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雪野漫长

我捡了个傻子回家。

他失忆了,但长得很好看。

我骗他是我未婚夫。傻子信了。

可后来恢复记忆,他身份竟是高高在上的富二代。

他回他的世界了,没有丝毫留恋。

两年后重逢,我亲眼看见,

昔日的傻子,如今用鞋尖碾着别人手指,冰冷道:「废物。」

正要逃跑,他叫住我:

「未婚妻,你也失忆了?」

01

重逢林狩野,是在学校里。

他捐了栋图书馆,校方请他来访谈。

「林先生年轻有为,怎么会想到投资教育事业呢?」

他语气极淡:

「让想读书的人,有书可读,是我的愿望。」

「这份愿望,是否跟过去的经历有关?」

林狩野沉默。

三年前,他失去记忆,被人丢到穷乡僻壤,渡过此生最苦的一年——这事没人知道。

我坐在台下,远远地看他。

此时的林狩野,一身昂贵西装,神色淡漠。

而我,只是个刚申请完贫困补助的女大学生。

我们之间隔了不足百米。

却仿佛隔着天堑。

舍友捧着脸花痴:「真帅,不愧是我老公。」

另一个舍友:「是我老公!」

能在网上走红的富二代不少。

但像林狩野这样,身材长相皆能吊打娱乐圈的,寥寥无几。

大家都开玩笑叫他老公。

「对了,你们知道我老公三年前失踪的传闻吗?」

「我听说只是去国外学习了,没失踪啊。」

「雪芽,你听说没?」舍友突然 cue 我。

我摇头:「不清楚。」

「听说最后在西北找到的,雪芽,你不就是西北人,就没一点风声?」

「没有。」

我这人不擅长撒谎,还好剧场灯光昏暗,遮住我心虚的神情。

三年前,林狩野不光在西北。

还在我家。

和我同吃同住了一年多。

最亲密的时候,我抱着他,睡在一张床上。

这些秘密,只能烂死在心里。

02

访谈步入尾声,提问环节。

有同学举手:「林先生,听说你有一个未婚妻,你还将

她的名字纹在身上,对吗?」

吃瓜是人类的天性,气氛活跃起来。

「这跟今天的主题无关哦——」

说话的人叫文晓雪,坐在林狩野身旁,也是今天的嘉宾。

她是他的得力助手。

据说,还是青梅竹马,两家世交。

「是真的。」林狩野主动回答,「纹身就在脉搏处。」

他扯袖口,露出手腕上一个字。

「雪」。

全场起哄。

文晓雪就在旁边,这个「雪」还能有其他人吗?

而文晓雪本人,也害羞地低头,似乎承认了。

挺好的。

门当户对,很配。

我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想赶紧回宿舍写作业。

路过后台时,学生会主席叫住我。

「郁雪芽,你来得正好,能不能去帮嘉宾拿件外套?」

「啊?」

「我生理痛,撑不住了,麻烦你一下啦。」

主席脸色苍白,捂着肚子,看起来不像装的。

我申请补助时,她帮我很多,我没理由拒绝。

可是,嘉宾是——

访谈已经结束。

林狩野正迈着修长的腿,向后台走来。

我想躲,但来不及了。

他一侧头,就看到我。

03

林狩野的目光,在我身上顿了一下。

现在逃跑未免太可疑。

我干脆大方地站在原地。

——庆幸自己戴了口罩。

林狩野眉心皱起:「你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我点头。

他抬脚就要往我这儿走:「你叫什么名字?」

「郁——」

我只说出一个姓。

林狩野就被文晓雪拉住:「走吧,这里怪冷的。」

他被扯回去了。

等他再回头,想追上我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我的人影。

但我并未走远。

他们最后的对话传入耳中:

「别看了,姓郁,不是她。」

「眼睛像。」

「就算是她又能怎样?她可是靠你讹了一大笔钱……」

我垂下眼睛,微微颤抖。

她说得没错。

是我贪得无厌,把林狩野「卖」了。

0

4

我以前叫王雪芽。

老家在西北,一个很穷的小村子。

穷到什么程度,小时候家里买不起米,妈妈就捡别人家不要的馊面条,洗掉上面的蛆,煮给一家人吃。

我十七岁那年,下了好大的雪。

大雪封山之际,我在村口碰见林狩野。

他傻乎乎坐着,目光呆滞。

我走上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野……野……」

话都说不利索,是个脑子不好的。

我拔腿想走,他却抓住我,目光哀求。

「冷……饿。」

这样的天气,只一晚,他就会冻死。

我们村每年都会在冬天冻死人——醉鬼,喝多了睡在雪地里,第二天身体已经僵化。

我其实不大想管他。

但人命一条,我也做不到熟视无睹。

我将他带回了家。

那一天,踏着风雪进屋时,我并未想过。

我们的纠缠,会持续那么久。

05

他看上去比我大几岁。

我叫他小野哥哥。

他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证件,空白得仿佛是刻意为之。

我带他去找家人,走访各个部门。

迟迟无果。

这不奇怪。

我们这种小地方,懂的都懂,办事员都是关系户,混日子的,哪会认真帮你解决问题呢?

叫我们回家等通知,这一等,就是一年。

傻子在我家住下了。

其实我也有私心。

我妈病了,总犯糊涂。

后来读大学我才知道,那病学名叫阿尔兹海默症。

治不好的。

我每天照顾妈妈,还要学习、做零工。

小野哥哥来了后,起码我不用去做零工了。

他年轻气盛,干点体力活没问题。

但他真奇怪。

人高马大的,却十分娇贵,一开始什么活都干不好,笨手笨脚,天天喊累。

眼看他光吃不挣,我急了:

「你再这样,我不要你了。」

林狩野当时就慌了:「雪雪,你不能不要我,我是你老公。」

对了,我骗他说吃了我们家的饭,以后就得和我结婚。

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因为这傻子长得太过招

摇,惹了一堆媒婆上门。

只有这么说,才能堵住媒婆的嘴。

穷人结婚早。

在我们那儿,十几岁就订婚很正常。

我说不要他的时候,林狩野很无措。

他生着一副风流薄情相,却怯怯地看着我。

从那以后,林狩野努力干活,总算不白吃了。

久而久之,他逐渐展现出反常的一面。

有一次,我来姨妈,弄脏了裤子却不知道。

走出校门时,周围男生都在笑话我。

林狩野在校门口接我回家。

那些男生说:「看啊,郁雪芽的漂亮老公,她屁股流血,就是她老公弄坏的吧……」

林狩野听到,冲上来就把男生揍翻在地。

他打人很狠,每一下都往致命处揍,像一头发疯的野兽,无人能挡。

那一刻的他,我很陌生。

我抱住他的胳膊:「小野哥哥!别打了!」

他瞬间停住,任由我牵他。

「雪雪说不打,那就不打了。」

男生身上多处淤青,家长找上门,让我们赔医药费。

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那天晚上,林狩野仿佛知道自己犯了错,落寞地坐在屋角。

我去开导他时,发现他泪流满面。

「对不起雪雪,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不会再惹麻烦,你……你别不要我。」

他哭起来,好像大狗狗哦。

我心一软,哄他:「那你以后乖乖的,我只要听话的老公。」

「好。」

第二天,林狩野捧着一笔钱回家。

他把手表卖了。

我捡到他时,他手上戴着一块看起来很贵的表。

我着急:「你怎么能卖了它?以后要凭那只表,找到你家人的。」

他笑得阳光:「你就是我的家人,我哪也不去,就跟你在一起。」

这傻子肯定被骗了。

他那块表肯定不止这些钱啊。

但林狩野不在乎。

他变得很乖很乖,只听我的话。

只不过那个男生,后来就很倒霉了。

鞋里有钉,衣里有虫,米饭里有石子。

骑车时,轮胎憋了,摔到河里等等。

怎么会这么巧。

我看着林狩野。

他也笑嘻嘻地看我。

06

其实现在想来,林狩野那时候就显露出端倪。

他纠正我的英文发音。

我问他:「你学过英文?」

他愣住:「我不知道,我学过吗?」

虽然记忆没了,但语言的本能还在。

我妈那时候跟我说:「小野可能是大城市来的。」

我说:「那太好了,我以后也要考去大城市。」

我妈忧心忡忡,没忍心打击我——

倘若他真是城里人,我俩根本不会有未来。

差距太大了。

高考结束那一天,下了倾盆大雨。

我家老房子不结实,漏水。

我的小床没法睡人,只能跟林狩野一起打地铺。

我们挨得很近,呼吸近在咫尺。

「睡不着?」他问。

「我如果考不上怎么办?」

「不会的。」

「听说城里的学生很厉害,老师也厉害,我很努力,恐怕也比不上他们。」

「雪雪想去哪里上大学?」

我想了想:「北京吧,我想去首都看天安门。」

别笑,每个农村孩子都有看天安门的梦想。

「好,那我们就去北京,带着妈妈一起去。」

「小野,我万一没考上……」

「那我带你去。」林狩野语气笃定,「我带你们去。」

我的心脏像被击中。

在我十八岁这一年,终于体会到了心动。

我很庆幸,他是我的「未婚夫」。

我伸手拥抱他,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林狩野身体僵硬了一下,而后温柔地回抱着我。

我们就这样,静静相拥,什么都不做,却胜无数。

现在回想,那个晚上,我被甜蜜冲昏了头。

所以没注意到,林狩野的反常。

他不傻了。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游刃有余,藏着锋芒。

他的眼睛,也在黑暗中闪烁出锐利的光。

属于他的光。

07

回忆终止。

我取好外套,在后台徘徊。

林狩野在嘉宾休息间里发脾气。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很生气。

我从门缝里扫一眼。

……就看到林狩野用皮鞋尖碾着别人的手指,语调

残酷冷冰:「废物。」

我吃了一惊。

这是林狩野吗?

是那个跟在我屁股后面,说要保护我一辈子的林狩野吗?

是那个赔了医疗费,躲在墙角偷哭的林狩野吗?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到北京上学后,我也看过一些财经杂志。

得知林狩野的真实情况。

他比我大八岁,是林氏集团的二少爷。

貌似是私生子,但这并不影响他的矜贵。

他还不满三十,手段已然十分狠辣。

一年前,他亲手搞疯了自己的哥哥,成为唯一继承人。

从文字中,拼凑不出林狩野的凶狠模样。

今天亲眼所见——

有些熟悉,却也陌生。

要不,把外套放门口就走吧?

正犹豫着,屋门被推开。

「谁在外面?」

林狩野走出来。

他面无表情,镜片反射冷漠的光。

这一刻,我竟打了个寒颤。

没关系,戴口罩了。

还化妆了。

眼妆一化,谁认识谁?

我镇定下来:「给文姐姐的——」

话音未落,有同学走过后台,叫住我。

「雪芽,你还没回宿舍啊?」

她叫出我名字这一刻,

林狩野已经狠狠攥紧我的手腕。

08

他力气很大。

我手腕被攥得疼。

「你叫什么?」林狩野死死盯着我。

我不说话,他就伸手来摘我口罩。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救兵。

我说:「雪芽,你来了。」

林狩野蓦地松手。

看看我,又看看被我叫住的女生。

我继续:「刚才宣传部部长喊你呢。」

「哦哦,我去找她。」

「我跟你一起。」我趁机把外套一放,跟同学一起走了。

很巧。

这个女生跟我重名。

她是四川人,她们那儿有种茶叶就叫雪芽。

这名字并不罕见。

离开小剧场,我才松了口气。

女生问:「雪芽,你刚

才跟林总说什么呢?」

「给他跑腿拿东西啦。」

「真的吗?感觉你们之间的氛围好奇怪啊。」

「怎么奇怪了?」

「就是……他好凶,好像要吃了你。」

说得没错。

林狩野要吃我。

原因还得追溯到十八岁那个暑假。

高考成绩下来那天,村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文晓雪。

她自成是林狩野的朋友,来带他走的。

我妈一语成谶。

林狩野不光来自大城市,还是个富二代。

他流落至此的原因也很复杂。

——被哥哥算计,出了事故,命大没死成,但脑子摔坏了。

我只能说,你们豪门水真深。

一开始,我把文晓雪当客人。

可当知道她名字里也有「雪」时,我怔住了。

在我们村,大家都叫我芽芽,我妈也是。

唯独林狩野叫我「雪雪」。

我最初还奇怪来着。

现在,找到答案了。

林狩野呼唤我的每一声,都在叫另一个人吗?

他对我好,听我的话,也是把我当做文晓雪了吗?

文晓雪多洋气啊,丝绸衬衫,真皮高跟鞋。

她和林狩野站在一起,才像一个世界的人。

再看看我自己。

裤子膝盖上的补丁,像个笑话。

但我仍然不死心。

文晓雪要把林狩野带走时,我问:「他自愿的吗?」

「当然,」她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我,「他可是林氏集团的少爷,有上亿资产要继承,你不会想让他留下来,跟你过苦日子吧?」

「我不相信,我要听他亲口说。」

「拜托,他已经恢复记忆了,压根不想见你好么?听说你诓他要结婚?小小年纪心眼真多。」

「不行,让我见他。」

「OK,既然你非要听——」

文晓雪拿出手机,播放一段语音。

「晓雪,多亏你来得及时,我差点被骗。」

音色低沉,是林狩野,不会有错。

文晓雪:「听清了吧?人我带走了。」

她塞给我一大笔钱。

「封口费,规矩不用我说吧?」

我其实不想要这笔窝囊费的。

是,妈妈病入膏肓,急需用钱。

林狩野已经抛弃我了。

我不能再失去妈妈。

我很失望,但也很快冷静,权衡利弊。

——就让林狩野再发挥一下余热吧。

我说:「就这点?太少了,你们没诚意。」

09

文晓雪似乎很惊讶我会这么说。

「你果然不是什么单纯的小姑娘。」

「对,收留他就是为了今天,满意了吗?」

「真卑鄙。」

「知道我卑鄙,还不快点加钱,堵上我的嘴?」

文晓雪被我呛得说不上话。

最后,我得到一大笔钱。

全用来给妈妈治病。

可还是没能保住她。

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她喜极而泣。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她笑。

也是最后一次看她哭。

她说:「芽芽啊,你要好好学习,替妈看看天安门和长城。

「妈当了一辈子的农村妇女,没能给你提供好的生活,你不要怪妈妈。」

怎么会怪她呢?

她已经尽力给我她力所能及的一切。

我很满足,很幸福。

也很爱她。

后来,我到了北京。

看了天安门和长城。

改了母姓,成为郁雪芽。

林狩野渐渐被我忘记。

只是很偶尔,走在繁华的大街上,我会猛然想起:这是他长大的地方,是他司空见惯的风景。

那又如何?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今天,不会再见的 flag 虽然倒了,但也没完全倒。

我很快将林狩野抛到脑后。

再次参加学生会例会时,会长说:

「上次林总走的时候,要了大家的简历。」

我心里一咯噔:「简历?」

「是啊,不知道要干啥。」

我知道。

简历上不光有姓名照片,还有家乡籍贯。

在他面前,我无异于透明人。

但我心存一丝侥幸。

如今的林狩野,坐拥一切,何必跟一个穷学生计较?

会开完,大家陆续从办公室走出去。

前面的女生停下脚步,表情呆呆的。

我问:「你怎么了?」

「林、林……」

我抬起头,林狩野就靠在走廊上。

我转身就要跑。

「郁雪芽,」他叫住我,「好久不见。」

10

林狩野把我带去一个饭店。

随便点一个菜,都要我一个月生活费的那种。

他不吃,就看着我。

我也不客气。

既然躲不过,那就随遇而安,吃饱再说。

不知过了多久,林狩野开口:「为什么躲我?」

这是我们重逢后的第一个问题。

我啃了口蟹:「林先生说笑了,我是个穷学生,你是集团继承人,我们没有交集。」

「好一个没交集。」

林狩野冷淡,浑身戾气。

这才是真实的他。

「这是市内最高档的一家餐厅,来这里的客人,我都认识。」

我不明白什么意思,静静听着。

「今日我带你来,所有人都看到了,很快就会有人找你的资料,探寻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再想躲也没用。」

我不害怕,反而扬起笑容:「第一次吃这么鲜美的螃蟹,值了。」

「还有更鲜美的。」

「什么?」

「我。」

林狩野五官俊美,在水晶灯的照射下,趋于完美。

「你不是喜欢钱吗?」

他说,「陪我一晚,我给你钱。」

11

保时捷向别墅疾驰。

林狩野腥红着眼睛,轮胎都快起火了。

就在刚才,半小时前。

餐桌上。

他让我陪他一晚。

我说:「你女朋友知道吗?」

「我没有女朋友。」

「文晓雪。」

「她只是我的助理。」

「你们看起来要结婚了。」

「放屁——」

以前的林狩野,不会这么跟我说话。

对上我的视线,他气焰消了消。

「我的意思是,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更别说结婚。」

「是吗?那你真渣,因为你一直放任大家误会。」

说话的同时,我吐出一嘴蟹壳碎渣。

恰好有一点溅到林狩野脸上。

他愣了愣,忘记抹掉:「我只是觉得,无稽之谈,没必要理会。如果事事都去澄清,那

我一整天什么都不用做,就澄清吧……」

说到一半,他有些意外地顿住。

没错,他发现了。

——他在跟我解释。

像林狩野这种人,手握大权,随心所欲,怎么会跟人讲这么多废话。

「你说得有道理,」我赞同地点点头,「像你这种渣男,还好我没认真。两百万『卖』了你,算卖对了。」

林狩野脸色霎时苍白。

这话戳中他的肺管子。

我笑眯眯:「那么,还要一起睡吗?」

12

随后,我就被林狩野生气地塞进保时捷。

一小时的车程,他只用三十分钟就到了。

别墅没开灯。

一进玄关,他就把我按在柜子上,用牙齿撕咬我的衣领。

又急又躁。

我没有动,只是在他最上头的时候说:「我要进总裁办。」

林狩野瞬间愣住。

我重复:「林氏总部的总裁办,只允许有背景的学生去实习,我再努力半辈子都进不去。我不要钱,但我要这个机会。」

那可是林氏。

多少大学生挤破头都进不去。

林狩野慢慢放开我:「你认真的吗?」

「对呀,」我笑了笑,「我想进林氏学习,这样毕业就能找到高薪的工作……」

「嘭」一声。

林狩野一拳捣烂门口的瓷瓶。

他手流血了,他却像不知道疼似的,近乎绝望地望着我。

「你我之间,就只剩利用吗?」

「不然呢?」

「你明明还有别的选择,哄好我,跟我复合,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不,那太麻烦了。我不要你的心,也不要你的感情,那种东西,没什么用。」

林狩野已近乎咬牙切齿:「王雪芽,你到底有没有心——」

「是郁雪芽。」

我弯着眼睛,温柔提醒。

「我跟妈妈姓了,哦对,她两年前去世了,就在你走之后——」

「林狩野,我是个孤儿,不配有心。」

13

「你知道,那段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你们两个,一前一后,在一个月内都离开了我。」

「我留不住妈妈,也留不住你。」

我歪着头,始终挂着浅笑。

「我

收了文晓雪的钱没错,因为我没钱给妈妈治病了啊,你那么有钱,可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能怎么办。」

我越说,气氛越僵硬。

血从手上流下来,滴在地板上。

「我一个人在北京,要活下去。哪怕松懈一天,就可能吃不上饭。林狩野,我在拼尽全力生存,你却问我,有没有心。」

「问这句话的你,有心吗?」

他脸色越发苍白,眼眶红得滴血。

我以为他要发火。

像踩别人手指一样,训斥我,给我难堪。

可是等了半晌。

林狩野没了脾气,向我低头:

「你要的我都给你。雪雪,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不。」

我拒绝得很干脆,

「我又不喜欢你。」

14

我只是在十八岁那年,很短暂地,对林狩野心动过。

大概因为家庭情况比较差,我从小就懂得一个道理。

不要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林狩野走那天,我虽然难过,但很快就清醒。

现如今,他想找我和好。

真奇怪,难道是珠光宝气的女孩看多了,想换口味了?

不过,这不重要。

我很清楚,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只需,为自己的将来做铺垫。

林狩野最后放我走了。

第二天,我收到林氏的实习 offer。

我忙得像个陀螺。

抓紧一切机会,汲取知识。

周五,深夜十二点。

终于要下班了。

同事们累得趴在桌子上,刷手机。

忽然有人惊呼:「我们林董上热搜了!他说,未婚妻不是文总?!」

「啊?」

一到吃瓜时间,大家都很兴奋。

我在一旁沉默地收拾文件。

「我看看哦,林董说,他的未婚妻另有其人,希望大家不要误会。」

「可不是文总,还能是谁?」

「对啊对啊,除了文总,还有谁能配得上他?」

「他说,未婚妻是一个学生,不便公开。」

15

「学生?!」

大家议论纷纷。

「什么学生,有这么大能耐!」

「小郁,」同事叫我

,「你看看,同为学生,别人已经是林董未婚妻了。」

「是啊,真厉害。」我讪笑。

「啊啊啊,文总也发微博了!好刺激!」

文晓雪发了一行诗: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很显然,林狩野是那轮明月。

沟渠……不会是我吧?

我抽了抽嘴角。

本沟渠活干完,准备回了。

刚出公司,就看到一个男人捧着玫瑰花站在那儿。

我头都要大了。

他叫晋鹏,以前我在奶茶店打工时,他就时常纠缠我。

我拒绝很多次,他不死心,追到了这儿。

晋鹏照着小镜子,龇牙咧嘴,还扣了扣牙缝。

见到我,露出一抹自以为很帅的微笑:「小郁,哥哥来接你下班。」

「你再骚扰我,我就报警了。」

「别这么无情嘛,你看哥手上这块表,刚买的,五千块,哥哥有钱,你要是跟我谈恋爱,我也送你五千的表。」

我无视他的卖弄。

晋鹏生气了。

是的,这种人通常自尊甚高,且毫无耐心。

「郁雪芽,你别给脸不要脸,只要我招招手,像你这样的小姑娘都倒贴着来!」

我说:「你不是有镜子吗?照照吧。再不行,撒泡尿照照。」

「你!」晋鹏被我惹毛了,开始动手动脚,「小丫头挺傲气啊,不知道你在床上是不是也这么傲——」

余光里,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写字楼。

是林狩野。

浑身杀气。

但在他介入之前,我提起膝盖,往晋鹏腿间狠狠一踹。

顺便,把杯子里的水倒他头上。

「滚,再让姑奶奶看到你,剁了你第三条腿!」

林狩野惊在原地。

怎么?以为我会等他来英雄救美?

想多了。

我早不做那种梦了。

16

晋鹏又高又壮,被我揍了一下,很没面子。

他喷着脏话,又要扑来。

被林狩野一脚踹翻。

林狩野双手插兜,神色淡漠。

鞋尖踩着晋鹏的手。

跟那天一模一样。

晋鹏疼得嗷嗷叫:「我要报警,你等着!」

「报啊,有本事你就去。」

晋鹏看到他的手表,顿时偃旗息鼓。

「我错了,大哥,我不知道那小妞是你的女人,我再也不会纠缠他了!」

我本来想走的。

听到这句话,我不乐意了。

我上去踩他另一只手。

「我不是他的女人,我是我自己,不属于任何人,懂?」

林狩野看我一眼。

最后,晋鹏眼泪都疼出来了,才放他走。

风波平息。

林狩野要送我。

车子却没开往学校。

我说:「你走错方向了。」

「现在回学校,你进得了宿舍?」

「用不着你管。」

「几年不见,脾气硬了,连踩人都学会了。」

我不理他。

他继续搭话:「工作还顺利吗?」

「嗯。」

「有不开心的地方告诉我。」

「告诉你,你会让我走后门吗?」

「会。」他答应得很快。

我笑了:「林狩野,你被我利用上瘾了吧?」

「对啊。」

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我想通了,能对你有用,我也知足了。」

17

林狩野带我回了别墅,说明天再送我回校。

上次来没有开灯。

今天灯火通明,我才发现,他家里很清冷,一点家的样子都没有。

他拿出医药箱:「坐。」

「干什么?」

「你的手——别以为我没看到。」

我有些惊讶。

手的确受伤了。

今天给客户接热水时,不小心烫伤。

但为了不影响项目进度,我忍着没说。

如此,忍了一天。

他是怎么发现的?

林狩野牵起我:「你瞒不过我的,雪雪,在我面前,你可以卸下所有伪装。」

他半跪在我面前。

这么阴冷腹黑的人,给我上药时,却出奇地耐心、温柔。

「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天下地干活,也弄伤了手。」

「有点印象。」

「你也是这样,给我包扎。」

我沉默。

目光在屋内游移。

突然看到一张合照。

我、妈妈还有林狩野的合影

那是林狩野来我们家的第四个月。

有人从镇上带了个相机回来,妈妈请他给我们仨拍照。

我还记得那天,妈妈抱着洗好的照片,爱不释手。

「我们一家三口。」

林狩野也乐呵呵地附和:「一家三口。」

那样普通的一天,却再也回不去了。

我想妈妈了。

眼泪盈在眼眶,我赶紧眨两下,忍回去。

但是,等等。

林狩野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我突然反应过来,不对。

「这照片,」我开口问,「不是留在老家了吗?」

「我后来去老家找你,就带来了。」

我愣住:「你找我?」

「我回北京一个月,把事情安顿好,就回去找你了,但是,家里已经空空荡荡。」

林狩野也习惯把那里称呼为家。

「隔壁大伯说,妈妈去世了,你在她下葬后,就离开了村子。」

「你……你为什么找我?」

林狩野奇怪地看我:「带你来北京啊,还能为什么。」

「可你不是生我的气吗?」

「确实生气,气你为了两百万就不要我了。」林狩野认命似的长叹,「可再生气,也是自己媳妇儿,能怎么办?」

「……谁是你媳妇儿。」

他不说这些话还好。

一说,我竟有些绷不住。

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

「你走那天,一点都不留恋,甚至不肯见我一面。」

「没有不愿见你,」林狩野抿了抿唇,说,「其实那段时间,我也失去了亲人。」

18

文晓雪带走他那日。

林狩野的外公正躺在 ICU 里。

他是私生子,从小不被待见。

大林董把他接回家,只是为了鞭策哥哥。

「你不好好努力,奖励就给你弟。」

「你不做点成就,公司就给你弟。」

他只是个对照组。

到头来,林狩野什么都没得到,还要小心翼翼,承受哥哥和名义上母亲的怒火。

但这也没有办法。

谁叫他是私生子呢。

明明出轨的是大林董,可后果却要由他来承担。

若是可以选择,他宁愿不被生出来。

二十多

岁时,林狩野的才华开始显露。

哥哥压不住他了。

在他面前,哥哥蠢得无药可救。

于是,就有了三年前那出狗血豪门戏码。

哥哥设计陷害弟弟,弟弟没死,但撞伤头部,被丢到西北某个山里,自生自灭。

问就是他自己硬要去探险,丢了活该。

正如哥哥所料,一个私生子而已,大林董并不在意。

家里象征性地找了找,无果,便作罢。

外公是唯一关心林狩野的亲人。

他失踪后,外公病倒了。

老人家找到林狩野曾经的心腹,文晓雪等人,让他们暗中继续找人。

只是,老人家时日无多了。

林狩野之所以着急赶回北京,就是想见外公最后一面。

「雪雪,我本来就计划着,安顿好了,再把你和妈妈接过来。二十多年来,我没怎么感受过亲情,除了你们……你们就是我的家人。」

说话间,他泪光盈眶。

我知道他为什么而哭。

他也想我妈妈了。

妈妈对他很好。

林狩野当初心智不全,被人欺负时,我妈妈也温柔地哄着他。替他出头。

「可你为什么要叫我雪雪?」

我终是问出了最大的疑惑,「是因为文晓雪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林狩野有些惊讶,「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他解释,「叫你雪雪,因为初见你那天,雪下得太大了,你的睫毛和头发上都是雪,就像个小雪人。」

「至于文晓雪,我和她只是同事关系,我从未叫过她雪雪,这称呼太亲密了,不可能用来叫下属。」

我回忆着过去的细节。

脑海中灵光一闪。

「文晓雪给我听过一段语音,你在里面说自己差点被骗。」

林狩野皱眉思索。

「我说的是我的前助理,他看似是我的心腹,其实和我哥哥联手骗了我。」

文晓雪借此断章取义,使我产生误解。

恰逢外公病危,林狩野匆匆离去。

我们就这样错过了。

「林狩野,你的纹身……」

「是你。」他掀开袖笼,「一直都是你的名字。」

林狩野郑重地看向我。

「郁雪芽,我喜欢你。早在你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我就决定要永远和你在一

起了。」

「高考结束那晚?」

「嗯。」他弯唇一笑,「这就是另一个秘密了。」

——林狩野其实,早早就恢复了记忆。

19

他恢复了记忆,知道自己是谁,什么身份。

可他不愿醒来,继续当他的小野哥哥。

他不想离开我和妈妈。

如果不是文晓雪找上门,得知外公时日无多,他也不会那么快抽身。

这些本来都是要好好同我解释的。

但我杳无音讯,林狩野便无从可说。

这两年来,他四处找我。

但他不知道我改了姓,便没找到。

我和林狩野重逢不到半个月。

误会便已全部说开。

但我还是拒绝了他复合的请求。

没有为什么,学业和事业都比爱情重要,仅此而已。

我继续上课兼实习。

听说,林狩野和文晓雪闹掰了。

原来,他们根本不是什么青梅竹马。

也不存在两家世交的说法。

都是营销号博眼球瞎写的。

文晓雪是林狩野的助理之一,跟他时间比较久。

被哥哥暗算后,林狩野身边心腹大换血。

因为文晓雪比较忠诚,就留了下来,且平步青云,得到重用。

但她犯了大忌——干涉了老板的私生活。

一个月后,文晓雪离开林氏。

我并不恨她。

是人都有私心,同为女性,我祝她未来顺遂。

你问我为什么不报复她?

没必要,真没必要。

向前看,比她有趣多了。

又过了几个月。

林狩野追我的事,在公司暴露。

起因是某次见客户。

客户是个油腻中年男,暴发户,嘴里荤段子不停,还特爱调戏女员工。

这一回,他不巧,调戏到我头上了。

还动了咸猪手。

碍于他是公司客户,我只能连连闪躲。

林狩野经过,看得一清二楚。

小林公子是圈内出了名的坏脾气。

他冲进来,一拳把油腻男撂倒。

他下手一向狠辣,这油腻男,看着肥硕,其实身体虚得很,扛不住揍。

为公司形象考虑,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

林狩野胳膊。

「别打了。」

林狩野气焰全消,放下手臂,冲我笑。

「好,都听你的。」

像是瞬间变了个人。

他这一笑,把全公司都震惊了。

都知道小林董行事果决凶狠。

原来,他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我火了,集团上下没人不知道我的名字。

恰好,我名字里有个「雪」。

恰好,我还是个学生。

一切,不言而喻。

事后我还问过林狩野。

「你怎么那么喜欢揍人?」

林狩野说:「我不喜欢揍人,但是有些情况,法律约束不了,那就只能打一顿了。」

「我不允许林氏的员工被骚扰,对方是客户也不行。」

我长久地注视他:「突然发现,你不当傻子也挺好的。」

林狩野会心一笑:「实习快结束了,将来什么安排?」

「我已经想好了。」

我指着地图上,西北广袤的区域。

「等我毕业,先回家乡扶贫。」

「好,」林狩野说,「我和你一起,林氏有项目可以带到那边去,我再给村里的孩子们捐点教学楼和书本……」

「等一下,你给我们学校捐图书馆,难道也是因为我?」

「废话。」

他拍拍我的头,动作温柔。

「我永远记得,你在黑暗中点一束光,专注看书的样子。」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心动。」

20

我在公司里飞速成长着。

长达半年的实习结束时,部门组织外出团建。

林氏财大气粗,尤其听说为我送行,领导拨了一大笔款,让大家好好玩。

正好是冬天,部长提议去爬雪山。

林狩野也跟来了。

现在,公司里的人都很习惯,我在的地方,都会有他。

雪山很美。

但发生了一起意外。

晚上,大家在民宿里做饭。

突然有同事说:「小林董还没回来吗?」

林狩野中午就出去了,至今未归。

窗外,隐隐有下雪的迹象。

我心头一慌。

一旦下雪,就要封山。

林狩野去哪了?安全吗?

「我们出去找他。

我和几个同事出门。

找了半个小时,都没看到林狩野的身影。

我不免开始着急。

山里信号不好,也打不通电话。

傍晚时,有村民给我指路,说在入山口看见过高大的男游客。

我赶紧往入山口跑去。

远远的,我瞧见林狩野的身影。

他坐在地上,身上落满雪。

这一幕,与三年前重合了。

初见那日,林狩野也是这样,坐在漫天大雪之中。

一瞬间,我以为他又出事了。

「林狩野!林狩野!」

风雪吞没我的声音。

他一动不动。

我急了:「小野哥哥——」

他蓦地抬起头。

「雪雪。」

「你在这里做什么?急死我了。」

「我来山里找一种草,听村民说,这种草会在雪地里出芽,生命力顽强。」

我哑然。

「那你找到了吗?」

「嗯,你看。」

他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的,是一株覆了雪的嫩芽。

我说:「把它放在这儿吧,雪化了,它就活不成了,不要带走它。」

「好。」

林狩野重新把草放在地里。

在下一波风雪来临前,我向他伸出手。

「走吧,小野哥哥,跟我回去。」

21

我和林狩野牵着手,一路都没有松开彼此。

我说:「明天会有日照金顶,要看吗?」

「看。」

「那,要一起看吗?」

「当然,清晨我去喊你。」

「不用。」我咬了咬唇,「就在房间里,一起看。」

林狩野愣了半天,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雀跃地差点跳起来。

一点也不稳重。

还好这里没有同事。

但是这般不稳重,倒是和我认识傻子一模一样。

我们回到民宿,给同事们报了平安,已经是夜晚。

大家陆续睡了。

房门一关,林狩野吻住我。

他的嘴唇还沾着风雪的凉。

「早在你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我就想这么做了。」

他眼尾勾起一抹红。

「我忍了这么久,雪雪

,奖励我。」

翌日,当然是没看成日照金顶。

但没关系。

还有以后。

21

西北的项目落地后。

我和林狩野结婚了。

婚礼并不隆重。

我喜欢简单,而他,一切都听我的。

婚礼上,林狩野一反常态,哭得比我还伤心。

他说:「我有家了。」

我说:「我也有家了。」

我们两个孤独的人,在时光里兜兜转转,终又相逢。

婚礼第二天。

我起床时,筋疲力尽。

林狩野不在枕边。

他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做饭。

家里没剩太多食材,刚好够做两碗鸡蛋面。

以前,我最喜欢吃妈妈做的鸡蛋面。

可我怎么做,都做不出妈妈的味道。

只有林狩野,得了妈妈的真传。

锅气升腾,朴实的香味飘出来。

我突然很想很想她。

是她,在重男轻女的乡下,给了我无尽的包容和爱。

她没受过教育,却督促我好好学习。

她总是吃不饱,却四处奔走,为我借书和文具。

她的爱,让我有底气拼搏到今天。

妈妈,我很幸福,你看到了吗?

热气熏了眼,眼泪流出来。

林狩野轻轻抱住我。

「雪雪,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什么是家呢?

不是豪华的房子,不是名牌的跑车。

是我们在一起。

从晨昏到日暮。

看炊烟漫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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