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节不存在的山

红松林边上砍下来的松枝上沾着雪,烧起来噼里啪啦地冒烟,离得近了熏得人眼睛都疼。

可这时候我们也顾不上这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这一束火光对我们来说就是救赎。

不仅能驱逐野兽,也能给我们提供一丝安全感。

火星子噼啪地爆开,橘色的光在夜里添了一份暖意,我跟邹承珉围着火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是干啥的啊,职业登山者吗?」我有些好奇地看着邹承珉。

这一路上他的专业技能确实很强,懂得又多,几乎可以说是我们的主心骨了。

邹承珉笑了,他捡了根树枝扔进火里

「我不是,我就一业余的,平时没啥事就爱到处闲晃。

「哎,事实证明,到处闲晃是要出事情的。」

他自嘲道:「真是花钱找死来了。」

我苦笑了一声:「谁说不是呢。」

「你有什么头绪吗?」邹承珉问道,「你说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这里的星空真的很美,星星就像是被砸碎的宝石一样滚得漫天都是,连天空都带着别的地方没有的澄澈。

谁能想到,这么美的星空下笼罩着的竟然会是一座死亡之山呢。

我思索了一会儿,慢慢道:「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是进入了平行时空呢?」

「平行时空?」

「对,」我犹豫道,「也许我们第一天晚上就进入了别的时空,所以这里的星星不一样了,山的名字也变了。

「在另一层时空,也许这座山就叫阴古厝拉山。

「而我们看到的那些人,就是平行时空的登山队。

「殷佳和刘晓燕,也许是因为平行时空已经有了一个完全一样的她们,所以被这个世界抹杀了,你说呢?」

邹承珉皱眉道:「那我们呢?这个世界也有一样的我们吗?」

我摇摇头。

「不知道,也许有,也许没有,也许我们能活下去,也可能我们也会被抹杀。」

邹承珉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道:「那你说殷佳为什么要走呢?」

「我也不知道,」我叹了口气,「谁知道这鬼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只是猜测。

「也许这地方压根不是这么回事,也或许这是这个时空抹杀我们的另一种手段吧。」

他点了点头:「有道理。」

刘晓燕明明死在了我们眼前,却又活生生地出现了。

除了平行时空,我想不出任何其他的可能。

「哎,你说何志这孙子也真靠不住,你们两个女的还没怎么样,他居然先跑了。」邹承珉抱怨道,「你不知道我今天为了追他差点没活活摔死。」

嘴上骂着何志,邹承珉却还是有些担忧地看着红松林道:「他到底能不能出来啊……」

我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别急,他又不是傻子,估计就是一时受刺激大了,等饿了他自己就知道出来了。」

邹承珉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无非就是想说万一何志遇到了那东西怎么办,但是又怕吓着我。

我确实也很害怕,也就没接这个话头。

让山腰上那队人甚至要划开帐篷逃生、让张诚义一个一米九的壮汉连声都没出就被拖走了的,到底会是什么东西?

不过很快,我就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了。

……

月过中天,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再过一阵子,我就要去跟章丽换班了。

一天天地这么走,体力消耗得惊人,一停下来的时候两条腿都打摆子。

我累得要命又困得要命,头一点一点往下低。

半梦半醒间,我似乎听到一边的树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看到了何志那件基佬紫的冲锋衣。

他的脸上一片煞白,上面有很多细细的血口子,艰难地拨开树枝从红松林里钻了出来。

我心里一喜,用力朝他挥手:「哎!这,这!」

何志看了我一眼,紧绷的表情慢慢松了下来。

邹承珉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就要过去,可是他没走两步就停了下来。

我的脸色也慢慢难看起来。

何志还没反应过来,纳闷儿道:「怎么了?」

极寒顺着我的脚腕蔓延到了全身,我僵硬地举起手,指了指他的身后。

就在何志迈出红松林的那一瞬间,他身后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也跟了出来。

那不是熊,

也不是我见过的任何一种东西,很难说清楚那是什么,身体好像是被压扁了的黑色大布口袋一样,四肢尖利,脖子又细又长,好像一个吊死鬼。

而最上面,是一张惨白的脸。

殷佳的脸。

何志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僵硬着不敢回头。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几乎就在一瞬间,那顶着殷佳脸的怪物身体突然从中间撕裂开来,露出了贯穿整个身体的一排排狰狞的牙齿,兜头罩了下来。

何志身上笼罩上一层阴影,被她兜头吞了下去。

很快,那黑色布袋一样的身体就凸起了一个人形,翻搅出让人牙酸的咀嚼声。

……

我和邹承珉被吓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何志被吃了下去。

「跑……」邹承珉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句话。

我愣愣的反应不过来。

「跑啊!」邹承珉一声暴喝,一把拽起我就要跑。

可是那怪物却没追上来,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们一眼,就退回了黑暗的林子里。

就好像,它已经餍足了一样。

这下我真是吓疯了,我大脑一片空白,看着邹承珉道:「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邹承珉脸比地上的雪还白。

「好像是殷佳。」

殷佳自那天失踪以后,原来竟然是变成了这种东西!

把那群人吓得东西都不要就跑了,把张诚义拖走了的,竟然是殷佳!

一瞬间,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我甚至想对天大喊一声,你他妈的不然就杀了我吧,我真他娘的受够了!

「别愣着了,」邹承珉拽着我狠狠往前扯了一下,「等殷佳把何志消化完了,下一个就是咱们!」

我大脑一片空白,被邹承珉带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跑去,章丽被我们吵醒猛地从帐篷里用刀划开了帐篷,虽然不明所以,却也跟着我们一起跑了起来。

她边跑边惊恐道:「怎么回事啊?那东西来了?!」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拉着她往缓坡处一路狂奔,直到跑得再也跑不动了,腿一软,歪在了地上。

章丽被我拉着一起摔了个狗吃屎,好在刚下过雪,地上积雪很深,我俩并没受伤。

「你,」她推着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说啊,到底遇见什么了?!」

我瞥了她一眼,不知道该怎么说。

「殷佳……」一边的邹承珉双手撑着地,眼睛木然地看向前方。

章丽脸上先是一喜,然后愣了一下,「那你们跑什么?」

「我们看见殷佳变成了怪物,活生生地把何志吃了!」

11

「所以,」章丽裹紧了衣服面色苍白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进入了一个平行时空。

「这里没有和拉克勒山,只有阴古厝拉山。

「如果在平行世界里已经有了一个跟我们一模一样的人,那世界规则就会把我们变成怪物,或者干脆杀死?」

我看着地上的雪,今天的月光很好,雪地被映得一片雪亮。

「我是这么猜测的,除了这个,我再也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章丽坐到我身边挤着取暖,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那……那我们呢?」

「这个世界有没有跟我们一样的人?」

「我不知道。」

看到那一行人的时候我光顾着震惊刘晓燕去了,没注意其他几个人到底长什么样。

旁边传来了轻轻地啜泣声,章丽轻轻把头靠在了我身上哽咽道:

「应璐,我好后悔啊。」

「你说咱们干嘛非要来爬山,人家都跟咱们说了这是死亡之山了,咱们还非要来找死……」

她捂住眼睛,指缝里的眼泪慢慢冻成了冰碴:「我爸妈还等着我回家呢,她们肯定担心死我了……」

我拍了拍她的手,刚想安慰她,嗓子却是一紧,眼眶发热,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之前的二十二年,我虽然算不上蜜罐子里泡大的,但也算娇生惯养。

我爸妈就我一个孩子,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

但是想到死去的同伴们,我又感觉到一种隐秘而罪恶的庆幸。

庆幸自己还活着。

……

在这种温度下,在外面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没过多久,我身上就已经冻透了,感觉骨髓和心口都在往外冒凉气。

现在我们三个面临着一个两难的选择。

到底是在这活活冻死,还是回去拿帐篷,但有可能会被殷佳活活吃了。

想起她咀嚼何志时碎肉和骨头渣子发出的咯吱声,我浑身汗毛就直直地竖起来了。

我感觉我宁愿在这冻死,也不愿意回去被嚼烂了咽下去。

「我们得回去。」过了一会儿,邹承珉艰难地开口道。

「在这待一夜,咱们三个全得冻死。

「回去的话……」

回去的话,也许另外两个人可以踩着同伴的尸体活下来,就像张诚义被拖走时那样。

我很明白邹承珉没说完的话。

但是谁也不想成为那个被留下的人。

「没事,」邹承珉垂下目光道,「这会儿她估计还在消化何志呢,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再出来了,咱们赶紧拿了东西走人。」

说起来殷佳和何志还真是理不清的孽缘,按理说何志出轨在先,又对殷佳没有半分施救的意思,是他理亏在先。

可他现在已经被殷佳活活吃了,我们又觉得他罪不至此,实在是有些可怜。

纠结犹豫了半天,我已经开始觉得不那么冷了,整个人陷入了一种麻木的状态里,甚至我居然还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我心里猛地警觉起来,在这滴水成冰的大雪山上,温暖有时候是种最可怕的东西。

虚假的温暖会拉扯着你,在不知不觉中夺走你的性命。

我眼皮子已经要睁不开了,深知再这样下去迟早是一个死,与其在这钝刀子割肉被活活冻死,还不如回去拼一把。

我咬了咬牙站起身来道:「我要回去拿东西,你们跟不跟我一起?」

邹承珉刚才也快睡着了,一听我这话脑袋往下栽了栽,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我也去,实在他妈冷了!」

章丽不太想去,但是看我俩都要去,自己也不敢留下,跟在我屁股后面小心翼翼地走着。

这一次上山,说真的,我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了。

然而,我宁愿跟这鬼地方拼一个你死我活,也不愿意被吓得冻死。

我跟在邹承珉后面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地上了山,脚下已经几乎没有知觉了。

夜里,周围的群山层层叠叠,完全没了平日的壮观美丽,只剩下了漆黑的狰狞轮廓,不知道走了多久,我们才远远看到了那片黑压压的红松林。

谁也不知道殷佳现在是不是正在黑暗里等着我们回去。

邹承珉咽了口口水,我几乎能听到他擂鼓般的心跳声。

「你们是好姐们,不然你先上,去跟她叙叙旧,我趁机把东西拿出来?」

他试图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但是现在谁都笑不出来。

「好吧,」邹承珉举起双手,深吸一口气,「要是我回不去,别忘了替我照顾我爸妈。」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往前走去。

邹承珉就这样走进了无边的夜里,我眼眶一酸。

其实说起来,上山之前我们根本就素不相识,只是临时组了几天队,但是邹承珉处处照顾我们……

我眼含热泪,腿脚在大脑下达指令之前就冲了出去。

我已经踏着太多队友的命活下来了,绝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邹承珉死在我面前,今天要死就大家一起死,我就不信我们两个大活人撑不死殷佳!

身后的章丽也跟了上来,一把拽住了我的手。

我们三个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走进了营地,手脚飞快地收拾着东西,这时候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跟天挣命,我手上发软,哆嗦得东西都拿不稳,全靠着胸中一口气撑了下来。

从我们看见红松林到拿了东西,说起来时间久,但其实一共也就用了三五分钟,我们三个人拿好了东西夺路而逃,一口气跑出了半个小时的路程。

得亏这座山不高,缓坡居多,不然光夜里往山下跑就够我们喝一壶的了。

我们几个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一刻也不敢停地往下走,明明山上冷得能把人冻成冰棍,我却跑出了一身的汗。

这时候更不敢停了,因为只要一停下,不出半个小时,人就会直接冻僵。

一路走出去了不晓得多远,直到我觉得筋疲力尽,实在一步也走不动了。

「不行、不行,」我气都喘不上来了,痛苦道,「歇歇,再走下去不用她来吃我,我自己就嗝屁了。」

章丽也一头扎在我身边的雪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有邹承珉一句话也没说,还在一边站着。

我艰难地抬起头来道:「你这体力也太好了,先坐下歇会吧。」

邹承珉没说话。

硕大的白月亮在他身前拉出长长一道影子,他的面容藏在背光里看不清表情。

我心里突然一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感油然而生。

今天的月光很亮,所以邹承珉身上的每一个变化我都能看到。

他的身体开始拔高,压扁了似的摊平压瘪,就好像肚子里的内脏都被掏空了,腹腔变成了一个黑色的……袋子,袋子两侧全是尖利的锯齿状牙齿。

邹承珉慢慢抬起头来,毫无血色的脸被雪地里反射的光映得一片惨白。

我整个人都呆了,也许是今天遇到的冲击太多,我居然诡异地没有觉得多么害怕。

我只是心里浮起了一个念头。

终于来了。

不过,虽然心里已经有点麻木了,但求生的意志还是压倒了一切,我近乎冷静地站起身来,在邹承珉张开肚子上的大嘴前拉着已经吓傻了的章丽往山下跑。

边跑我还有心思自嘲:这他妈的,这几天别的没捞着,光顾着跑去了。

可惜微信没信号了,不然我他妈的必定天天步数第一。

变成怪物的邹承珉步履十分轻盈,我扭头看了他一眼,他的动作简直就是在雪地上滑行,已经变成利爪的手往前一扑就能往前冲好几米!

我瞬间反应过来之前在雪地上看到的奇怪痕迹是什么了!

那是殷佳跟踪那一支登山队时留下的脚印!

我跟章丽虽然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但是今天跑了太久体力不支,脚下渐渐像踩进了沼泽一般,连提起来都十分困难。

眼看着邹承珉越来越近,我都能感受到他向前扑时带来的风!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章丽脚下一绊,狠狠地栽在了地上。

邹承珉一爪划出,她的冲锋衣瞬间破开一个口子,露出里面的血痕,邹承珉一步步逼近,肚子上的袋子张了开来,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和森森的锯齿。

再这样下去,我跟章丽都要死在这里!

我看了看山顶咬紧了牙!我宁可被雪埋了也不想死在邹承珉口下,我看了看地上的章丽,不顾一切地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啊!!!——

「啊!!!!——」

邹承珉被我的尖叫声吓了一跳,在原地顿了一下。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我除了尖叫什么也做不了,迈着步子慢慢朝我们走来。

他的身体变得十分巨大,月光被他遮住,在我和章丽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俯下身来,绝望让我的声音更大了,回荡在漫无边际的雪山上。

就在我俩要被一口吞下的时候,邹承珉身后传来了「轰隆隆」的巨大声音,那声音像是打雷一样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

远处一行黑色的雪线势如破竹,以极快的速度向我们冲来——

雪崩了!

来之前我们都被警告,在雪山上甚至不能大声说话,因为不知道什么声音就会引起雪崩。

但是我不想被邹承珉嚼碎了咽下去,只能选择跟他同归于尽!

雪崩挟着毁天灭地之势席卷而来,我张开双臂,用尽全力大吼一声:「草!」

草这几天的担惊受怕,草这狗日的平行世界把,草这傻逼世界把我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亿万吨的雪转瞬来到眼前,邹承珉惊恐地想逃,还没跑出两步就被席卷着向下冲来——

世界归于黑暗。

12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亮了。

我艰难地撑开眼皮,入眼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鼻端全是消毒水的气味。

大脑好像生锈了一样,半天才慢吞吞地运作起来,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我被救了。

真是奇迹,那样毁灭世界般的雪崩下,我居然能活着出来。

知觉慢慢恢复过来,我这才感觉到浑身剧痛,好像所有的骨头都被敲断了一样。

一边的护士察觉到我的动静,走过来看了看仪器上的数值,高兴道:「你醒了啊,你都睡了三天了!」

我想说话,嗓子却疼得好像含了一包刀片似的,割裂的痛。

「章丽……呢?」

声音太小,护士没听清,她麻利地给我换上新的点滴,转身出去找医生了。

其他人怎么样了?

邹承珉被发现了吗,章丽还活着吗?!

我眼眶一酸,心里五味杂陈。

登上和拉克勒山的这几天,好像一场噩梦。

现在我醒了,却好像仍然沉浸在里面,无法抽离。

我们七个人去登山,最后回来的也许只有我一个,我心里没有庆幸,反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负罪感翻涌上来。

为什么大家都死了,我却没死?

……

这时病房里的电视开始播放新闻:

「阴古厝拉山大学生七人登山队失踪搜救活动已取得进展,搜救队在山脚下发现一名幸存者,剩余六名失踪人员仍在搜救中……」

我愣了。

新闻里说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到了,我只听到了那句:

阴古厝拉山。

什么阴古厝腊山?我们爬的不是和拉克勒山吗?

我扭过头去,病床旁边的玻璃上映出了我苍白诡异的脸。

作者:海的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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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2-05-19 14:54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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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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