」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才继续吃我夹给他的菜。
这孩子戒心重,不过这是好事,毕竟这样的日子要还天真,那也就不用活了。
但正是因此,他对我的信任才来之不易。
「多吃点,等我回来,带阿泽去吃李记烙饼。」
「好!!!」
09
「哦?公主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我强压怒火和灵露交流,这次她竟能买通云泽的手下来骗我回来!
「哼!你是云泽哥哥的婢女,他下凡前应该跟你说过如何找到他吧!?快说!云泽哥哥到底在哪儿!?」灵露的脸本就很有女人味,但偏偏嫉妒是她面目全非。
「云泽哥哥~?」我冷笑一声,「当着云泽的面他不让你这样叫,你也不敢,在我面前显摆什么?以为我会生气还是怎么?您也太高估自己的杀伤力了吧。」
「你……你!」她说不过我,蓄了灵力的一掌马上就要拍下来。
我高喊一声:「不想云泽死,就给我老实一点!」
「……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我缓步往屋内走,大脑急速运转:「你以为云泽堂堂魔界至尊,怎么可能被天帝罚下凡间历劫?」
「被罚的啊……」灵露嘟囔一句。
——当然不是罚的!我心里偷笑。
「他受了很重的伤。」我不等她思索继续说。
「什么时候!?」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转身拎起裙摆优雅坐在榻子上,「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什么婢女,他找我救他的时候就已经受伤了,我只负责救人。」
「你们狐族,什么时候这样热心肠了?」灵露被云泽保护地太好,坏是坏,但也天真,此刻将信将疑地反问。
我也不是一点不慌张,毕竟如果骗不过去我真可能死在她的冲动之下,人越蠢就越容易被骗,但也更容易冲动,「不信便不信,只是以后没了我,云泽的伤再复发了,夜夜疼痛难忍、寝食不安,啊,对了,很可能被心怀不轨之人趁机谋权篡位呐……公主殿下可担得起这么大的责?」
不等她说,我走下去,面对面看着她,挑衅道:「难不成,那一点点的嫉妒比云泽的命还重要?又或者——虽然我对云泽不感兴趣,但公主殿下不相信自己的魅力,怕自己抢不过我?」
「怎么可能!」灵露被刺激到不假思索地反驳。
就在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灵露忽然伸手拿出了什么。一阵略微浓重的花香急速飘散开来。
「就算我找不到,你也别想去找!狐媚子!」
到底也是生在这魔鬼窝里的人,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这里都是活生生的人物,比书里可要麻烦、立体多了。
只是临昏迷前我眼前忽然闪过小云泽那双充满渴盼的眼睛。
对不起,
或许,我要食言了……
10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本以为云泽都快回来了,却不想问了问 2333 才知道,比我想象得要短——只有十天。
是灵露下手轻了?还是这具身体真的是个用药奇才?又或者是个药人?
但我怎么问,2333 都不肯说,而这身体的原主在书里只是一笔带过,用来衬托反派爸爸「卖艺不卖身」的高尚品德的,所以并不知道具体事宜。
不过我也没时间多想了。
魔界一天,人间一年。
现在已经……糟了!!!
赶过去的路上,2333 终于发了次善心,把云泽这十年的经历都告诉了我。
不过……怎么觉得它在幸灾乐祸?
……
六年前,云泽的夫子离世了,他就回到了家里,次年烟娘的病突然加重,他去云家借钱,却被赶了出来,腿还落了伤,后来过了一年才好。
而那天,昏迷的他,被清苑的老板捡到了。
这家小倌馆的老板很喜欢云泽的长相,虽然十五六岁年纪不大,但清俊的面容已经可以看出长大后的绝色,觉得他以后一定可以风靡整个京都。
于是,老板派人打听出了云泽的身世,开高价要买下云泽,并许诺可以替烟娘找到最好的医师。
云泽一开始自然是拒接的,道谢后便回到了家。
我看见出现在空中半透明的镜子中的情节回放——云泽抱膝坐在院子里,盯着那树梅花,一看就是一宿。
我的心忽然很酸涩。
他……一定很希望我能回去,能……救救他吧……
后来烟娘的病越来越重,没了我的灵力滋养,又像之前一样卧床不起,而且病情愈发严重常常咳血。
终于,在那年夏天,乞巧节,一个极其热闹的夜里。
云泽去了清苑。
即便在他迈进那豪华奢靡的高楼时,还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是热闹的街道,人山人海、摩肩擦踵,但落在他眼睛里却空无一人。
只是,烟娘在生死簿上的日子是有定数的。
在转过年的元宵灯节上,烟娘还是离开了。
……
「姑娘,第一次来吧,瞧着眼生得紧呢?」2333 展示的画面里的老板摇曳着柔软的腰肢走到我身侧,狐狸似的眼睛默默打量着我。
「嗯,第一次。」
「那姑娘是喜欢柔美的可人儿,还是喜欢清俊的冷公子?我们这儿还有威猛的、会武功的!」说话间,周遭围了一圈各色的小公子。
倒不是我自吹自擂,这里和青楼没什么区别,来消费的女子大都样貌普通,年纪也偏大,男顾客更是略微猥琐些,我倒是女顾客的长得数得着的了,这些人看我真的像……狼看到了肉。
「咳,我……」正四处看着,我抬眼一瞥,正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不,是两道!
倪鸾!!!
似乎是从云泽正往回走的房间出来的。
话说,我要是能撮合他俩,云泽一定会很开心!那我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我要他!」折扇一甩,我下颚一扬看样云泽的背影。
老板随着我的视线看去,略有歉意地看着我:「这……恐怕……」
而云泽的背影似乎顿了一两秒,但没回头,很快进了屋子。
「云公子的时间已经被我包下了,姑娘还是寻旁人吧。」倪鸾下了楼梯就走过来对我说。
她还像上次在九重天看到的一样,喜欢那张扬的金色和红色,衣裙干练又华贵,即便没看过书,常人瞧着这气质也能知道这人一定非富即贵。
「姑娘您是误会了,我与云泽是旧识,不是来……」我眯眼笑了笑。
「如此,姑娘请便。」说完潇洒离开。
我摸着下巴有些担忧——云泽这漫漫追妻路,难啊~
不过这女主真还没毛病,不仅长得好、有能力、还心思细腻!——不说书里的情节,就说刚才她并未说自己包养了或者包下了云泽,而只是说包下了他所有时间,就看得出为人如何了。
不过原情节里云泽根本没跟过来,我自然也不知道这些剧情了。
「姑娘……」
「嗯,你们不用管我,我就来找云泽叙旧。之前……有些误会!」
「我懂~」老板甩给我一个媚眼。
……我觉得你不懂……
……
人群散开,我提着裙摆,走上了楼梯。
咚咚。
咚咚。
咚咚。
「阿泽……是我。」
半晌门才开,不过不是云泽,是他身边的小厮。
「公子说,今日不见客。」
「阿泽,我可以解释的!我知道你肯定不开心!但是……」
「冷桥,送客。」屋内传来的声音已经不是那年的少年了,而是原本的云泽,声线毫无温度,疏离得很,那是属于那位魔尊的声音。
我知道他在气头上,不论我是因为什么原因,但确实是我食言了,他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更何况,像我们这种人,被骗了一次,就很难哄回来了。
「那……我明天再来找你。」
走到楼外正对着他那扇窗户下的时候,我似乎觉得有人在窥视我,但抬头看,却什么也没有。
送吃的、送玩儿的、送衣裳、送金银首饰、我甚至自己做了吃得!
三十七天过去了,只有昨天我亲自做的那一笼蒸饺被留下了。
应该是……消气了……吧。
……
咚咚。
这次敲了两下门就开了,不过开门的却是倪鸾。
「木小姐倒是执着。」
「别误会,别误会!我和云泽只是旧相识!」可别误会啊姐姐!
「呵~木姑娘还是进去吧。」
「倪小姐,别……诶?你说什么?」
「云公子让木小姐进去了。」
「啊!好!下次再聊!」
「嗯。」
……
屋里只有云泽一人,站在窗前背对着我,红衣与发丝上赤色的飘带被风带起,楼下的夜市有些吵闹,惹人不静,但窗子外的星空璀璨极了,特别漂亮。
他就像站在众星之中,映着古风古韵的窗牗,像是画里走出的人。
这不禁让我想起之前在魔界他总是是喜欢在冥河边站着,冥河亦称「忘川」,他想忘了谁?倪鸾么?明明那样强大、坐拥整个魔界,但背影还是那般落寞。
「云泽?」
明明让我进来了,却不回答我。
一向能说会道的我,有些尴尬,不过听着窗外热热闹的声音,我忽地省起今日是灯会啊!
「哎呀,阿泽,那….那要不我带你去看花灯好不好?给你包一艘大……」
「走吧。」云泽蓦地转过身,面无表情经过我走了出去。
这是量变成质变,看见我良苦用心了?
没多想我急忙跟上去。
街上各家各户、摆摊的、酒楼的,门口都挂着灯笼,出门逛街的小姑娘也人手一盏兔子灯、凤凰灯什么的。
我看着可爱也买了一盏送给云泽。
他不问我为何送他狐狸灯,接过去也不作声。
得,这位是爷!
等我给他治好了情蛊,再坑点小钱钱,我便去浪迹江湖、逍遥自在了!
真的是,这男人生起气来,真真难哄!
金银财宝不成,如花美眷不成,上天入地还不成!
「其实啊,我的真身是一只白狐。」这话一出,他才歪头看我。
「真的!很漂亮的!虽然我生在猫窝里,被一只小猫妖抚养长大,但我觉得我母亲一定很美!不然怎么把我生得这样好看!嘿~」我说的是原主记忆里的身世。
说罢,他脸上才有了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但依旧没说话。
穿过人海,终于到了湖边。湖畔已经围了一大圈人了,都是等着看烟火的。
为这元宵灯节盛会,官府拿钱放烟花庆祝,每每此时,万人空巷,盛大灿烂,仿佛人间悲事全无。
我本想找一艘最豪华的船,但他拉着我的袖子径直上了一叶扁舟,把一吊钱给了船夫,便自顾自撑着船到了隐蔽的芦苇荡旁。
离岸边远些,人声渐去,倒是清净,而且位置极佳!
「你怎么找的这么好的地方!是不是以前带什么漂亮妹妹来过?」我揶揄他。
他似乎正要回答,这时,烟花腾空而起,乍然绽放。墨色的长夜,被照得五彩斑斓。人们的欢声笑语久久回荡不散。
「十年前。」两道烟花的间隙,他忽然说了一句。
我反应了半晌,才呆呆眨眨眼——原来,十年前的灯会之前他总是往湖边跑,还不让我跟着,有一回还弄湿了衣裳,就是……为此……
我没有再转回头看烟花,只是定定地看着云泽。
他仰着长颈,精致的侧脸在映着各色烟火的颜色,湖面风起,随意系在长发中间的发带随之飘舞,他还是喜欢穿红衣,所以即便如此飘然之姿,也不觉得遗世独立,反倒像如鸩似毒的魅灵,生于人心,躲无可躲。
从十岁,到如今已过弱冠这般风华绝代,到让我觉得老母亲般的欣慰呢。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烟花燃尽,湖畔的人群散入闹市,依旧喝酒、吃肉、吟诗、放歌。
就在我以为要撑船回去的时候,他又开口了。
「今日,原是我娘的祭日,可惜天下同庆,竟让人觉得不该悲伤。」
我不知说什么,直起身子在他头顶拍了拍,像他小时候那样。
他拿下我的手,握在手里,「母亲离开那天也是如此。我有了足够的钱,母亲却等不了了。」
「她说,她想看烟火。」
「说是我爹当年第一次看见她就是在灯会放烟火的时候,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力排众难娶了她个穷苦人家的女儿做妻。」
「我扶着母亲坐到院子里,正好我们一起种的梅花也开了,比第一年开得好,院子里很香。」
「屋外人声鼎沸、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母亲…就在我的怀里离开了。」
他终于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那天我在院子里坐了一宿。」
「我总想着你会来的。」
「我……」曾经一起相处了两年,我看惯了这双眼睛对我总是发自内心的真诚,而今……都让我弄没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我总以为这不过是一次历劫,弹指百年,于云泽来说不过尔尔。
但我却忘了,我面前这人不是我在书里看到的大反派云泽,也不是整天阴沉沉的魔尊,而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会疼会伤心会害怕的人!而且……还是个孩子。
而我之前的想法,与那些有想法了就随便领养了孩子,不想要了又随便送回去的人,又有什么差别?他们不也是觉得小孩子不记事,况且在哪都能被照顾一个样儿嘛。
他们不把孩子的感情当感情,而我……
「对不起,」我原是跪坐着,忽然起身抱住他,「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不苦,就是……」他沉默了许久,我不催他,良久才又说,「就是想你。」
「其实我知道,你是神仙,你不欠我的,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但……」
我打断他的自我检讨,声音不似之前轻快搞怪,略微深沉地说:「小傻瓜,我是为你而来的,不要埋怨自己。」我看向被莲花灯照耀的水面,好像自言自语似的,「或许,你也可以贪心一点,不用这样懂事。」
他不语,我直起身想要离开,他却把我抱得更紧,「别再走了,好吗?」
「好……」
「今天你见到从我房中走出去的,是武侯嫡女倪鸾,我不喜欢她,只是初到清阁时她曾替我解围,聊得来,便成了常客。对外说包下了我,但也是怕我受欺负,毕竟说好听了是头牌、达官显贵一掷千金想要听我一曲,但……不过是个下九流的行当……」
「阿泽,别这样说自己。我在呢,不会有人欺负你,别怕……别怕……」
但,怎么会这样?难道司命星君这样厉害,能扯断人的情感?还是说就如书里云泽最后所言——他确实不够喜欢?不然怎么男女主失忆了也能好好的走到一起,他却……
这本书是爽文,男女主都没有很让人讨厌,我对人家这一对也没什么不满,但……云泽这样似乎也……不太对吧……
他不该喜欢倪鸾么?
「而且,」云泽看不到我思索的表情,继续说,「今日她找我是因她与三皇子订婚之事,问我愿不愿去喝杯喜酒。」
「……嗯知道了。」我还是理不清头绪有点,不,是很懵!况且,我真的怕自己工作不到位,届时云泽清醒过来再找我问罪!我何其无辜啊!
他继续抱着,我推着他的胸膛。
「再抱一会儿。」他在我脖颈除蹭了蹭。
「小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粘人?嗯?行了,我腿都麻了。」
他蓦地将我抱起坐在他怀里,笑着与我说,「这样可舒服?」
我这次终于意识到好像有些不对劲。
试探地开口,「呃,阿泽,你这……」
「我想你,苍云。」这是他第一次直称我名讳,没有加「姐姐」。
「我知道,我也想你,可……」
「不是弟弟对姐姐,是男人对女人。」
空气像是霎时静了下来,我仿佛被大水冲到岸边的鱼,被扼住呼吸。
「你……」不能喜欢我啊……你应该喜欢倪鸾啊……
但看着那双只有我的眸子,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渴望被看见、渴望被在乎、渴望被爱,奶奶给了我很多,起码平常小孩有的我都有。但我这种人太贪婪,有了一点还想要更多。而且,我们这种人还特别挑剔,我们不要挥之即来的、不要普普通通的、不要和和善善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我们只要最真的、最纯的、最偏爱的、最独一无二的。
比如,现在的云泽。
但我偏又清醒地知道,不可能的。若是一天云泽恢复记忆,记得我不仅没撮合他与倪鸾,别说什么情意了,怕不是我这命都难保住。
「你,不愿?」
「我……」
「我知道这件事唐突了些,不急,你慢慢想,我们……慢慢来。」他打断我的回答,好像怕我直接拒绝似的。轻轻放下我,将船划了回去。
船桨激起水花,哗哗水声像洒在我心上。
我看着他坚毅的背影,一点一点,冷静下来。
呵,
真是可笑。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处境,竟妄想这些!
12
那天我俩在以前的住处看了半宿的梅花,之后的聊天也没别的不妥,他再也没提那些事情。
仿佛是错觉一般。
眨眼间又是三月了,杨柳依依、鸟雀合鸣,云泽拒绝了我的赎身,他说他自有他的打算。因为书里并没有这一段,我自然也不会知道云泽现在这个身份的命运,只知道他现在暗地里培养的势力已经有一定规模了。
不过,他好像一直这样。不论做什么决定,即便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总让人莫名信服。
只是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杂七杂八弄在一起,搞得我这样嗜睡的人竟然也会在夜里久久不眠。
我坐在秋千上,抬眼看漫天星河,耳边是虫鸣阵阵,百无聊赖,似乎所有的一切都离我而去,仿佛这里的一切,真的……只是个梦。
「怎么了?睡不着?」云亦披着鹤氅从对面走过来,伴着月光,他的五官也越来越清晰,还传来阵阵酒香。
「……嗯,兴许是白天歇得多了。」
「真的?」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我面前,那生得多情却神情冷漠的眼睛里分明是不信我的说辞。
「……嗯。」
「姐姐,你可真不会骗人。」他那声姐姐说得极其讽刺,又带着隐忍,站了一会儿看我没反应就坐到了临近的石凳上。
「苍云~」我扭头看他,但他没看完,只是微微仰头看着天,「你们做神仙的都这般吗?」
我以为他说的是当年我离开,起身坐到他旁边的石凳上:「对不起,当年我……」
「我说的不是那件事。」这时他才扭头看我:「我说的是——我总是看不懂你。这些年,我见了很多人,这人世间最恶臭的、最心机的、最美好的,我都看过了,他们都很好懂。但是你……你究竟在想什么?」
「或许我们凡人的命,在你们眼里不过蝼蚁。」
「但你既然来了,我不愿相信你那般冷心冷肺。」
「我确实没那么了解你,不知道你活了多久、过去遇到过什么人、在哪里生活……但我总以为——依照你的脾气,如果你不喜欢我,你早就直截了当拒绝了。但是,苍云,你没有。」
他牵起我放在大腿上的手,眉梢的冷漠化作柔情:「所以你心里不是没有我……是不是……」
「我……」
「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这是见面以来,他第一次表现出焦虑而非成竹于胸,但我知道,这不是急迫、不是信心满满,而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你是不是怕有一天我老了?不好看了?那……等我中年之后,你就离开好么?我……或者如果世间有神,那也一定有鬼魂,或许我也……」
我伸手放在他嘴唇上:「你醉了。」
「我没醉,我只是……太喜欢你。」
「可是……那时候你还小,你只是依赖我,而且……」
「没有而且,那时候我确实小,只觉得对你依赖,只是现在我长大了……我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只想依赖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我想让你依赖我!……其实,我也知道这感情对你来说很突然,你做神仙活了这么多年,也一定见过了很多人世悲欢,但这份感情对我来说又何尝不突然呢?……」
「感情之事本就有违常理,我解释不了这感情的变化,原本你离开这些年,这样的心思也是摇摆不定,但当你又出现的那天,我知道——我逃不掉了。」
我俩对视了很久。
久到,夜间风起,凉意遍布全身才让我回神,也不知过了多久。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曾经拥有又痛苦地失去,与,从始至终不曾拥有,你选哪个?」我紧紧盯着他看,不想放过一丝丝神情变化。
「我为何一定要二选其一?」
「因为,我怕我陪不了你太久。」
「不会的,我……」
「你只需要回答我。」
「……前者。」
「为何?不会更痛苦?」
「如果在我爱上你之前让我选,我会毫不犹豫选后者,因为我不想再忍受一次至爱之人的离开了。」
「但偏偏,我爱上你了。」
「所以这个问题,对于现在的我,太多余不过。」
「你就在我眼前,而我心悦于你。为什么不在一起?难不成就因为那不知多久才会来的以后?那般畏首畏尾,可不是我。我想,也不是你。」
「你知道的,很长一段岁月里,我都是个只有现在的人,不配回忆,没有未来,过着清贫的日子,仿佛偌大一个天下都没我的容身之所。」
「但,你出现了。你说——你为我而来。」
「所以,苍云,我爱你,我要眼前这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你。」
13
人世百年,或孤苦、或欢喜,我想着,或许我可以试一试的。
或许我没有现在他那样在意我,但我们这样的人都太贪恋这样的偏爱和温暖。
我想,我也会越来越在意他的。
就像我越来越爱奶奶一样。
感情,从来都是相互给予的。
看着正弹琴的云泽,我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正巧他抬起头看我,见我笑了便走了过来:「怎么了?」
我搂着他的腰:「男人太帅,有点小骄傲呢!」——既然答应了,就顺其自然吧!
「呵」笑声从他胸腔传出,看得出他确实很高兴:「没想到,苍云姐姐还有这样一面?」
我推开他,左腿搭在右腿上,双手环抱,侧头扬起下巴:「之前让你叫姐姐你不叫,现在整天姐姐、姐姐个没完!哼!」
「好啦~」他半蹲下,揉揉我的头发,「我错了,晚上买穆芳斋的肉粥好不好?」
我抿了下嘴角,伸出三根手指:「要三碗!」
「好~!」
14
「诶?!」我眨眨眼看见了坠在眼前的手链,纯白色珠子串起来的手链,最中间的珠子却不一样,是一个中心镂空的骰子——镂空的中心,塞了一颗珠圆玉润的……红豆。
「不是冬日赏梅的时候说想要么?只是那段时间我派人寻了个遍,却没找到好看的,便绘图去订做了一串,可喜欢?」人间的云泽大部分时间不比他当魔尊时邪魅,不论穿得多艳身上总带几分清冷,但此刻面色微红,狭长的凤眸微微瞪圆,好似邀功一般。
「谢谢!我……很喜欢!」
「喜欢便好。」他似乎松了口气,「生辰快乐。」
我盘腿坐在凉亭的蒲团之上,仰头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是没收到过礼物,但大多都是走个过场,等他们生日再还回去;又或者有的是讨好,想用这些东西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这样的礼物不要也罢;而即便有些看似用心的礼物,我不否认其中真心,只是……那样的礼物也带着谋求,或想得到我的情、或想得到我的人……
而眼前这个人,满眼真挚。
他只在乎我喜不喜欢。
「低头。」
正要转身落座的云泽被我这两个字弄懵了一瞬,但很快转过身弯下腰。
「怎么?」
「再低一点。」
他不解,但还是右膝跪地,往前倾了倾身子。
我抓住他领口往前一带,笑着将一吻正正好好落在他薄唇之上。
云泽惊得瞳孔张大。
但就在我要松开的时候,脖颈被紧紧握住,动弹不得。
他在我耳边低喃:「姐姐曾说,只能这样对自己心爱之人。那我以后,只这样对你……」
一年四季我本来最喜欢夏天,因为阳光很好,下雨也是倾盆大雨,世间万物都热烈生长,一切都那样明目张胆。
但……
「怎么?还那么疼么?」我撤去法术,让云泽感受一下。
不等我细问,他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这腿是那年在云府讨钱落下的病根……只是想着我便在云泽眼睛里看到了怒火中烧的自己。
「别……」他嘴唇发白但还是抿着嘴笑,伸手放在我眉间。
我握住他的手:「仙法治标不治本,世间本无『无中生有』之术,只不是是将一样东西换了个地方。仙法可医治修仙之人,是因为修为够了便可自己痊愈,但人类躯体……」
「我明白。」他握紧我的手。
「行了,不说了。我先替你敛去痛觉,过了这几天再说,还是得好好调理。」
他握住我两只手摇摇头:「不用了,这些年都这样过来了。」
「可……」
「别担心。只有疼才能让我记着。云家,不会再猖狂太久了。」
他为了让我安心,还在拼命笑着。
我趴在他怀里点点头:「受不住,就抓紧和我说!听见没!」
「是~,都听夫人的!」
「谁是你夫人了!」
他像是没听见似的,在我两侧蹭了蹭:「等我搞垮了云家,再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娶你入门。」
「……我等着。」
……
「好吃么?」我喂了云泽一口新作的冰粥。
「那是自然,云儿的手艺又见长了。」
「里面加了些药材,不过为了保证口味酸爽,药材不多。当然这毕竟是吃着玩儿的,还是以水果啊、蜜饯啊为主,药材就是图个心理作用……」我止不住地碎碎念。
以前倒没觉得自己这么话痨…
云泽接过碗,又吃了两小口便要放下。
我握着他手腕假意生气:「我可是弄了一上午呢!你这也太浪费了!哼!」在厨房待了许久,加之天热,我觉得自己脸颊微烫,应该是有些红了。
云泽就那样目不转睛看着我,另一只没被我握着的手拿着勺子,送进嘴里一口。盯着我,细嚼慢咽,每一帧动作都优雅得像一只猫。
就在我被他盯得脸红要收回手的时候,手腕却反被握住。
他慢斯条理放下碗。
慢慢往前靠,几乎到了呼吸相闻的距离。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但……还是心跳得厉害。
或许,世界上与你最契合的那个人就是有让你心动一生的本事吧。
「你说我……浪费?」
他靠得极近,声音又压得低,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连同他身上的热气一起扑面而来,我都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厉害,腿也跟着发软。
在耳边传来笑声的时候,我才回过神,一把甩开并退后两步。
「恶狠狠」瞪他一眼:「你……你……青天白日的……不像话!」但不知怎的,声音一点杀伤力也没有。
云泽听见之后笑得更欢了,笑够了才朝我伸手。
我没把手递过去,他也不催,就那样举着。
左右我心善,还是握住了他的手。他一用力我就落进了他怀里。
「「云儿怎么这么害羞?」」
「我……」
「昨个儿夜里不是还吵着要我继续?」
「……闭嘴!」
「好好好,云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切开黑!切开黑!
凭什么他变成人我还是说不过他!
15
转瞬三载。
倪鸾和图夜没受到云泽到来的打扰,按照原本的轨迹,图夜被派去边疆,本是他皇帝老爹想让他远离纷扰、正巧也历练一番,没成想皇后为了二皇子与楼月国勾结,让图夜身处险境。
倪鸾身为将门之女,武功不比男人差,去了边关寻找失踪在大漠深处的图夜。最后为了保护图夜死战死沙场。
而最终,图夜上位,将皇后和二皇子处以凌迟。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登基的时候,他扶持了宗室里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儿,然后就消失了。
直到很多年后,倪鸾的陵寝塌陷了一角,前去勘探的人才发现棺椁里有两具尸骨,看衣着才知道是图夜。
自此,传作佳话,在坊间流传甚广。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而云泽不知受了什么影响,也查不出病因,自从倪鸾的葬礼回来人就病倒了。
是受了刺激,要恢复记忆了,这具肉身承受不住了?还是……他和倪鸾冥冥之中有一种联系?
……
「云儿。」
「我在。」我穿着嫁衣坐在床边倾身过去牵着他的手。
「本来以为至少能陪你几十年,却不想……」
我眼中蓄泪摇摇头:「没事,我没事,还难不难受?嗯?」
他嘴唇苍白,此刻穿着新郎的红衣,竟也不像先前一样桀骜,整个人都带着易碎感,费力地抬手抹去我眼角的泪:「云儿,你说,如果我死了,会不会变成鬼魂,继续跟你在一起?阎王爷允不允许啊?你们那边有仙子与鬼魂在一起的先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