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不负相思(两个番外)

番外 1:秋千

二月十五为花朝。

自贤亲王叛乱后,京城内曾陷入一片混乱。宁国远暗中积蓄多年,就此趁势将其身后盘横交错势力连根拔起,干净利落地处置了贤亲王一干人等。

云国见势不对,干脆撕破脸皮在宁国边境卷土重来。季衡请缨带兵出征,立誓此番若不打退敌人绝不回京。战役僵持了大半年,待京城柳叶吐新芽,城郊杏花欲放时大军才带着捷报班师归来。

因这原因,今年的花朝比之往年更为热闹。皇后领众宫人一道采集百花,打算制成百花糕来赏赐群臣。而威武将军府内,沈娇正低头剪着五色彩笺,打算待会儿系到花园里。

「夫人,将军回来了。」翠雯笑着推门进来说道,下一秒便看见季衡高大挺拔的身形出现在屏风上。

自从知道家里这尊不过是只纸扎的老虎,沈娇便不怕他了。偶尔还会故意使坏逗他,然后在季衡无奈的眼神下笑得眉眼弯弯,好不快活。

谁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她挺着小胸膛洋洋得意地想着:我不光摸,还拍呢!全然忘了曾经自己见着对方怂得恨不能窝成一个球的模样。

沈娇放下东西,起身扑进季衡怀里蹭了蹭,用晶晶亮的杏眼看向他:「今日怎这么早便回来了。」她虽这么讲,但语气里却溢满喜悦。

看她这副讨喜的模样,季衡不由得回抱住沈娇并柔声道:「给你备了件礼物。」

礼物?什么礼物?

沈娇虽不清楚情况,但胸膛的小心脏却砰砰砰地开始加速,在开口时不免带上几分期待:「是什么?」说完还不忘后退一步重新打量起季衡来。

手里没东西,她看着对方空空如也的双手这般想道。

袖子里……沈娇又伸手去捏季衡的袖子,然后继续在心中暗道:袖子里也没东西。

莫不是,藏在衣服里?当季衡看到她的视线逐渐挪到自己胸口衣襟处时,有些哭笑不得地拿手捂住沈娇的眼。

「在花园里。」沈娇听见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沈娇嘟了嘟嘴,心想:你早说不就好了。一边不满地用力眨巴眨巴眼,长长的睫毛扫过手掌心,让季衡觉得有些心痒痒。

……

春日的园中处处姹紫嫣红。

沈娇随着季衡一路行至花圃边,她见那杏花开得正好,便忍不住摘了朵别在发间,又侧脸看向季衡笑问道:「好看吗?」

他轻轻地伸手摸她鬓边的花,一双深邃的黑眸直直望进沈娇心里,认真地回答:「人比花娇。」

干吗回答得那么一本正经啦!

沈娇被对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白嫩的耳朵染上几丝粉色。她左右张望着,扬了声音问道:「你为我置的礼物在哪儿呢?」企图借此掩饰自己内心的羞意。

「在那儿呢。」季衡明知对方害羞仍忍不住逗她,俯身凑近沈娇在耳畔轻轻说着。他呼出的热气落在耳边,那酥酥麻麻的感觉让沈娇忍不住浑身要起鸡皮疙瘩。

流氓!

她又气又羞,连退好几步,并拿了刚才的那朵花砸到季衡怀里。瞪着眼睛一脸防备,落在对方眼中却与只警惕的小猫似的。

季衡见好就收,拿了花重新给她插在鬓间,说道:「你看那边。」并扶着沈娇的肩膀轻轻为其挪了个方向。

「那是……秋千!」沈娇这才看到不远处立着的秋千。它隐在几棵杏花树后,被那团团粉色云朵所遮,如今换了个角度去看才隐隐约约显露出来。

她惊喜地回头看着季衡,也不顾刚才的羞恼了,主动抱着对方的腰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乐得和孩子一样。沈娇的声音又脆又亮:「我未出阁前,父亲也为我在花园里搭了一架秋千!」

季衡看着她并不说话,眼眸中盛着比春风更暖的情意。

他知她园中有一架秋千。

他俩曾见过,且不止一次。或许沈娇不一定记得,但季衡却一桩桩一件件记得格外清楚。

季衡第一次到见沈娇时,对方还只是个五岁小丫头。当时是镇国将军夫人领着他一道去沈国公府上拜访……

「别拘着孩子们了。咱俩说会子话,让他们去院里玩儿吧。」沈国公夫人坐在花厅里笑道,接着招呼大儿子沈傲过去并嘱咐道:「傲儿,你带镇国将军府上大公子去花园里逛逛。」

说完还不忘扭头和厅上的母子二人补上一句:「近来我这园里花开得正好,让我家傲儿带他去转转。」

季衡正值少年,自是不愿意坐在这儿听她们扯什么琐碎的事儿,与沈傲一同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沈傲比季衡还小上一岁,可性子却温吞得和老爷爷似的,半天蹦不出几句话来。而季衡平日也不爱说话,所以二人一路上几乎都在沉默中度过。看得跟在背后的小厮们反倒抹一把汗,两位少爷呀,你们这俩少年人倒是聊点啥呀?

快到花园时,不远处传来的嬉笑声猛地将沉默打破。

「推高些!再推高些!」软糯糯的女童声顺着风传来,其间还伴随着小

丫鬟们在旁叽叽咕咕的说话声。

沈傲笑着与季衡解释道:「那是我家小妹。」或许是听见有丫鬟不断在旁劝女童小心些,沈傲脚下的步子快了些,绕过花丛走到拱门那儿。

那是季衡第一次见到沈娇。五岁大的小女娃穿了身粉色襦裙,梳着双螺髻并用粉色丝带在发间装饰。

见到大哥来了,小丫头眼睛一亮忙唤人将秋千停下,着急忙慌地下了秋千就往沈傲那儿跑。怎料刚跳下秋千时身子重心尚且不稳,「啪」地一下就摔在地上。

完了,小娃娃肯定要哭。季衡这么想着。

谁知道沈娇竟不哭不闹,起了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后又蹦蹦跳跳地跑进沈傲怀里,开心道:「大哥哥!」

一向老成的沈傲在妹妹面前便绷不住了,却仍故意板起脸说道:「不可乱跑,摔伤了可怎么办。」然后介绍道:「这是镇国公府上大公子,季衡。」

沈娇在扑到沈傲身上时就注意到这人了,不过觉得他面色阴沉,瞧着怪吓人的,也不敢开口去问,只偷偷用余光好奇地打量着。

听到沈傲说完后,她像模像样地冲季衡行了个礼,奶声奶气道:「季哥哥好。」

看惯了家中二房弟弟那在背后使坏,在人前卖乖的伎俩。季衡对面前这软绵绵的小姑娘很有好感。看着她快活地在沈傲旁叽叽喳喳说话,季衡忽然有些嫉妒沈傲,心想着要自己也有这样的小妹妹该多好。

世事无常,沈国公夫人第二年因病去世。

待季衡再见沈娇时,对方正躲在角落红着眼眶哭泣。他记得这个小丫头,去年见她时对方还在园子里放声笑着,笑容比春花灿烂。如今见她满脸是泪,季衡心下不忍,笨拙地尝试开口安慰:「你莫哭,你娘还在。」

娘亲还在?小沈娇抽抽噎噎地抬头看他,但糊满泪水的眼睛无法清晰看见对方的模样。

季衡见状以为有效,便继续说道:「你可曾听过人的一生有两次死亡。第一次是肉身消亡,第二次则是记忆消亡。」他顿了顿,「所以你只要心中有怀念,你的娘亲就永远在。」

这样应当就不会再哭了吧?感觉自己讲得颇有道理的季衡这般想道,岂料下一秒沈娇的嘴巴一扁哭得更大声了。他隐约还听见有脚步声传来,由远至近。

「哇哇哇!」小丫头放声大哭,少年手足无措,只能放软声音不断哄着。

这…...这怎么哭得更严重了。脚步声愈来愈近,季衡摸不着头脑,却又不想被人误解自己欺负小女孩,只能赶紧匆忙跑了。

现在想来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沈娇那会儿才六岁,懂个什么大道理?自是继续哭了。

他原以为二人的交集到此为止,毕竟就算沈娇再怎么可爱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娃娃呀。

直到季衡十九岁那年元宵节……那天他正与宁国远一道在长安街的茶楼闲适居的雅间内聊天,却忽然听见窗户外头传来嘈杂的声响。

这个雅间靠街,最方便把握外头街上的动态。季衡借着缝隙看去,不知何时对面街边竟跪着一位少女,她一身素白,前头还放着一个牌子——卖身葬父。

这演的是哪一出?

因着是元宵,长安街上处处悬灯结彩,各色精致灯笼照亮了夕阳下的大街。每逢此节,京城的年轻男女们便会相约出来看灯、赏焰火,也有许多小情人趁机溜出来与心上人在灯火阑珊处倾诉衷肠。

红火喜庆的大街上猛地出现这抹素白,自是扎眼得很。再加上闲适居地段好,来来往往的人皆能瞧见这女子卖身葬父一幕,沈娇自不例外。彼时她正打算与哥哥们一道去河边看灯,看见此景不由得多瞅了两眼。

大好的日子遇上这种事儿,附近铺子里的人不大乐意,便使唤伙计出来赶那女子。那女子自是不愿,哀哀戚戚地在路边哭着,边与众人诉苦说自己家境贫寒生活不易。

大庭广众之下伙计也不敢做什么,双方僵持不下倒是引来了更多人围观。沈娇看了看四周越来越密集的人群,心下觉得不对,于是扯了扯沈傲的袖子低声道:「哥哥,走吧。」

她总觉得这事儿透着古怪。那女人说自己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过着穷苦的生活,可沈娇见她细皮嫩肉的,一双小手更是莹白如玉,实在瞧不出是在贫困人家长大的孩子。

况且那女子行动间透着股说不出的风情,袖子一摆便有淡香。沈娇虽对制香方面研究不多,但多少也能闻出她身上绝非劣质熏香,不过围着女子看的人大多是些大老爷们儿,也没人在意这些细节。

沈娇虽在家人千娇万宠中长大,可对于事情简单的判断还是有的。由于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赶紧拽着兄长的袖子往外圈走。

沈傲也点了点头,护着妹妹打算往外走。

就这一会儿工夫,这块地方早已挤满了人,沈娇等人往外行动时也有些费劲儿。这情形落在楼上的季衡眼中则尤其明显,毕竟众人都在往里走,他们却开始往外撤。

季衡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沈娇,还是瞥见沈傲时才发现他身

边这穿着鹅黄裙衫的竟是多年前那小女童。

不得不说女孩儿的变化是有些大。沈娇褪去两颊婴儿肥,五官变得愈发精致,一双乌溜溜的杏眼左顾右盼显得格外机灵。她的身量也抽条不少,盈盈一握的腰间系着姜黄色缎带,看着倒是有几分大姑娘的模样了。

他想到之前那云朵般软绵绵的小姑娘,心中不由得升起些许感叹。

宁国远见他一直傻愣在窗边,好奇地上前问了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儿?」

季衡这才回过神来,他没回头,假意自己还在认真地观察窗外。不过这一看倒真看出几分端倪来了。

楼下人群愈发密集,其中还混杂着不少戴斗笠的人。有些人左顾右盼,视线动不动就往他们这雅间方向飘。季衡顿觉不对,将窗户轻轻又合拢了些,然后扭头对宁国远使了个眼色。

他们二人已是多年好友,再加上被皇贵妃那边坑得多了,遇到此类情况自是默契十足。宁国远与季衡互换了外袍,趁外头的人还没行动时季衡率先跳窗跑了出去,而宁国远则趁骚乱走小路回太子府邸。

街上那有心人和无心人皆乱作一团,沈娇被人群一冲也与身旁的人走散了。她无法,只能顺着大路往河边走,希望能在与哥哥们约好的位置找到对方。

天色渐暗,河岸边上楼台亭阁处皆有灯光花影。长堤旁的柳树亭亭而立,吐出嫩黄新芽,一排排倒影在金波熠熠的水面上影影绰绰地晃动着。

沈娇被这景晃了神,一时忘了方向,竟走到了河边角落,等反应过来时才发觉不对。她正要调头往回走,却听见由远至近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别动。」

她的尖叫声还没出口,便感觉身子骤轻,下一秒人便已腾空坐在大树上。身侧的男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衫,因戴了面具所以看不清模样。

沈娇皱眉,正要训斥对方,却不料对方的大掌把她的嘴巴捂得严严实实,只能支支吾吾发出些声音。虽看不到男人的脸,可沈娇觉得他语气里带了些许无奈:「别闹,我不会害你的。」

或许是对方的语气过于真诚,又或者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沈娇见挣扎无果,只能乖乖安静下来。

不多时,树下来了四五个提刀的人。

沈娇见状吓得不由得捏紧了身旁男人的衣服,季衡看着她这小动作,虚扶在沈娇腰部的手贴了几分。

「又让他跑了!走,去别处看看。」那些人寻了半天没瞧见目标,于是调头去往别处了。

为了保险起见,季衡还是没有立刻带着沈娇落地。二人在树上静静地待着,他低头看沈娇,发现她的小脸儿早已绯红,嘴唇死死地抿着。虽说生气得紧,可沈娇拽季衡衣裳的手劲儿可不小。

树叶间上落下的灯光洒在二人身上,水面的绿影与岸上的花影、灯影连成一片。远远地,有热闹人声传来,而两人在树上则静谧得不行。

季衡一度怀疑再这么下去自己的外衣得给这丫头撕破了。为了自己不至于穿着破衣服回家,他借着高处确认那些人已走后便抱着沈娇轻飘飘地落地了。

还未等季衡与对方解释什么呢,只见满脸通红的沈娇瞪眼看他,用力踩了对方一脚:「登徒子!」然后扭头赶紧跑了。

「砰!」

河畔边升起的烟花在空中绽开,季衡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忽然想到刚才在树上时少女身上淡淡的馨香与垂眼时乖顺的模样。

画舫里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讲的皆是情之一事。

番外 2:

自那一战,云国皇帝明白宁国远绝非善茬,加之如今军中士气不稳。再继续耗下去压根儿讨不到半点好,他便转而抛出橄榄枝求和,并主动提出和亲以修两国之好。

刚解决完内患的宁国同样不愿久战,自是欣然接受,并派季衡并一众使节前去云国接亲,以示诚意。

沈娇在府中掰着指头算日子,想着季衡此次出门已足有两个月,估摸着脚程再过两天即可抵京。希望此番过后,边境其他各国势力都能安分些吧,沈娇默默地叹了口气想道。她与季衡总是聚少离多,自是盼望二人能有更多相处时间。

午后花园静悄悄,只有风儿小声闹。屋内伺候的人怕扰了沈娇午觉,便退至外间候着。一时屋中静谧到只剩下沈娇的呼吸声,她望着眼前地上的光影发怔,总觉得这抹光孤零零的,有些冷清。

春困秋乏夏打盹儿。

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微觉疲乏。许是近日天气缘故,沈娇觉得自己最近易犯困,于是便歪在榻上歇息。

里屋的门像是被人推开,「吱呀」作响。大概是翠雯吧?沈娇在睡梦里想着,却也懒得抬眼去看,兀自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似乎闻到了季衡身上的味道。他素来不爱挂香囊更不喜熏香,可沈娇却总觉得对方身上有一股子特殊的气味,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可每次只要靠近或是将头埋在季衡颈窝里撒娇时便能闻见——像是阳光的味道。

不过沈娇脸皮薄,不曾与季衡说过这茬。她

只小心妥帖地将内心的欢喜收好,在临睡前歪腻在对方身上,轻轻地嗅着他身上的气味。

季衡说沈娇这样像只粘人的猫,一边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她听后心中却不以为然:哼,猫儿哪有我听话可爱!又忍不住拿头去蹭对方的手臂。

秋日渐凉,可被包裹在光里的沈娇却觉得身子暖洋洋,睡得愈发香甜。

待她悠悠睡醒之时发现自己身上披了层薄被,季衡正坐在一侧低头看书。见沈娇醒了,他放下手中书卷转头看她:「醒了?」低哑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笑意。

沈娇尚未从初醒的余韵中清醒,开口时带了几分傻气:「你怎回来了?」刚说完她自己立刻觉得不妥,什么叫作你怎回来了,说得倒像是自己不欢迎对方似的。于是她干脆闭了嘴,扭了扭身子往季衡那边儿凑了凑,然后伸手环抱住他的腰,心满意足地埋了脑袋偷笑。

季衡没告诉沈娇自己想她想得紧。尤其是在驿站过夜,睡梦中想去抱她但却只够到冰凉的空气时,更是格外想她。他也没告诉对方其实和亲大部队还在京郊驿馆,只不过他自己为了见她便打马先回府了,一两日的路程被他缩到仅半日。毕竟接下去的事儿其他人早已安排妥当,也用不着他再守着,倒不如快些回家陪着自己妻子。

不过这些他都没说,季衡只是抬手摸了摸沈娇微乱的长发。瞧对方眯着眼睛,像是只被顺毛的猫儿。

小别胜新婚,俩人虽不说话,可室内的浓情蜜意却如化不开的蜜糖一样。榻上,二人一坐一卧,眼神交换间皆是浓浓爱意。

心悦一人,不需言语。

时间好像过了一年之久,却又好似弹指就过了。沈娇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翠雯在外敲门问道:「夫人,可要摆饭?」话音刚落,她发现自己肚子竟十分捧场地「咕咕」叫了两声。

真是尴尬,自己怎么和个馋鬼似的!沈娇恨不得立刻把自己埋进枕头里,面上却假作淡定,起身喊翠雯进来服侍自己收拾。

季衡见她这别扭样,心里觉得有些好玩儿。不过依旧很给面子地给对方递台阶:「赶了那么久的路我也有些饿了,不知夫人晚上备了什么?」

「暖锅!」

……

眼下天气一天冷似一天,这种时候吃暖锅委实再合适不过。花园里菊花开得正好,沈娇昨天看书,见里头说江南那带流行「菊花锅子」。以排骨高汤或是鸡汤为底,再与锅中丢几朵白菊,既解了暖锅的燥热又清淡味美。

她心里犯馋,早晨一起来便让翠雯吩咐厨房准备。沈娇本来还觉着一个人吃暖锅怪孤单的,季衡今日回府倒实在是赶巧了。

暖锅内食材大多都已处理好,再一层层地堆放入锅,最后倒入浓浓的高汤并在上头放两朵白菊。用炭火烧着的红泥小锅正咕嘟嘟地冒气,食物随着那气在热汤中轻轻地起伏着。

热气薰得沈娇面色略红,季衡看她那筷子和小嘴就没停下过。什么久别重逢一时都顾不上了,眼睛直溜溜地只盯着眼前的暖锅。

这小馋猫……他好气又好笑,季衡在内心自嘲道:自己这魅力还不及夫人眼前的肉。他记起沈娇之前吃撑了的可怜样儿,见她已吃了好几碗,便出言提醒道:「少吃些,免得待会儿胀肚难受。」

可谁知沈娇却眨巴眨巴眼睛:「不会呀,我觉得还能再吃些。」说着又往嘴里塞了口鸡肉,双眼满足地弯成月牙儿形。

她这小鸟胃什么时候能盛下这么多东西了?季衡纳闷儿道,可看对方确实面上不见难受,只得由了她去。心中却盘算着明日叫人入府为沈娇把把脉,这忽然食量大增,总该是有些原因的。

沈娇不知他心中安排,用完膳后还忍不住拈了几块蜜饯来吃。待吃饱喝足后她很快又困得直眯眼睛,梳洗过后便坐在椅上不想动,见屋内服侍的人都下去了,沈娇便撒娇地央季衡抱她上床歇息。

自家媳妇儿肯定是得宠着的,季衡见她那耍赖样儿心软到不行,更别说拒绝了,抱起她轻轻地将其放在床上。

这晚,他右手臂一直被沈娇抱着。因怕吵到对方不敢乱动的季衡就这么直挺挺地睡了一晚上。除去第二天手臂有些麻之外,他心中倒是美滋滋的。

…...

第二日和亲队伍抵达京城,季衡用过早膳后便入宫去同宁国远汇报。他倒不怕宁国远会因自己提前回京这等小事便气恼,顶多拿这当话柄笑自己两句。更何况,一个有弱点的将军于当权者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儿。

这厢沈娇正在院儿里坐着,忽然听见外头有丫鬟进门来报:「夫人,福阳公主来了。」

福阳公主?沈娇一时没在脑子里寻到这号人物,还是翠雯机灵,在旁小声说了句:「是云国那位来和亲的公主。」她这才反应过来,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疑惑地想着:这和亲公主不该在驿馆待着吗,来将军府做什么?

这福阳公主原是宗室女,此次被云国皇帝临时选中,封为公主派到宁国和亲。宁国远也不计较这些,来和亲的女子身份无所谓,不过是借着此由头来缓和与维系两国关系

罢了。

话虽如此,但明面上的客气还是得有。福阳公主生于没落家族,平日里总要小心看他人脸色。她长袖善舞,心中虽总瞧不上其他女子,但面上却总是笑意盈盈。因着和亲,两国随行的宫人与使节皆对她毕恭毕敬。时间一长她也有些飘飘然,言谈举止间带着故作的矜贵。

但总有那几个不吃这套的人,比如说季衡。福阳公主每次见他,对方都是那冷冷淡淡的模样,连个眼神都欠奉。偏季衡礼数上也让人挑不出什么差错,可福阳公主就是觉得对方待自己不够尊敬。尚在云国时,福阳公主便有不少追随者,在如何吸引异性上有些小聪明,季衡几次三番的无视,反倒激起了对方的好胜心。

她自然知道自己的目标应是宁国皇帝,但也不妨碍中途拿旁人来练练手。况且福阳走的一直都是矜持小白花路线,不会蠢到让旁人捉到把柄。

搞不定正主,来他府上搞些小动作也成啊。怀着这心思,福阳公主便来了。她假借「感谢将军一路护行,所以上门答谢夫人」的言辞让手下人陪着自己来了。

驿馆内的宫人们对这说辞翻了个大白眼儿,那你不如干脆去感谢皇上咧。但他们也不知福阳公主心中活动,只当对方是初来乍到想要笼络人心,便陪着她一道来了。

沈娇与福阳公主见过礼便开始互相打量对方。

福阳心想:倒是个标致人,难怪勾得丈夫那么紧。

沈娇心说:长相还可,只是莫名有种小白花的娇弱感。

二人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笑眯眯地坐下开始扯家常。福阳公主语气里带了几分天真:「此番和亲路途遥远,得亏季将军的护送与照料。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怕成什么样儿了呢!」说完还特地拿小手拍了拍胸口。

这是,绿茶的香气……

沈娇笑容不变:「职责所在,应该的。」然后扬声冲翠雯道:「去,叫人冲壶龙井来。怎么做事儿的,怎么连茶都不给福阳公主上。」

一击不中,福阳公主继续说道:「季将军路上与我说了许多关于夫人的事儿呢。」其实压根儿没这回事儿,编不下去的福阳做作地以手掩口:「夫人您,不会生气吧?」

那边儿底下人已捧了茶盏上来,沈娇主动端过茶盏放在对方面前,真诚道:「来,公主喝口茶。说了那么多也怪口渴的。」

季衡那平常闷葫芦似的人,能和一个陌生女子这么谈天说地?这公主怕不是将自己当傻子呢。别的不说,对于自己夫君忠诚度这点,沈娇还是很有自信的。

接下来的对话福阳自己都觉得怪没意思,因为不论自己怎么出言误导对方,沈娇都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简直就和看猴戏似的。她越说越没劲儿,干脆闭嘴喝茶,面色不悦。

如果有人把你当傻子,你就把他当猴子。这句话是沈娇闺中小姐妹总结的,京城中深宅大院儿里啥类型的女人没有。她的小姐妹——魏中书家嫡女魏思妍消息极为灵通,谁家出了什么事儿,哪家女眷又撕了,她全都知道。当初她们姐妹聚会时就经常听着魏思妍在那儿进行人物类型分析,按她的类型划分,像福阳这类型的女孩儿应该被叫作「绿茶」。

魏思妍还说,对于这种人就别搭理。光「好好好」「是是是」地应着就行了。对方不就是想看自己生气吗?就偏不!

沈娇见对方闭口不言,顿时感觉姐妹传授的方法极为有用。正当她要开口说话却听有人来报说宫中御医来了,沈娇不明所以,反问道:「御医来作甚?」

报信的人回答:「将军特地去宫里请了御医来给夫人把平安脉。」

哦吼,福阳公主的脸色又黑了几度。沈娇余光瞥到对方脸色不由得心里偷笑,嘴上却很苦恼地说:「哎呀,都说了不必这么大张旗鼓。还特地去宫里请御医,真的是……」

「既然夫人有事儿要忙,那本宫便先回了。」福阳公主声音里带了些咬牙切齿,说完急匆匆走了。沈娇拿着小手帕在她背后挥挥:「有空再来呀公主。」

…...

沈娇感觉自己今儿一天都在「诶?」「啊?」中度过。眼下她呆愣愣地听着御医说的话,手不由自主地放到腹部:「陈太医,您说什么?」

「恭喜将军夫人,是喜脉。」陈太医摸了摸自己的白羊胡须,拱手冲她贺喜。

乍闻此消息的沈娇还在内心默默消化,她娘亲去世得早,家中也没有其他要好的女性长辈,所以对某些事情的敏感度不高。她回想前些天自己还蹦蹦跳跳想去爬山赏枫,不由得悄悄捏了把冷汗。

「谢陈太医今天来这一趟,不然我都还迷糊着呢。」沈娇笑道,而后吩咐翠雯备些小礼赠给陈太医并送他出门。

是喜脉呀,自己腹中竟已有了季衡的孩子。摸着仍平坦的腹部,沈娇觉得有些神奇,无形之中像是有几缕丝线悄悄地将她与孩子扯在一起。

季衡回府后听到这消息自然欢喜到不行,可他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好半晌才平复下心情来,深深抱住沈娇,喊道:「娇娇。」

「嗯?」

「娇娇。」季衡还在喊着。

「我听着呢。」

「没事儿,我就是想多叫你几声。」他笑道,轻轻地将下巴放到沈娇头上,嗅着对方身上的脂粉香气,忽然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好似拥住了天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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