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自赎

我天生坏种。

大家都这么说。

爸妈怕我,把我扔到了乡下,领养了一个新女儿。

多年后,他们为了帮养女逃避联姻,将我接回了家中。

「你替你妹妹嫁给那个瞎子。」

他们说。

可凭什么,他们会觉得这二十多年的苦难会磨平我锋利的棱角。

1

我三岁那年,用粮食撑死了我妈养的鸟。

我妈打了我一顿,我没哭,把她胳膊咬出了血。

五岁那年,我撞见我爸出轨。

小三挑衅我,说她进门后就把我扔了。

我也没哭,只是拿着菜刀砍断了她的小拇指。

血流了一地。

我妈知道后,夸我是她的好女儿。

可我的视线却落在那把沾血的菜刀上。

「妈,菜刀钝了。」

她一愣,吓得松开了我。

自那之后,我就被爸妈扔到了乡下奶奶家。

他们说我天生坏种,转头领养了一个吉利的新女儿。

新女儿香甜软糯,会抱着他们的腿求抱,会贴心地帮他们洗脚,还会哭着求他们不要扔下她。

这些我都不会。

天生坏种。

天生凉薄。

乡下的人也这么说。

他们让我奶奶趁早扔了我,他们说:「你们家摊上这么个孩子也是倒了血霉了。」

可我奶奶没听进去。

她老人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将我养大。

2

二十五岁时,我那从未给我打过电话的爸妈又找上门来。

他们突然要接我回家。

最后我是和我奶奶一起去的。

房子可真大。

有草坪,有花园,有游泳池。

游泳池里有个穿着泳衣的漂亮女孩。

我突然想到了乡下的那条浑浊的小河。

夏天的时候,总有光膀子的男孩去洗澡,我有时候会在半夜悄悄地去。

想到这,我深吸了一口气,一头扎进了游泳池里。

「啊——你干什么!」那个漂亮女孩尖叫着爬出泳池。

我浮出水面,抹了抹脸上的水,问:「你就是那个养女,叫什么名字?」

她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我爸妈很尴尬地干咳了几声,「徐薇,她是你妹妹徐

可,你别这么凶。」

「哦,原来叫徐可。」

我吐出一口水,甩了甩头发道:「又不是亲妹妹,凶一点有什么问题。」

「爸——妈——」徐可像受了委屈一样,扑进我妈怀里哭。

我妈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转而投给我一个狠厉的眼神,「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真是比不上可可一根手指头!」

我嗤笑,「哪根手指?我用菜刀把它砍下来不就行了。」

我妈神色僵硬,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字。

而徐可吓得哭不出声。

至于我爸,他脸色也难看得要死。

大概是想到了当年出轨的糗事,又或许是想到我砍了他心爱小情人一根手指的事。

真没意思。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是怕我。

我搓了搓脸和脖子后爬上岸,慢悠悠地走到徐可身边,然后,抽走了她身上的毛巾。

3

晚餐时,奶奶手抖,夹菜的时候不小心把油甩到徐可裙子上了。

徐可瞬间炸锅,瞋目切齿:「你没长眼啊?」

说完后,她又好像觉得自己做错了,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爸妈。

我本以为我爸妈会指责徐可,可我没想到他们却皱着眉,让我奶奶下桌。

尤其是我妈,精致的妆容掩盖不住尖酸刻薄的嘴脸。

「你手抖什么啊?可可这条裙子多贵你知道吗?你还真是吃不了一点好的。」

有了我爸妈的态度,徐可更大胆地袒露自己的烦躁,「烦死了,我早就受够了,身上臭烘烘的,指甲缝里都是黑泥,有什么脸吃这么贵的晚餐。」

我爸沉默不语。

而我,一片一片地把肉夹到自己碗里,然后吃掉。

指责声和辱骂声盘旋在奶奶头顶。

奶奶像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沉默地接受一切,最后也只小声地对徐可说了一句:「你现在把裙子脱下来,我去给你洗,还能洗掉。」

徐可嫌弃地翻了个白眼,「都脏成这样了,还洗什么啊!」

奶奶不语,颤巍巍地起身。

我这时候也吃饱了,打了个嗝,和奶奶对视了一眼。

然后我转身走了。

「还真是白眼狼啊。」徐可嘲讽道。

4

我没理会,伸了个懒腰去了厨房。

半分钟后,我洗了洗手,从厨房出来后,奶奶

跌坐在地上抹眼泪。

我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你果然冷血。」徐可冷笑着说。

我叹了口气,然后薅着徐可的头发将她的头按到了满是油的菜盘子上。

「啊——脏死了——啊——」

「徐薇!你疯了吗!」

我淡定地掏出腰后藏着的菜刀,放在徐可眼前晃了晃。

5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徐可登时蔫了,惊惧地缩着脑袋向我求饶。

「姐、姐姐,我错了,我不该对奶奶那样说话,求你,求你放过我……」

我淡定地扫视了一圈。

我那个胆小怯懦的父亲青筋暴起,尖酸刻薄的母亲面目扭曲。

他们气炸了,却迟迟不敢动一步。

想要保护他们的乖女儿,又惧怕我手中的菜刀。

这就是他们所谓的亲情。

我定睛看着手中锃亮的菜刀,刀面上折射出我干燥发黄的脸。

我又看向徐可的脸。

白嫩细腻,好像一掐就会破。

真是令我嫉妒。

「你这张脸看着挺不顺眼的。」我皱眉说。

「姐,我、我的护肤品都给你用,化妆品也给你,求你饶了我……」

我点头。

挺好,我从来没用过那些东西。

不过我不想放过她。

她这条裙子看着也挺不顺眼的,我从来没穿过这么漂亮的裙子。

我用胳膊肘顶着她的后脖颈,然后举起菜刀要砍下去。

「爸妈,救我——」

「放开可可——」

「薇薇,算了吧。」奶奶突然出声说。

我顿了一下,平静地说:「又不是没帮你杀过猪。」

然后我就当着他们的面,用菜刀一下一下地划破徐可的裙子。

徐可撕心裂肺地喊叫。

爸妈缩在一起,怨怼地看着我。

裙子材质挺好,还挺难划。

我突然想到小时候奶奶给我缝的那条花裙子。

上面绣着小雏菊,针脚细腻。

可惜,太容易破了,那些浑小子们一撕就破了。

我停下了手中的刀。

徐可狼狈不堪,尖叫着跑去了二楼。

我将菜刀随手往桌子上一扔,笑嘻嘻地说了句:「爸妈,再做一顿饭吧。」

然后掀翻了桌子

一地狼藉。

6

我心里清楚,爸妈不可能因为愧疚接我回来。

说是爱我那就更可笑了。

他们另有目的。

当晚他们就和徐可闯入我的房间,反锁上了房门。

爸爸手中攥着一条皮鞭,而妈妈手里拿着一根木棍。

至于徐可,她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两只眼睛。

我不耐地起身,刚酝酿好的睡意全没了。

烦。

我挑眉,「想打架?」

我爸心虚地将皮鞭藏到身后,「徐薇,你年纪也不小了,到现在也没个男朋友,我和你妈都很担心。」

「所以呢?」

我总觉得没好事。

「你替你妹妹嫁给那个瞎子。」

他们说。

果然,他们从不会为自己的言行感到羞耻。

那个瞎子——霍景程

霍家的独生子,从小就和徐可订了娃娃亲,但几年前出了意外,眼球被刺伤,从此瞎了眼,一蹶不振。

霍家老爷子最注重门面,绝不允许一个瞎子继承自己的家业。

于是在霍景程瞎眼的第二年将私生子接回了霍家,悉心培养。

霍夫人气到发病,去世了。

原本的小三也顺理成章地成了霍家新夫人。

这样复杂的家庭关系,嫁过去就是下地狱。

不愧是我爸妈。

刻薄寡恩。

不过我也从未奢求过他们的温情。

亲情这种东西,冷冰冰时只是累赘,砍掉就可以了。

我麻木地看着他们,「这是你们给徐可定的娃娃亲,为什么要我嫁。」

我爸面色不悦地瞪着我,「你能嫁到霍家是你的福气,别不识好歹,你妹妹这是心疼你年纪大了没人要,你还在这问为什么?」

我妈也附和:「就是,你不跪下来感谢你妹妹就算了,还装清高,你现在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要不是我们,你八辈子你都摸不着人家。」

而这场婚姻原本的主角徐可则得意地看着我说:「徐薇,你一个乡下的土包子,嫁到霍家高攀了,还不赶紧感谢我把这门亲事让给你。」

他们像是有理有据,像是头头是道。

他们高高在上。

我只觉得好笑。

我的父亲,医院的副院长,万人敬仰,端庄得体。

可在亲人面前,竟这副腌臜模样。

我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直不起腰。

我拍了拍手,叫了声「好!」

「你又疯了吗?」徐可吓得退到门边。

我收了笑声,大口呼着气,然后默默地从抽屉里拿出了从乡下带过来的菜刀。

这把菜刀,生锈了,很久没见血了。

我举起菜刀,笑盈盈地朝着他们走过去。

徐可吓到双腿发软,尖叫着缩到角落。

「逆女!疯了,疯了!」

我爸毫不留情地挥起鞭子抽到我身上,而我妈则胡乱地挥着木棍往我脸上打。

「爸,妈,当年那个小三的手指我还珍藏着呢,特别好玩呢。」

我一咬牙,夺走了他们的鞭子木棍,然后用力扔到了他们身上。

他们吓疯了,慌乱地跑了。

屋内,只剩我和徐可。

7

徐可瑟缩在墙角,捂着头大哭。

「姐,姐姐,别砍我,是爸妈说让你嫁过去的,不关我的事啊……」

我擦了擦脸上的血,恼火地吼:「你他妈给我憋住。」

徐可颤悠着捂住了嘴,却还是止不住抽噎声。

我烦躁地走过去扒开了她的帽子,「刚刚不是还很得意吗?现在怎么像个鹌鹑一样,养女?」

徐可怔住,打转的眼泪滑出两条白痕。

「养女」两个字好像刺痛了她。

她胆子突然大起来,嘲讽地仰视着我,「养女怎么了?不还是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你这个亲生女儿的一切。」

她瞪大双眼,讥诮着继续说:「你天生恶种,就算回来了也得不到爸妈的宠爱,你不是喜欢砍人吗?有本事杀了我啊?我出事了你也逃不了,你那个老不死的奶奶也逃不了!」

我轻笑一声,然后重重地将菜刀扔到徐可脚边。

「你让我不爽,所以你别怪我扇你。」

我捏起她的下巴,使劲儿扇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她尖叫声越大,我下手越重。

最后,她脸颊高高肿起,血流了一地。

她口齿不清地挣扎着:「徐薇!爸妈不会放过你的,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甩了甩手,薅起她的头发将她甩到了门外。

「别惹我。」

……

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

8

奶奶在乡下积劳成疾,身体一直有毛病。

这次进城,正好也能带她做个正规的全身体检。

次日一大早,我就敲响了奶奶的房门。

但她人却不见了。

家里好像空了一般。

直到中午,爸妈和徐可才回来。

「奶奶人呢?」我问。

我爸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徐薇,你奶奶度假了。」

我心里有些忐忑,很快想清楚了。

「你想利用奶奶让我同意这门婚事?」

我爸愣了下,眼神闪躲,「你知道就好,你要是不同意,你奶奶有没有事可不好说。」

我攥紧拳头,「徐莫,你可真不是人。」

「不过,你怎么确定我会同意?」

他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却又自以为是地说:「我是你爸,还能不了解你?」

我轻笑。

他的确不了解我。

我最不喜欢别人威胁我。

我会让他断指。

9

霍景程的消息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

说来,我与这位少爷小时候也是有些渊源的。

如果没有被送到乡下,说不定我还真的和他订娃娃亲了。

我在霍家公司楼下等到了霍景程。

他身材颀长,一身利落的藏蓝色西装将他衬得清冷高贵,手上一枚黑金戒指闪闪发光。

「霍景程。」我喊他。

他停下脚步,转头朝我这个方向看,眼睛涣散。

对视那一瞬,仿佛跨越了时间洪流。

「我是徐薇。」我轻声说。

「徐薇……」他自言自语了片刻,随后挥退了保镖,对我说:「你跟我来吧。」

10

霍景程带我去了一家高档会所。

包厢内,他不小心磕到了膝盖,差点摔倒。

「抱歉,眼睛看不见,让你见笑了。」他很难为情地说。

我很着急,顾不得听他废话。

「取消婚约。」我将霍景程按坐到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什么?」他不明所以地问。

「徐家要我替徐可嫁给你,可我不愿意。」

「这样啊……」他笑了笑,「如果我

说我非娶不可呢?」

「那我就掐死你。」

和小时候一样。

我掐起霍景程的脖子,膝盖顶着他的腰,将他死死按在靠背上。

他没有反抗,反而摊开手,意味深长地笑着,「你比小时候凶。」

我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比小时候更讨人厌。」

然后,我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霍景程的喉结在我掌心上下滚动,他的脸微微红起,眼睛里竟氤氲出了水汽。

「喂,我可是盲人,你怎么能对盲人这么残忍?」

他沙哑着嗓子说。

声音竟撩得要命。

矫情。

我不屑地嗤了一声,「你眼瞎关我屁事,但你结婚碍我事了。」

气氛凝滞。

霍景程的呼吸变得急促,耳根也红得不像话。

「好了,别闹了。」他大力掰开我的手,又紧紧攥着我的手腕。

「小时候你或许真的能掐死我,但现在的我是个男人,一个……偶尔会去健身的男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好像更红了。

我放弃抵抗,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无神的眼睛,「我天生恶种,他们都这么说,娶我对你没好处。」

「徐薇,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

出会所的时候,天上下起了暴雨。

霍景程动了动耳朵,抬手接了一捧雨水,然后在空中扬起。

「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家。」他侧目对我说。

「不用。」我戴上帽子,奔进雨幕。

方才的场景历历在目,他说让我信他一次。

可我好像从来就不知道信任是什么东西。

11

回到家后,我浑身湿透,而一家三口正温馨地吃着晚餐。

看到我后,我妈下意识将徐可护在怀里,我爸摸了摸腰上的皮带。

餐桌上,只有三份碗筷。

我拧了拧衣服,若无其事地坐到了餐桌前。

然后神经麻木地说出了那句话:

「下周的订婚宴我会去。」

「你同意了?」我妈兴奋地问。

我冷笑,「我有个条件,就是那天来祝贺的人越多越好。」

我爸沉默了会儿,不情愿地说了个:「好。」

我拿起一个鸡蛋,慢悠悠地剥开,说:「我很期待那天呢。」

12

尽管这次订婚宴比较盛大,但女方是一个乡下长大的落魄千金,而男方是一个一事无成的瞎子。

所以来的人大部分都是看笑话的。

但看笑话的人越多,丑事也会传得越快。

婚宴上来了很多我爸的合作伙伴。

他忙着和那些朋友们喝酒聊天,没有注意到一个女人闯进了婚宴。

那女人,右手小拇指断了。

13

我很不习惯穿婚服。

这衣服让我喘不上来气。

还有那些装模作样的嘴脸,让我直犯恶心。

尤其是霍景程那个私生子弟弟霍煜庭。

他好像挺喜欢徐可。

徐可在他面前也一副娇滴滴的模样,说话也奶声奶气的。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霍煜庭说:「煜庭哥哥,这订婚宴好简单啊,我们以后结婚也会这样吗?」

「当然不会。」

霍煜庭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后朝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嫌恶地说:「你姐姐上不得台面,订婚宴再盛大也掩不住她骨子里的低贱,而我那个哥哥,瞎子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

我们跟他们不一样,可可是娇贵的小公主,而你未来的老公我,可是要继承家业的。」

「煜庭哥哥是最棒的!」徐可甜甜地笑着。

我拍了拍胸口,压下一阵恶心。

霍景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的,他语气比平常冷了几分:「啧,他们两个挺配的。」

我点头,然后端起一杯红酒走到徐可身后。

「喂。」我拍了下她的后背。

然后在她转身的瞬间将红酒顺着她的领口倒了进去。

「啊——徐薇,你干什么?」

尖叫声充斥耳膜,我皱眉挠了挠耳朵。

周围的人都被吸引了目光,窃窃私语地看着这场笑话。

「可可,你没事吧。」霍煜庭脱下西装将徐可护在怀里,他恶狠狠地盯着我,眼神淬了毒一般,「这就是乡下长大的徐家千金,没想到竟然这么恶毒。」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当着众人面,抬起高跟鞋狠狠踩在了霍煜庭脚上。

他疼得脸色发青,抬手将我推开了。

我踉跄了几步,摔倒前抓住了霍煜庭的裤子。

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的红色裤衩暴露在视线内。

「本命年啊。」

我笑着调侃他。

「你这女人!」霍煜庭满脸通红,慌张地提上裤子。

我还在笑着,头顶突然传来霍景程略带抱怨的声音。

「崴了脚还笑。」

他将我捞起来,又用腿拉过来一把凳子。

「先坐好,医生等会儿就来。」

说不出的别扭。

我抽回胳膊,踢开了凳子。

霍煜庭气炸了,羞愤地指着我对霍景程说:「哥,这就是你未来要娶的女人,霍家怕是不安宁了。」

我刚要出声,霍景程的手就搭到了我胳膊上,然后不满地说:「弟弟,你的嘴挺欠的。」

这人怎么总自以为是。

烦。

我才不需要依靠。

我推开他的手,勾唇看着霍煜庭说:「恶女配瞎子,挺好。」

可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

什么恶女配瞎子,感觉有些恶心。

气氛一时僵持不下,谁也不肯退让。

但我永远是不被偏爱的那个。

「徐薇,跟你妹妹和煜庭道歉。」

我那个外人口中居家好男人的父亲这样说。

14

毫不意外地,我爸扇了我一巴掌。

「你把我的人都丢尽了。」

我顶了顶腮帮子,笑盈盈地对凑到他耳边对他说:「爸,还记得断指吗?」

「你说什么?」他皱眉。

我看向宴厅角落的方向。

有个女人,慢慢脱下了口罩。

我爸几乎是在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变得惊惧。

他猛地回头瞪着我,胸膛快速起伏着,那眼神像是要将我撕碎。

「爸。」我模仿徐可的模样甜甜地喊了一声,然后意有所指地小声说:「我记得你下半年要竞选院长吧,这段时间可千万不能出丑啊,不然这么多年的努力可都白费了。」

轰地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炸开了。

我爸气到浑身发抖,却还是竭力维持着表面的体面。

「爸爸不该打你,爸爸跟你道歉。」

我摇头,「爸,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爸将我拉到人少的地方,咬着牙说:「你奶奶很健康,她现在在郊外的别墅里。」

我满意地给那个女人发了消息。

「爸。」我举起手机给他看,「我让她回了星源酒店呢。」

我爸佯装慈祥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女儿,今天是你的订婚宴,该高兴才是。」

我推开他粗粝的手,忍着恶心继续说:「还没结束呢,我要你立遗嘱,财产全部留给我。」

「徐薇!你别太过分!我的财产一分钱都不会留给你!」

我晃了晃手机,「哎呀,那没办法了,我动动手指,那女人说不定就又回来了。」

「徐薇,当初我就该掐死你。」

我挑眉,「您说,您当初不接我回来不就行了?」

15

半月前,我和霍景程找到了当年我爸的那个小情人。

她起初是不愿意出现在婚礼上的,因为我爸每年都会给她打钱。

钱虽然不多,但她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坦。

可是人的贪念是无限大的,只要破开一个口子,就会不可控制地蔓延。

16

订婚宴还未结束,爸妈和徐可就提前走了。

我太阳穴突突直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果然,订婚宴结束,我在包厢换衣服的时候,有人从衣柜里冲出来,想要打晕我。

可我早有准备,掏出包里的防狼喷雾对准了那人的眼。

在他迅速流泪,失去正常行为能力时,我又一脚将他踹回了柜子里,在外面把柜子上了锁。

「是我爸让你来的吧?」我心有余悸地问。

里面的男人默不作声。

「你不说也没关系,但这屋里有备用摄像头,刚才你对我做了什么,拍得一清二楚,去警察那说吧。」

「别别别……」男人急了,着急忙慌地和盘托出:「他让我……让我侵犯你,然后再录一段视频发给他,事成之后他给我十万。」

我仰头,苦涩地笑了,「十万块钱就把我卖了啊。」

也是,毕竟我挡了他晋升的路,也碍了他乖女儿的道。

我静静地看着天花板,觉得自己还是仁慈了。

屋外有人敲门。

拉回了我的思绪。

手机同时响起,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你换好衣服了吗?」

我挂掉电话,给他开了门。

开门那一瞬,他突然呆住了。

脸上骤生红晕,耳根子红到滴血。

「我心里总觉得不安,就、就来看看你。」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哦,进来吧,我确实差点被暗算了。」

我关上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半身只穿了一件胸衣。

所以霍景程才会脸红?

可他不是瞎子吗?

我悄悄走到他面前,试探性地挥了挥手。

眼神没有聚焦,涣散无神。

我舒了口气,随手套了件上衣。

然后一五一十地把刚发生的事告诉了霍景程。

他面色愠怒,语气也冷得要死:「徐莫竟这么该死。」

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衣柜里又传出男人的声音:「你放过我吧,我不敢了,我也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不,你得说出去。」我若有所思地说。

这场好戏,唱下去才有意思。

17

直到半夜我才回家。

和我想的一样,整栋房子的灯都亮着。

屋内还流动着悦耳的音乐。

他们是有多高兴。

我故意扯破身上的衣服,把脸上的妆揉花,捂着腰踏进了这座冷冰冰的房子。

音乐骤停,取而代之的是徐可肆无忌惮的笑声。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啊?不会是被狗咬了吧?」她咯咯笑着,眼神里的轻蔑溢满了。

我脱了鞋,光着脚倒在了沙发上。

这副模样,好像真的像刚刚受过欺辱。

「关你屁事。」我压着嗓子说。

徐可目眦欲裂,仿佛所有的怨气都聚集在了这一刻。

她得意地说:「你都这个时候了还装清高呢,被男人压在身子下面的时候怎么不清高了啊?」

我哆嗦着身子,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她:「你害我……」

「都是你作茧自缚。」徐可咬着牙说。

我妈颇为赞同地挽起了徐可的胳膊,「可可说得对,你要是乖乖听话,不威胁你爸,我们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吗?都是你该。」

头顶的吊灯一闪一闪地,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想,我这凉薄的性子是遗传也未可知。

我慢慢支起身子,撑着眼皮看向我爸,又将头发别到耳后,声音不大不小:「遗嘱早点立,记得把财产全留给我,这是你答应我的。」

我爸原本沉默,但听到我这话后,他瞬间发了火。

「你还敢威胁你老子?」

我勾唇,「不可以吗?未来的……院长大人?」

「呸!你老子我手里可有你的小视频,

你再威胁你老子,老子就让你身败名裂!」

「爸,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佯装惊惧,瑟缩着挤出两滴眼泪,害怕极了似的。

我这个反应,他们满意极了。

胸口泛起一阵阵恶心,我干呕了一会儿,拍着胸脯低声下气地摆出他们最期待的模样。

「我嫁,我愿意嫁给霍景程,你们别发出去。」

他们自以为掌控了我的命运。

可刺不死我的剑,终究会成为我反击的利器。

18

这几天,我知道我爸一直在派人监视我。

我偷偷在半夜翻墙出了别墅,去了星源酒店。

一小时后,我又翻墙回了房间。

第三日,星源酒店女子惨死的新闻登上了热搜。

而作案凶手,是我的父亲——徐莫。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惬意地晒太阳。

城里的太阳没有乡下舒服。

我正准备起身时,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了下来。

我妈骂骂咧咧地扇了我一巴掌,「贱人,你陷害你爸,那可是你爸啊!」

我抹了抹脸上的水,「本来就是他杀的,他心虚。」

「你就不怕你的小视频泄露到网上?」

我突然笑了,「我压根就没有被强啊。」

那一瞬,我妈脸色煞白到极点。

19

我爸不仅杀了人,在医院就职期间还贪污受贿。

一夕之间,徐家彻底垮台。

这件事,我一直没敢和奶奶说。

但有些事终究瞒不住。

所以,我打算和奶奶坦白。

见到奶奶的时候,她坐在小院的木椅上,银白的碎发被突如其来的风扬起,老旧的花衬衫鼓起一个包。

她好像比之前清瘦了很多。

口中的那句「奶奶」还没喊出口,我身后就倏然传来徐可的声音。

伤感戛然而止。

「徐薇,你还有脸来见奶奶?你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自己不知道吗?」

我愣怔,竟有些发慌。

这好像是第一次,我说话没了底气。

我静静站着,默默注视着奶奶的反应。

她从刚开始的沉默,到呜咽啜泣,再到泣不成声。

这段时间,有种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

心好像被揪得很疼,我捂住心口,大口

大口地吸着气。

「奶奶,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我抬起脚,想走过去再问问她,却一巴掌被人扇倒在地。

我抬眸,看到我妈凶神恶煞的眼睛。

她把奶奶拽过来,指着我痛骂:「妈,你看好了,这个小贱人,害了你儿子,你儿子现在在蹲大牢呢,还要被枪毙呢,这就是你养了二十年的好孙女!」

我慌乱摇头,「不是我害的,是徐莫咎由自取。」

「够了!」奶奶突然大吼,苍老的声音被风一吹,就散了。

「让她走吧,就当徐家没有这个女儿。」

奶奶挥了挥手,步履蹒跚。

这一瞬,我最擅长的反击好像成了最无用的东西。

「不能让她走,她还占着霍家那小子未婚妻的身份呢!」

「就是,本来就是我要嫁给霍景程,你那天只不过是帮我订婚而已,赶紧把戒指交出来!」

多好笑啊,逼我嫁给霍景程的是她们,逼我主动让出霍景程的也是她们。

我原本今晚就想和霍景程提解除婚约,但现在,我突然不急了。

「你可以给他电话喊他来,他同意,我就没意见。」

「打就打,我和霍景程认识十几年,难道还比不上你?」

20

没多久,霍景程就来了。

他依旧拄着那根银色盲杖,高贵出尘,眉宇间与生俱来的清冷。

徐可红着脸,娇羞地拢了拢头发,「景程哥哥,你来得真快。」

她扑过去,在即将接触到霍景程胳膊那一刻绊了一跤,脸径直摔到了草坪里。

「我来接我未婚妻。」

他的眼睛……

好像有些不同了。

我未出声,霍景程却找准了我的方位,一步一步,坚定地朝我走来。

然后,在我脚边停下,慢慢弯腰伸出了手。

「走吧。」

他说。

我脑子好像抽了,竟真的握住了他的手。

他将我拉起来后,我又开始后悔。

他的掌心温热,热到让我的掌心不自觉地洇出汗。

我将手背到身后擦了擦,小声地说:「谢谢。」

「被打了?」霍景程问。

我摸了摸肿胀的半张脸,点了点头。

「不打回去?」他吊儿郎当地笑着,尾音带了些许散漫。

我看了眼我

妈,第一次没有了反抗的欲望。

她已经备受折磨,我再加一巴掌又有什么用。

「那跟我回去吧。」霍景程伸出胳膊,示意我挽上去。

我回头看了眼奶奶,她痴痴地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放心,你奶奶不会有事。」

我点头,别扭地挽上霍景程的胳膊。

「不许走!」徐可拦在我们面前。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霍景程说:「景程哥哥,我才是你的未婚妻,我是爱你的,让她替我嫁给你不过是权宜之计,你不能被她骗了啊!」

「你这个样子让我觉得恶心。」霍景程不留情面地说。

徐可怔愣,随后又哭又笑,略显疯狂,眼底滋生狂热的恨意。

霍景程不愿再废话,拉着我就走。

等我想再和奶奶道别转身时,一柄匕首刺到了我的胸前。

她张开手拦在我面前,替我挡住了那柄冲我而来的刀。

从前,我不懂绝望为何,但现在,耳畔轰鸣,五内俱崩。

我踉跄着抓起那把匕首,冲着徐可刺去。

「你也去死,你也去死……」我喃喃自语。

轰隆一声,天上下起了暴雨。

终究有人拦住了我,那把匕首被打落在地。

21

距离奶奶下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这段时间,我一直住在霍景程的郊外别墅。

事情结束,我们也该结束了。

晚上,我敲响了霍景程的房门。

门很快打开,但他上身竟不着寸缕。

我别开眼睛,脸上有些燥热。

「开门怎么不穿衣服?」

他愣住,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再打开时,他上身套了一件白色短袖。

干净清爽。

「抱歉,我以为曹叔来给我送文件了。」他难为情地解释,脸上也红彤彤的。

我淡淡嗯了一声,「我有事对你说。」

「那进来吧。」

我犹豫了会儿,还是咬着牙进去了。

霍景程的房间有股淡淡的薄荷香,很清新,也很舒服。

我拍了拍脸,强制自己清醒,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霍景程:「说吧,你想让我解决谁?霍煜庭是吧?」

空气一时凝滞。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霍景程呆愣了片刻,随

后扬了扬嘴角,「我让你砍谁你就砍谁?」

我点头,「我也算欠你人情,所以我会报答你。」

从前我很厌恶有人说可以帮助我,但现在,我渐渐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一腔孤勇就能完成的。在我能力范围外的事,我需要帮助,但我不会一味地依靠。

「霍景程,如果你现在让我去杀霍煜庭,我想,我会去,然后再杀了小时候那个将我推进河里的男生,杀了我看不顺眼的所有人,最后,我再自首。」

说着,我眼眶突然热了,有种叫眼泪的东西流了出来。

这好像是我二十五年以来第二次哭。

「天生恶种嘛,反正他们都这样说,那我就这样做吧。」

我捂着脸,眼泪止不住。

我边哭边笑,「这么多年的眼泪都攒到这次了吧。」

灯光骤灭。

黑暗中,有人紧紧抱住了我。

他身上的气息令我安心。

「什么天生恶种,你只是迟钝而已。」

22

迟钝吗?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霍景程,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按着我的后脑勺问。

「我小时候不该打你。」

「哦,那个啊,确实挺不应该的。」

他将我放开,「我觉得你要不就留下来,有的是时间报答我。」

屋内静得出奇。

我好像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但有些人注定是要分开的。

我抹了把眼泪,从口袋掏出订婚戒指塞到他手里,「你不必这样,我们总要解除婚约的。」

我现在一无所有,亲生父亲还是个杀人犯。

「就到这吧。」我说。

23

那晚,我打包了所有行李,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闻霍景程也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出现在众人视线时,双眼已经复明。

他们都说,霍家那个叱咤商界的少爷又回来了。

不到半年时间,他就手握大权,把霍煜庭赶出了霍家。

那个位置,他算是坐稳了。

我在候机厅关上手机里的音乐,静静地听周围人这样说。

真好,不枉我当初走的时候,把霍煜庭揍了一顿。

其实那天晚上之后,我在酒吧碰到了霍煜庭,他喝得烂醉,受到了重创一般。

我就

趁机把他拖到没有摄像头的地方打了一顿。

听说他被人发现的时候,整张脸都乌青。

想到这,我没忍住笑出声。

那段经历,还真是奇幻。

我爸和徐可被判死刑。

而我妈嫁到乡下,过得并不幸福。

至于我,马马虎虎,还算凑合。

我舒展了下身体,登机时间要到了。

我重新戴上耳机,打开了那首我最喜欢的《Is It Just Me?》

我讨厌做费力不讨好的事……

耳机响起嗞嗞啦啦的声音,电得我耳朵有些疼。

我泄气地拔掉,却在格格不入的噪音中听到了呼唤。

「徐薇。」

我心跳骤停,继而猛烈地跳动。

我抬眸,那双眼睛这次有了星星点点的微光。

「喂,我最近买了一个新耳机,要不要试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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