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不负相思

看着身侧的妻子怕得要缩起来的模样,季衡一把揽住她:「不怕,有我在。」

或许是他的语气十分坚定,又可能是他身上的温度过于火热,沈娇刚才被吓得冰凉的身体慢慢回暖了些。

「娇娇,睁开眼。」季衡的声音低沉,像是在蛊惑她一般。

沈娇听从地睁开眼睛,平时高高在上的月在今日离她近了许多,乳白色的薄纱轻轻笼着安静的院落。

清凉的晚风中带着些许甜丝丝的花香。

……

「阿嚏。」

沈娇裹在被子里打了个喷嚏,小巧的鼻子被她用手帕擦得微微泛红。

「夫人,喝些姜茶发散开来便好了。」翠雯赶紧递上手中的杯子。

她接过姜茶小口小口地饮着,心中恨恨地想:从今往后,再也不听季衡那家伙诓骗了!

沈娇觉得将军大人近日有些怪。

先是反常地在自己梳妆时主动请缨画眉,后来又打着「赏月」的名头带自己在屋顶吹了半夜冷风。再有就是今晨忽然开始拿了柄大刀在小院里耍得虎虎生风,还将她种在院里的几株花草也摧残得不成样子。

沈娇一面心疼地看着远处地上的落花,一面在心底埋怨:府中自有演武场供将军操练,何必来自己这小小后院耍威风。

一劈,一抹,一撩……

每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刀锋在空气中发出铮铮之声,连带着也把沈娇的心吓得一跳一跳。

毕竟这满院子花草可经不住他的凛凛刀风啊!

季衡收了刀看向沈娇,只见她正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心下不由得升起几分得意。

看来那肖娘子说的应多多展现男性阳刚之气这个法子果然管用!只不过院子小了些,行动间难免束手束脚。

沈娇见他收了手,不由得长松一口气,连眼神也比平时真挚了许多,赞道:「夫君实在好功夫。」

刚才还在嫌弃场地太小的季衡闻言立马觉得自己又可以了,他心想:若是能让娇娇欢喜,以后再来几次也是使得的。

不知剩下花草的命运因自己一句话就被季衡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沈娇依然笑容灿烂。

「以前听岳父说,夫人对剑术也有涉猎……不如?」

看到那地上散落的粉白花瓣,沈娇忙摇头:「妾那三脚猫功夫还是算了吧。时候也不早了,将军还是早些洗漱入宫吧。」

季衡只当她在害羞,就不再坚持。加之昨日宫中确实也派人传来消息,说是皇上今日邀他有要事相商,便匆匆梳洗一番进宫去了。

……

这一会儿柔情蜜意,一会儿威猛阳刚。

肯定有猫腻!沈娇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后开始思考近几日所发生的事。

所有的怪事都发生在一个时间节点后……

肖娘子进府!

如此说来再想之前的事儿沈娇便咂巴出味儿来了。

这就是怕自己为难他的心上人,所以给完甜枣又打一棍示警呀,她猛地一拍桌子,感觉自己抓到了背后真相。

翠雯被沈娇猝不及防的拍桌吓得一抖,不解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却见沈娇回头看她,挺胸抬头,一副万事尽在把握中的样子:「咱们去客房拜访肖娘子。」

……

肖娘子一边给沈娇倒茶,一边笑道:「不知夫人今儿来,早知该将昨日我在三味记买的点心留些给夫人做茶点。」

沈娇喝了口茶水,摇头说:「不妨事儿。三味记的点心做得是好,里头许多吃食都是我们京里未曾见过的外来样式。肖妹妹要是喜欢,下次我让人买了送一份儿送到这儿来。」

「那可算是便宜了我肚里的馋虫!」肖夫人痛痛快快地应了,说完还不忘赞句,「这皇城根下果然不同,昨日我去街上溜达实在是看得眼睛都要花了。」

或许是因为边城那儿的风俗不同,沈娇觉得她说话时的派头与京中扭捏作态的贵妇全然不同,性子豪爽且讲话不绕弯子,心下便喜欢了几分。

不过今天自己却不是为了来讨论京中的吃食和铺子,沈娇牢记此次目的,试探着开口:「嗯,今日……」

沈娇踌躇着不知如何继续说,虽说自己是当家主母,

可这俩人的感情问题实在有些复杂,让人一时不晓得从何问起。

难道要单刀直入地问她与季衡打算拿这腹中的娃娃怎么办?毕竟不是将军亲生骨血,若将孩子入了族谱岂不是有些荒唐。

沈娇虽有些怕季衡,但在大事上还是拎得很清。

这事儿,不能让。

但如果不给面前的肖娘子一个妥善安置,照季衡这几天的折腾劲儿定是不会罢休。而且自己心里其实也不介意抬了她过门的。

哎呀!你说这本来多简单的事儿,怎么偏生中间多了个娃娃呢?还不是季衡他自己的!

造孽呀……

她苦恼地思索着,指甲忍不住轻轻在裙上刮着。

肖娘子注意到沈娇无处安放的手指便主动说道:「夫人今日来可是有事?」

有事有事!自然是有事!

既然对方起了这个话头自己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沈娇定了主意,然后冲身边的翠雯使了个眼色。

原来翠雯见她上次与肖娘子谈话后神色恍惚好些天,这次说什么也要到屋里陪着她。

翠雯立刻就明白了沈娇的意思,她生怕自己离开后沈娇吃亏,忍不住开口想劝:「夫人……」

「乖翠雯,你且先出去。我与肖娘子要说些私房话。」

虽心中不愿但翠雯也不想违了沈娇的意思,她面色不善地看了肖娘子一眼,临出门前还扬声道:「夫人,我就守在门口,你有事就喊我。」

被白了一眼的肖娘子依旧淡定地为沈娇续上一杯茶,等着她开口。

「肖娘子可与将军讨论过下一步该怎么办?」

肖娘子不明所以:「夫人所谓何事?」

看她一副茫然的模样,沈娇觉得自己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身处风暴中心的主角都不以为意,自己还得成天为他们想破脑壳。

沈娇恨铁不成钢地开口:「就是妹妹与将军二人之间的事呀,你腹中怀着其他人的孩子怎么正经抬你入门呢?」

岂料听到她这番苦口婆心的肖娘子却忽然笑得花枝乱颤,差点笑出打鸣声,弄得沈娇半天摸不着头脑,直催道:「你别笑呀,我说正事呢!」

肖娘子抹去眼角笑出的泪花,身子起伏不定,她憋着笑断断续续地说:「夫人,谁说我要嫁与将军了?」

什么意思?名分也不要了?沈娇歪着脑袋想不出缘由。

看她一脸娇憨样,肖娘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沈娇红润的脸颊:「夫人放心,我与将军并无男女之情。这将军呀,全是您一人的。」

我一人的!?

沈娇现在只觉得脑子乱得很,一时也没注意到肖娘子的动作。

她就想不明白了,之前明明说得好好的,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想到最近怪异的季衡与他的凶样,沈娇苦着脸开口:「别呀,妹妹你不然再考虑考虑?」

听完肖娘子解释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沈娇才发现自己闹了个大乌龙。

她红着脸嘟嘟囔囔:「那你怎不早些与我讲。」

说到底还是都怪季衡!沈娇在小本本上又给季衡记了好几笔。

其罪之一,要不是他一声不吭便带了个怀孕的妇人回府,事后也不曾解释半分,自己也不会想岔。

其二若不是他近日总做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自己也不会冒冒失失地找上门来。

最后搞得场面如此尴尬,沈娇暗自腹诽。

可既然不是为了给肖娘子讨个名分……那季衡最近是撞了哪门子邪?

问题兜兜转转又重新回到原点,她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就算想破脑袋也搞不明白这个中缘由。

总不会是在讨好自己吧?可这世上哪有这样讨好人的!

将人画成毛毛虫似的大粗眉,半夜吹风导致自己染上风寒,又或是拿着大刀将自己喜欢的花草砍得七零八落。

一桩桩一件件,说是捉弄人,沈娇倒还能信上几分。

男人心,海底针呀。

「夫人可是在想将军的事?」肖娘子看她一脸纠结懵懂的样子,便忍不住开口想推他俩一把。

毕竟居住在府中的这些天她算是彻底看透了,这夫妻俩就是一个憨一个傻——绝配。

被看穿心思的沈娇惊讶地抬眼:「肖娘子怎知?」

肖娘子用手指在沈娇面前画了个圆,慢悠悠地答道:「这不全写在夫人脸上了嘛!」

这么明显吗…...

她抿了抿粉唇:「我觉得……将军近日行为有些怪异。」

或许是感到对方没有恶意,再加上这些疑问确实憋在腹中好些天,沈娇当下抓到听众便完全不设防地倒豆子般将这几日所发生的事一一说与肖娘子听。

沈娇描述起一件事来很可爱,除了普通的叙述外她还特地配了动作去还原当时的场景。

比如当说到早晨季衡耍刀时,她便也学着对方的模样板着张俏脸,抬手在空气中像模像样地挥了挥

,这样子倒把肖娘子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

偏她自己却不知,只当对方在笑话自己。沈娇老大不乐意地瞥了肖娘子一眼:「妹妹快别笑了,我正愁得慌呢。」

「好好好好。」肖娘子只得收了笑容,连声应道。

肖娘子挪了挪凳子,与沈娇坐得近了些,柔声说:「夫人可曾想过,将军这是在向您示好呢?」

示好?

沈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夫人这是何意?」肖娘子看不懂这是肯定还是否定,只好再次追问。

沈娇软软糯糯地开口:「哪有人这般示好的!」语气中还藏着些许埋怨。

这下倒是轮到肖娘子无言了,毕竟连作为将军大人背后军师的她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儿呀!

自己就差拿着满分答卷贴将军脸上了,谁知对方竟能轻松绕过所有正确答案直通失败,实在是天赋异禀。

一般男人自是不懂如何画眉,所以只需随意描几下表表心意也就够了。

最重要的是在描眉过程中二人之间流转的暧昧气氛,哪用得着那么实诚地在人眉上画了两条虫。

而赏月就更别提了,叫下人在院里摆上几碟小食并一壶果酒,二人花前月下,酒不醉人人自醉。

任谁想破天了也想不到,还会有人会抱着自己媳妇儿直冲屋顶飞…...

这是打算干吗?上天吗?

虽然肖娘子也觉得这些事槽点满满,可毕竟受人之托,总得为他找补几句:「将军毕竟是个糙汉子,怕是好心做了错事。但我瞧着将军确是喜欢夫人喜欢得紧。」

喜欢自己?那个总对自己板着脸凶巴巴的季衡?

沈娇心下对这个说法不以为然,但她并没有出言反驳,只看向肖娘子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观上回夫人一进书房,将军的眼睛便再也没从您身上挪开过。」肖娘子举了个例子。

可沈娇当时只顾着低头玩手指,哪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见此招无用的肖娘子干脆直白地挑明心中疑惑:「夫人为何这般怕将军?他可是您的夫君。」

这问题沈娇会答,她正视对方的眼睛很认真地回复:「他很凶。」

「将军那是有威严,不然如何御下带兵打仗呢?可我想对夫人他定是不会凶的。」肖娘子啼笑皆非。

「可他……」

可他就是对我很凶,还总弄得我很疼啊……沈娇在心里委屈。但这些事儿她又不好意思对着外人说出口,嘴唇动了几下重新把话吞了回去。

尚在等下文的肖娘子惊奇地发现面前低着脑袋的沈娇面上忽然与煮熟的虾似的——红透了。

见状肖娘子也不敢将她逼得太紧,只好快些收场:「好好好,咱们不提这事了。耳听为虚,夫人以后多注意些便能知道了。」

沈娇红着耳朵重重地点了点头。

「有个能挂念的人真好。」见沈娇一副羞答答的模样,肖娘子不由得撑着下巴笑。

只那语气轻飘飘的,若不倾耳细听更像是一声悠长的叹息。

沈娇立马想到刚才肖娘子提到她丈夫在这次边城一战中因公殉职,便收了自己那小女儿情绪轻轻地握住对方的手。

「如果当时……」肖娘子声音低低的,似是在喃喃细语。

沈娇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语言在这时显得有些苍白,只能将攥她手的力道加重几分,希望能给对方些许力量和温暖。

「如果我当时拦着他,现在也能有个挂念的人了……是吧?」

肖娘子的眼睛笑着笑着却慢慢流出泪来,豆大的泪珠不断滚落,她红着眼眶道:「我该拦住他的。」

「莫哭。」沈娇心软见不得人哭,忙拿出帕子为她拭泪,那眼泪啪地滴在手背竟有些烫手。

她又伸手抱住肖娘子,轻轻地拍着对方的后背安慰,心下叹气:这肖娘子也是难。年纪轻轻丈夫便去了,家中又无其他亲人可依靠,眼下肚中还揣着一个小的……

沈娇的肩膀处衣料早被眼泪浸湿,她似是毫无所觉般继续为肖娘子拍着背,一边哼起幼时母亲给自己唱过的旋律。

肖娘子的抽泣逐渐止住了,她靠着沈娇,声音有些沙哑:「是我对不起他……」

停止哭泣的肖娘子也慢慢回过神来,回过神的她忙松开沈娇,拿出帕子擦了脸上的泪痕,端出笑:「我这自怀孕后便有些情绪失常,倒叫夫人看笑话了。」

沈娇没回应,只深深地看着肖娘子的眼睛。这是肖娘子第一次见她表情如此严肃,那双平日里盛满笑意的杏眼此刻没有情绪。

「会好起来的。」肖娘子听见沈娇认真地对自己说道。

因肖娘子精神不好,沈娇对她嘱咐了几句便起身走了。

倒是守在门口的翠雯听着屋里这啜泣声与歌声心里急得挠心挠肺。

后来见沈娇出来时衣服微乱,眼角略红的模样更是铆足了劲儿想着去教训屋里的肖娘子一顿,岂料对方坐

在屋里的模样比沈娇更狼狈几分,一时也拿不准情况。

这是自家夫人赢了?翠雯呆呆地想着。

主仆二人走后,肖娘子看着空荡的房间,轻轻饮了口杯中的凉茶。茶叶微苦的味道从舌尖窜到心头,她垂了眼看着自己的肚子,低低地开口:「我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想你……」

那边沈娇与翠雯正走在回后院的路上,看着沈娇闷闷不乐的样子,翠雯心中大骂那肖娘子:每次主子见到她后都不开心,真是个不安分的家伙!

「翠雯。」一直没有讲话的沈娇忽然开口。

翠雯忙应:「夫人,怎么了?」

「我想娘亲了……」

十一

在沈娇 6 岁时国公夫人因病去世了。

虽人们总说孩子年纪小不记事儿,但沈娇至今仍能清晰地记起她的音容笑貌。

沈娇小时候皮起来比男孩还疯,用沈国公的话讲,那就是「生了个小泼猴」。

每次在外头调皮捣蛋后,沈娇便会回屋冲着娘亲撒娇,意图蒙混过关,瞧着眼前和小团子似的孩子,沈国公夫人点了点小女儿的鼻尖假意埋怨:「娇娇这般调皮,以后看哪个夫婿肯要你。」

当时自己说了什么?沈娇恍惚地想着。

是了,闻言她便耍赖般地钻进娘亲怀里,笑嘻嘻道:「那娇娇便不嫁人了,整日都陪在娘亲身边可好?」

娘亲故作惊讶:「那我可记下了,娇娇长大后可别哭鼻子反悔哦!」

可没想到最后提前反悔的人却是娘亲自己…...

不知从何时开始,娘亲出门的次数渐渐变少。她不会再陪着沈娇一起在院内种花,也没了力气再哼那睡前小曲儿,那张圆润的脸也消瘦了几分。

只要娇娇乖乖的,娘亲就能好起来。

小沈娇在心中牢牢记着大人们与自己说的这话,她忍住玩心不再胡闹。那段时间她每天向沈国公问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娘亲好些了吗?」

沈国公瞧着她满是希冀的小脸略微不忍地揉了揉她的头:「娇娇乖乖的,娘亲便会好。」

国公府里每个人心里都明白,只是一碰上沈娇那双清澈的眼睛就又把心里话藏了回去。

小翠雯比小沈娇大上几岁,她看着身边正托着下巴坐在窗口乖巧等待的沈娇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听阿娘讲,国公夫人这次怕是不会好了。

果不其然,沈国公夫人最后还是没熬过去。

沈娇还清晰地记得娘亲临走那天,整个京城都灰蒙蒙的飘着雨,她随父亲走进正院一边懵懂地问道:「是娘亲好了吗?她可以下床与娇娇玩了吗?」

沈国公没说话,只是平常挺拔的背影看上去驼了些。小沈娇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恨不得转身便跑出院子,只是沈国公牢牢攥住了她的小手,拉着她一步一步走进屋内。

她心有所感却不愿面对,眼泪掉得比天上飘来的雨滴都大。

「娇娇莫哭,一切会好起来的。」这是沈国公夫人留给沈娇的最后一句话。

「夫人……」翠雯担忧地开口,她伴沈娇一块儿长大,自是知道已故沈国公夫人在她心中的位置。

沈国公夫人去世后,沈娇大哭大闹了几场,直到丧礼过后才逐渐被家人稳定住情绪,只是人却变得懒洋洋的,没有以前活泼爱闹了。

沈娇从回忆中抽身,她摇了摇头,给了翠雯一个放心的表情。

她忘了是谁和自己说过这么一番话:人的一生有两次死亡。第一次是肉身消亡,第二次则是记忆消亡。

只要自己永远记着,娘亲便会一直在的吧。

……

经过上次的交心攀谈,沈娇与肖娘子的关系也逐渐亲密不少,几次交往后知她原叫柳敏,后来嫁了人便随了夫姓,日常邻里大家都喊她肖娘子。

不过翠雯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待见她,每次看肖娘子的眼神都像是提防着老鹰来做坏的大母鸡。

「翠雯,快把昨日差人买的三味记的点心摆上碟端来。」沈娇催促道。

原来是沈娇邀了肖娘子午后来自己房中挑新得的花样子。她听肖娘子近日正准备为腹中孩儿绣制小衣服,便寻了些京中流行的刺绣花样与她分享。

「夫人对肖娘子可是疼得紧,若那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夫人的亲妹妹了呢。」翠雯见她这样心里有些不乐意。

沈娇瞅了她一眼道:「你在那儿叽叽咕咕说什么呢。来者是客,你别总对人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翠雯没法儿,只好去吩咐底下侍女将点心与茶水准备好送进里屋,一面心里却想着:您把人家当客,人却指不定在心里憋着什么坏呢。

当下面的人将东西备妥送来时肖娘子也到了,沈娇笑着招呼她:「你可赶巧了,快来尝尝我新买的点心。」

肖娘子坐下后很捧场地拈了块尝了尝,赞道:「果然好吃!」

沈娇将桌上盛着红枣甜汤的白瓷碗往肖娘子处推了推,自己则慢慢地开始煮起白茶。

她一边煮茶一边说道:「是吧?听说是三味记新出的样式。这将藤萝花做成点心馅儿,我倒是第一次见着。」

「听说云国的人常以鲜花制点心或是入菜。」肖娘子道。

沈娇面上有些惊奇,忍不住开口夸肖娘子:「是我孤陋寡闻了。妹妹住在边城,想来知道的东西也比我多些。」

肖娘子只笑笑没应声,转了个话题说道:「夫人自见我第一面开始就喊我妹妹,却不知夫人今年多大?」

其实说起来沈娇比肖娘子还小了几个月。但她从小在家里就是年纪最小的那个,眼见好不容易府中来个新人便总想要着翻身过一把姐姐瘾,一见面就不断「妹妹」地喊着。

她被茶水呛得咳了咳:「总归……总归是比你大上些天的!你只安心喊我姐姐便是了!」然后在肖娘子满是怀疑的目光下强行岔开话题讨论起了桌上的刺绣花样。

若是说了年纪发现自己比对方小,又变成最小的妹妹了,沈娇很得意自己的应变之快,岂不知肖娘子早在与自己屋里侍女聊天时便知道了她的年纪,只不过今天故意开口逗她罢了。

肖娘子笑着没戳破她,俩人继续聊着。

正说着话,肖娘子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与她玩笑道:「上次我与夫人说的事,夫人可有留意?」

沈娇佯作不懂:「妹妹指的何事,我不大明白。」

肖娘子见她眼神躲闪怎会不知其意,便也不挑明只在一旁捂了嘴笑。

她假装没看见,伸手拿了肖娘子正在绣的肚兜来瞧,见她做的活计鲜亮就禁不住赞道:「妹妹绣得真好。」一面忍不住手痒痒想动手绣上几针。

肖娘子忙拦下她,笑道:「夫人若是想绣,便赶紧与将军生个娃娃吧。」毕竟对方身份尊贵,怎好劳动她为自己娃娃绣东西,

诶,这话题怎么还就没完了?

沈娇微红了脸笑骂道:「你就自个儿绣去吧,我可不乐意绣你的东西!倒是你身上什么味儿,闻着怪香的。」说着她往肖娘子身上嗅了嗅,只觉得有股子淡淡的清甜香气,这味道虽香却不甜腻。

「是我用干花干草制成的香囊,夫人若是喜欢,等会儿让人去我屋里拿个过来。」

沈娇没有推辞,美滋滋地笑道:「好呀。」满足得像是拿了糖果的孩童一样。

翠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二人。

沈娇面带笑靥,黑白分明的杏眼中亮晶晶似闪着光,她正抑扬顿挫地说着近日在话本子上看到的有趣段落。

肖娘子手上绣着肚兜偶尔停下动作抬头浅笑盈盈地看着沈娇。

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在厅内,将屋内地上的影子渐渐拉长。

池塘的流水声和屋里的煮茶声相衬,庭院里的鸟鸣声与室内的嬉笑声相伴。

这会儿子翠雯看着这肖娘子倒是不那么可恶了。

十二

眼瞧着夕阳已近西下,肖娘子从沈娇准备的刺绣花样中挑了几张喜欢的便准备回屋去了。

倒是好久没与人聊得如此投机的沈娇有些意犹未尽,临走前还抓着肖娘子想留她一道吃晚饭。

肖夫人闻言却笑了:「那待会儿将军回来可不得对我气得牙痒痒,我可不想做那不识趣的人。」

「他近日忙着呢!哪有空回来吃饭,你便留下吧~」沈娇握着她的手软软地摇了摇。

她自小朋友就不多,早先是因为太皮了女孩子们不愿同她玩儿,后来是太懒了不愿出门活动。

沈娇倒是有两个在女学认识的闺中密友,一个是魏中书家嫡女魏思妍,另一个则是永康伯府家次女宁蓉。可如今魏思妍嫁去了外地,宁蓉随着丈夫去地方上任了,三人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次,搞得沈娇有时想聊天也找不到人。

翠雯倒是乐意听她唠叨,可她对沈娇太宠了些,不论对方说了什么都无脑认同,弄得沈娇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面对沈娇的邀请,肖夫人只再三摇头说如此太过叨扰,还是早些回屋的好。

话已至此,沈娇也不好再强留,只能与肖娘子约好过两天再一道去茶楼听曲儿。待肖娘子离了院子,她又坐在厅里开始发起愣来。

盯着茶碗中升起的袅袅雾气,沈娇脑海中忽然响起适才肖娘子说的话:「上次我与夫人说的事,夫人可有留意?」

她自然心知肖娘子指的是自己与将军二人之间的事儿。经由肖娘子的几次旁敲侧击,沈娇虽口中说着不信,可每逢夫妻二人相处之时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便总是忍不住偷偷地去瞄季衡。

从前沈娇对季衡避之还不及呢,更别提静下心去观察对方了。如今在旁仔细看着,便逐渐发现了许多曾经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季衡平日声音浑厚洪亮,可每次与她说话时便会刻意放低音量。这看着与大老虎一般凶狠的男人,眼神在遇到自己时竟软得不像话……反倒像个大猫。

沈娇脑子不傻,只是对情事方面有些迟钝,几番观察后也隐约察觉了季衡的心意。

当意识到这

点时沈娇心中又羞又慌,心想:难怪之前在家时总是隔三岔五往院里捎来首饰、吃食,可每次她问季衡时对方却老含糊其辞,说是旁人送的,让沈娇只管收下就是了。

自己当时竟也信了,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旁人」,动不动就给你送这些女孩喜爱的物件。

「呸,骗子。」沈娇小声啐道。

但说实话她从没想过季衡竟会对自己动情,记忆中二人早先并无交集,只因一道圣旨就结为夫妻。

出阁那日沈娇听着旁边的喜娘在一边不断念叨着这位威武将军的丰功伟绩,心想若对方与自己投缘倒还好,若是不投缘干脆便找个机会和离了,自己一个人逍遥快活也挺好。

本朝对女子管束不严,寡妇再嫁、夫妻和离皆是常事,听说当今圣上的姐姐顺宁公主与驸马和离后还养了几个白白嫩嫩的面首在府上呢。

谁料他们俩人的情况是哪边儿都靠不上,因为季衡婚后没多久就因边境动荡带兵出征了,中途只偶尔回来了几次,有时候可能还一直埋在书房理事儿,连吃喝也在那儿解决了,因此二人好好相处的次数用手指头也能掰扯清楚。

此次还是因偷袭巧胜敌军一筹让他们不得不暂且收兵,季衡才能缓下口气带兵回京。

二人明明还不熟悉,他是怎么喜欢上自己的呢?

思绪万千的沈娇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夫人」瞬间惊醒,原来是肖娘子托了屋里的侍女来送香囊。

她下意识碰了碰手边的茶碗,却发现茶汤早已凉透。沈娇便干脆让人撤了桌上的东西,而后拿起肖娘子送来的香囊仔细端详着。

藕粉色的香囊上双面都绣了两只彩蝶,样式简单但针脚细密,一看便知做这香囊之人女工甚佳。

沈娇凑近看后不由得叹道:「这绣法儿倒是少见得很。」原来如今京中多以平绣、锁绣、整金秀为主,少有人将这种缠线绣法融入其中。

气味也是别致得很,醉人的花香中又带着几丝草木的清鲜香,不至于过分甜腻。

她轻轻嗅了嗅,却发现自己只能勉强辨出一两种香味来。这倒是激起了沈娇的好奇心,她想下次一定要揪着肖娘子好好问个清楚才是。

「夫人,饭摆齐了。」翠雯进屋说道。

沈娇闻言便将香囊放在桌上扬声应了句:「就来。」

成婚后季衡因常驻边关家中只留沈娇一人,她嫌正厅空荡冷清便叫小厨房把饭食摆在自己院内厢房中,只有季衡在家用饭时二人才在府中正厅用膳。

快入夏的京城有些闷热,沈娇便让翠雯叫人把饭摆在小院内,反正季衡近两日忙于公事也没空回府一道用饭。

来到院子里的沈娇脚步顿了顿,原来季衡竟不知何时一声不吭地回府了,现在正坐在石桌旁看着自己。

她想到刚才思索的事儿面上不由得微微一红,开口时竟有些结巴:「将……将军怎么回……回来了?」

季衡自是不知她心中如乱麻似的少女心绪,只觉得看着她扑红的小脸有些可爱,这几日的疲劳也不知不觉扫去了几分,竟有心与她开起了玩笑:「回……回了,不可吗?」

以前怎没发现这家伙这么不要脸呢,沈娇瞪了他一眼,可对方非但没收敛,眼角的笑意还愈发深了些。

在季衡眼中,沈娇现在就跟一只弓着背、露着爪虚张声势的小奶猫似的。板着张小脸,瞪着眼装作凶狠,但一开口却是软绵绵的一声「喵~」。

可爱,想抱!季衡觉得自己有些心痒。

十三

一时不知如何回怼的沈娇吸了口气,在心中默念:食物这般美,我却如此躁,这样不好不好…...然后无视季衡开始埋头吃起饭来。

丝毫不知自己已被夫人打上「不要脸」标签的季衡一边夹菜一边看着身侧的沈娇。她吃饭很是秀气,每次只夹一点,在口中细细嚼过后才肯咽下。

难怪总是这么一副长不大的模样,这样小鸟啄食般如何能吃饱呢!季衡眸色微深,手中夹着菜的筷子不由得拐了个弯儿,不断冲沈娇面前的菜碟攻去。

外酥里嫩的葫芦鸡,来一块;清甜爽口的炒菠稜,来几叶;酸甜可口的糖醋鲤鱼,也来上几筷子。

还在细嚼慢咽的沈娇看着季衡的那双筷子在眼前不断出现、消失,直到用食物将自己的菜碟堆得满满的。

她心中有几分无语:这是夹菜还是养猪呢?

不过光这样沈娇也就忍了,毕竟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嘛!她遂低头乖巧地吃起季衡夹到盘中的菜来。

专心吃东西的沈娇没注意到季衡面上闪过的一丝欣慰。他看着沈娇听话吃饭的样子心中大受鼓励,于是意犹未尽地又盛了碗鳜鱼肉羹,并把放胡饼的盘子往她那儿推了推。

大兄弟,这你就过分了哈!

看着眼前远超自己能力的食物量,沈娇终于怒了,她赶紧吞下口中的鸡肉连名带姓地喊他:「季衡!」

对着怒目而视的沈娇,季衡嘴角却微微上扬了几分,他朗声道:「在呢!夫人可否再喊

一声?」

沈娇平日里极少唤他名字,总是很客套地喊着「将军」或「夫君」。

季衡对这一点早已有意见,总觉得俩人显得不够亲昵,只是碍于对方脸皮薄,还有二人相处时间较少,所以没有提出。

这一声「季衡」被娇娇喊得可真好听,他美滋滋地沉浸在称谓变换的快乐中,丝毫没注意到对方语气里隐藏的埋怨。

季衡与她凑近了些,低声道:「娇娇再唤一声我的名字?」

这真是…...对牛弹琴、鸡同鸭讲、无法沟通!沈娇刚刚还炸起的毛瞬间塌了下来,她凶巴巴地回道:「吃饭!」

请求没被满足的季衡只好退回去打算继续自己的投食大业,却不料他刚拿起筷子沈娇就赶紧补了句:「不许再给我夹菜了!」

季衡不得不收回手,用不赞成的眼神看向她:「多吃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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