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事情远没有沈娇说的那般简单。季衡他们开始抓到的探子多是死士,见势不妙便立刻咬破牙间毒药自尽。后来,季衡便让手下留了心,在抓到人时趁其不备先卸了探子的下巴将毒药抠出来,方才留住几个活口。只是这审问之事,却依旧没有太大进展,所以季衡他们便想着透出假消息逼对方自己跳出来。
沈娇低头拨弄着茶盏,肖娘子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听沈娇的语气似乎确实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距上次那头联络肖娘子已过十天。这十天来,上边的人一直没来联络她。闻言,肖娘子心底便有些慌。
下一秒,只见她捂着肚子,嘴唇泛白:「夫人,我这肚子忽然有些不舒服。」抬头时眼中竟疼得泪盈盈,「怕是得先回房歇息会儿。」
沈娇哪能不同意,忙唤来旁边侍候的丫鬟送肖娘子回屋。她独自坐在凉亭里,看着不远处俩丫头正搀着步伐不稳的肖娘子往拱门处走。
庭院花木深,不消一会儿,几人的身影便隐没在树与假山后。
「翠雯,」沈娇喊道,「咱们也回去吧。」
说完便起身往外走,翠雯自是紧随其后。待沈娇那双绣鞋即将踏出凉亭时,她的脚步顿了顿。翠雯看到沈娇回头望了凉亭里头,语气淡淡地开口:「今日那套茶具收起来吧,我不喜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威武将军府内,肖娘子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传话。那头贤亲王府上书房内则传来清脆的摔碗声。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正跪在地上,身子抖得和筛子似的。这位爷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在外人面前总是端着谦和的模样,可在府中对自己的亲信手下却是非打即骂。
贤亲王在室内来回踱步,口中恨恨道:「就知道那些云国来的不靠谱!紧要关头非但不谨慎行事,还跑去劫什么财?当自己是山匪不成,可笑!」即使骂了一通也无法舒缓心中的愤懑,他干脆一脚踢向地上跪着的人,怒道:「要你们有何用?」
那地上的手下本想说,目前还并未查清郊外那几起事儿是否是云国人做下的。可话未出口便已被贤亲王踢得头晕眼花,只能赶紧趴下求饶。
他们这些跟在贤亲王身边为他谋事的人,不是有把柄在他手里,便是家里人已被紧紧拿捏住了,只能任他宰割。
听着腿边的人迭声求饶着,贤亲王觉得更烦闷了些,只恨宁国远现在把宫里守得密不透风,让他的人无法轻易进到后宫与母妃传讯。而自己几个舅舅家也已被重点关注,故不好轻举妄动。
没了平时为自己谋划的母家出主意,和贤亲王觉得自己思绪一片混乱。
宁国远定是发现了什么,不然怎会这般小心谨慎。不行,既然已经暴露,便不能再窝着了。贤亲王这般想着。
「你,去甜水后巷那儿的院子里一趟。」
事到如今,既然自己这边的力量暂时不好动用,只能暂且先压下脾气靠云国那儿的人了。
将自己和地面快贴成一条线的手下听闻这话松了口气,赶紧起身应道「是」,而后便踉踉跄跄地跑了。
……
甜水后巷的一处宅院里。
听过贤亲王手下的报告后,一个身着褐色短打的汉子豪爽地笑了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痛快应道:「知道了。让你们主子安心,我们早有安排。」
那来报告的忙点头称好,然后便掩着鼻子赶紧走了。这云国大汉身上可太味儿了,他内心腹诽道。直等出了巷子这人才敢放心呼吸,理了理衣服准备回府,腰间的挂牌在整理衣服时微微露了出来。
而此时,一位坐在巷口卖水果的货郎看到那牌子,假似不经意地往他刚刚出来的巷子里瞥了眼。
报告的人走后,正厅的屏风后走出几人,他们冲那穿着褐色短打的大汉拱手行礼,并问道:「大人,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被称作大人的汉子早已收敛了刚才的笑容,他面色阴沉地冷笑几声,说道:「他宁戚还想拿我们当枪使,真是不知自己有几分斤两。」沉默片刻后,那大人继续说道:「贤亲王已经无用了,我们依然照原计划行事。记得通知一声咱们在将军府上的人。」
这云国来的大人负手在背后,看着天边飘来的那片乌云,说道:「这儿,也是该变天了。」
二十二
季衡是被一通急令给召走的。当时已是深夜,玄非匆匆来报,说城外有人集结。
虽已有心理准备,可听见这话的沈娇依旧深深吸了口气,连带着瞌睡虫也消了大半。
沈娇见季衡利落地下床披上外衣,便也急急起身去帮他穿衣。季衡低头看着正在给自己系衣带的沈娇,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将下巴搁在
她头顶,柔声道:「等我。」
她从怀中抬起头,睁着又亮又大的眼睛看他:「要好好儿地回来。」环抱着季衡的手也加了几分力气。
明明只几息的工夫却仿佛长得如一个夏天。
不知道是谁先放开了手,在季衡迈着大步要出内室时,沈娇忽然喊道:「待你回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季衡并未回头,只是脚步一滞,随即朗声回答:「娇娇,等我回来!」话音刚落,身影便从屏风后消失了。
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可这偌大的屋子却好似一下就冷清了。沈娇坐回床上却毫无睡意,只自言自语地说着:「我该再给他披一件薄衣的,外面夜露重……」
他可是身经百战的大杀神呢,从来只有别人怕的份儿,自己又何必忧心?她在心里这般安慰自己,并躺下强迫自己闭眼休息。可无论她怎么和自己说好话,心跳却依旧止不住加快,脑子里更是乱成了糨糊。
她抱着被子心里委屈地想着:喜欢有甚么好的?搞得人牵肠挂肚难受得紧。若放在从前,没了季衡在身边自己也照样潇洒。
沈娇胡思乱想地睡去了,梦里却有季衡的影子。她看见他的胸口被一箭刺中,甲胄里有鲜血流出,逐渐染红了那片。季衡皱眉捂着胸口,手下挥刀的动作却没有停下,直到有人又在他的背后放了一箭……
那于阴暗丛中拉着弓的人,是肖娘子!
「季衡!」沈娇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待看清周围的环境后她绷直的背后才放松了几分,暗自庆幸道:是梦。
还好是梦,沈娇笑着,可那微红的眼眶中仍不由得流下两行泪来。她一边拭泪一边笑道:「怎就这般娇弱了呢?」
那边听到声响的翠雯推门进来,见沈娇这模样不由得心下唏嘘,脚下的步子也不知该不该迈。瞥见旁边犹犹豫豫的翠雯,沈娇忙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咳嗽几声问道:「外面可有将军的消息?」那素来软糯的声音里竟微哑。
翠雯回道:「还没有。」说完便上前扶她,一边喊外面候着的小丫鬟进来侍候沈娇梳洗。
漱完口的沈娇接过翠雯递上来的巾子细细地擦着面。因知沈娇不喜人多,所以待她净面后翠雯便让其他人捧着东西先下去了。翠雯看着坐在镜前没甚精神的沈娇,故意抬高声音问道:「夫人今天要穿什么?盘个什么头发?听说近日……」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外头奔来的小丫头打断了,叫樱桃的丫鬟跑进屋急惶惶地喊道:「夫人,夫人!」
来了。沈娇沉声道:「别急,慢慢儿说。」
樱桃无视翠雯的大白眼,急急说道:「咱们府上被人从外头团团围住啦!」她本以为自家娇滴滴的夫人闻言会一时慌了神。毕竟她看上去像是没经过事儿的少女,且嫁入将军府这些年来也不见她在中馈上把得有多严,许多事大多都交由管家与其他婆子来做,总之瞧着不大厉害。
谁料沈娇却还有时间与翠雯讨论衣裳,说道:「穿那身胡服吧,头发简单些,扎起便是了。」
我的夫人呀!这都火烧眉毛了,可不是讨论装扮的时候。那边的樱桃心急得不行,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莫慌,你去吩咐林管事让他召集人去外院正厅等我。」沈娇冲她笑道,「对了,吩咐众人锁好府内各处的门。」
季衡前脚刚走,将军府后脚就被人围住。除了和贤亲王与云国那伙儿,沈娇不做他人之想。
他们只是围在府外,想必是为了将自己作为胁迫季衡的人质。既是人质,自是活着才能发挥用处,所以沈娇此刻尚不担心自己这顶脑袋。
樱桃只当她这是心里没了主意,干脆破罐子破摔,于是着急地跺了跺脚后匆匆跑去找林管事了。
「夫人……这是?」翠雯深吸一口气,有些搞不清眼下的状况。
沈娇缓缓摇头:「暂且没有大碍,应是见将军不在来钻空子的。」她让翠雯凑前一步,轻声地在对方耳边说着什么。
翠雯惊得瞳孔放大,不可置信地看向沈娇:「那您的意思是……」沈娇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对方的想法。
「我早就看出她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这回非要给她打趴下!」翠雯愤愤道,说着竟还真原地开始松活起筋骨来。
沈娇看了忍不住想笑:「你别咋咋呼呼的,到时候打草惊蛇。正常些,正常些。」翠雯闻言只能点点头。
……
正厅里,林管事一干人等已躬身等着,沈娇刚坐定便开口问道:「如何?」
林管事虽不怎么与这位夫人打交道,但想到将军临走前的吩咐仍恭敬回道:「刚才派人去门上问了,对方说是京中乱,怕夫人受冲撞便奉命守门。」他顿了顿,又道「看着都瘦瘦弱弱的,挺面生,也没有闯进来的意思。」
而且那些人身上的兵服看着也不大合身,看着更像是随便拉出来顶包糊弄人的。可这没根没据,林管事不敢瞎说,毕竟如果沈娇因他的疏漏出了问题,这罪责他可担待不起。
沈娇点点头,思索片
刻又问道:「只我们府上这样吗?」
「方才那伙人刚来时小的曾让人从侧门偷偷溜出去看情形,回来的人报说是许多府门口都围上了些兵,打的皆是保护府上的名号。」林管事面色愈发沉重了。
好个怕冲撞了自己,沈娇在心里冷笑。
可这光守着门口却不冲进来抓人?世上还有这般文雅的匪徒?即便如此,为了以防万一,沈娇还是继续说道:「辛苦了。请林总管再派些人去把府上各处看牢了,省得有人借机跑出去,或是……放进来。」
林总管心知干系重大,连声应下,随即便喊了几个人一同下去办差了。
沈娇拧眉坐着,却依旧想不透对方想做什么。思索间,她忽然想到那个被自己忽略的人物,于是忙开口对身侧的婆子道:「李妈妈,你去将肖娘子请来。就说外头乱得很,与我一处才好护她周全。」
李妈妈点头应了,此时大厅里除了沈娇和翠雯还剩下几个小厮丫鬟并两三护卫。只见沈娇轻轻扯了扯翠雯的衣角,待她俯身下来,轻轻凑在她耳边道:「你且去看看外头那些人什么底细。」
这一把刀悬在脑袋上将落不落的,怪难受的。
翠雯应了,但又有些担心地看向沈娇,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沈娇拍了拍自己穿的长靴,示意对方放心,那里有她刚才放进去的小刀,况且她也并不真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待李妈妈带着肖娘子到正厅时,沈娇正坐在桌旁百无聊赖地玩手指。
肖娘子见状有些无语,她发现似乎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位夫人的思维就从来不跟着自己的计划走,眼下这家门都被人围了,怎还这般悠然自得的模样?反倒让自己这个敌国的探子忍不住为她抹把汗。
我知道您呆,可是这刀都快架在脖子边儿上了,怎么还这么心大!
二十三
如果说沈娇刚才那不当回事儿的模样让肖娘子无语,那接下去她做的事儿就直接惊得对方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肖娘子看着正厅院前躺得横七竖八的小兵,不由得在心底尖叫:夫人!!你这也太虎了吧?正常人不应该是战战兢兢、坐立不安嘛。你这怎么直接把对方打趴下了。
说到这儿沈娇也正纳闷儿呢,她仔细打量起地下那些瑟瑟发抖的小兵来,总觉得这群人不像兵。一个个长得流里流气,毫无精气神儿。连身上红色的兵服瞧着也不大合身,穿得皱巴巴的。
自己这是遇上次品了?
她委实想不透这点,刚才打发翠雯去偷偷探查情况只是想要更好把握外头动态。可没想到翠雯回来后却悄悄地告诉自己那群把守的人看着有异样,而且似乎并不懂武,有人连一杆枪都握不稳,手上直打战呢!
仗着翠雯与季衡留在府上的侍卫们在旁。沈娇大手一挥,召集了一队前院的守卫发令:「开门!把那群守门的给我拿下。」
既然你们不进来,那我就把你们请进来。看看到底唱的是出什么戏,沈娇想道。
门口那些兵在看到府里人开门后便骂骂咧咧地要他们回去,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瞧着还挺神气。可下一秒待看到院里出来的守卫后一个个却立马缩了身子,吓得腿打战,只嘴上还念念有词:「你们做什么?我们可是上头派来保护你们夫人的!」
将军府上的守卫对上这不知打哪儿来的兵,自是赢得不费吹灰之力,不一会儿便把他们五花大绑丢在院内。
肖娘子捂了捂胸口,总感觉自己本健康的身体立马就要突发心疾去世了。她闭了闭眼睛,打算拒绝去看眼前的画面。
沈娇对着那些趴在地上连声求饶的小兵,疾言厉色道:「说!你们是谁派来的?」
他们倒是也痛快,都生怕自己态度不够诚恳下一秒就要命丧当场。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着话,不一会儿便将事情的原委道了明白。
原来这群人只是街头的小混混,整日游手好闲没啥事儿做。可前不久,却有人偷偷地找上门来请他们做出戏,说是只要穿上这兵服带着家伙往各大府门口一站,别让里头人出来就行,完事儿后更是有丰厚的酬劳。
这都是些没啥忌讳的浑人,看到这么多钱,眼睛瞬间便笑眯了。一开始是有些犹豫,怀疑过这事儿的正经性,不过待来人拿着一块明晃晃的腰牌在他们面前亮了亮,说道:「贤亲王府做事儿,哪能有假?」就立马全都应了。
贤亲王诶!他们这些人见过最大的官儿不过是官府里的小差爷,心下便想道:这贤亲王可不比官府厉害?反正也没做什么伤人的事儿,不过演出戏就能拿这么多银子,傻子才不做呢。
听完他们的回话,沈娇觉得这群人确实是个顶个的傻子,旁的消息却是一概打听不到了。
她想到之前季衡私下与自己说过的情况,暗自推测大概是因为贤亲王实在手下没兵,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毕竟他能动用的那些力量早被季衡与圣上给派人盯紧,钳制住了。
韬光养晦那么多年,季衡他们早已在京城中积蓄了许多力量。拿下他们并不困难,只是一直寻不到一个
好的由头。偏贤亲王与他的支持者看不清局势,依旧觉得宁国远还是以前那个能任人宰割的小太子,倒是给了宫里那头一个动手的理由和机会。
「带下去吧。」见再也问不出别的消息后,沈娇摆了摆手冲一旁的守卫道。
那些人扭着身子哭天抢地地喊着「爹呀」「娘呀」,沈娇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头疼。
一直在身侧观察的肖娘子心里暗暗叫苦,这岂不是会坏了上头谋划的大事?她见厅内守卫不多,加上沈娇注意力分散,身形一动便想冲上去抓住她。
守在旁边的翠雯可不会给对方这个机会,在肖娘子扑上来的那瞬间她便一步挡在沈娇前头。待肖娘子发现不对劲时身子却已无法后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牢牢制住。
「别动。」翠雯将她手腕绑在身后,冷声喝道。
沈娇转头看肖娘子,淡淡地开口:「倒是忘了你还在这儿了。」她坐下,把玩着从靴筒里抽出的小刀,精致的小脸上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头也不抬地说道:「说说吧。」
肖娘子看小刀正在沈娇细白的指间灵活地转动着,眼睛都要黑了。她初来府上时便内心惴惴不安,生怕将军夫人是个会武的。可后来见沈娇那柔柔弱弱的模样,早就把这念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夫妻俩,藏得可够深呀!
其实这话倒是冤枉季衡了,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家身娇体软好推倒的小夫人和她身边大丫鬟竟懂些拳脚功夫。
沈国公夫人从小身子弱,所以最看重孩子们的身体,沈国公家的所有孩子儿时都跟着先生练过武,沈娇也不例外,连带着她身边的大丫鬟也一道跟着学了。沈国公夫人未去世前,沈娇成天随着兄长们疯玩,爬树捞鱼,惹得沈国公夫妇很是头疼。
待沈国公夫人去世后,沈娇的性子倒是静了不少,也懒得去练武堂与兄长们再一道学习。而翠雯因为身负保护她的职责,却是不被允许犯懒的。
俩人虽都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可应对肖娘子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怀孕妇人却已绰绰有余。
「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你都知道了就全凭你处置吧。」肖娘子紧绷的肩膀一塌,扭头看向地面。
沈娇见状心中冷笑,如今明明是她做了错事,怎的反倒一副受逼迫的委屈样。她起身走到肖娘子旁,用剑鞘挑起对方的下巴,厉声问道:「你这样对得起你的夫君吗?」看肖娘子不认错的模样,沈娇唇边带笑,眼中却冰凉凉没有任何情绪。
这话像是触到肖娘子某处开关,她眼睫颤了颤,立马反驳道:「我有什么法子……」她泛白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紧紧抿住。
沈娇不会懂的,肖娘子这般想着。她的家人皆在云国,自己除了乖乖听话还能怎样?
当年随父亲一道来宁国做生意的肖娘子偶然间遇到了一位俊秀青年,并芳心暗许。当时两国关系没有这般僵,二人成婚后,肖娘子便随夫君回到他边城老家生活,本以为能这般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可谁料到新皇继位,云国皇帝见状蠢蠢欲动。彼时肖娘子的丈夫已是军中一员小将,她怀着身孕在家中翘首以待夫君归家,却忽然有不速之客上门……
事到如今,就算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肖娘子苦笑着开口道:「你杀了我吧。」看向沈娇时眼中竟有几分解脱的快意。
沈娇摇了摇头:「待将军回来自会处置你。」既然对方不愿坦诚,自己也无计可施。况且她不想再在对方身上花太多工夫了,说完便打算让人把肖娘子一道押下去。
在肖娘子被身旁婆子抓住的时候,她猛然抬头看着沈娇,眸中似有些不忍:「夫人,你真觉得将军还能回来吗?」
天边远处仿佛有轰隆声传来,似是要落雨。
「夫人,我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你。」肖娘子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铅。
二十四
「哗啦!」
一道闪电从天际劈下,照得沈娇面色煞白,她下意识伸手抓住肖娘子的衣服,追问道:「你什么意思?」
肖娘子摇了摇头没说话,沈娇这般机灵,自是能听懂她的言外之意。
翠雯见她脸色不好,怕肖娘子又开口刺激沈娇,赶紧使眼色让婆子们把人押下去了。
沈娇腿脚一软,险些站不住,忙扶着翠雯借力撑着。翠雯将沈娇扶回椅上,她呆愣愣地坐着,刚才肖娘子说的话如雷般不断在脑中炸开。
「夫人,我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你。」
什么意思,她这是什么意思!沈娇紧紧捏在椅子把手上的指尖略泛青白之色。
翠雯担心地开口喊:「夫人……」然后她便看见沈娇转头红眼看着自己,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声音颤抖:「是障眼法啊。」
他们从头到尾就没有打自己的主意,不过是虚晃一枪,逼得季衡分出心神派人保护自己。从头到尾,云国人要的一直都是季衡的命!
难怪守在门口的不过是些乌合之众,难怪肖娘子在自己跟前频频露出破绽,难怪她绣的香囊里还放了
一枝棠梨。
这哪是自己太聪明,明明是敌人生怕自己不上钩不断在撒饵引诱啊。
果然好算计!
空气中逐渐湿润了起来,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雨水落地与沉闷的呼吸声。
沈娇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楚明白过。不知为何,她忆起肖娘子当初在自己面前声声道:「如果我当时拦着他,现在也能有个挂念的人了……是吧?」
如果我当时能拦着他,如果我当初能更警醒点,如果……可沈娇心知没有如果,她永远不会是肖娘子,季衡更不是那小将。
他与自己立过誓的,就一定会回来。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厅内飘起:「派人去各大府上报信。」然后顿了顿,「还有,去外头打听打听将军的消息。」
沈娇静静地望向远方,苍白的小脸落入阴暗中。她能做的不多,唯有在家好好等着,等她的将军得胜归来听自己说那未曾讲出口的话。
……
如今京中局势有异,其他府上岂能察觉不出问题,有那看出破绽的当场便发作,拿下门口的一干人等。
也有那胆小的缩在府上,待其他人带着兵马赶来了才知自家门口唱的不过是场空城计罢了。
沈娇听着派出去的小厮传回的信,急急问道:「那将军呢?」
谁料底下的人闻言却面露难色,面面相觑半天也没人开口。她心里一咯噔,催问道:「将军呢?!」
「夫人,将军受了埋伏。与敌人缠斗许久,最后三队人马入了深林……暂无下落。」最后还是林管事拱手回道。
可毕竟敌众我寡,将军也受了不小的伤。可看夫人这般模样,林管事不忍将这句话也说出口。
晨间醒来时那个噩梦在脑中萦绕不去,沈娇吸了口气,无力道:「你们暂且先下去吧。」
「夫人,您忙了一天。连早午饭都不曾用,总该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吧。」翠雯怕她撑不住,在一旁劝道。
沈娇虽没胃口,但仍强逼自己喝了碗米粥并吃了几块酥点,这才觉得身子有力气了些。
…….
城中的局势渐稳,说是圣上暗中预备的兵马将那些作乱之人一举拿下了。此时众官员才发现当今圣上竟已在朝中积蓄了这么深的力量。百姓自不懂那些,只拍手称快。
可关于季衡的消息却一直没有传来。沈娇不知自己昨天是怎么过的,又是如何迷糊睡去的,只恍惚感觉时间被人刻意放缓了速度,慢得让人心焦。
她的心肠不是石头做的,自从知道季衡心悦自己后,沈娇便慢慢开始注意起对方的一举一动。等再回头时,却发现自己竟已不知不觉中沉溺于对方的一腔爱意里。
曾经看过话本子中的男主角像是瞬间有了具体模样,再看那读不懂的情诗时只觉得里头句句是相思。
二人相处时的细节一幕幕在沈娇脑海中闪现着。
季衡板着脸看自己,季衡软了声音哄自己,季衡笨手笨脚地给自己画眉……沈娇心下想着,身子则不受控制地走向妆匣那儿,拿着只螺黛自言自语:「季衡……」
「夫人喊我?」
背后忽然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只是中间还带了几声咳嗽。沈娇却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她急忙转身看他,只见季衡正穿了身黑色的长袍站在屏风处望向自己。
沈娇忙上前将他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发现除了面色不好,并没有缺胳膊缺腿。她边笑边哭:「你怎么才回来!」
原来季衡早在肖娘子给香囊那会儿就怀有疑心,只是一直按兵不动,私下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警惕。昨日与云国来人一战,虽他已有预备,但却未曾料到敌方竟又在背后设了一层埋伏,受伤的季衡见势不妙忙率人马躲入林中,借由昏暗的天色掩盖行踪并利用自己对地形熟悉的优势反杀敌方。
由于怕对方还藏有一手,季衡等人特地绕了远路借小路回城。他本想半夜回府,却怕自己一身狼狈吓着沈娇,于是便先去宫中与宁国远报告过情况并让太医为自己包扎后,拾掇干净才回的自家。
被她粉拳砸到胸前伤处的季衡倒吸一口冷气,沈娇吓得忙收回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我不知……」说着就要解开他的衣裳去看伤处,「你且让我看看。」
季衡自是不让,半路攥住她的手,俯身在她耳侧轻轻说道:「娇娇不是说待我回来有话要讲?」他的眼神深邃如夜空,那片空中闪着的几簇亮光,正是眼前一脸担心的沈娇。
沈娇知道他怕自己担心,于是小心环抱住对方,特地空出一段距离不让自己碰到季衡前胸的伤处,哽咽道:「笨蛋。」
自己现在脑袋空空,谁知道早先想说什么呢?哪有人在这情形下还想着谈情说爱的,笨蛋!
话虽如此,沈娇脑中却蹦出一句话来。
一往情深深几许,不负相思不负君。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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