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陨香魂

「好!吴老板爽快!」赵宴也一饮而尽,爽朗地笑了一声,转身对着跟来的小厮道:「庆儿,你回去立即安排人给吴老板办了手续,以便吴老板尽快拿到银子,好做周转。」

叫庆儿的小厮应了一声,就出去安排了。

那吴老板的事情办成了,高兴地又喝了几杯酒,许是醉了,言语间便轻浮起来,看着周长苏道:「论福气,我们三人里当数周公子啊,有这么一个美人相伴,想必日日处在温柔乡里,哈哈。」说着,向周长苏举杯道:「来,为温柔乡干杯!」

周长苏脸上变了变,有些难看:「看来,吴老板有些醉了!」

「没醉……还能……喝。」吴老板有些口齿不清了,正预说什么,忽然听到从大堂中传来清脆的琴音,猛地一拍桌子道:「吴某怎就忘了,凝香姑娘和赵小爷可是故人吧!」

这次,我和赵宴都愣了一下。我抬头看着赵宴,见他眼里瞬间就填满了怒意,抿着嘴扯出了一丝阴郁地笑,一字一句道:「相识,未必就是故人。」

那位吴老板或许真的醉了,丝毫没有察觉到在场的人几乎都有了怒气,依旧轻薄道:「我曾到沉香阁一睹过凝香姑娘的芳容,但却没听过姑娘弹琴,甚是遗憾。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凝香姑娘赏光弹上一曲,也让我吴某人开……?」

「两位,」周长苏打断了吴老板的话,径直拉着我站了起来:「周某今日还有要事,便不陪二位了,先行告辞。」说完安排小厮结了账,便带着我离开了。

周长苏一路生气,疾步走在前面,我有些跟不上他,便扯了扯他

的袖子,示意他慢些。周长苏转过头来看着我,难过地说:「对不起,凝香。我本想带你出来散散心的,没想到反倒让你受了屈辱。」

我连忙宽慰周长苏,笑着说:「这算什么,我本就是个青楼女子,这是人之常情,我并不会放在心上。」想了想又撒娇讨好他道:「只要你不低看我就行。」

见我这样说,周长苏低叹了口气,对我、又似是对他自己,无奈道:「这世间便是如此,只要你与他人不同,就得被人轻看,受人诟病,始终抬不起头来。」

(十三)

沉香阁虽在京城首屈一指,但也只是个青楼。我问周长苏,赵宴如何在短短的时间里竟开起了钱庄。

周长苏想了想,淡淡道:「这位赵小爷能力和手段都不一般,眼光也独到,专门捡那些不甘心家道败落的人下手,这些人很难还得起银子,于是抵押物就成了他的。说来也怪,那些破旧的宅子在他手里都能卖个好价钱,那些半死不活的生意在他手中也大都能起死回生。」

周长苏看了看我,又意味深长地说:「听说此人绝情、狠戾,如果我没猜错,他的生意绝不止钱庄这么简单。现在京城的商贾圈子里,都称他一句小爷。」

听了周长苏的话,我心情竟有些复杂,一方面讶异于赵宴的成就,一方面也颇感自豪。小的时候赵宴就和常人不同,虽然长得弱不禁风,行事却从不慌张,说话也慢条斯理,比个大人还要稳重。

如今,即便知道我与赵宴再无交集,也会在心里替他默默欣喜。

周长苏住了些日子,见我身体已经恢复如初,就又去了营州。

周长苏不在的时候,他夫人于氏就会偶尔过来,说是看看我在外面住得是否习惯,其实就是朝我撒撒气,提醒我要守规矩。我每次都恭恭敬敬地应承,她说什么我都回是,久而久之,她大概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就不常来了。

一晃到了夏末秋初,眼见天气要转凉,我便和晴儿商议去布庄上看看,好做几件衣裳。

知道出门有众多不便,我就让马车夫带我们去了比较偏僻的一家布庄,那里人少安静,布匹质量也好。

可即便如此小心,还是出了事。

布庄的对面,新开了一家酒楼。我和青儿下车的时候,正巧遇到几个喝得醉醺醺的无赖从里面出来,为首的一个见了我,转头对着另外几个说了什么,便都大笑起来。几个人笑着,竟摇摇晃晃地穿过马路,向我走来。

我连忙拉了青儿转身欲走,却已被几个人拦住围了起来。「你们要干什么!」青儿护着我问。

为首的那个蓝衣男子踉踉跄跄上前一步,一把扯开青儿,凑近了我的脸道:「莫非,你是凝香姑娘?」说话时酒气喷在我的脸上,令我一阵恶心。

我别过脸去,厌恶道:「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男子晃着身子看了看身后的几个人,嬉笑着,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要说旁人,我李阮可能会认错。可我们艳绝京城的凝香姑娘,错不得,错不得!」

其他几个人听了他的话,也哄笑起来,下流道:「夜夜出现在李公子梦中的人儿,怎会认错,哈哈哈!」

那李公子听了其他人的话,更大了胆子,伸出手来想要捏我的脸,唇齿不清道:「凝香姑娘当真是我日思夜念的人呐,这皮肤娇嫩得能掐出水儿来。只可惜被那周长苏讨了去,生生让本公子难过了些日子。」

我躲过李阮的手,愤怒地瞪了她一眼:「请李公子自重。」

见我生气,这无赖变本加厉,上前来抓住我的胳膊一边往他怀里揽,一边猥琐道:「不知道周长苏那个小白脸能不能让姑娘满意,今日,试试本公子可好?」

「你们这些泼皮!无赖!放开我家姑娘!」青儿愤怒地上前来护我,却被其他人拉了过去,摸着她的脸羞辱道:「这个小丫头子长得也不错,不如让爷们尝尝滋味。」

青儿年纪尚小,哪见过这些阵仗,直吓得大哭起来。没想到她越哭,那波无赖就越嚣张,竟旁若无人地动起手脚来。我又担心又害怕,正着急着,忽然听到李阮杀猪般地惨叫了一声,紧接着松开了抓住我的手。

等我转过身来看时,他已经被赵宴反剪着压在地上,嘴里嗷嗷喊着饶命。另外的几个人也都吓得脸色惨白,纷纷后退。赵宴带来的几个小厮,正一脸凶神恶煞,预上去教训一番。

看到危险消退,我连忙跑过去扶起瘫软在地上的青儿,替她擦了擦哭花了的脸,安慰说:「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青儿抽抽噎噎,自己吓掉了魂,却反过来问我道:「姑娘有没有被他们欺负。」我连忙摇摇头说没事。

此时,赵宴正在整理褶皱了的衣裳,垂着眼看依旧趴在地上不敢起身的李阮,清了清嗓子问:「知道我是谁吗?」

李阮脸色惨白,显然早就吓得醒了酒,双手放在地上不停地叩首,嘴里哀求着:「请赵爷高抬贵手,饶我一命!求赵爷高抬贵手!求赵爷……」

赵宴冷冷地哼了一声:「李公子也在京

城混了些时日,竟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界儿?现如今敢在我这动人的,恐怕没几个了。李公子的胆量,赵某着实佩服。」

那李阮早已吓得抖成一团,此刻衣衫不整、头发蓬乱地伏在地上乞求着,狼狈至极,完全没了刚才的气焰。

赵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向一旁的庆儿使了个眼色,朝我走了过来。

庆儿走过去,一脚踩在李阮的右手上,使劲碾了一碾,在他的哀号声中面无表情道:「以后记得,不该动的人别动!」说完抬了脚喝道:「滚!」

那个李阮听到让他走,便赶紧带着人,连滚带爬地逃了。

我看着走近的赵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原地傻傻地站着。

一旁的青儿见状,上前朝赵宴作揖道:「谢谢赵爷救了我家姑娘。如若我们周公子知道了,一定会感谢赵爷的搭救之恩。」

赵宴瞥了一眼青儿,眉头微皱了一下,没有理她,只是看着我问:「有没有吓着?」

我摇摇头说没有。赵宴便不再说话,一双墨一样的眼睛温情地看着我,直看得我不敢与他直视,默默低下了头。

沉默了许久,我福了福身道:「多谢赵小爷搭救。」便带着青儿向车上走去。

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冰冷刺骨,经过赵宴身侧时,我听到他一字一句冷冷道:「凝香,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勇气再抬头看他一眼,只加快了脚步尽快离开。

(十四)

我不敢去想赵宴救我是出于什么原因,也不敢想他出现在那里是不是巧合,总之,我再也不愿意出门了,不知道是因为害怕再惹麻烦,还是因为赵宴的那句:「凝香,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周长苏捎信回来,说营州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需要再待些时日。

周长苏这次一走就是半年,如今已是隆冬,我让张妈在屋里生了暖炉,和青儿守在炉子旁裁制过年的衣裳,没想到于氏又走了进来。

与往常的跋扈不同,于氏这次没有嚷嚷着教训我,甚至连走进来都没有半点声音,径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低着头不说话,仿佛受了极大的打击。

我吩咐青儿上了茶,便问道:「天气这样冷,姐姐喝些茶暖暖吧。」

于氏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并不接我的话。

「姐姐今日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诫妹妹吗?」我只好问她。

于氏依旧低着头,沉思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妹妹也觉得我并非善类吗?」

我被于氏问出口的话吓了一跳,正不知怎样回答,听到她又接着说道:「他们说我善妒、跋扈、嚣张,可是我也不想这样啊,我要的不多,我想要周长苏爱我!这不可以吗?」

于氏说着抬起头,眼睛通红着,我这才发现她好像喝了酒,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我自小和周长苏一起长大,六岁就定了亲,从我记事起就知道要嫁给他,也梦想着要嫁给他。所以我接受不了他不喜欢我,更接受不了他要退亲!」

于氏越说越激动,声音也哽咽了起来:「我逼着他娶我,逼着他日日陪我,没想到却逼得他厌烦我,时刻想远离我。你知道吗,嫁到周府这四年,他甚至从未与我行过夫妻之事!」

说到这里,于氏自嘲地笑了,眼里的泪也落了下来:「凝香,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你这样卑贱的出身,凭什么拥有我做梦都得不到的东西!」

我听着于氏的话,竟感同身受起来,爱而不得的煎熬,又岂止于氏一人在忍受。

「姐姐若恨,就恨吧!」我慢慢回答:「凝香身似浮萍,只感恩周公子救我出水火,此恩当以性命相报。姐姐是周公子的夫人,因此也是凝香的恩人,凝香断不敢独享恩宠,误了姐姐此生。」

那于氏听了我的话,猩红着一双眼看我,恶狠狠道:「嘴上说什么好听的,等周长苏回来,还不是使尽浑身解数,把他的魂都勾了去了!」

我知道跟于氏解释再多都无用,只好任她发泄完后,才缓缓说:「凝香与姐姐同为女人,知道身为女人的艰难,周公子这样好的人,凝香自然不配……」我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连自己都听不太清楚:「姐姐放心,凝香知道该怎样做。」

一个强势的女人表露怯懦的模样,反而让她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可怜,我知道她深深恨着我,也知道纵然没有我,她和周长苏的关系也并不会缓和,但心里还是深感愧疚。

于氏走了之后,青儿小心翼翼地安慰我:「姑娘没有错,不必自责,像夫人那样霸道的女人,没有哪个男人会欢喜她的。」

我独自叹了口气,对青儿说:「不被欢喜也并不是她的错,只是两个人无缘罢了。对的人,缺点也会变成优点,如果错了,一切便都是惘然。」

(十五)

整个冬天我都躲在屋子里没有出门,于氏也再没有来过。

转眼又到了年关,去年周长苏就没有回来,青儿一边添炭火一边嘟囔着:「旁人都说木材生意到了冬天是淡季,怎么也没见

咱家公子闲着,反而越来越忙。」

我窝在椅子里哈着气听青儿发牢骚。

「姑娘今年为何又同意张妈他们回老家去呢?整个院子就剩下咱俩,怪冷清的。」

我只好跟青儿解释:「张妈他们在老家还有老人要孝敬,一年见不了一次,过年了就让他们一家人团聚吧。」我想了想,又逗青儿道:「你是不是也想回去找你爹和你娘啊?」

青儿噘了噘嘴:「我可不想丢下姑娘一人不管。」

听了青儿的回答,我会心地笑了笑,这个真实又机灵的丫头,总会在某一瞬间让我的心暖了又暖。

忽然想起有一年岁旦,我穿了件大红色绣花袄,那时才十多岁,茗烟姐姐给我扎了双丫髻,两边都系了红绳,我觉得美极了,跑去找赵宴。

彼时赵宴正在擦桌子,看到我的样子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走过来绵绵道:「真好看,像个小媳妇。」说着伸手扯了扯我头上的红绳,动作轻柔、声音酥软,眉目里全是笑意。

我头一次在赵宴面前害了羞,只好收了眼神低着头看向别处,没想到赵宴趁机掐了一下我的脸戏谑道:「脸怎么红了,是不是偷擦了姐姐们的胭脂?」

听到赵宴揶揄我,我气得脸更红了,噘着嘴正预反驳,却见他低下头来,柔软的唇在我额上亲了一下,说道:「我的小媳妇,生气了都这样好看。」

那时的赵宴已经比我高了些许,他的话一时让我回不过神来,我就立在那里仰着头呆呆望他,他也笑晏晏地看我,时光仿佛慢了许多……

我时常会想起以前发生的事情,心里总是难过。

青儿看到我突然不说话了,就凑到我面前调皮道:「姑娘,我去买些过年的饰物吧,咱俩也装扮一下如何?」

听了青儿的话,我也来了兴致,二人在屋子里谋划了一番,青儿便自己雇了车,出去筹办了。

青儿走后,我取了本诗集坐在暖炉旁看,过了许久仍不见她回来,瞧着已经过了午时,我有些担心,便走到门口张望。刚一站定,就看到常雇的马车夫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一张因焦躁皱成一团的脸上青紫一片。

「不好了!不好了!姑娘,青儿被人抓走了!」马车夫咽了口唾沫,气喘吁吁道。

我脑子里一道白光闪过,整个人懵了一下,接着声音就有些发抖:「被谁抓走了?发生了什么事?」

「上次……上次那个李公子!咳咳!我和青儿……」车夫弯着腰,捂起胸脯猛烈地咳嗽起来:「他们在百味楼,让您亲自……亲自过去接青儿回来」

我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定是上次叫李阮的那个无赖心有不甘,故意将青儿扣起来,以此要挟我过去。

他敢这样做,就是知道周长苏这院子里无人。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如果我一个人过去,正是羊入虎口,非但救不了青儿,还可能搭上自己。

只是,谁能帮我?第一个想到了赵宴,腿刚要迈出去,脑海里就听到一个声音说:「不可!」

如今,我与他已无任何瓜葛,上次正好是在他的地界,任谁他都会挺身搭救一把。可今日,青儿被抓的百味楼,是城中鱼龙混杂之处,赵宴也未必愿意帮忙,况且,他不愿意再见我。

想到这里,我转身问车夫道:「大叔,你的车呢?」

「在巷子口。」他恢复了些体力,急忙答道。

「那就麻烦你带我去趟周府吧。」我镇静地说道,如今实在没了别的办法,耽误一分钟,青儿就会多受一分钟惊吓,我等不得。

车夫深知事情严重,不敢怠慢,一路上马鞭抽得也紧,眨眼便到了周府门口。我让他下车去通报,自己也跟着下来等在门口。

眼前两扇杉木红漆大门,门旁用灰砖砌墙,门楼上方赫然挂着「周府」二字,气派又不张扬,像极了周长苏的为人。

约莫半炷香功夫,去通报的门子走了出来,回禀道:「今日夫人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请回吧。」

听了门子的话,我更加着急,想必周夫人不愿见我,就称病推辞,只好上前告求:「麻烦门爷再行通报,小女凝香,有急事求夫人帮忙。」

门子听了,无奈地又进去通报。

估计猜到我既然找上门来,定有大事相求,轻易不肯离去,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于氏才在丫头的搀扶下从门内悠悠走了出来,一见到我就用手绢捂了嘴,低咳了两声:「近日偶染了风寒,身体总有些不适,因此怠慢了妹妹,还望妹妹不要见怪!」接着又咳了一声,徐徐道:「原本该请妹妹进府相叙的,奈何满府的病气,怕过给妹妹,所以妹妹有什么话,就在此处说吧。」

我等得心急如焚,也顾不上跟于氏客套周旋,上前一步作揖道:「妹妹的贴身丫头青儿今日被一个无赖扣在了百味楼,妹妹实在无法,只好冒昧来求姐姐帮忙,还望姐姐派几个家丁前去搭救。」

于氏听了我的话,微怔了一下,接着笑道:「我看那小丫头就不甚稳重,定是在外惹了麻烦,给对方几两银子,打发了便是了。」

于氏的话,让我心里有些不适,却不敢辩驳,只得低了头继续求她:「姐姐说的是,只是对方不肯要银子。」

「不肯要银子?」于氏习惯地扯高了嗓音:「什么人不肯要银子?」

正说着,过来一个下人在于氏耳边低语了几句,于氏听罢竟嘲讽地嗤笑了一声:「我道怎么这样奇怪,原来是妹妹惹的风流债啊,既是因妹妹而起,又扣了妹妹的丫鬟,即便我有心却也无力相助了,妹妹快回吧!」

于氏说完,转身欲走。我急了,忙上前一步拉住于氏的衣袖哀求道:「妹妹纵有千般不是,青儿是无辜受累的,望姐姐看在她侍奉长苏的份上,救她一次吧!」

听到周长苏的名字,于氏瞬间变了脸色,一把将我推开,恨恨道:「既是侍奉周长苏的人,便让周长苏去救吧!」说完便要迈进门去。

「凝香求求姐姐!」我急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伏在地上。

于氏一行人见我居然跪在了地上,先是一惊,接着就露出了鄙夷的笑,尤其是旁边的丫鬟,在于氏耳边讥嘲我道:「果然是青楼里出来的人,说跪就跪啊!」

「妹妹这是何苦呢!」于氏用手绢掩着嘴角,讪笑道:「跪在这里可救不了人,妹妹既然喜欢那个丫头,还不快去!」说完就转身带着人走了。

周府的大门重重地关上了。我跪在原地,使劲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怎么都没有想到于氏会恨我至此,冷血至此。

这一刻,我才知道离了赵宴、离了周长苏,我是如此无用,无用到连一个丫头都保护不了。

既然保护不了,那我就和青儿一起面对!

想到这里,我站起来转身就走,却一头撞进了赵宴的怀里。

(十六)

我不知道赵宴何时来的,又在我身后站了多久,只知道看清是他时,被狠狠碰到的鼻子一酸,眼泪就汹涌地流了下来。赵宴一把将我揽进了怀里,抱着我轻轻说:「没事了,青儿已经没事了。」

赵宴又救了我一次。

回到宅子,我去厢房看青儿,小丫头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睡着,呼吸均匀,一张尚未摆脱稚嫩的脸干净又苍白,我弯下腰将她的乱发一点点理好了,才悄悄出去。

赵宴的小厮庆儿守在门口,见我出来,小声道:「姑娘放心,我们赶过去时青儿姑娘没有受到一点伤害。大概只是惊吓过度,睡一觉就好了。」

我感激地看着庆儿,俯身道:「多谢相助,凝香感恩戴德。」

「使不得!」庆儿吓得退了一步,虚让了一下道:「姑娘可使不得,这些全是我们小爷吩咐的。」

我这时才看了一眼坐在廊下太师椅上的赵宴,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金纹长袍,两手懒散地搭在椅子扶手上,架腿而坐,一双墨眸牢牢地盯着我,目光如炬。

我走过去,直接在他面前跪下,叩首道:「多谢赵小爷今日救了青儿!」

赵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我却分明感觉到了一股凛冽的寒气。我一向知道怎样激怒他,像上次一样,于是我又朝地上叩了一下:「多谢赵小爷前些日的搭救!」

赵宴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我再次叩了一下:「多谢赵小爷送凝香回来!替我安顿车夫!」

我伏在地上等了半晌,赵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只得抬起头来看他,忽然,一朵烟花拖着长长的尾巴升上天空,在我们的头顶「碰」的一声炸开,五彩缤纷。

我和赵宴四目相对,彼此之间刻意隐藏的情意再也抑制不住,盈满而出,光亮照耀下赵宴的脸也温柔起来。

我看得呆了,才想起今天是除夕夜。围墙外传来一家老小的欢呼,显得我们这个院子尤其安静肃穆,一个欢聚一堂普天同庆的日子,我却心灰意懒、力倦神疲。

本以为刚刚的话就能将赵宴拒于千里之外,想不到被一个烟花破坏,而如烟花一样的情感,璀璨、易逝。

不知为何,我竟想起那日庙里净虚和尚的话:「不要纠缠,当断则断。」

我思绪正纷乱着,赵宴终于开了口: 「打算跪到何时?」他的声音冰冷寒厉。

我被赵宴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膝盖又痛又冷,只得站了起来。

「凝香,今日遇到困难,为何不找我?」赵宴的声音没有温度,远处的烟花朵朵绽开,他的脸也在光亮的映衬下忽明忽暗。

我想了半天,谨慎地不敢回答。

「宁愿去跪着求人,都不愿意找我吗?你就这么想与我划分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

我想说,你不是也不愿见我吗?却依旧不敢说出口。

见我一直不语,赵宴似乎更恼怒了:「周长苏,他既然让你受这样的委屈,还有何脸面留你在身边?凝香,我们……」

「周长苏待我很好!」我直接打断了赵宴的话,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赵宴果然不再说话,沉重的呼吸也掩埋在天空中炸响的烟花声和院子外阵阵的欢呼声里,庆儿

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只剩下我们两人置身在这逐渐黝黑的夜里,暗自较量,相互博弈。

「凝香,你在逼我!」赵宴的话冰凉、隐忍。

「你走吧,我累了!」我的话疏离、陌生。可话音一落,赵宴忽然起身,将我一把拉过去,拦腰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赵宴!」我尖叫着在他怀里挣扎。

赵宴却不管我的反抗,大步将我抱进屋里,直接扔在了床上。我顾不上后背一阵疼痛,起身就逃,却被赵宴一把按住,他俯下身子逼近我的脸,一向深邃如墨的眸子里透着阴郁和狠戾:「现在怎么肯叫我的名字了,凝香,既然你不想要之前的赵宴,那么,我就让你见见现在的——赵宴!」

说完,赵宴就欺身压了上来……

我终于绝望,眼睁睁看着那个满脸带笑、瘦瘦小小披着月光的赵宴一步步离我远去,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

我的生命里,终究再没有赵宴,他走得毫不留恋、彻彻底底。

(十七)

我从昏迷中醒来,见赵宴正一动不动地坐着,宛若一尊石像,他目光所及之处,是绽放在床上的那片落红。

我转过头去看向窗外,黑夜沉沉,似一头巨兽,想要将整栋房子吞噬,又像是一块幕布,要将人世间所有的情义全部打包埋葬。

我多么希望这只是个噩梦,梦醒了一切便恢复如初,但是全身的酸痛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刚刚的残忍和无助都是真的,即使梦醒了,也回不去了。

听到了我发出的动静,赵宴慢慢靠了过来,曾经那样喜欢和熟悉的气息,此刻却让我害怕地缩成一团,浑身颤抖。

「醒了?」赵宴的嗓音有些沙哑,见我没有反应,他直接将脸埋进了我的脖子里,一只手环住我的腰,一用力就将我拥进了他的怀里,如墨般茂密又柔软的发丝铺在我的颈间,与我的纠缠在一起,难舍难离。

我被子包裹下的身体僵硬冰冷,如同一具尸体。

耻辱?害怕?怨恨?还是失望?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情绪,赵宴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将脸在我颈间轻微地摩挲着,呼出来的气都温柔无比,与方才的恶魔几乎判若两人:「凝香,」赵宴喃喃地叫着我的名字:「跟我走吧!」

我曾经做梦都想和赵宴一走了之,他却不肯,如今我走不了了,他又过来招惹,何等讽刺。我埋藏在躯壳里的这颗心紧紧地缩成了一团,好苦好苦。

「跟我走,好吗?」赵宴还在等我答复,声音柔暖,像两年前什么都还没发生时一样。

然而,毕竟已不是两年前了。我没有回答赵宴,依旧背对着他,身体僵直。

「凝香,现在的一切都可以不要,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一切都还不晚,是不是?」赵宴继续问我。

「不晚吗?」我终于开了口:「周长苏怎么办?」

见我终于肯说话了,赵宴捧起我的脸转向他,在我上方咫尺的距离开心道:「可以给他银子,他要多少都可以。」

此时的赵宴仿佛真的回到了两年前,回到那个他说不会,他要跟我一起逃的时候。可我却怎么都回不去了,看着他眼里闪亮着的点点星光,我平淡又残忍道:「你说这些,无非是因为发现我还是处子之身。可你却从未想过原因,对吗?」我停顿了一下,眼里透出恨意:「因为周长苏跟你们不同,他尊重我,从不强迫!」

赵宴摇着头,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我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心里有种报复后的快感,于是又重重说道:「在周长苏眼里,我是个需要尊重和保护的女人,而在你们这些爷的眼里,我还是个可任人践踏的青楼女人!」

我故意不叫赵宴的名字,我说「你们」,而「你们」是柳爷、是吴老板、是李阮那样的人。赵宴比谁都清楚他们有多么不堪,而今在我眼中,他也是这样的人。

终于,我看到赵宴眼睛里的光一点点变暗,看到他由惊慌失措到怒不可遏,看到他愤怒地起身穿衣。

临走前,赵宴转过头来,看着窝在床榻里的我冷漠道:「既然你看我如此清楚,也知道我怎样看你,我便不能让你失望。」说着抿嘴一笑,眼里露出凶狠来:「从今日起,做好日日侍奉我的准备!」

赵宴说完便拂袖而去,留下我一人对着房梁一夜不眠。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或许错了。所有这一切,也许不是出于欲望、不是因为占有,而是源于那再也不能隐忍的爱而不得,源于情至深处的真情流露呢?

我想起离开沉香阁后与赵宴有关的点点滴滴,他的出现总是看似偶然却刻意;想起生病时,他坐在我床头诉说思念与无奈,似梦又真实。

回想我的人生,总是有太多无奈。说是无情亦有情,说是有情,到头来却也无情。真真实实,虚虚假假,对对错错,到最后,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十八)

如果早预料到惹怒赵宴,会让我自己

下地狱,我不知道还会不会说那些话。

十五岁之前,赵宴发过最大的脾气就是撕了我喜欢的诗集,那个时候的我怎么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赵宴会亲手将我推向悬崖,将我折磨得体无完肤。

明白赵宴那日所说的不是气话,是在半月后的一个深夜。不知是否意识到危险,我睡得总不踏实,恍恍惚惚中好像回到两年前的那次出逃,我就着月色没命奔跑,却越来越辨不清方向,直到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浓郁的迷雾中,出不来也回不去,我大口地喘着气,不知道怎样逃离……

周长苏,我忽然想到周长苏,他一定会救我出去,我大喊着周长苏的名字,猛然惊醒,发现赵宴坐在我的床前,眼里带着怒意,一脸戾气。

看到赵宴的一瞬,我条件反射般从床上弹了起来,往床下逃去,却又被他一把抓了回来。赵宴力气很大,三两下就将我钳制在床上不能动弹:「怎么?还不习惯吗?」

赵宴说出口的话字字冰冷。

「放开我!」我挣扎着说:「你今天要再敢动我一下,我就跟你同归于尽!」我已经恐惧到全身哆嗦,却仍不肯屈服。

赵宴突然笑了起来,仿佛听了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凝香,你是在威胁我吗?你现在还有什么能威胁到我的!」

赵宴的话说得狠戾,似利刃一般扎进了我的心里,让我鲜血直流。是啊,我有什么能威胁到他的?而今他的眼里,我不过是个出身下贱,可以任人欺侮的女人。

恨意在痛苦中滋长,我满眼怒火,咬牙切齿道:「你今日再敢欺负我,我就杀了你!」

「好,」赵宴喝了一声,眼里闪着阴毒的光:「我等着,凝香!」说完,一把撕开我的衣服,再次欺身而上。

我在黑暗中绝望地挣扎,被撕裂的疼痛几乎让我晕死过去。赵宴像一头凶残的野兽,毫无理智、蛮横凶恶地欲将我一点点吞食入腹……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着满床的狼藉,刺进了我鲜血淋漓的心里,我紧紧地抱住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赵宴,你授予我的屈辱,我定会丝毫不差地还你!」

此时此刻,我恨极了赵宴!恨进了骨髓里!

(十九)

周长苏终于回来了,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想他、依赖他。一进门,我就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顾不上他是否舟车劳顿,这些时日所经历的恐惧、愤怒和委屈,全都转化成了眼泪,只让我伏在他的胸前哭得涕泪横流,不能自已。

周长苏心疼地抱紧我,轻抚着我的背,温柔道:「这么久没回来,定是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吧!」

听到周长苏的话,我更是哭得一发不可收拾。一旁的青儿见了,也跟着落下泪来。

青儿虽不说,但我知道她心里疼我,也一直为我下跪救她的事耿耿于怀。

周长苏在的日子,我不必再担心一个人面对赵宴的欺辱,但我却无法开口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我怕周长苏从此嫌弃我,更怕他知道后,这件事情会向不可预期的方向发展,超出我能掌控的范围。

所以,细想之后,我怀着愧疚之心将事情隐瞒下来,既然因我而起,那么就由我来解决。

只是,下了再大的决心,在得知周长苏又要出发远行的时候,我还是惊慌失措起来,想到那些漆黑冰冷的夜,我就恐惧得不能自已,我第一次有了想将周长苏留下的想法。赵宴已经如此,我还在等什么?

那夜,我一反常态地主动抱住了周长苏,察觉到他身体僵硬了一下,我大着胆子将手伸进了他的亵衣当中。只是,触摸到他肌肤的那一刻,我突然像触了电一般将手指缩了回来,脑子里赵宴的影子一闪而过。

周长苏被我的行为吓了一跳,要知道这两年里,即便同床多次,我和他之间也未曾有半点逾越之举。我的心扑通跳着,眼神慌乱地躲着周长苏疑惑的目光。

「为何如此?」周长苏哑着嗓子问。

「长苏,我愿意了……」我声音颤抖,红着脸道:「我要此生都跟着你,与你不离不弃。」

说完,我再次将手攀上周长苏的脖子,闭着眼睛将脸迎了上去,我能听到周长苏沉重的呼吸和我怦怦的心跳。今日,我就要将自己的身与心全部托付于他,托付给这个救我于水火,对我爱护又尊重的谦谦君子。

半天没有等到周长苏的反应。我试着睁开眼睛,看见周长苏正红着脸,额上布着密密的细汗,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呼吸有些沉重。

「长苏……」我呢喃着叫他,手顺着往下,一直滑到他的腰上,然后紧紧攥住他的亵衣,笨拙地将身子迎上去,吻住了他的唇。

周长苏瞬间睁大了眼睛,大颗大颗的汗珠自他额上滑了下来,身体僵硬挺直。

我并不知道如何侍奉男人,在沉香阁时秦妈妈只让人教了我琴棋书画,唯独跟赵宴的两次云雨之事,也都是他强迫我,除了恐惧与疼痛外,我一无所知。

而此刻,再不谙人事的我也能感觉到周长苏的不适,我正慌张地猜测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就被周长苏猛

地一把推开。「不可,凝香!」周长苏喘着粗气,推开我似乎费了很大气力。

我愣了一下,眼泪流了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些什么,是被周长苏拒绝后的狼狈?还是被周长苏拒绝的那颗好不容易坚定的心……

我越想越委屈,越委屈越想哭。

看到我的反应,周长苏有些手足无措,想上来抱我却不敢。

「长苏,你是嫌弃我吗?」我抽噎着问他。

「不是!」周长苏斩钉截铁的回答:「凝香,我……有苦衷。」

我想起被周长苏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替他解衣时他按住了我的手,对我说他不会乘人之危。那时候我以为周长苏在等,等我能够将他装进心里,心甘情愿。

如今,我不知道有没有将他装在心里,但我心甘情愿,可是周长苏还是不愿意:「长苏,我如此不堪吗?」我哭着问。

见我一脸茫然哭得凄惨,周长苏终究长叹了一声,眼睛看向虚无的前方,恍然道:「凝香,其实我……」

(二十)

周长苏喜欢男子。

周长苏十七岁时,跟随他爹去营州公事,遇到了木客的儿子郦小霜,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心动的感觉,也终于知道了自己一直对女子不感兴趣的原因。

那时的周长苏是雀跃的,因为找到了自己的真爱。但他也是忧伤的,因为不知道如何维护这份爱。

这条路注定了坎坷难行。

周府家风慎严,周老爷进士出身,即便经了商,思想依旧保守克制,从小就教育周长苏要「克己复礼」。所以当他知道周长苏不止好男风,还要退掉多年前定下的亲事时,直接双腿一蹬晕了过去。

周长苏孝顺,见周老爷不吃不喝以死相逼,只能如约娶了于府的小姐。起初,周长苏对于氏是极好的,毕竟有所愧疚,纵然自己心有不甘,也尽力作出欢喜的样子来,和于氏伉俪情深。

但是,终究不是自己喜欢的,周长苏渐渐不能忍受于氏的刁蛮和任性,经常找托词出府。而于氏为了留住他,竟然将那些威逼利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全都用在了周长苏的身上,直到周老爷去世后,于氏再也没办法制衡周长苏了。

对于给我赎身这件事情,周长苏是一开始就计算好了的,既能救我,也能救他自己。

我听着周长苏的故事,心内凄然,原来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于氏如此,赵宴和我如此,连周长苏也如此。

「凝香,你恨我吗?」周长苏问。

我不明白周长苏为何会这样问,我说不恨啊,纵使知道周长苏不会爱我,但我欠周长苏的情,此生都难以偿还。

说出了心中的秘密,周长苏如释重负,整个人也豁朗起来,白俊的脸上少有的轻松:「凝香,人人都道周公子多情,钟情于你,可无人知道,我将你当作挡箭牌。」

我看着周长苏,也释然地笑了:「我愿意做这个挡箭牌。」

事到如今,我也说不清对周长苏的感情如何,是喜欢?感激?还是敬仰?可能都有吧,我依旧记得周长苏出现在沉香阁时,如同一道光,照进了我阴冷黑暗的世界里,让我脱离炼狱、从此不必苟活。

第二日凌晨,周长苏启程时,我上前抱他:「长苏,谢谢你!」

周长苏低头看我,一张好看的脸清秀白皙,浓密的睫毛轻颤着:「也谢谢你,凝香。」说完,伸手将我裹进怀里。

在清晨满屋的阳光里,我和周长苏相拥而立,尽情享用着彼此给予的信任与尊重。我们像相识许久的老友,从此相知、相守。

周长苏只在京城住了四个多月,有他在的这段日子我过得心安、平静,如今周长苏走了,我知道我该与赵宴做个了断了。

周长苏离开的第四日晚上,赵宴又出现在我的床边,这次我没有睡着,所以赵宴翻窗进来时,我便睁开了眼。

「没想到赫赫有名的赵小爷竟爱翻人家的窗户,」我一边坐起身一边懒懒的调侃赵宴。

此时已入了夏,夜里仍有些凉气,赵宴只穿了件玄色丝质的广袖常服,看上去有些单薄。听到我揶揄他,赵宴没有恼怒,脱掉靴子直接上了床:「总有不翻窗户的一天。」他说。

赵宴用两指捏起我的下巴,慢慢地抚摸着,压低声音道:「凝香,有没有想我。」说话时,眼中炽热的欲火浓烈汹涌、呼之欲出。

我没有回答,只莞尔笑了一下,目光流转中,见赵宴喉结轻轻扯动了一下,低下头向我压了过来,说出口的话也磁性而沙哑:「我可是日日夜夜都在想你。」

赵宴浓密的发自肩上倾泻而下,柔软的唇已经覆在了我的朱唇之上,因为我没有反抗,赵宴整个人都温柔起来,呼吸也变得灼热。

「凝香,」他呢喃着我的名字。

我快要无法呼吸,意识里一片混沌,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心尖处开始散出,竟让我小脸微红、呼吸急促。

身体本能的反应让我霎时清醒过来,我一把推开赵宴,眼里带着憎恶:「滚

开!」我恶狠狠地瞪着他:「你真让我恶心!」

我为自己的反应感到羞耻,而这羞耻让我无比愤怒,让我更恨极了赵宴。我下意识地将手伸到了枕头底下,摸到了我早就藏在那里的那把冰凉的剪刀,握紧。

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出口的恶言激怒了赵宴,他的眼里再次闪起那丝让我心生寒意的冷光,赵宴薄唇紧抿:「凝香,你非得让自己吃尽苦头不可吗?」

我倔强地瞪着他:「小爷想要女人,外面招手即来。可我的身体只侍奉周长苏一人。」

赵宴因愤怒眯起了双眼,一把将我从床上抓起:「你这一生都是我赵宴的人!」说完一口咬在了我的脖子上,直咬得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宴!再一再二不再三,今日我就跟你做个了断!」我忍着被咬的剧痛,紧紧握着那把剪刀向赵宴的脖子刺去,如此的场景,像极了三年前……

只是,剪刀并没有如我的愿,刺进赵宴的脖子里。我的手在半空被他拦了下来,赵宴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想要杀了他,那双猩红的似要嗜血的眸子里藏着一抹惊慌:「凝香,你以为凭你的这点能耐也能杀了我?」

「总有一天,我会的!」我怨毒地瞪着他,在他慌神的一瞬再次用力刺去,剪刀擦过了赵宴的皮肤被拍落在地上。我的手几乎被赵宴捏断,我却依旧强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凝香,在你眼中我真的跟柳爷一样可恶,让你不遗余力地想要杀了我?」赵宴看着我问,眼中带着乞求,声音里尽是忧伤。

「你比他更让人恶心!」我厌恶道。

赵宴眼里的光再一次暗淡下去:「好!」赵宴说:「既是恶心,我也不必再怜香惜玉,凝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赵宴再次丧失了理智,疯了一样蹂躏着我的身体,而这次,我竟意识不到疼痛,睁着一双空洞的眼,仿佛能透过房梁看到天空,看到夜色浓郁,看到群星暗淡、日月无光。

赵宴,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

(二十一)

我试过很多种方法想要杀死赵宴,却都没有成功,换来的是他对我身体和心灵上无休止的折磨。

「凝香,你还有什么招数?」赵宴冷声问我,手指在他心脏的位置点了一下道:「看清楚了,下次把簪子插进这里,你就成功了!」说完,翻身压了上来。

赵宴几乎每晚都会出现,对我疯狂地掠夺,他蛮横残暴,不管不顾我的死活。而我,倔强到哪怕将嘴唇咬穿,也不能发出一丝痛苦的声音,让他知道我的软弱。

有一次,情至深处,赵宴握住我羸弱的双肩喃喃道:「凝香,你求求我,你求我我就放了你!」

事后,我真的求他:「赵宴,我们放过彼此吧,我求你!」

赵宴却用他冰凉又修长的手指划过我的锁骨,阴郁道:「我怎么舍得放开你!凝香,你不是还没有杀了我吗?」

看到我因气愤而全身发抖,赵宴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我,穿衣离开。

那段日子,赵宴化作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恶魔,将我折磨得体无完肤。曾经的一切美好都灰飞烟灭,最后我和他之间,只剩下了泯灭不尽的仇恨。我不知道还要在赵宴亲手为我打制的炼狱里苟活多久,我的反抗在他面前全是徒劳。

也曾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要结束自己这不堪的一生,可是我不敢,也心有不甘,我还没有找到那个在梦中给我温暖的父亲,还有面容慈祥却模糊了五官的母亲。

在终日折磨之下,我日渐消瘦。

青儿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以为我是对周长苏思念至极,见我情绪低落时,都会讲一两件京城发生的趣事说与我听。她总是那样乖巧可爱,有着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纯真。

「姑娘,您知道周夫人生病的事情吧?」青儿一边弹着书架上的灰尘,一边煞有介事道:「听闻已经病入膏肓,救不了啦!」

听到青儿的话,我吃了一惊。上次见于氏还是我跪在她面前请她前去搭救青儿,想起来恍如隔世,这半年里我活得毫无尊严,都忘记了生命中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是什么病?」对于这个女人,我喜欢不起来,也并不讨厌,平日里只觉得她可怜,如今听说她病入膏肓,可怜的成分便又多了一些,于是问道:「上次见她,只说偶染了风寒,不至于病成这般吧?」

小丫头困惑地摇了摇头说:「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据说这病来得凶猛,京中那么多大夫都诊不出个缘由来,只眼睁睁地看着她病情加重。」

「有多久了?」听了青儿的话,我心下不觉一惊,忙问道。

「从听到传闻到现在,月余了吧?」青儿叹了一声,有些惊慌道:「姑娘,你说是不是我的诅咒灵验了,我虽恨她欺负你,可也不想她死啊。」

「跟这个没有关系。」我宽慰了青儿几句,如果诅咒管用的话,我何至于让赵宴欺日日欺辱。

当日,赵宴来得比较晚,我破天荒地主动开口与他说话:「于氏生病的事,跟你有关

系吗?」我看着赵宴问。

赵宴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只低头整理着自己翻窗时弄皱了的衣服。

「放过她吧!」我恳求道。

赵宴整理衣服的手指顿了一下,终于抬起眼来看我:「凝香,为何他们做了什么你都可以容忍原谅,唯独对我不可?」

我被赵宴问得一时语塞,想了半天,最后答非所问道:「她罪不至死。」

「凝香,在这世上,没人能欺负你,旁人若敢动你分毫,我就让他们付出十倍的代价!」赵宴走上前抬起我的下巴,看着我的眼睛说:「既然你求情,我可以答应,」赵宴顿了一顿,眼神在我身上流连:「不过,要看你今日能否好好侍奉我……」

我知道,赵宴早已没了温度,冷血残酷。

(二十二)

周长苏听闻于氏病重匆匆赶回来时,于氏的病已经有所好转了。周长苏在他府里待了几日,就又来了我的住处,并且给我带来了一个木雕的小物件,说是郦小霜送的。

这是一枚桃木雕刻的玉兔,手掌大小,乌黑溜圆的玛瑙眼珠、支棱着两只耳朵,正要傍地吃食的样子,活灵活现,可爱极了。

见我欢喜,周长苏笑笑道:「我跟他提了你,他这个人有恩必报,非要感谢你维护了我的清誉,知道你属兔,就亲手雕了这个玩意。」一提到郦小霜,周长苏的幸福全都写在脸上。

「这么精致的东西,费了不少工夫吧?」我有些吃惊,明白了郦小霜的特别之处,他一定是个敢爱敢恨的性情中人,才会让周长苏爱了这么多年,甚至为了他,周长苏曾经试图抵抗这满是偏见的世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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