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放下元宝纸钱走过来,见到那副惨样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感叹道:「你也有心,扎个纸人就行,居然做了这么精细的像。」
在傀慌里慌张的指挥下,我爹一无所知地伸出那双灵巧的手,把那堆小碎块按部就班地塞进了「我」的脑子。我还来不及惊叹,只见光点飞快地向罐子聚去,我只觉得眼前一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耳边仿佛千万只野蜂嗡鸣,有一股热流在脑中翻滚,意识便在这混沌中逐渐清晰。我隐约听得我爹跟傀虚心探讨:「你这法术甚是高明,可是异邦所传的傀儡之术?当真能唤回亡人魂魄,令人复生?」
傀低声问道:「你怎么不怕?」
我猜测傀的意思是「你怎么不怕我」,但我爹显然会错了意,答道:「我闺女嘛,怎么会害我?」这话听得我都不好意思忽然坐起来吓他一跳了。但是傀眼睛尖,嚷道:「醒了!」我只好磨磨蹭蹭地坐起来,哑着嗓子喊了声爹。
我爹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过来摸了摸我的脸,道:「这年岁看起来长了些,但傀先生这本事真是不容小觑。」我咂吧着嘴,心想还是别跟我爹说我其实「不是人」这件事了。于是我抓着他的手问:「我娘呢?」
「你没回来,她哭了好几天,病得实在厉害,我怕她再染风寒,就自己来了。」我爹也紧紧握着我的手道,「早知道有此奇遇,定是要她也一并来的。」
我们父女一番唏嘘后,我问了村子如何。我爹简单说了说。当夜,村人们见山火冲天,又见我被傀带走,无不惊骇异常。徐老太爷嚷着「大傀异灾」,喊村人去避难。我爹想追我,被人七手八脚架回来。大家在前山的开阔处待到半夜,忽见一团硕大的蓝光于半空爆开,久久不散,旋旋如穴。一座巨城自山中冲出,没入蓝光,消失不见。随后风雨大作,雷电交鸣,再定睛望去,整座山都没了。天明回去,见村里只是落了些石块,坏了几间屋舍,砸伤了几头牛,皆额手相庆。我舒了口气,将所见所闻也囫囵讲了一番,我爹也不怎么关心,直问我能不能回家。
我愣住了。
村人正等着捉我身为妖邪的实证。现下都以为我死了,忽然活着回去,外貌也与以前不同,简直是送上门把柄。上仙渡劫这种话,肯定是唬不过去的。
我抓着他的手道:「爹,你怎么不怕我呢?我那身体碎成千万片,拼都拼不回来,我却还能在这里与你说话,你真就不觉得我是妖邪?我让此地一夜没了整座山,险些连累生灵涂炭,你真就不觉得我命里带煞,早晚祸及亲眷?我左右是你捡来的,你怎么还能认我呢?」
我爹拍拍我的手道:「咱们家日子过得仔细,捡来养了十五年,哪儿能平白地说不要就不要呢?」
若是往常,我兴许就被这话哄回去了,但此刻,我被裹在这副冰冷的躯壳里,心道不能听他的话。我看了看老实巴交坐在旁边的傀,这种想法愈发坚定——我真的义无反顾回去了,他怎么办呢?我爹见我看向傀,心里明白了几分,于是说道:「你若有顾虑,便先不回去。过几日,你娘身体好些,我们来看你。」
我点点头,我爹又问我要不要些衣食、住在何处,我看看傀,觉得我俩现在都不在五行之内,可以不操心这些事。
我爹走后,我问了傀这个身体的事,他也说不明白。只是我自己真的意识到,这个身体并不是人类的身体,骨头传来坚硬又冰冷的质感,胸腔发出混沌又空洞的声响,身体里流淌的液体无法带来任何温度,我像一具还能思考的尸体,笨拙地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感伤异常,问傀我到底是什么?他非常认真地回答我:是行走的时空轮涡标记点。要不是身体不适应,我就跳起来打他了。傀解释说,时间轮涡留下标记点是常态,只不过他从我原本的身体里扯出了时间轮涡的存贮器和人格算法芯片。我可以保留自我意识是因为芯片,我的动力源是轮涡粒子,需要由存贮器进行转化。傀建议我在这里留一段时间,跃迁通道的锚点留下了浓度极高的轮涡粒子,最好多存贮一些,因为蓝星上这东西实在少得可怜。我依然不太能理解他的话,但留一段时间我是赞成的。
爹娘偷偷来过几次,我也下过山,趁夜回过家。多奇怪,明明知道自己已非人类,却依然轻车熟路地做着他们的女儿,仿佛自己依然是未经世事的十五岁,顽劣不堪,令老父早生华发。
我很眷恋这个家,因而对离别总不敢多想。
半个月后,我爹上山找我。本州有个受了封地的侯爷前些日子过世,有人说七梅山曾有大傀异灾之像,侯府的人要来祭拜。当日村人见我被傀掠走,谣言纷纷,于是有衙差来我家问询。我爹担心侯府有人认得他,便打算跟我娘离开,问我跟不跟他们一起走。我问他去哪里,他说去扬州,当年有位侠客救了他,多年未见,想去拜谢对方。扬州繁华富庶,我不可能带着傀去长居。我挠着头,忽然惊叹起命运,它总是将人推向不可知的境遇,迫得人做出抉择。
我问我爹:「若我不跟你走,你们会不会失望?」
我爹是个聪明人,看出我的心思,宽慰我说:「我们失不失望不重要,你后不后悔才重要。孩子大了总要离家,如果没有此番事,怕是要琢磨给你说个婆家了。」
我咬着嘴唇,哭着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看着傀,按着那双毛茸茸的大手说:「你千万照顾好她。」
傀点了头,说:「我会一直、一直陪着她。」
我们依依惜别。我想,我总还得为他们做些什么。
送走了爹娘,我跟傀一路避着人躲进深山。山中不知岁月,我慢慢习惯了用这具身体和那些光点共存。
闲来无事,我磨了一副棋盘,在声声落子里,我隐约窥见一条线。傀说那是时间轮阈正在形成,要极多的轮阈才会形成轮涡。他试图拿出一张网给我讲解,我不想听,直问他这东西有什么用,他想了想道:「也许可以在时间轮序上左右某人的过去与未来。」
我动心了。
练习是漫长又枯燥的,徐老太爷被我折磨得生不如死,无数次,后来我不忍心,换了村里的两个地痞。
那一日,蓝色的光点铺满棋盘,我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动棋子。
雷思云年少别师,一路入京。中途在茶馆与人对弈,连平两局。他气盛,掀了对方的斗笠,斗笠下一张薄嗔的脸艳如雪梅。
半路相逢,一见钟情。
他与她抱棋入京,一战成名。自此出入深宅,从游权贵。后来,她说想去吹吹太湖的风。他便与她离了京城,上了舟乘。数日后,京中贤王李缅郊游骑马摔断了腿,自此缠绵病榻,避过了党争株连。
我推着眼前的棋子,心想,我只是在李缅的马蹄子下扔了块石头,人的命运就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这对夫妇没有去过七梅山,没有在山上捡到一个女婴,没有遇到一语成谶的道士。他们在太湖边遇到一个负剑的少年,跟着他去了烟花扬州,他们吃了蟹黄汤包和烫干丝,在瘦西湖的桥上看了几度日落,遇到两个人。
棋逢对手,酒逢知己。
他在瘦西湖畔置了宅子,种了满园的梅树,树下埋着一坛坛百花酿。他的书房里常年开着窗,窗边有一张大案,案上显眼处摆着黑漆雪玉的棋盘,常常有花瓣落进。我爹有时会盯着桌角发呆,偶尔用手去抹一下,仿佛抹去一道水痕。
傀不让我接近他们,说我本就干涉了他们的时间轮序,再无度地接近,必然会对他们产生不可逆的影响。我答应他尽量节制,但心里又放不下。毕竟我在这世间也没什么可惦记的人了。
一日,我又躲着傀来到扬州的小院子外。假装不经意从门口路过,就见我娘端着碟桂花糕站在门口向我招手。我愣了会儿才意识到她在叫我。挪着小碎步靠过去,一声「娘」在肚子里千回百转也没喊出口,只得屈了膝道了声「夫人好」!
她也不见生,抓着我的手问:「这些日子总在附近看见你,你是哪家的姑娘?」
我摇头道:「我家在七梅山,我是来……看望亲人的。」
我想挣脱她的手,但她没有撒手,我便也惫懒起来,心想,就这样也好,也许我就是他们生生世世兜兜转转都要相逢的人呢?于是缓了口气,道:「听闻夫子棋下得厉害,想来讨教一二。」
我娘道:「想下棋你便来,只是我瞧着,你这亲戚也不怎么管你,你先进来。」我被她二话不说拖进了门。
院子里满是梅树,梅树旁的木桌上摆着一套天青色的茶器。我爹正搬了棋盘从屋里出来,见我娘把我扯进来,连忙放下棋盘问怎么回事。
「这姑娘想来跟你下盘棋。」我娘道,「你先去生火,我去给她梳个头。想这年纪也过了及笄,怎能整日披头散发的?」
我爹应了一声,见怪不怪地挽起袖子去抱柴禾了。
头发挽起来,堆在脑侧,插了一根细蕊的梅花簪。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恍惚想起那年七梅山的清雪。就算他们不记得我,我还是能做他们的女儿吗?
棋子敲到棋盘上清清脆脆,我本来学棋不算用心,但如今脑子里只剩个芯片日日嗡鸣,倒也能算出几十步棋路来。我爹捏着黑子犹豫不决,风花簌簌,零星花瓣落在棋盘上,被他耐心捡去。我一口口咬着桂花糕,心想,这时光若就此停止,我们一家三口在这小院里闲敲棋子、等雪落花开,未尝不是一桩恒久的安稳。我爹落了子,有些得意地哼了两声,我也不示弱,把桂花糕三两下塞进嘴里,在衣襟上擦了手,拈起白子想堵他的后路,忽然听到一声「咦」?
我抬眼,见我爹望着我的身后,诧异道:「这蓝萤,倒是不常见。」我慌忙扔下棋子向门外跑去,远远听到我娘说:「冬笋都剥好了,怎么走了呢?」我哭着捂住耳朵,掉头钻进一条巷子。
扬州的巷子又窄又长,曲曲弯弯不见尽头,石墙被日头晒得滚烫,粗糙地磨过我的掌心。我寻个无人的角落,喘平了气,把粒子凝成银蓝的花,在手里抓了一把,向东关渡口跑去。
日光下,这些粒子溶在水里便不那么显眼。慌乱中,我竟是忘了,东关渡口,人很多。
幼时,最喜欢的事莫过于赶集。每逢朔望,邻近几个村子的人便涌去宛溪西边的空地赶集。我娘看蔬果禽畜,我便盯着炸糕糖人和烤红薯。那时我总坐在我爹的肩头,手里抓了一把糖果,一边嗦着满口的甜味,一边看着人流涌动,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风里飘满油酥和蜜糖的味道。我曾问过我爹,为什么不能每天都是集市呢?我爹摇着我的手道:「因为大家要用更多的时间去过寻常生活。」我问什么是寻常生活,他笑着说:「就是不能每天吃糖把牙齿都吃坏掉的生活。」我爹哄我的话我都当耳旁风,依然每日惦念去集市玩耍,所以也从未设想过,要如何避开渡口前塞满整条街的人流。
愣在巷子口的工夫,有眼尖的人瞧见了我,好奇地向我凑过来,我惊得返身钻回巷子里,有人在后面追了我一会儿,就失了兴致。我慌不择路,不知跑向了哪里,许久,一抬眼,见不远处是一座熟悉的院子,院子门口,坐着那个熟悉的人。
「天快黑了,你回来吃饭吧!」我娘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喊他。
「再等等,棋还没下完呢。」我爹甩甩袖子,站起身道,「倒是疏忽,忘了问是谁家的姑娘。」
「明日我与你左右问问。」我娘过来拉他,说道,「不知为何,我瞧她也颇为亲切。」
我心中一动,四下看了看,见粒子不知何时已不再溢出,便把手里的花扔掉,讪讪地走过去,道:「夫子,夫人,我刚刚有事走得急,真是对不住了,请夫子教我将棋下完。」
我爹又惊又喜,将我拉进院子,连声道:「我刚又想了一步好棋……」
我娘重重咳嗽一声,我爹赶紧改口道:「先吃饭!」
冬笋炖排骨,排骨软烂,笋肉吸饱鲜厚的汤汁,我举着碗添了两次饭。
梅树旁支了两盏灯笼,我和我爹你来我往地下棋,不多时,我输了半子。我爹哈哈大笑,道:「再来一盘。」
我心知不能久留,正欲起身告辞,便听得院外传来一阵嘈杂,一些人围在门口,七嘴八舌地讨论那些蓝色的萤到了这附近为何没了。我爹循声出去询问,我在梅树下远远看着,仿佛看到当年七梅山的夜晚。
粒子凝而不散,夜色下瞧得更加分明。我在渡口被人看到过脸,想来是不能善了。只是如今,他们再没有理由护住我了。
我向门口走去,我娘手疾眼快拉住我,道:「你别去。」
即使什么都不知道,她也想保护我。我拍拍她的手道:「无妨,我将夫子喊回来。」
将爹娘请到正堂的椅子上坐好,我跪在他们面前磕了个头道:「我叫雷思棋,名字乃家父所取。蒙父母养育十五载,恩情笃厚。我与二位本也有番因缘,奈何天道无常,缘浅难续,只盼二位福泽绵长,永无忧惧。」
我爹娘慌忙起身扶我,我又固执地磕了个头,道:「我身怀异能,世人多怪,只盼您二位不要将我视为妖邪,恐惧生疑。」
我爹愣了愣,慢慢道:「你棋下得虽然凌厉,但磊落坦荡,殊无心计,又如何会是为祸世间的妖邪?」
我咬着嘴唇道:「等我出去,您二位千万不要露面。我惹出来的事,我自己解决。」
「这……」二人面面相觑,我爹叹了口气道,「你年纪还小,不要想着一个人去担世上的风雨……」
我又磕了个头,站起身,走向门口,他们迟疑地跟着。我回过头,又看了他们一眼,开门出去,反手将他们关在身后。
巷子里还站着不少人,有人狐疑地看向我,我走了两步,让蓝色的萤火腾空而起,在众人的惊呼中,我大声胡诌道:「大神通福玉广德真君路过宝方,不意惊扰,诸仙勿怪!」
一声粗厚的声音随即附和道:「大神通福玉广德真君路过宝方,不意惊扰,诸仙勿怪!」那声音重复了两遍,回响不断,在众人的跪拜呼和中,我周身裹着萤蓝的光焰,被隐身的傀握在掌心,腾空跃走,仿似飞升。
在无人处落地,傀将我放下,我仍忍不住笑得打滚。
「你太乱来了。」傀不悦地道。
「院子里多了只灯笼,我便知道你来了。」我擦去眼角的泪,笑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我自己的命,我自己决定。我恣肆过了,便无怨无悔。」
傀没有说话,我猛然意识到,我若不在了,傀就只剩下自己了。
其实我不是没想过,这身体反正是捡来的,坏了也不心疼,可傀怎么办呢?除了我,这世上哪还有人会信他人畜无害、不是个怪物?我在时间的轮阈里窥问过,西方的雪山之中、海岛之上有些雪怪、独眼巨人的传说,说不定能找到接纳傀的族群。可只是这么一想,我就不乐意了,不知为什么,就是不乐意,就像我爹放走了我抓的麻雀、还回了我从邻家树上摘来的莓果。这种情绪很不健康,我理智地决定停止想下去。
夜风猎猎,看不见半点灯火,傀的眼睛像一盏黄灯笼,照不清周边,只高高地飘在半空中,忽闪忽闪的,像极了山魈鬼魅。我把细蕊的梅簪从头上拔下来,揣进怀里,心想,是时候与这人间告别了,剩下的时间,便跟傀一起寻个埋骨之地吧。
打定了主意,我便赖在他的手心里,道:「我们离开!」
「去哪儿?」
「往东边去,一直走。」
傀很听话,将我握在手心,向东走去。我们走过城镇,躲过人烟,穿过没有文明沾染的山野,沾了满身的草木葱茏。终于有一天,傀停下脚步,问:「要出海吗?」我爬上他的肩头,眼前一片无垠的灰蓝,浪涌如堆雪,水天相接处,云浮如青山。
本也随波逐流,便去买船。船厂的老船工敲着烟袋问我可是七梅山人,说自己少小离家,久不闻乡音,着实想念家乡那一碗冬笋炖肉。我们聊了许久,让我又生了些许恍惚的心思,我终究还是带着在这人间走过的痕迹,无论在漫长的时间里如何飘摇,回首望去,还是能寻得一座小小的院落,收藏所有的喜怒悲欢。
可是,傀呢?
船买得便宜,可都不会掌船,便放在海上肆意漂流。没有月光的夜晚,海面黑漆漆的,幽蓝色的光点会从海底浮起,聚向我的身边。只有这时,傀的脸色会好看些。偶尔,巨大的海兽从我们船边游过,发出缓慢的鸣叫,像大地温厚的回响。我站在船边大喊:「我想寻埋骨之地——」巨兽没入海浪,随后无数幽蓝的光点在海波间浮荡,船随着光点飘向浩淼的天边。
风雨里,船搁浅在一座岛上。岛上有山势连绵,岛侧有巨浪翻天,我一眼便相中了,傀也觉得不错,便在岛上搭了住处。我没住多久,身体日日衰朽,支离破碎,很快就只剩下骨架完整。傀把骨殖、存贮器和芯片放到石头里,又把石头扛到山顶,在漫散的蓝色光点里,我学会了感知岛上的每一次呼吸,控制季节的一次次轮转。
傀常常坐在山顶,有时也在石崖边踽踽独行,如果海上有人落难,他便帮一帮。有人在岛上捉了几只轮涡粒子回去,不知生出什么谣言来,便时不时有人来岛上寻仙问药。带走些粒子本也无妨,可当一支浩浩荡荡的船队带着火器登上小岛,妄图将傀捉走时,我第一次出离愤怒,毫不犹豫地掀起飓风惊雷,将他们驱回海里。
风雨过后,傀摸着受伤的手坐在山顶的石头旁,长久地沉默着。蓝色的光点落在他身上,被他挥手驱散。夕阳落下时,我在岛上开满银蓝色的花,他看着漫山遍野灼灼流彩的花,忽然说道:「我是不是不能保护你了?」
他没有叫我的名字,我也无法答他。
我们互相沉默,沉默从未这般漫长。我在记忆里搜寻,忽然想到,他似乎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无论是那艘飞船里给我的代号还是父母起的人类名字。是不是在他的世界里,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我,他一直守望的、呼唤的、听话的、要保护的,也只有一个我。我曾问过傀,这身体坏了以后,他有什么打算?他很疑惑,抓着头低声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不知为何,我有了一种理所当然的心安。一如此刻。河汉璀璨,海涛徐徐,银蓝的花朵轻轻摇曳,这一刻是天长地久也很好。
是夜,遥遥星空之外传来些许波动,让我悚然警醒——有人正在探索时间轮涡的痕迹。如果有人找到我,就会锁定这颗星球。这颗星球美丽又安静,尚不需要被天外来客窥探。我看着缩成一只大毛球的傀,做了一个决定。
月光绽放的时候,海上落下一片雪。孤独的傀伸出巨大的舌头,将那片雪卷进嘴里。然后,他的心头生出一片冰,那冰极薄,极亮,玲珑剔透,仿佛不堪碰触般缓缓地漫出无尽霜意,一点点渗进他的骨血。他热泪奔涌的眼被冻住了,他如雷鼓轰然的心脏被冻住了,他坚硬如铁的巨大身躯也被冻住了,就连那比他的身躯大无数倍的海浪也倏忽凝冻,不再翻滚。蓝色的光点停滞在空中,不再漫散,石中的时间轮涡存贮器和芯片也不再运转——我封冻一切,希望这里被完全忽略。
最后,一粒光点落在傀的身上,我心里生出一丝不忍。这里有了一座荒寂之山,又有了一片永冻之海,再没有一个生灵会走进这里,也不知要再过多久,才会有一双温暖的手来呵开他的灵魂。
可谁让他说,会一直、一直陪着我的?
作者:蚌非、程 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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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2-05-06 14:05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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