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陨香魂

夜风吹起了我的发丝,有些许微凉,我轻拢了拢衣裳转身进屋,独自轻叹了一声,在这撩人的秋夜里莫名的悲伤。

(十)

转眼入了冬,周长苏又去了很远的地方,年后才能回来。他待我太好,临走前怕于氏过来找我麻烦,嘱托了许多事情,又留下了足够的银子,才放心启程。

周长苏给了我新生,给了我安宁,也给了我无尽的温柔。而我,除了弹几首曲子,制几个香囊,不知道还能给他什么。我常常因此忧虑,总觉得欠了周长苏许多。

过了年便是上元节,我让青儿雇了马车,带着她去庙里诵经祈福。

正月十五庙里的香客比较多,我们捡

了人少的地方行走,尽量不与旁人接触。没想到从庙堂里出来时竟被一个和尚拦住。只见那和尚双手合拢,放于胸前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请留步。」

我闻言转过身来,这个和尚虽然年纪不大,但从容自若、慈眉善目,便停下来问:「不知大师有何指教?」

和尚又念了句「阿弥陀佛」,说道:「贫僧法号净虚,今日与施主有一面之缘,有些话当讲与施主听,不知可否。」

「大师请讲。」我慢慢道。

「施主此生必有情债缠身,恐难遂心愿。」和尚说。

「不知大师可有破解之法?」我问。

「不得,」和尚上前一步,双手合十:「请施主切不可纠缠,当断则断。」

「多谢大师指点。」我微微颔首,示意青儿给银子,继续道:「添些香火,还请大师笑纳。说完便带着青儿转身离去。

出了寺庙,刚与青儿登上马车,就听她噘嘴嘟囔道:「那和尚一派胡言,姑娘如何信他?」

我笑了笑,问青儿:「你怎知他胡说?」

「姑娘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咱家院子都很少去,哪来的情债缠身?不是信口开河是什么?」青儿愤愤道:「真是委屈了我们的银子了。」

我让青儿说地笑了起来:「那你怎知我信了他?」

「既不信,姑娘干吗给银子,既给了银子,就是信了。」

我听青儿说的有些道理,这小姑娘只十二三岁的年纪,聪慧得很,便有意逗她道:「既然不信和尚说的,那我们为何还要来诵经求佛?我刚刚可看你一脸虔诚,求佛祖保佑你爹娘和哥哥呢。」

青儿羞红了脸,反驳道:「我只说不信那和尚,又没说不信佛祖。」接着又扑闪着大眼睛,煞有介事地说:「我娘说了,诚心向佛,佛祖可是会显灵的。」

我看着这丫头笑了笑,人心向佛,佛佑众生,那人世间的疾苦又自何而来呢?一切也都不过是自我慰藉罢了。

我正想着,马车突然顿了一下,停了下来。青儿掀了帘子询问,赶马车的大叔慌忙下来解释:「前面围了许多人,堵住了去路,我去看看便来。」

我和青儿等了些时候,仍不见车夫回来,青儿便嘟囔着也下了车去查看,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青儿前脚刚走,就见一人掀了车帘弯身而入。此人身材修长,穿了一件白色紧身长衫,腰间束着玉带,英俊的脸刚棱有力,一双剑眉微蹙,漆黑明亮的双眸无波无澜,鼻翼挺拔,薄唇微抿。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与我一年未见的赵宴。

赵宴径直在我面前坐了下来,一双墨眸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周身全是他的气息,熟悉又陌生。我不知所措,呆呆地坐在原处,红了眼圈。

见我如此光景,赵宴嗤笑了一声,嘲讽道:「如今想见凝香姑娘一面,着实不易,我可是大费了一番周折。」

我没有想过能再见赵宴,更没想过再见时我们会说什么,但却绝不是这样的话。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眼泪就流了下来,见赵宴眼神闪躲了一下,我的心也跟着痛了一下。一时竟有些恍惚,周边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我在哪儿?现实还是梦境。

时间过了许久许久,我终于让自己平静下来:「不是说好了此生不必再见么!」我极力控制着狂跳不止的心,试图让说出口的话没有丝毫颤抖:「你今日找我何事?」

赵宴习惯地紧抿着唇笑了笑,笑得有些苦涩,他将头扭过去看了看窗外,转过脸来时眼圈已经微红:「过得好吗?」他问,声音有些哽咽。

我的心紧紧揪成了一团,生疼生疼:「赵宴,你这是要做什么?事到如今,我过得好与不好又与你何干!」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落,滴在我的衣襟上,浸湿了一片。「既然当初将事情做绝,今日就不必做出懊悔的样子来,这一年的时间,我早已将你忘得一干二净,请不要再来招惹我!」

「你走吧!」我故意将话说绝。

「好!」赵宴停顿了一下:「我只是想看你一眼,看到了便满足了,你保重!」赵宴说完,掀开帘子从车上跳了下去。

我听着他脚步声逐渐远去,终于抑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十一)

是夜,我又梦到自己浑身是血想去寻找赵宴,却怎么都动弹不得,想要开口喊赵宴的名字,却如何都发不出声来。那种绝望的感觉再次袭来,令我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冻得连心脏都在哆嗦。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赵宴成了我的心结。

当初的信任变成了失望,爱也变成了恨。我却始终不肯接受这样的结局,八年的相守,那些朝夕相处的时光,那些相互慰藉的温柔早已融进了我的灵魂,怎样都割舍不掉。

我没办法再自欺欺人地说已经忘了赵宴,忘了过往所有的一切。我开始疯狂地思念他,思念他坚毅的轮廓、紧抿的唇和只有看我时眼中才会有的星辰;思念他逆着月光推开柴房的门走进我的世界;思念他惹怒我后慌乱的眼神;思念他在我怯懦的时候那生涩

又温暖的怀抱;思念他毫不犹豫地说出:「我跟你一起逃!」

茗烟姐姐说的对:「如若相伴的不是那个人,终日厮守又有何用?」赵宴负了我,我却入了魔。

我开始吃不好、睡不好,我甚至想,若能回到从前,我一定不再惹赵宴分毫,他不让我读书我就不读,他不让我逃我就不逃,一切都如他的意,这样他是不是就不会变了?

我不再读书弹琴,终于卧在房中,精神不济、日渐消瘦。原本好好的身子,一下子就病得不成样子。

张妈几乎请遍了十里以内的所有大夫,却仍看不出个究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一日不如一日,偷偷抹着眼泪。

纵是华佗再世,恐怕也医不了心病吧?

茗烟姐姐曾经说我活得通透,到头来我却是最糊涂的那个,心如明镜却始终不得解脱,我有时候看着周长苏送我的那把古琴默默地想,就这样死去吧,死了就都解脱了,赵宴、我、周长苏还有周夫人,我们或许都能各自重获新生。

一天晚上,我迷迷糊糊的感觉赵宴坐在我的床边,满眼心疼地看着我。我高兴地伸出手,赵宴乖乖地倾身向前,黑色如墨的发丝从他肩上滑落,触到我的脸颊时竟有一丝痒,我的手指触碰在他的脸上,竟也能感觉到他皮肤的冰凉。一切都如此真实。

「你终于来了,赵宴。」我笑着说,手被他拿过去握在了手心里,好暖。

我想,我应该是快要死了,才会出现幻觉。于是我贪婪地看着他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想将他刻进脑海里,黄泉路上也不能忘记:「真好,死之前还能再见到你。」

赵宴温柔地替我抹去眼角滑落的泪,低头在我额上轻轻吻了一下:「凝香,如果你死了,我就跟你一起去,人世间做不成夫妻,我们去阴间做一对鬼夫妻,可好?」

「好。」我虚弱地点点头,满足地看着赵宴笑:「也只有在幻想里,才能见到你不负我,肯为了我一意孤行。」

赵宴深深皱起了眉,他说:「凝香,你可知我也入过鬼门关?从我给我娘迁完坟回到沉香阁,听闻你被人赎走了起,一病就是三个月。」

「凝香,你可知你那句『此生不必再见』有多残忍?如果不是这句话,哪怕你在天涯海角,我都要把你寻回来。」

「凝香,你以为我不想跟你一走了之吗?可我如果不答应留下,又怎能换你杀了柳爷后的相安无事?」

「如果我不变得无情狠戾,不去拦下沉香阁的事务,又如何在日后护你周全?」

「我怕你知道我做的这些后伤心难过,宁愿你恨我、怨我,也不过多解释。我答应姨娘所有的条件,想着将我娘重新安葬,了却了最后这个心愿,便回来娶你,到时候所有的误解化开,我们就能好好在一起。」

「只可惜事与愿违,姨娘骗了我,而我终究是负了你、失了你!」

「凝香,你可知自那之后,这世上便再无赵宴。那个只为你温柔,爱你、护你的赵宴,你不需要了,便也不必存在了。」

(十二)

清晨我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原来是一个梦。我怅然地看着窗外,耳边有清脆的鸟鸣,鼻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花香,稀疏的阳光洒进屋里,柔柔软软地铺了一地。

我想着梦中赵宴的话,竟一下子释然了。原来,我只需要给自己一个答案,让自己相信:赵宴亦不肯撒手放开这段感情,他只是逼不得已,并非薄情。

那日早晨,我破天荒地吃了一碗粥,青儿高兴得快要哭了。

下午周长苏匆匆赶了回来,风尘仆仆。看到我后心痛得眉心皱成了一片:「我才离开数月,怎就这般光景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周长苏慌慌张张的模样,话语间都带着焦虑,心中一暖,笑了出来:「你回来了,我便好了。」

周长苏请了京城最有名的大夫,一剂药下去,我心境更清明起来,病便去了多半。

又过了些日子,周长苏见我好得差不多了,要带我出去散心,说京城刚开了一家「醉霄楼」,里面的酒食好吃极了,天天宾客爆满。周长苏这趟回来,比之前开朗了许多,我也不想扫他的兴,便换了衣裳,带着青儿随他出了门。

我们到得比较早,周长苏在二楼挑了一间靠着窗户、视野开阔的包厢。「说来真是有愧于你,」周长苏道:「你跟了我一年多,这还是头一遭带你出来。」

「不会,」听到周长苏这样说,我连忙回他:「我本性喜静,并不愿意出来走动。」

周长苏淡淡地说:「你倒是善解人意,我常年在外不能时刻相伴,你也不哭不闹,这么个爱玩的年纪,天天待在家里,也不抱怨。」说着轻叹了一声:「这次你生病,着实给我提了个醒,一直以来,是我怠慢、委屈了你。」

我摇摇头,看着周长苏说:「凝香真的很知足,从未觉得委屈。你给了我新生,这比什么都重要。」

周长苏押了口酒,轻笑了一下,便不再说什么。

只谈话间这会儿功夫,外面就已经坐满了人

,看来这家店果然生意红火。我正想着,忽然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从一楼上来,往人群中扫了一眼,便看向我们,径直走了过来:「哎呀!周老板,周老板!救星呐!」

周长苏正在独自饮茶,听到声音抬眼一看,便礼貌地起身相迎,客气道:「吴老板,好巧。」

「我今日约了贵义钱庄那位爷在此谈点事情,被琐事耽搁了一下,只晚来了一步,你看看,这就坐满了。」这位吴老板朝四周指了指,随即朝周长苏抱拳,懊恼道:「实在有重要事情要商议,正不知如何是好,就看到了周老板,这……不知可否同坐一桌?」

周长苏被吴老板这个不情之请弄得有些为难,转头看了我一眼,我便明白他是怕我会不自在,于是赶紧上前一步,看着周长苏道:「既然在此相遇了,也是缘分,不如就让吴老板一起吧?」

吴老板愣了一下,打量了我半天,突然一拍大腿道:「哎呀,这就是周老板去岁在沉香阁里赎的凝香姑娘吧,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随即朝我作揖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听到沉香阁三个字,我和周长苏心里都有些不快,周长苏笑了笑没有接话:「既然如此,吴老板请坐。」随即又转头看向青儿,道:「青儿,上茶。」

青儿过来倒了茶,又叫小二添置了两副碗筷,便退到一边等候侍奉了。吴老板坐定,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周长苏:「今日吴某着实唐突了,扰了周老板清净,实属无奈之举,今日这顿我请,我请哈……」说完,自己饮了口茶。

周长苏笑着说不妨,又命人去多加了几个菜,上了壶酒。酒菜刚端上来,吴老板约的人也就到了,这人却是赵宴。

没想到又见了赵宴,看到吴老板朝他招手,他愣了一下向我们走过来时,我的心又突突跳了两下。虽然经历了这场病魔,我已经释然了许多,但是这么快又相见,我还是有些局促。

见到赵宴过来,一行人起身寒暄了一下,便请赵宴落座。赵宴的目光在我身上停了停,说了声请,便坐了下来。

席间周长苏和赵宴话都不多,我坐在一旁只低着头静静喝茶,也不说话,只有吴老板一人侃侃而谈,不停地敬酒。酒过三巡,吴老板脸上有了红晕,拖着长腔看向赵宴道:「听闻赵小爷今日又扩了钱庄,不知那笔银子,可否借与吴某使上个把月?」

赵宴抬头看了吴老板一眼,沉声道:「赵某做的就是借贷的生意,吴老板作何这般客气,改日到庄子上来,办了手续借便是了。」

听了赵宴的话,那吴老板低声下气道:「想必赵小爷近日对吴家的事有所耳闻,实在是……实在是举步维艰,还请宽限宽限,那利息……」

赵宴听毕,转了转手中的酒杯,挑眉道:「吴家的事情,赵某确实有所耳闻。谁家都有个遇到难事的时候,既然吴老板开了尊口,赵某断不能见死不救,今日破例免去五息,吴老板觉得可还行?」

那吴老板听了连连点头,连忙举起酒杯敬道:「听闻赵小爷行事果断仗义,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吴某多谢今日相救之恩。」

赵宴不接话,继续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只是,吴老板也知道赵某做的是小本生意,现如今吴家的状况,不知用何物作为抵押?」

吴老板一听,怔了怔,似狠下心来道:「我吴家虽落败,还有药材铺子在,如若到时候本金利息不能按时还上,这铺子就是赵爷的了!」说完一仰脖将酒喝了下去。

「好!吴老板爽快!」赵宴也一饮而尽,爽朗地笑了一声,转身对着跟来的小厮道:「庆儿,你回去立即安排人给吴老板办了手续,以便吴老板尽快拿到银子,好做周转。」

叫庆儿的小厮应了一声,就出去安排了。

那吴老板的事情办成了,高兴地又喝了几杯酒,许是醉了,言语间便轻浮起来,看着周长苏道:「论福气,我们三人里当数周公子啊,有这么一个美人相伴,想必日日处在温柔乡里,哈哈。」说着,向周长苏举杯道:「来,为温柔乡干杯!」

周长苏脸上变了变,有些难看:「看来,吴老板有些醉了!」

「没醉……还能……喝。」吴老板有些口齿不清了,正预说什么,忽然听到从大堂中传来清脆的琴音,猛地一拍桌子道:「吴某怎就忘了,凝香姑娘和赵小爷可是故人吧!」

这次,我和赵宴都愣了一下。我抬头看着赵宴,见他眼里瞬间就填满了怒意,抿着嘴扯出了一丝阴郁地笑,一字一句道:「相识,未必就是故人。」

那位吴老板或许真的醉了,丝毫没有察觉到在场的人几乎都有了怒气,依旧轻薄道:「我曾到沉香阁一睹过凝香姑娘的芳容,但却没听过姑娘弹琴,甚是遗憾。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凝香姑娘赏光弹上一曲,也让我吴某人开……?」

「两位,」周长苏打断了吴老板的话,径直拉着我站了起来:「周某今日还有要事,便不陪二位了,先行告辞。」说完安排小厮结了账,便带着我离开了。

周长苏一路生气,疾步走在前面,我有些跟不上他,便扯了扯他

的袖子,示意他慢些。周长苏转过头来看着我,难过地说:「对不起,凝香。我本想带你出来散散心的,没想到反倒让你受了屈辱。」

我连忙宽慰周长苏,笑着说:「这算什么,我本就是个青楼女子,这是人之常情,我并不会放在心上。」想了想又撒娇讨好他道:「只要你不低看我就行。」

见我这样说,周长苏低叹了口气,对我、又似是对他自己,无奈道:「这世间便是如此,只要你与他人不同,就得被人轻看,受人诟病,始终抬不起头来。」

(十三)

沉香阁虽在京城首屈一指,但也只是个青楼。我问周长苏,赵宴如何在短短的时间里竟开起了钱庄。

周长苏想了想,淡淡道:「这位赵小爷能力和手段都不一般,眼光也独到,专门捡那些不甘心家道败落的人下手,这些人很难还得起银子,于是抵押物就成了他的。说来也怪,那些破旧的宅子在他手里都能卖个好价钱,那些半死不活的生意在他手中也大都能起死回生。」

周长苏看了看我,又意味深长地说:「听说此人绝情、狠戾,如果我没猜错,他的生意绝不止钱庄这么简单。现在京城的商贾圈子里,都称他一句小爷。」

听了周长苏的话,我心情竟有些复杂,一方面讶异于赵宴的成就,一方面也颇感自豪。小的时候赵宴就和常人不同,虽然长得弱不禁风,行事却从不慌张,说话也慢条斯理,比个大人还要稳重。

如今,即便知道我与赵宴再无交集,也会在心里替他默默欣喜。

周长苏住了些日子,见我身体已经恢复如初,就又去了营州。

周长苏不在的时候,他夫人于氏就会偶尔过来,说是看看我在外面住得是否习惯,其实就是朝我撒撒气,提醒我要守规矩。我每次都恭恭敬敬地应承,她说什么我都回是,久而久之,她大概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就不常来了。

一晃到了夏末秋初,眼见天气要转凉,我便和晴儿商议去布庄上看看,好做几件衣裳。

知道出门有众多不便,我就让马车夫带我们去了比较偏僻的一家布庄,那里人少安静,布匹质量也好。

可即便如此小心,还是出了事。

布庄的对面,新开了一家酒楼。我和青儿下车的时候,正巧遇到几个喝得醉醺醺的无赖从里面出来,为首的一个见了我,转头对着另外几个说了什么,便都大笑起来。几个人笑着,竟摇摇晃晃地穿过马路,向我走来。

我连忙拉了青儿转身欲走,却已被几个人拦住围了起来。「你们要干什么!」青儿护着我问。

为首的那个蓝衣男子踉踉跄跄上前一步,一把扯开青儿,凑近了我的脸道:「莫非,你是凝香姑娘?」说话时酒气喷在我的脸上,令我一阵恶心。

我别过脸去,厌恶道:「你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男子晃着身子看了看身后的几个人,嬉笑着,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要说旁人,我李阮可能会认错。可我们艳绝京城的凝香姑娘,错不得,错不得!」

其他几个人听了他的话,也哄笑起来,下流道:「夜夜出现在李公子梦中的人儿,怎会认错,哈哈哈!」

那李公子听了其他人的话,更大了胆子,伸出手来想要捏我的脸,唇齿不清道:「凝香姑娘当真是我日思夜念的人呐,这皮肤娇嫩得能掐出水儿来。只可惜被那周长苏讨了去,生生让本公子难过了些日子。」

我躲过李阮的手,愤怒地瞪了她一眼:「请李公子自重。」

见我生气,这无赖变本加厉,上前来抓住我的胳膊一边往他怀里揽,一边猥琐道:「不知道周长苏那个小白脸能不能让姑娘满意,今日,试试本公子可好?」

「你们这些泼皮!无赖!放开我家姑娘!」青儿愤怒地上前来护我,却被其他人拉了过去,摸着她的脸羞辱道:「这个小丫头子长得也不错,不如让爷们尝尝滋味。」

青儿年纪尚小,哪见过这些阵仗,直吓得大哭起来。没想到她越哭,那波无赖就越嚣张,竟旁若无人地动起手脚来。我又担心又害怕,正着急着,忽然听到李阮杀猪般地惨叫了一声,紧接着松开了抓住我的手。

等我转过身来看时,他已经被赵宴反剪着压在地上,嘴里嗷嗷喊着饶命。另外的几个人也都吓得脸色惨白,纷纷后退。赵宴带来的几个小厮,正一脸凶神恶煞,预上去教训一番。

看到危险消退,我连忙跑过去扶起瘫软在地上的青儿,替她擦了擦哭花了的脸,安慰说:「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青儿抽抽噎噎,自己吓掉了魂,却反过来问我道:「姑娘有没有被他们欺负。」我连忙摇摇头说没事。

此时,赵宴正在整理褶皱了的衣裳,垂着眼看依旧趴在地上不敢起身的李阮,清了清嗓子问:「知道我是谁吗?」

李阮脸色惨白,显然早就吓得醒了酒,双手放在地上不停地叩首,嘴里哀求着:「请赵爷高抬贵手,饶我一命!求赵爷高抬贵手!求赵爷……」

赵宴冷冷地哼了一声:「李公子也在京

城混了些时日,竟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界儿?现如今敢在我这动人的,恐怕没几个了。李公子的胆量,赵某着实佩服。」

那李阮早已吓得抖成一团,此刻衣衫不整、头发蓬乱地伏在地上乞求着,狼狈至极,完全没了刚才的气焰。

赵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向一旁的庆儿使了个眼色,朝我走了过来。

庆儿走过去,一脚踩在李阮的右手上,使劲碾了一碾,在他的哀号声中面无表情道:「以后记得,不该动的人别动!」说完抬了脚喝道:「滚!」

那个李阮听到让他走,便赶紧带着人,连滚带爬地逃了。

我看着走近的赵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原地傻傻地站着。

一旁的青儿见状,上前朝赵宴作揖道:「谢谢赵爷救了我家姑娘。如若我们周公子知道了,一定会感谢赵爷的搭救之恩。」

赵宴瞥了一眼青儿,眉头微皱了一下,没有理她,只是看着我问:「有没有吓着?」

我摇摇头说没有。赵宴便不再说话,一双墨一样的眼睛温情地看着我,直看得我不敢与他直视,默默低下了头。

沉默了许久,我福了福身道:「多谢赵小爷搭救。」便带着青儿向车上走去。

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冰冷刺骨,经过赵宴身侧时,我听到他一字一句冷冷道:「凝香,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勇气再抬头看他一眼,只加快了脚步尽快离开。

(十四)

我不敢去想赵宴救我是出于什么原因,也不敢想他出现在那里是不是巧合,总之,我再也不愿意出门了,不知道是因为害怕再惹麻烦,还是因为赵宴的那句:「凝香,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周长苏捎信回来,说营州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需要再待些时日。

周长苏这次一走就是半年,如今已是隆冬,我让张妈在屋里生了暖炉,和青儿守在炉子旁裁制过年的衣裳,没想到于氏又走了进来。

与往常的跋扈不同,于氏这次没有嚷嚷着教训我,甚至连走进来都没有半点声音,径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低着头不说话,仿佛受了极大的打击。

我吩咐青儿上了茶,便问道:「天气这样冷,姐姐喝些茶暖暖吧。」

于氏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并不接我的话。

「姐姐今日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诫妹妹吗?」我只好问她。

于氏依旧低着头,沉思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妹妹也觉得我并非善类吗?」

我被于氏问出口的话吓了一跳,正不知怎样回答,听到她又接着说道:「他们说我善妒、跋扈、嚣张,可是我也不想这样啊,我要的不多,我想要周长苏爱我!这不可以吗?」

于氏说着抬起头,眼睛通红着,我这才发现她好像喝了酒,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我自小和周长苏一起长大,六岁就定了亲,从我记事起就知道要嫁给他,也梦想着要嫁给他。所以我接受不了他不喜欢我,更接受不了他要退亲!」

于氏越说越激动,声音也哽咽了起来:「我逼着他娶我,逼着他日日陪我,没想到却逼得他厌烦我,时刻想远离我。你知道吗,嫁到周府这四年,他甚至从未与我行过夫妻之事!」

说到这里,于氏自嘲地笑了,眼里的泪也落了下来:「凝香,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你这样卑贱的出身,凭什么拥有我做梦都得不到的东西!」

我听着于氏的话,竟感同身受起来,爱而不得的煎熬,又岂止于氏一人在忍受。

「姐姐若恨,就恨吧!」我慢慢回答:「凝香身似浮萍,只感恩周公子救我出水火,此恩当以性命相报。姐姐是周公子的夫人,因此也是凝香的恩人,凝香断不敢独享恩宠,误了姐姐此生。」

那于氏听了我的话,猩红着一双眼看我,恶狠狠道:「嘴上说什么好听的,等周长苏回来,还不是使尽浑身解数,把他的魂都勾了去了!」

我知道跟于氏解释再多都无用,只好任她发泄完后,才缓缓说:「凝香与姐姐同为女人,知道身为女人的艰难,周公子这样好的人,凝香自然不配……」我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连自己都听不太清楚:「姐姐放心,凝香知道该怎样做。」

一个强势的女人表露怯懦的模样,反而让她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可怜,我知道她深深恨着我,也知道纵然没有我,她和周长苏的关系也并不会缓和,但心里还是深感愧疚。

于氏走了之后,青儿小心翼翼地安慰我:「姑娘没有错,不必自责,像夫人那样霸道的女人,没有哪个男人会欢喜她的。」

我独自叹了口气,对青儿说:「不被欢喜也并不是她的错,只是两个人无缘罢了。对的人,缺点也会变成优点,如果错了,一切便都是惘然。」

(十五)

整个冬天我都躲在屋子里没有出门,于氏也再没有来过。

转眼又到了年关,去年周长苏就没有回来,青儿一边添炭火一边嘟囔着:「旁人都说木材生意到了冬天是淡季,怎么也没见

咱家公子闲着,反而越来越忙。」

我窝在椅子里哈着气听青儿发牢骚。

「姑娘今年为何又同意张妈他们回老家去呢?整个院子就剩下咱俩,怪冷清的。」

我只好跟青儿解释:「张妈他们在老家还有老人要孝敬,一年见不了一次,过年了就让他们一家人团聚吧。」我想了想,又逗青儿道:「你是不是也想回去找你爹和你娘啊?」

青儿噘了噘嘴:「我可不想丢下姑娘一人不管。」

听了青儿的回答,我会心地笑了笑,这个真实又机灵的丫头,总会在某一瞬间让我的心暖了又暖。

忽然想起有一年岁旦,我穿了件大红色绣花袄,那时才十多岁,茗烟姐姐给我扎了双丫髻,两边都系了红绳,我觉得美极了,跑去找赵宴。

彼时赵宴正在擦桌子,看到我的样子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走过来绵绵道:「真好看,像个小媳妇。」说着伸手扯了扯我头上的红绳,动作轻柔、声音酥软,眉目里全是笑意。

我头一次在赵宴面前害了羞,只好收了眼神低着头看向别处,没想到赵宴趁机掐了一下我的脸戏谑道:「脸怎么红了,是不是偷擦了姐姐们的胭脂?」

听到赵宴揶揄我,我气得脸更红了,噘着嘴正预反驳,却见他低下头来,柔软的唇在我额上亲了一下,说道:「我的小媳妇,生气了都这样好看。」

那时的赵宴已经比我高了些许,他的话一时让我回不过神来,我就立在那里仰着头呆呆望他,他也笑晏晏地看我,时光仿佛慢了许多……

我时常会想起以前发生的事情,心里总是难过。

青儿看到我突然不说话了,就凑到我面前调皮道:「姑娘,我去买些过年的饰物吧,咱俩也装扮一下如何?」

听了青儿的话,我也来了兴致,二人在屋子里谋划了一番,青儿便自己雇了车,出去筹办了。

青儿走后,我取了本诗集坐在暖炉旁看,过了许久仍不见她回来,瞧着已经过了午时,我有些担心,便走到门口张望。刚一站定,就看到常雇的马车夫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一张因焦躁皱成一团的脸上青紫一片。

「不好了!不好了!姑娘,青儿被人抓走了!」马车夫咽了口唾沫,气喘吁吁道。

我脑子里一道白光闪过,整个人懵了一下,接着声音就有些发抖:「被谁抓走了?发生了什么事?」

「上次……上次那个李公子!咳咳!我和青儿……」车夫弯着腰,捂起胸脯猛烈地咳嗽起来:「他们在百味楼,让您亲自……亲自过去接青儿回来」

我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定是上次叫李阮的那个无赖心有不甘,故意将青儿扣起来,以此要挟我过去。

他敢这样做,就是知道周长苏这院子里无人。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如果我一个人过去,正是羊入虎口,非但救不了青儿,还可能搭上自己。

只是,谁能帮我?第一个想到了赵宴,腿刚要迈出去,脑海里就听到一个声音说:「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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