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陨香魂

「姐姐还要继续待在沉香阁里,委曲求全吗?」我轻声询问:「如果姐姐不愿委身他人,我便去求赵宴让姐姐出来,与我日日做伴可好?」

听了我的话,茗烟姐姐微叹了口气道:「近年来,我总时时梦到年少旧事,想如今叶瘦花残,竟除了沉香阁,没有别处可去,也没有别处想去了,好在秦妈妈尚敬重我几分,不至于为难我。」

「如今,我本不问世事,只是关于你的消息,我才留意些。」茗烟姐姐想了想说道:「前些日子听闻你跟人逃了,我日日焦灼担心,怎么都未曾想到,兜兜转转,最后竟还是赵宴。」

茗烟姐姐的话让我五味杂陈。怕她担心,我只说了受人迫害被赵宴所救一事,至于这些年跟赵宴纠缠不清的孽缘却只字未提。

茗烟姐姐感慨道:「我本以为赵宴生性凉薄,万万没有想到,在得知你被人赎身,我将你所托的簪子还给他后,他竟大病一场,差点命入膏肓,秦妈妈费了好些气力才将人救了回来。」

原来,我与赵宴曾经是真的错过了。想起那日我重病时,赵宴坐在床边与我诉说衷肠,竟然真的不是梦境,心忽然被什么扎了一下,痛得我无法呼吸。

见我沉思不语,茗烟姐姐抬眉问我:「可找到家人了?」

我摇头回道:「并未去找。」

姐姐关切地看着我问:「为何?」

「茫茫人海,该忘的不该忘的也都忘记了,从何找起?」我忧伤地回道。

自那次之后,茗烟姐姐会经常到农舍来,有了她的陪伴,我又慢慢开心起来,有时候想到赵宴,竟无意间多了几分温柔。

赵宴这段日子确实很忙,偶尔过来,也都是来去匆匆。日复一日,繁花落尽的那天,我见到了赵宴的夫人——白淇。

那天,我喝完了药坐在桌前小憩,自从去岁冬日被浸了冷水,又加上小产,总觉得身子和精神都不如从前,只能日日与药为伴。

「姑娘,赵夫人来了。」我正出着神,忽然听到青儿来报,连忙起身,就看到白淇由几个丫鬟婆子环绕着款款而来,她身着一件藕荷色收腰振袖长裙,腰间系着纱带,一张秀雅的脸美艳如画,肌肤胜雪,黛眉下一双美眸顾盼生辉、灵动异彩。

只是,待我们看清对方容貌时,所有人都愣住了,白淇的长相,竟跟我有九分相似。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凝滞,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位……是凝香姑娘吧?」白淇身边的一个妈妈率先反应过来,福了福身,又看向一边怔住的白淇道:「这是我们家夫人。」

「小女凝香,见过赵夫人,」我俯身行礼,心中满是疑虑。

白淇的眸子微微闪动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也朝我行礼:「小女白淇,见过凝香姐姐。」

我将白淇一行人让进屋里,狭小的屋子顿时挤满了人,白淇坐下后发了会楞,接着若有所思道:「今日冒昧来打扰姐姐,实属无理,希望姐姐不要怪罪。」

我也定了定神,垂着眼回道:「不妨,不知赵夫人今日来有何要事?」

白淇想了许久,犹豫着说:「不管姐姐是否相信,我……只是想来见见姐姐罢了,并无恶意。」她说着,抬眼示意跟来的人出去,我也打发了青儿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白淇才缓缓道:「赵公子曾救过我一命。我自小家教甚严,知道该与陌生男子相避讳的,可却怎么都忍不住想要见他,像中了魔一般。」

我听着白淇喊赵宴作赵公子,不免苦涩一笑。我与赵宴认识时,他还是个食不果腹的穷小子,大字都不认得一个。后来虽长成风度翩翩的样子,行为举止却依旧蛮横无理,直至今日的霸道狠戾,哪怕有温柔的时候,我心中也从未将他与儒雅知礼的『公子』二字联系在一起。

原来,在他人面前,赵宴也有温良恭谦的一面。

我安静着,听白淇继续说道:「我对赵公子一见倾心,非他不嫁。只是他也从一开始就告知我心

中另有他人。姐姐,」白淇叫了我一声,眼中泛出点点泪光:「我真的无意冒犯,我只想见见他喜欢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看到白淇委屈的模样,我心中竟深深一恸,仿佛自己罪大恶极:「今日已见,不知赵夫人有何打算。」我淡淡说着,心中越发悲凉。

有泪珠从白淇的脸上滚了下来:「没想到我会与姐姐长得如此相似,我……不会再来打扰姐姐,只希望姐姐替我跟公子求情,我不会干涉你们二人,让他不要离开我。」

白淇说完,拭了一下眼泪准备离开,她缓缓起身,想了一想,又轻轻问道:「不知可否问一问姐姐,今年芳龄几何?」

「正值桃李之年。」我回答说。

白淇听完怔了一下,朱唇轻启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住了,最终只施了礼告辞,一转身却撞见正要匆匆进屋的赵宴。

赵宴慌乱地看了我一眼,又低头望向白淇,厉声道:「谁让你来这里的!」语气里全是愤怒。

白淇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声音有些哽咽:「我……我……」

「滚!」赵宴呵斥道,语气里没有丝毫怜香惜玉。

(二十九)

「凝香……」赵宴深深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扭过头去看着窗外,过了良久才幽幽道:「天色晚了,恐赵夫人行路有所不便,赵小爷还是去送一程吧。」

「好!」赵宴沉默了片刻,回了一声道:「我正有事要同她讲,你早些休息。」说完便转身出了门。

我一个人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了许久,有些话,即便要说,也需得等我了解了真想;有些痛,即便要面对,也需得等我做好万全准备。我真的害怕,心血淋漓的心上再添一道伤疤时,我是否还能承受得住。

赵宴依旧繁忙,有次来时,他倚在门上看我梳妆,抱怀而笑:「凝香,你可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偷用了茗烟姐姐的胭脂,将脸和唇涂成通红,害我笑了一整日。」

我从铜镜中看到赵宴的影子,依稀是少年的模样。我竟有些恍惚,喃喃道:「那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吧。」

听了我的话,赵宴轻轻走上前来,站在我的身后,手指慢慢挑起我的一丝长发替我抿在耳后,见我没有拒绝,方在我身侧蹲下来,温暖的手握住了我的,眼中一往情深:「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以后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许你。」

赵宴说得认真,若放在几年前,我定会欢喜雀跃。只是赵宴,你可知道,我如今什么都不需要了,你将我原本已有的东西一件件拿走,最后恐怕连希望,都不肯给我留下。

那日赵宴走后,我佯装身体不适,让青儿骗了谢青去请大夫,骗了明路去通禀赵宴,望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身影,我和青儿坐上等在林子里的马车,一路去了「醉霄楼」,那是周长苏曾经带我去过的地方。

青儿扶着我到了二楼的一处隐秘的包房,白淇早已等在那里,她苍白着一张脸,比前些日子消瘦了许多,见我来了,欲站起身来行礼,被我挥手制止了:「时间有限,周夫人不必多礼。」

我说着坐了下来,看着白淇这张与我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心中的痛再次蔓延上来:「今日约了夫人,凝香是有事情想问。」

白淇听了我说的,也不拐弯抹角:「我也一直在等姐姐找我,当日见到姐姐,我心内也有些疑惑。」

白淇的话,让我的猜测更坚定了几分,心中的痛也又加了几分,我几乎不能呼吸,强忍着内心的汹涌澎湃,颤抖着问:「敢问赵夫人家中,可曾有姐妹在年幼时走失?」

「有!」白淇坚定道:「小女的长姐,名唤白桑若,五岁时跟随丫鬟去街上看灯,一去不回,至今尚未寻到。」

白淇一口气将话说完,似如释重负。

脑中有一道白光闪过,我头痛欲裂,好多声音掺杂着一股脑袭来:

「我的桑若……」这是梦中的那位父亲。

「再跑我就打死你!」这是拐我的人贩子。

「从此之后,你就叫凝香了!」这是居高临下的秦妈妈。

「书有何好看的,你当真以为自己是大家闺秀了?」这是扔掉我最喜欢的书时愤怒的赵宴。

「『桑若』,这个名字可还好,等以后我们成亲了,我就这么唤你。」这是我受了委屈、吵闹着要逃离沉香阁,不让他叫我『凝香』时的赵宴。

「姐姐……」白淇哭了起来,上前一把抱住了我:「我们找你找得好苦。母亲得知你走失了,伤心过度,当夜早产生下了我,因此伤了身体,至今每每想起你都会泪流满面。爹爹为了能四处打听你的下落,辞官经商,全国各地奔走,不肯安享晚年。

白淇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钻进了我的脑中……

那日,赵宴找到我时已是深夜,我正坐在周长苏曾给我购置的宅子前。

曾经无数次进出过的大门紧闭,门口杂草丛生,萧条至极。

赵宴怒不可遏,一把抓起了陪在我身边的青儿:「大胆奴才,我看在

她宠你的份上允你一次又一次犯错,如今竟无法无天了!」

我起身挡在青儿面前,本就虚弱的身子摇摇欲坠:「赵宴,这一切都只是个丫鬟的错吗?你以为你能瞒到何时?」

赵宴愤怒得像头找不到发泄出口的狮子,听到我的话又懊悔又心虚:「凝香,晚上露重,你现在这么虚弱,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看着如此的赵宴,我心中的怨愤如江河决堤般汹涌而出:「如今想到会伤我身子了?你欺辱我的时候呢?骗我喝下那碗堕胎药的时候呢?赵宴,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想找到家人……你明明知道一切,为何要骗我?」

我泪流满面,心痛地揪在了一起,仿佛一呼吸就会痛死过去。赵宴啊赵宴,真的要连我心中最后一丝情都要捻灭吗?再不堪的时光,我都不曾怀疑过那个意气风发、情意深重的少年,如今,连这些都是假的吗?

赵宴看着我伤心欲绝的模样,懊恼着将我抱进了怀里:「凝香,都是我的错,那时候我害怕,害怕卑微的自己配不上你,害怕你找到家人后离我远去。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我只想等自己变得强大了再告诉你,到那时哪怕你走了,我也还能找得回你。」

「只可惜,世事不尽如人意。」赵宴的声音也哽咽起来。

我瘫软着身子,任由赵宴紧紧地抱在怀里,任由眼泪恣意地浸湿他胸前的衣襟。仿佛哭得浑天暗地,就能将心中的悲伤掩埋,就能忘掉所有不堪的记忆。

可是,我什么都忘不了。真相就血淋淋地摆在眼前,若真如赵宴所说的他只是怕配不上我的身世,只是造化弄人,那么在他成了赵小爷之后,在他欺负了我日日夜夜之后,如何偏偏又去迎娶了白淇。

「白淇,她是我的亲妹妹!」我伏在赵宴胸前,气若游丝。

赵宴的身体僵了一下,许久才道:「是我任性妄为了,当初我只以为你厌了我,爱上了周长苏,便负气地想,即便得不到你,还有一个与你相似的她。」

「凝香,开始时一切都只是巧合,却不想一步错,步步错!」赵宴说着,又想起了什么,语气里全是懊悔,竟然猛地咳嗽起来,直咳得身体剧烈颤抖、咳得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全部从身体中掏空。

「我也恨我自己!我有时候真的希望你能一刀杀了我,结束我所有的罪恶。可是我又舍不得你,舍不得留你一人在这世上。」

听了赵宴的话,我便更觉悲凉,浮生一世,我们如何就过成了这般模样?

如今见他懊悔莫及,我心中竟有一丝畅快:「不是说不能容忍我的身体里有别人的孩子吗,怎么现在又笃定他是你的了?」

狠绝的话似一把双刃的剑,刺痛了他,也刺痛了我自己。那个我知道时就已失去了的孩子,是我与赵宴的啊!而杀他的人,也是赵宴!

(三十)

我终于知道赵宴如何突然笃定那个孩子是他的了,因为满世界的人都在谈论和嘲笑周长苏。

「今日我们来说一说京城周府的公子周长苏,周公子谦谦如玉乃世间无双,身为男儿身、也爱男人身!」

说书人顿了一下,棠下随即哄笑喝彩声一片。

「行这断袖之事的大有人在,如何就要说这位周公子呢?」说书人卖了个关子,继续道:「这位公子,奇就奇在家有美娇妻、外有颜良妾,远远的营州还养着一位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的男宠。话说……」

说书人讲得绘声绘色,仿佛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我摇晃着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只感觉头晕目眩,骄傲如周长苏,怎么可以让人说得如此不堪?

一旁的青儿见我面无血色,扶着我出了茶馆。

等在门口的赵宴见我这副模样,心疼之色尽显,他上前一步将我扶住,在我耳边温柔地责怪道:「说了不准你来的。」

我红着眼,眼泪滑了出来:「赵宴,求求你帮帮我,也帮帮他。」

赵宴将我揽进怀里,一只手轻轻抚上了我的发,良久后轻叹了一声:「凝香,空穴不来风,这世间最难堵住的,是悠悠之口。」

我从赵宴的怀里挣脱开,流着泪抬眼望他:「若不是周长苏,凝香早就身陷囹圄残缺不全了!赵小爷如若爱我,不该谢他相救之恩吗?」我越说越愤恨、越说越痛心:「周长苏是个君子,未曾动我分毫,你既介意,不该谢他成全之恩吗?」

赵宴深深看着我,眼中波光微动,看不出是何情绪:「好!」他最终同意,转而又温和道:「不过你要听话,乖乖回去吃药,将身子养好。」

赵宴伸出一只手抚上我的脸颊,拭掉还挂在上面的泪珠,有些疲惫道:「以后再不准哭了,好吗?」

回到农舍,青儿过来服侍我喝药,我望了眼碗里褐色的液体,口中的苦涩便泛了上来:「先放在桌上吧。」我依旧静静地望向窗外,早过了草长莺飞的暮春,如今火伞高张烈日炎炎,虫儿都纷纷趴在树上炙热地鸣叫,可我,为何觉得如此凉呢?

我恍惚着正出神,突然听到一阵低低的抽泣,抬眼去看,一旁的青儿早已哭得泣

不成声。

我慌忙起身想要安抚她,却因身子太虚,又跌坐回椅子上,只这一个动作,竟累得我气喘吁吁,额上冒出了虚汗。

见我这般光景,青儿忙止住抽噎上前扶我:「姑娘把药喝了吧。」青儿红着眼睛乞求道:「我看姑娘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我心中难受得很。」

青儿自己说着,又潸然泪下。

我连忙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药,几口喝了下去,将空碗拿给她看:「喝完了,你看。」

青儿瞧着空了的碗,破涕为笑。我也挤出一个久违的笑来,安慰她说:「就是这几日天气炎热,恐是中了暑,看把你担心的。」

青儿撅了噘嘴,收了碗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姑娘可越来越不听话了,之前喝药从来不推诿的。」

我望着青儿离去的背影,思绪又陷入了恍惚,想起那日在醉霄楼里白淇恸哭着,要拉我去白府与她父母相认,我苍白着一张脸平静地看她:「赵夫人不必着急,凝香今日来只为解一解心中的困惑,并无心认亲。」

白淇一脸惊异,泪水盈盈地望着我:「姐姐……爹和娘日思夜寐都想找到你。」

「他们想找的,是白府的大小姐白桑若,而我是出身青楼的花魁凝香。」我声音很小,冰冷颤抖。

「爹娘不会在乎的,只要姐姐活着,他们比什么都高兴。」白淇着急道,上来抓我的手:「姐姐跟我回去吧,姐姐难道不想他们吗?」

我慢慢拂开白淇抓着我的手,冷冷道:「不在乎我之前的经历,也不在乎现在的吗?赵宴可是因了我,错过了拜堂和你的洞房之夜的。」

现实就残忍地摆在面前,白淇口口声声叫着我姐姐,我却不敢喊她一句妹妹。「若让二老知道,我不光出身青楼,还抢了你的夫君,他们是该喜还是该忧呢?」我惨然道。

白淇显然没有想过这些,一时间愣在原处不知所措,脸上尽是痛苦。思储了良久,她终于抬起头来,眼中含泪:「这些日子,赵公子本欲休弃我,我与他,一直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白淇眼中的泪滚了下来:「如今知道你是我姐姐,我就当断了念想,不再纠缠,成全姐姐与赵公子的一往情深。」

我心中隐隐作痛,伸出手去替白淇抹掉了眼泪:「赵夫人言重了,赵宴与我并非一往情深,只是孽债罢了。」我垂下眼睑,忍住内心的痛楚:「赵夫人自小足不出户,纵然不知道青楼女子薄情的道理。赵宴于我,不过是个依靠而已,若赵夫人肯出手相助,凝香自当远离了他,去营州寻我的心上人。」

说罢,我带着青儿起身便走,到了门口时,复又转过身来:「今日我们所谈之事,还是不必让白府二老知道了吧,人过半百,经不住大喜大悲的。」

想到这里,我黯然伤神,幽幽地看向窗外,终于察觉到了这炎炎烈日下的闷热和蝉鸣的聒噪,胸腔中顿觉淤堵烦闷,有什么涌了上来,我竟一口又将刚刚喝下去的药吐了出来,伴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赵宴赶回来时,大夫刚给我把完脉,他急急上前询问了情况才来到我的床边:「感觉好些了吗?」他问。

我微睁了下眼,看到他一脸愁容:「周长苏的事情……怎样了?」我喘息着问。

赵宴上来握住我的手,宽慰我道:「我给了说书人银子,封了他的嘴,现在京中已无人再议此事。」

「放出消息的人,可查到了?」我看着赵宴,心中满是疑惑。

赵宴将手放在我额头上探了一探,又替我缕了下碎发,方开口道:「查到了,是他的夫人于氏。」

于氏……我缓缓闭上眼,不敢也不忍再想下去。

「不要再费心力了,」赵宴紧了紧握住我的手:「周长苏远在营州,这些事影响不了他什么,你给我养好身子,我带你去看他。」

赵宴的话轻柔细腻,飘进了我心里。我复又睁开看眼看他,他今日穿了件白色紧身长衫,依旧眉目俊毅晴朗,甚是好看。

我点点头,冲他笑了笑:「许久不见你穿玄色了。」我淡淡道。

赵宴也回了我一笑:「你不喜欢的事,我以后都不做了……」

(三十一)

周长苏死了。

我是无意间听到谢青和明路的谈话才知道的,彼时我的病刚好了一些,一时受不了打击,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我醒来时,青儿守在床前,双眼通红,还在轻轻抽泣,见我醒了便擦了把眼泪,低声唤了声:「姑娘。」

院子里传来庆儿责骂谢青和明路的声音,我皱了皱眉,对着青儿道:「赵小爷呢?」

「赵小爷听到消息就匆匆赶过来了,此刻正在院子里与大夫说话。」青儿小心地答道。

「去请赵小爷进来,」我慢慢道,复而想到什么,又嘱咐青儿:「让他不要责罚谢青和明路了。」

青儿听了我的话,便起身出了里屋,一会工夫责罚声就听不见了,赵宴也推门而入。他今日束着发,身着一件蓝色云纹锦衣,腰间系着玉带,肩上披着件白色狐毛

大氅,带着一身寒气,逆着月光而来……

「醒了?」赵宴关切地问道。

我一时间有些恍惚,竟主动去拉了赵宴的手,看着他道:「赵宴,你长高了许多。」

赵宴的眸子颤了颤,露出一丝微笑来,上前替我掖了掖被角:「傻丫头,我都二十多岁了,你以为还是八岁的孩子吗?」

「是啊,早就不是八岁了……」我喃喃道,仿佛刚清醒过来:「周长苏是怎么死的?」

「雪崩,」赵宴轻轻说着,握紧了我的手:「他从营州回京的路上遇到的不测。」

哪怕是这样的冬日,赵宴的手都还是那样温暖,我安心地将手放进他的手心里,说不上是心痛还是释然,一切都离我远去了,现在连周长苏也走了。

「人找到了吗?」我想了想,还是问道。

「当日便找到了,现在已经由人护送着回京了。」赵宴也想了一下,接着道:「你若想,我明日就带你去看他。」

我点了点头,还是有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凝香……」赵宴叫了我一声,迟疑着从腰间摸出一样东西来,放在我的手上:「这是你让茗烟姐姐还给我的,你说此生不必再见。」

赵宴说着,似痛苦地深吸了口气:「我也曾忍着不见你,可如若不见,此生活着又有何意义?」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镂空兰花簪子,这是我离开沉香阁那日托茗烟姐姐还他的,曾是我最爱的东西。

「现在,这簪子又回了你的手中,我们再不要分开了好吗?」赵宴自言自语着:「待你病好了,春暖花开之时,我便娶你。凝香,我也要你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地嫁我,你若想继续待在这里,我们就躬耕乐道、织布逍遥,日日坐在这院子里头看春日的风华、夏日的繁盛、秋日的姹紫嫣红和冬日的白雪皑皑,你说好不好?」

我紧紧握着手中的簪子,簪子的一端嵌进了掌中,扎得我好疼。赵宴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曾是我梦中所想。赵宴,我曾经多么想与你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可如今,我已伤痕累累,再提不起任何兴致来。

第二日,赵宴送我到了周府,再次看到这杉木红漆大门,心境早已不同往日。青儿扶着我跟着管家穿过游廊到了灵堂,周长苏的灵柩就停放在正中央,想到那样温润儒雅的人再也回不来了,我的眼泪就决了堤:「长苏,没想到上次一别竟是一生,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你可否醒来听一听?」

我跪在灵柩前悲痛欲绝,世间那样好的周长苏,如何就没了呢?我喃喃着:「你在另一个世界里无人陪伴,会不会寂寥。」

「人已经没了,何必还在这里装样子,猫哭耗子?」于氏走上前来,依旧那样尖酸刻薄。我抬眼望她,才发现她如今干黄枯瘦,嘴上虽挂着似笑非笑的嘲讽,眼睛里却已空洞得没了半点灵气。

这个任性又可悲的女人,注定了此生爱而不得,她强硬着将周长苏越推越远,在得知他的秘密后又恶毒地宣扬报复……

我看着于氏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满腔的怒火随即平息了下来,周长苏死了,她或许是最难过的一个。

我缓缓站起身来,立在于氏面前:「珍重。」我说。

再望了一眼周长苏,我决然地转身离开。

出了周府大门,我正预坐车离去,忽听到有人轻声唤我,循声望去,在墙角深处站着一个青衣白面的年轻男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犹如白玉的脸上双瞳剪水、朱唇红润,清秀中难掩倜傥。

是郦小霜!我疾步走上前去,俯身作揖。

郦小霜虚扶了我一下,轻声笑道:「谢谢你来看他。」

我的眼泪早已汹涌而下,声音也哽咽了起来:「郦小霜,我并未与人私奔,更未对不起他,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我解释着,仿佛说给郦小霜听了,远在另一个世界的周长苏便能听到。

「凝香,不必自责,」郦小霜沉了沉声说:「长苏他从不相信你会如此,本来这次回京,他还打算再寻你一寻……」

说到这里,郦小霜抬头望向远处,嘴角虽依旧挂着笑,眼睛却突兀的红了。

我心中愈发难受,过了良久才询问道:「以后作何打算?」

「有何打算呢?」郦小霜似在回我,又似在反问自己:「斯人已去,除了日日思念他,我还能做什么?」

别了郦小霜,我回到马车上,赵宴立马握住了我的手:「冷吗?」他问。

我点了点头,将手从他温暖的掌中抽了回来,扭过头去不看他:「赵宴,这世间有情人许多,可又有几人能够如愿呢。说好的白头偕老,为何总有人要中途离开?」

赵宴复又将我的手拉了过去,握在他的掌心:「我不管别人,我只要你回来。」他的话说的孩子气,气息柔柔软软地吹在我的耳边。

「既已离开了,怎么还能回来?」我呢喃着说,心中想到了于氏的周长苏、想到了茗烟姐姐的孙公子,还有凝香和白淇的赵宴。

马车一路颠簸,我和赵宴一路无话。

只是即便在这无语中,也平不下心中的情感纠葛。不知道,谁能替我来理一理,这剪不断理不完的孽与缘。

马车最终在农舍的门口停了下来,赵宴扶我下车,青儿早就跑进去准备茶点。

赵宴与我一前一后地走着,李阮就在这个时候不知从哪窜了出来,我只见一把明晃晃的刀朝赵宴的后背刺了过去,待我反应过来时,我已扑在赵宴的身上,刀尖深深刺进了我的心脏。

我看着我的血溅了李阮满脸,也浸湿了赵宴的白色云锦。

李阮被赶过来的庆儿制服在地上,赵宴抱着我满脸惊慌:「凝香!凝香!」

我从没看过赵宴这样慌张,声音都颤抖得不成样子:「不疼,」我跟赵宴说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拔下早晨他亲自为我插在发间的簪子,重新放回赵宴手里。

「赵宴,好好待白淇。」我慢慢闭上眼睛:「替我安置好青儿,告诉茗烟姐姐不必难过,我活得太累,想要歇歇……」

「不准!凝香,我不准你歇!」赵宴咆哮着,痛不欲生,远处仿佛还有青儿的哭声,只是慢慢地,我都听不到了。

……

远处,柴房的门被推开,我的少年披着月光而来……

□ 有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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