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番外篇

番外 1:抵死纠缠

再醒来的时候,是个花开明媚的春季,鹅黄色的光线穿透纱窗,如雨一般倾洒在身侧。

恰巧月瑶进入,见我醒了满是欣喜,可是很快眼眶之中又盈满了泪珠。

她将我沉睡这些时日四界发生的事情与我一一道来,说四界秩序重建,魔界不再来犯,天界损失惨重亦在休整。

说阿姆已不在这个世上,她在身死前用剩下的法力重建了妖界,于是妖界逐渐恢复成往日的生机模样。

说天帝终于出关,却没有人见到他,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于是洛衡仍是众仙之首,却没有顺应众仙之请登上天帝之位。

说到这时她默了一会。

一会后,她叹了口气。

她与我说在我沉睡的期间洛衡常常会到妖界来看我,都被她拦了下来,却有一次她没拦住,等到发现时,便看到一张苍白的脸庞。

洛衡与她说,我是天帝之女,因此天帝之位便永远只为我留着。

……

她的声音混杂着窗外的山鸟啼鸣显得很是动听,我没有出声,只是垂着眼睛安静听了许久。

过去的一切就如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什么都变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三界之法带来的反噬不知为何被解除了,痛楚与寒凉不再,身子恢复成了最初的模样。

可自始至终,我也没有去到天界,没有去见洛衡,也没有坐上天帝之位。

起初我会帮着月瑶操持妖界琐事,去到魔界重整秩序,战争之后,魔界剩余的长老多是沉默之派,又许是忌惮我的法力,很快将我认作魔尊,为我所用。

后来,等到四界秩序平和稳定,我便去了人界。

司琰在人界的府邸许久不经打理,已是杂草一片的荒凉模样,可院中悬挂着的灯盏依旧完好。

我站在门口看了许久,过往在府邸之中的记忆在这一刻涌现在脑海之中。

想着司琰在庭院之中教会我种种法术;

想着月光之下他将我掠到屋脊之上陪他一起赏月;

想着每日夜晚一袭白衣辗转院中将灯盏一一点亮;

还想着他偷抢吃食被发现佯装的无辜模样;

偶尔从身后拿出新奇玩意看到我惊喜表情时的笑意;

以及偷偷练功弄伤自己被发现,他将我捉到怀中眼底的无奈与纵容……

想着这一切,我便笑了。

这是自醒来之后,

我第一次露出笑容。

原来那么早他便已在我的心底留下了印记。

司琰的府邸很大,清扫打理费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到府邸彻底被清理干净,我又在院子之中种了几棵桃树。

没有使用法术干涉,看着它们一日日缓慢地长大。

偶尔出行,再归来时看到它们长大一截便显得欣喜。

过去的府邸实在太过冷清,到如今才显得有几分生机。

再后来,人界不知过了多少年,桃树终于开花。

于是那几日我没有再出门,只是坐在桃花树下看着枝头绽放出绚烂的花朵。

看着清风徐来,院中落下如梦如幻般的桃花雨。

然后掌心舒展,那一瓣在幻境之中捡到的花瓣幻化而出。

许多年过去了,它没有,亦如过去一般。

本以为它其中存着什么奥秘,可这么多年每一次用法力探测,里面都只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我也终于放下痴想,认清事实。

——这不过是一片不会的普通花瓣罢了。

于是我又看了许久,许久之后伸手在桃树底下挖了一个小坑,将它埋入其中,与满院的桃花在一起。

……

桃花盛开之时我便会待在府邸之中。

而桃花枯败后我便起身去往四界各处。

因此,这须臾数年我去了许多的地方,见到许多人。

直到我去了北海之境,在那里遇到了仓和。

他仍是幻境之中的容颜,只是一头此刻全部白了。

对我的到来,他没有什么大的反应,没有惊讶亦没有欣喜,只是垂眼,目光落在面前的海面上。

海面之上的严冰像受了什么法术,正逐渐化开。

末了,我听见他的声音响起,他问我:「岁安,你可有未实现的愿望?」

没头没尾一句,我抿了抿嘴,说:「我想要我的心爱之人再次回到这个世上。」

仓和想要复活夙汐,而我想要复活司琰,一般无二的两个愿望,也是难以实现的两个愿望。

可是仓和听了只是神色淡然地看向我:「除此以外呢?可还有什么愿望?」

我摇了摇头,抬眸与他对视,满是执拗。

我说:「只此一。」

他默半晌,像是在想什么。

,他缓缓抬起了手。

指尖之上白光流转,他轻轻触上我眉心之上的印

记。

这是司琰将法力尽数传输与我后留下的印记,一个与他一样的印记,可自我醒来,它一直只是原先的样子,无论如何使用法术都没有变化与反应。

而如今,仓和的灵力似乎唤醒了它。

热意从眉心的印记不断向外扩充,源源不断的灵力被它所吞噬。

「他曾在你的身上施了共生咒,若你死了,他能将自己的生命分与你,与你共享。」我愣了愣,就听见仓和说。

「如今我做的,便是将咒法逆转。」

眼前随着他的话浮现出了一幅画面,魔族长老反叛之战后司琰曾将我抵在床榻之上,将未知的法力传入我的体内。

也许就是那时他将施在我身上的「舍身咒」变成了「共生咒」。

那一句句的抵死纠缠,与我一起活,是真的。

像是枯木逢春,一颗心猛然跳动。

可是下一瞬,我听见仓和又说:

「但他本就是魔气所化,一旦身死,便是在天地之间彻底湮灭,留不下半分痕迹……因此,即使是逆转了咒法,你也难以让他重新回来。」

原本快速跳动的心脏在此刻一瞬凝滞:「那为何……」

「因为想给你留下希望。」仓和逐渐收回施法的手,在将灵力传输与我后,他似乎在顷刻之间仓和苍老了许多。

「哪怕只是极少的希望,我也想给你留下。」而不是如他一般,守着空荡的尸身,只有虚妄的痴想。

我愣了愣。

却看见细碎的白光从仓和身体的边缘发散而出。

这是——逐渐消散的前征。

那一刻,我突然记起在汐还未出现之时,仓和就已厌倦这世间一切,有沉入北海之愿。

那千百年,他遇到了能让他停留于世之人,可是最后那人消失了,他又找到了最初的愿望。

血脉相亲有了感应,我眼睁睁地看着他逐渐消散。

而在消散之前,他却上前一步,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

垂眼,像是在看向我,又像在透过我看向谁,他的眸底掠过一抹荒老、萧瑟的寂凉。

他轻声与我说:

「对不起,我没能如她所愿,许你一世安乐。」

声音混在无数白色的光点之中汇成了白色的光流,过分耀眼的极光之下,仓和闭上了眼睛。

他的身形很快随风消散,潜入北海之底。

海面上的冰层又一次生成。

——他终于如愿。

……

自那之后,我常常去往魔界。

司琰是魔气所化,我祈望在魔界找到他可能留存的痕迹,祈望盼得魔气重聚的预兆。

可是我走遍魔界没有寻到,盼了数百年亦没有盼到。

岁岁年年恍若只成了岁岁年年,我已不再特意去记究竟过了多少年,处理完四界琐事之后,也不再爱走动,而是越来越爱沉睡。

因为只有在睡梦中,我才能见到司琰。

我曾梦到他重新回到世上,就靠在庭院的桃花树下看着我,对我笑。

也曾梦到他将睡在树下的我抱回寝殿。

可是醒来之后,树下空空荡荡。

我仍然在树下,垂落的花瓣堆积成了一条花被覆在身上。

梦境消散,一切都是假的。

直到数百年后,人界又迎来了上元节,我从沉睡之中醒来,觉得,踏上街市。

人界过了几百年已有所变化,上元节却还是如过往一般热闹。

周遭尽数三五成群的人群,多是有情人携手而行。

两侧是放声叫卖的摊贩,不经意地侧头,我看到了一盏与数百年前一模一样的花灯。

——那盏曾被我赢了想要送给司琰,得他许诺的花灯。

鬼使神差地,这一次我又停下了脚步,猜了灯谜拿到了这盏灯。

然而当我转身之时,目光猝不及防地对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明明穿着一身最为简单的青衣,但依旧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显眼得很。

须臾数百年,这是我第一次再与洛衡相见,他瘦了许多,白了许多,如同一竿修竹,可浑身上下又透露着一股病弱的冷之感。

他不知何时来到的人界,又不知在人群之中站了多久,看了我多久。

经过那么多年,心底的所有恨意早已随风而淡。

我缓步走到了他的面前,抬头看他,嘴角挂起一抹笑:「好久不见,洛衡。」

而他看着我,看了许久也淡淡地笑了:「好久不见。」

只一句我便移开视线,打算与他擦身而过。

却在经过身侧时被他拉住了手腕。

他的手很凉,宛若寒冰,他似乎也发现了,很快便又收回了手。

我看着他从衣袖之中拿出一只小巧的花灯,然后递给我,就像千百年前一般。

所有的爱恨情仇仿若都将开始和终结于这一盏花灯,

我伸手接了下来。

然后抬头,看着他的眼眸缓缓开口与他说:

「洛衡,天帝之位我只盼你能坐上,也盼你能担下这照护众生的职责。」

他的面色顺着这一句有了变化,花灯的光亮洒在脸上,将漆黑的瞳孔照得透亮,细碎的光芒却显得黯淡。

街市人声喧杂,但是最终我还是听到了洛衡的声音。

看到他低垂眼眸,听到他缓声说了一句:

「好。」

于是我笑了,笑着看着他,轻轻道了别。

从此。

天上人间真的便是陌路而行。

……

后来,归府的路上,经过的孩童盯着我手中的花灯看。

我便将洛衡给的那一盏给了他,换来一抹甜笑和一声脆生生的道谢。

道谢完,孩童又拉住我的衣角指着不远处的府邸小声告诉我,明明是冬末,可是那一户人家院中桃花却全都开了,十分漂亮。

像是分享秘密一般,他的脸上尽是新奇。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看清的一刻心脏「怦怦」跳动。

因为他指的,是司琰的府邸。

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我不知自己跑得有多快,有多狼狈。

伸手推开门的瞬间,却有一股未知的力量将我全身包裹,四周的景象迅速有了变化。

熟悉的感觉,我又跌入了一个幻境之中。

桃花的香味萦绕鼻腔,而在这香味中我感受到了独属司琰的气息。

我慌张地睁开眼睛四下环顾,并没有找到他的身影。

却发现如今身处的是个与过往都不一样的幻境,因为组成幻境的是一帧帧的影像,像是记忆碎片。

看着这些,我便想到了那一片被埋下的桃花瓣。

那时司琰将自己的灵识抽出代替夙汐的,成为阵引。

他并不是在这世上什么都没有留下。

只是因为灵识微弱,需要过上数千年才能增长,又因为「共生咒」的作用才缩短到了数百年。

而如今这个幻境就是由他的记忆所化。

只要经历完这一层幻境,看完他所有的记忆,我就能见到他。

一颗心「怦怦」跳得更厉害,我毫不犹豫地走入那一帧帧的影像。

于是在幻境之中,渊源终于拼凑完整,我也重新忆起了那一段被抹去的记忆。

原来在牢狱之中,是他用鲜血喂养着

我;

原来在被丢入极恶之地时,是他逃出魔界与我一起生活数年,设下防御,在凶兽之中保全了我,亲自捣弄食物养活了我;

原来是因为在极恶之地我常常会自己弄得满身黢黑,所以他才会叫我小煤球。

而数年后,趁着烬渊虚弱之时,他花了很大的工夫封印了他。

再回到极恶之地时便看到了个青衣神仙。

重伤的司琰知道不能再次保全我,也知道那时魔界是个肮脏不堪之地。

在他的印象中,天界是个比魔界好太多的地方,而那个青衣神仙法力强大足以保全我。

所以他施法抹去了我的记忆,又在我身上下了个咒法。

——如果我的生命受到威胁,他就会受到感应。

从那之后,他成了魔尊,不再受到来自烬渊的威胁。

可是日子也过得无趣。

直到数百年后我被洛衡剜去仙丹,跳下仙台,性命受威胁被他感应到。

于是他赶来救了我。

至此,后来的一切得以发生。

……

记忆碎片连贯地在眼前播放,重新经历了一遍,却仍然会在看到司琰殒身之时落下眼泪。

明明这数百年,自醒来之后我从未哭过一次,可是如今豆大的眼泪却不可遏制地从眼眶之中滚落,落在地上溅起点点晶莹。

蒙眬之中,最后一帧影像播放完毕,幻境逐渐消解。

耳畔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我看到一袭白衣逐渐出现在我的面前。

而他的身后,是我此生看到的最盛大、最绚烂的桃花之景。

明明该高兴的,眼泪却落得更多。

但我还是努力睁大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身影,怕他的出现只是我的幻觉,又怕他下一瞬就会不见。

直到他走到我的面前,伸手,用指腹替我擦掉眼泪。

沉默了片刻还是轻轻叹了气:

「怎么哭得这样叫人心疼。」

透明的液体带着滚烫的温度,泪珠被缓缓擦去,眼前又恢复了一片清明,我看清了司琰的模样。

与过去,一般无二的模样。

于是我伸手紧紧抱住了他,声音带着哭腔,可还是极力将一句句子说得连贯:

「你要的花灯我给你带回来了,作为交换,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是什么?」他的声音温柔,抱着我伸手轻轻将我被泪水打湿的发丝拨至耳后。

我抬头看着他,眼眸之中是前所未有的执拗:

「这一次你真的要永远和我一起活着,死纠缠。」

双目相交,他的眼中漫出的是浓烈的爱意。

他看了我许久,许久之后才低下头,轻轻将温热的印在我的唇上。

他说:「我答应你。」

番外 2:得偿所愿

司琰并不爱这四界。

或者说,他无情无感,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它是魔气所生,是四界之怪胎。

自出世,便靠吸收魔界至纯魔气而活,又在几百年后被魔尊发现,施下禁术,大量吞食魔气,幻化成形。

魔尊想要获得利器统治魔界,制衡四界,便让他得了无上力量。

也仍忌惮他,施下诅咒,咒他无情无感,咒他无法长久化为人形。

永永远远只能作为利器而存在。

于是幻化初期,感官未生,魔界对他而言不过是一片深渊混沌。

却有一日,有人破开了魔界的边界,口子之外,大量三界之气随她涌入。

在这一刻,魔球身上的禁术起了变数。

本该是至纯魔气所化,却吞噬着吸收了除此之外的气息,恶气不再纯粹,不再受限于魔界。

混沌初开,诅咒松动。

魔物破开禁术,生了意识。

也在之后魔族入侵人界时,找到附身的供体,终于获得肉体,能够长久幻化成人形。

而他选择的附身者——常渊,快速灭了上一任魔尊,成为了新的魔尊,给自己改名为烬渊。

烬,物体燃烧后剩下的东西。

常渊以凡人之躯扑过一场火,如今已焕然一新。

成为新一任魔尊后,他将前任魔尊所藏禁书学尽。

又知晓了司琰的身份,知晓他的血肉之用,知晓魔气所生的魔物能够提供无尽的法力……

成为魔尊,承了魔物身上的恶气,断情绝爱,爱意化为恨意,烬渊想灭了天界。

他本非凡者,身上带着仙格,又带着滔天的魔气,是跨越四界的存在。

禁术再一次被施展在了司琰的身上,烬渊将他囚禁身边,成为自己的供体。

共存相生的作用下,魔物无法逃离。

身上被套上枷锁的那一刻,司琰笑了。

这是他自存在于世的第一个笑。

他本想得了肉身,能够走入这,却不想诅咒成

真。

永永远远只能作为魔尊手握的利器而存在。

实在可笑。

无尽的深渊混沌变成了狭小的牢房,痛楚依旧。

常渊所历的爱恨情仇,通过记忆他已然知晓。

仙魔大战开展之时,无尽魔气被抽出,他在牢房之中亦有感受。

烬渊常常会来将他的血肉割裂,将他作为供体汲取血液与魔气,以提升自己的法力。

于是后来,他只是长久地沉睡。

直到一日牢房之中多了怀孕的女子和吵闹的树妖。

再后来,怀孕的女子被抱出牢房,换了个白嫩的娃娃。

娃娃清脆的哭喊声吵醒了他。

司琰睁开眼,正好与她对视。

对视的一瞬,娃娃鬼使神差般地停止了哭泣,豆大的眼泪挂在眼角,黑黝黝的眸子,她突然看他看得认真。

这是司琰第一次被谁认真看着。

他垂着眸,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过了许久,娃娃闭上眼睛睡着了,一旁的树妖松了一口气,瘫坐在了地上,还不忘对着司琰道谢。

司琰没有说话,他歪了歪头,看着沉睡的肉团子。

白皙的肌肤,白花花的小小的一团,闭着眼睛被树妖抱在怀中。

他从未见过刚出生的婴儿,鬼使神差地,他想起她看自己时的眼神,亮亮的,纯净得不带恶意。

牢狱环境艰难,又没有吃食。

树妖的本体是树,也曾忍痛折下自己身上的根须,想要喂养娃娃,可她却根本无法进食,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弱。

于是最后,忍着枷锁施展的疼痛,他施展法术将娃娃送到自己的牢房之中。

如想象中一般温软的一团。

他划破了自己手指上的肌肤,伤口很快渗出鲜血,他面色不变地放在了她的嘴边。

看着她本能地伸出小小的手掌攥着他的手指。

司琰用自己的血喂养了这个娃娃,让她得以活下来。

可很快,烬渊再一次出现在牢房之中,施展禁术,把孩子掠夺而出。

等司琰再醒来时,烬渊却又被困幻境,法力被限制。

于是看着那些施加在他身上的枷锁松动,他突然觉得,被困于此与死亡其实没什么区别。

毫不犹豫地,体内魔气尽数爆发,司琰担下生命之患,破开了枷锁。

拖着残躯,他逃了出去,逃出了烬渊的控制。

也在逃出的一刻便因魔气耗尽,处在濒死的状态,陷入昏迷。

趁着最后一口气,他来到了魔界边界,四界之外的极恶之地,隐藏了自己的气息,化为原形,以无限恶气涵养自己的魂魄。

却没想到,许久之后,曾经牢狱之中的娃娃亦被烬渊扔入了极恶之地,砸了他的魂魄,又一次唤醒了他。

司琰化为人形,抱着娃娃,茫然看了片刻。

团滚滚的一团,又被染黑了。

可虽然小脸被染得黑黝黝,一双眼睛却圆润亮泽,仍然如第一次一般认真看着他,然后伸手抱住了他的手,将他的衣服染得黢黑。

司琰刚苏醒,又被蹭了灰,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却没有松手。

因为娃娃咧着嘴对他笑了。

嘴角弯弯,眉眼弯弯。

她生得很漂亮,是普通孩子难以企及的漂亮。

但司琰没有见过除了她之外的娃娃。

于是这一刻,他只是伸手,用指尖戳了戳她被扔下来时沾上尘土污渍,黢黑的脸颊。

和她说:

「你好像煤球。」

说完,换个方向又戳了一下,眨眨眼。

「小煤球。」

……

司琰没养过孩子,自身魔气还未恢复完全。

于是他用为自己和娃娃分别造了两个结界。

一个供他吸取恶气,涵养魂魄。

而另一个,连接着自己,为娃娃提供足以生长的能量。

司琰又一次成为供体。

只不过这一次,是他自愿的。

也许是一人太过无趣,也许是这千百年来,他第一次拥有了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他想将她留下。

结界里的时间流逝得很快,待他醒来,将结界打开时,娃娃已经成了个五六岁的姑娘。

莹白的肌肤,仍然有些肉肉的,身上穿着魔气幻化的锦布衣裳。

她被养得很好,在司琰苏醒的一刻跟着苏醒。

周遭魔物嗅到气息逐渐逼近,司琰迅速施法落下屏障。

却在收手之时低头瞧见娃娃伸手抱住了他的腿,眨巴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此后,娃娃成了司琰的小尾巴。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不会说话,却很会闹腾。

司琰打坐修炼之时,便会四处玩乐将自己弄得乱糟糟,满身泥泞。

而在司琰修炼结束后,又会准时出现在他的面前,手中拿着从极恶之地翻找到的新奇的东西,献宝似的放在他的手中,然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洁白的牙齿,黑黢黢的脸蛋。

司琰想到几年前她的模样。

真是一成不变。

于是看着自己又一次变黑的衣服,舔了舔后槽牙,他笑了。

然后伸手,毫不留情地捏了捏她肉肉的脸颊。

……

极恶之地的魔物偶尔来犯,都是上古魔物,法力高强。

逐渐地,饶是司琰也不能全身而退。

他在娃娃身上施了个法诀,一旦遇到生命威胁便能将他召唤而去。

而他自己也在几次斗争之中不可避免地落下伤疤。

以几道伤疤换取魔物的性命是不亏的。

不过伤疤可怕,倒是把娃娃过几次。

司琰记得娃娃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他受伤被她看到了,她扑到他的身边,抱起他的手对着伤口吹了几口气,然后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说:「不疼。」

司琰知道,她对着伤口吹气的动作是学的路边魔物的,不过魔物吹出的都是辅助伤口愈合的浊气,她吹出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气流。

凉丝的气流不能促进伤口愈合,倒是让伤口有几分痒。

司琰看着眼前娃娃啪嗒啪嗒掉眼泪的模样,几分好笑又有几分疑惑。

他问她:「哭什么?」

她有些抽噎,又是第一次开口说话,话语有些不连贯:「伤口,可怕。」

「因为伤口可怕就要哭?」司琰笑了几下,却还是下意识将伤口尽数遮挡起来,「胆小鬼。」

「不是胆小鬼。」娃娃却很认真地摇了摇头,「伤口可怕,你会疼。」

「所以我害怕。」

害怕你受伤。

害怕你疼。

司琰愣了愣。

却很快反应过来。

他用大拇指指腹将她脸上的眼泪擦了个干净,然后猝不及防地捏了她的脸颊。

突如其来的痛感,眼眶之中又冒出泪花,就听司琰问:「痛吗?」

娃娃点点头。

于是他又咧嘴笑了笑,后仰着身子:「可我的伤口没有这个疼。」

……

双目相对,一个泪眼婆娑,一个满是恶劣,而恶劣的底下却铺着几分茫然。

自诞生于世起,被利用、被厌恶……魔

物从未拥有过被优待的资格。

可这些日子以来,娃娃是个特例。

他下意识地抗拒。

恰巧魔界大乱,共存相生仍在,司琰感受到了烬渊重伤,魔气虚弱。

极恶之地恶气侵蚀,魔物太多,对娃娃来说,不是一个能够长久待下去的地方。

他不想娃娃如他一般,出生便被囚禁在昏暗无光之地,饱受痛楚。

于是司琰顺着气息,在人界找到了烬渊。

烬渊穿着一身墨色的衣服,就像是最普通不过的凡人一般。

共存相生的作用下,司琰无法杀了他,只能将他封印。

烬渊成为魔尊的这些时日,学了很多禁术,法力增长极快。

即使经历大战,身体虚弱,封印烬渊,仍然折去了司琰半条性命。

拖着残破之身,他去到了极恶之地,想要用最后一口气将娃娃接回。

可到了地方却看到了一个青衣男子出现在她的身边。

司琰感受到了他身上蕴含的强大。

他认出了洛衡,知道他是天界的神仙。

司琰看着青衣神仙击败了周遭围过来的魔物,将手伸向娃娃。

听到他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司琰下意识想要上前。

一低头,却看到了满身的血污,看到了无数条不堪入目、十分可怖的伤口。

魔界污秽不堪,尽是血腥杀戮。

如今魔尊被除,又是动荡不安。

这不是她离开极恶之地后该去的地方。

这般想着,司琰笑了。

一个魔物,竟也会开始为别人考虑。

司琰其实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与他,本是云泥之别。

于是他伸手,毫不犹豫地施展咒法,消去了这段日子里她的记忆。

她该干干净净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他想。

咒法施展的瞬间,娃娃也看到了他。

她下意识地想对他笑,可是笑容还未露出,咒法生效。

她忘了他,抬头看向了面前的青衣神仙。

而司琰,只是转身施法离去。

……

后来,司琰成了魔界新一任的魔尊。

给自己取了名字。

长久地只穿白衣。

明明是魔气、恶气化形而成,却选择了最为圣洁的颜色。

可何为肮脏?何为圣洁?

正是这世间可笑之极,所以魔物也能穿上白衣。

夺取魔尊之位不过是为了成为最高位者,摆脱身上的束缚。

再之后,司琰抓了躲藏在魔界的树妖,将他幻化成自己的模样,代替自己,成为掌管魔界的傀儡。

烬渊脑海中的记忆,他看到了,人界那段美好回忆,他亦作为旁观者看完了。

所以他在人界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府邸,常常前往人界,学着如何真正成为人,如何真正参与这个世界。

繁华世间光怪陆离,司琰走了许多地方。

可恶气所生的魔物,天生便是所有人厌恶的存在,那须臾百年,自始至终他只是孤身一人。

人界生老病死,万事万物有了变化。

在他眼中仍是一个样子。

再后来,封印烬渊的法阵有了松动,魔界动荡,部分魔物得了机会钻出结界,流窜人间,作恶更甚。

一次次出行,他一次次看到了魔物蚕食凡人。

悬殊的法力差异,手段残忍,绚烂夺目的物件染上鲜血,变得猩红,又在干透后显得晦暗。

又有一日,在路过之时,他看到了一个娃娃。

这一次,他却停了脚步,施法,用法力将那些魔物都除去了。

司琰没有现身,于是凡人得救,跪在地上对着天际感谢神仙庇佑。

感谢神仙之心。

被魔物救了,感谢的却是神仙。

司琰的内心没有波澜,目光轻轻落在不远处,他看清了娃娃的脸。

白嫩,却一点也不像她。

于是只一眼,他收回目光,只是施法,除尽了一旁花田上的魔血。

的花束,是他从未见过的白。

干净、漂亮。

可下一秒,便有一把利刃从背后直直飞来,刺入他的胸膛。

彼时还在跪谢恩情的凡人,却看到了他手中的魔,拿起刀刃,想将他置于死地。

鲜血喷洒,面前的花还是脏了。

司琰低头看了眼身前的伤口,又转身看向凡人,看着他们眼底露出的恐惧与仇恨。

他的语气不辨喜怒,只是像陈述事实一般说:「我救了你们。」

谁知那些凡人却将手中的利刃捅得更进一分。

一群魔物他们无法对付,但面前这一个却可以。

而且,不知在何处的正看着他们。

于是凡人的胆子大了起来,他们

颤抖着身子,却觉得能够将他灭去,一字一句道:「魔物也会救人?少开玩笑了!」

可是很快,声音停了。

不在,那些眼眸之中的情绪被定格,彻底如魔物一样,失去了气息。

司琰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

魔血、人血混合着滴淌在地上,他拔出了胸前的利刃。

利刃刺得并不深。

可花染上魔血,最终不复纯白。

他沉默了一瞬,一瞬后捏了法诀放火烧了整片花海。

火光滔天,落在他的眼底尽是疯狂的模样。

司琰歪头看着。

也是这一刻,他突然想将这四界都置于滔天的烈火之中,焚烧殆尽,只留一场绚烂的烟火。

想拉着这世上所有人,与他同归于尽。

然而不久之后,几百年前种下的法诀有了反应。

顺着气息,他在仙台之下又一次捡到了百年前的娃娃。

她早已长成了窈窕少女的模样,淡淡光华萦绕,有着绝世容貌,浑身上下却布满血迹,气若游丝,如同一朵血色的花破碎。

司琰抱着她,白衣被染上血污,他稳住了她的命脉。

原本浅淡的眼眸随着法术的施展愈发浓黑,他的脸如青石刻的一般,没有了表情。

「普度众生?真是可笑。」

终于,低沉的声线从薄唇中吐出,玩味的声调森冷清冽,狭长的眼底尽是阴郁。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岁安。

白皙的手指之下握着的,是泛着金光的仙丹。

毁灭四界需要巨大的能量,需要将带有天帝、妖王、魔尊之气脉的内丹炼化。

岁安是天帝、妖王之女。

内丹自然带着他们的气脉。

于是司琰握住了岁安的手,拿走了她的仙丹。

「这如此丑恶,小煤球,本君与你将所有人都灭了好不好?」

他伸手,抹去了她脸上的鲜血,黑眸微眯,咧嘴笑了。

「正好,灭了这四界前有你陪伴,本君也不算孤寂。」

……

后来,岁安醒了。

她没有生的愿望,于是司琰在她身上下了「舍身诀」,魔气入体,强迫着她成了魔,留在他的身边。

司琰带着她回到了魔界。

天地渺茫,向来独他孑然孤身,可如今身边却多出了一人。

他带着她去了许多地方,玩味的看着

她的反应。

岁安已然忘了他,性子也与百年前的有很大不同。

但仍如百年前一般不畏他,待在天界也并未学去神仙的半点迂回,很快接受了身份的转变。

像是一株绿萝,抛在何处都能生存,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却常常不听话,偷偷修炼些愚蠢的法术。

谁也不信任一般,她说,她不愿攀附谁,说,这世间谁也不可靠。

听着她的话,司琰想到了烬渊,想到他借着自己的魔气所生,攀附着,却最终被自己封印。

可她不一样。

她属于自己,所以他心甘情愿被她攀附,就像极恶之地之中,她的眼中与世界里只有自己。

于是他将魔界书阁之中的秘籍尽数翻阅,亲自选了些没有反噬,不会损害身体的术法供她挑选。

她想修炼,他便给她秘籍。

她要变强,他便她魔气。

只要她在他身边。

只是秘籍到手,小煤球便沉迷修炼,将他忘却,倒像是负心汉。

恰逢人界到了上元夜,他将她带去了人界。

不料,在人界遇到了天界的青衣神仙。

他感受到了,岁安恨着洛衡,可由爱故生恨,他不知她的心思。

司琰从洛衡的手中将夺去,又将洛衡百年作为通疑问提了出来。

手中法诀早已捏好,如果岁安仍对他存有留恋,他会毫不犹豫施法除了她的记忆。

好在。

她恨他。

对他与天界没有一点留恋。

可听着那些天界的丑恶,浑身上下的戾气溢出,司琰眼底寒光不自觉涌现,杀气浓郁。

又很快被压制。

他低头看着眼前这张白净的脸庞,放出一句句狠话。

像是对她说,又像是给自己的。

如果当初拼死将她困在身边,那么,这一切便不会发生。

于是后来,司琰亲了岁安。

将自己作为炉鼎供她修炼并不是说的玩笑话,他真的想这般为之。

成为炉鼎之后,她便真的离不开他。

只可惜,她还是耳濡目染地将神仙的迂腐学了去。

……

像是觉察到了司琰身上的异样,封印烬渊的能量有了波动。

波动很快魔界长老感觉到了,反叛之心更是喷涌而出,不惜设局想置司琰于死地。

司琰便知道

,集齐内丹炼化的进程需要加快了。

人界密林一遭,他已拿到妖王的内丹。

而初次炼化之时,他却发现,也许是血脉不纯,岁安的仙丹之中蕴含的天帝气脉太少,无法炼成。

他还需找到新的仙丹。

于是他想到了洛衡,那个青衣神仙。

他是天帝挑取仙气,混入自身血脉、灵力而成。

正为合适。

一个计谋在心中生成,他施法将隐藏在人界的妖族尽数逼出,又放了许多魔物。

他要以岁安为引,诱捉洛衡。

可向来坚决的他,却在布局之时犹豫了。

因为在人界的这些日子,亮着的灯盏,亲手制作的糕点,他第一次生出了归属感。

陪着岁安在街市闲逛,看着她看到新奇之物亮起的眸子,看着她穿着一袭红衣美艳的模样,喝醉酒后的……

想到他们在府邸之中一起生活的时日,一起看过的月,走过的地方。

想到她偷偷练功弄伤自己后心虚地走到他身边笨拙讨好的模样;

吃到佳肴后欣喜推向他迫不及待与他分享的模样;

在他受伤后小心触碰伤口想要施法治疗,又害怕他疼,皱着眉头的模样……

她重新变得灵动,在他的生活中种下生气。

而那无数的瞬间,也让他一次次生出了欢喜的情绪。

一次次深切地感受到了人界的乐趣,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拼了命地也要活在这个世上。

可是从未踏出过深渊泥沼之人,又怎会轻易地就相信这些,被这些所说服?

封印松动,魔界动荡更甚。

连他自己也难以明哲保身。

棋局仍被布下。

他不愿她与他一起步入险局。

虽然厌恶,但从无数个细节中,司琰看出,青衣神仙爱着岁安。

也知道,身为众仙之首,他的法力高强,足以在几日间护下岁安。

但司琰仍然利用树妖,将那些原本属于她的法力传输与她,又在夜晚将缚心诀教与她。

施法在她身上施下护身的法诀。

为她在天界多几分保障。

却不想,在极恶之地操控魔物即将绞杀洛衡之时,舍身起了波动,司琰感受到,岁安有了性命之忧。

手中的法术一滞,洛衡找寻到破绽逃去了,独留司琰一人。

黑云雷鸣,魔气不加控制,肆意弥漫

遮蔽一切。

平地狂风卷起,草木凋零。

昏暗阴影之下,千百魔物第一次感受到了魔尊的滔天怒气,叫嚣着逃窜。

千万年间。

司琰第一次展露魔尊之姿,有了疯魔之象。

魔界与仙界的结界被撕裂,他彻底将四界律法破得粉碎,见神杀神,以魔躯血染天界。

滚滚而流的血河在天界流淌,直到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才堪堪捡回意识。

那一刻,曾经无比确认的事情被怀疑。

司琰后悔了。

后悔将她送上天界。

笑靥如花的娇俏姑娘如今却被无数神仙围绕,被掐灭了生气,形单影只地,苍白着脸看着他。

那一刻,司琰只想带着她逃离这一切。

重回人界。

情丝生成,司琰知道,他喜欢上了岁安。

于是他不惜一切让她免遭疼痛,恢复身子。

恨不得将所有美好物件捧到她的面前,依然觉得不够。

害怕她去往妖界得知真相后会有离开之意,却因为她想去便妥了协。

妥协后,又暗地里施法将她传送入了自己的寝殿之中,卑劣地用了苦肉计。

吐露一颗真心,将她留下……

毁灭四界的计划,司琰犹豫了。

直到封印烬渊的阵法破了,魔族长老撕开了他的伤口。

过去历经的苦楚与黑暗一切又一次喷涌着将他缠绕。

无尽的恨意重现,意识被吸绞着沦陷。

岁安却突然出现,为他挡了攻击,差点便替他而死。

所有的情绪爆发。

明明一起毁灭是司琰最初的夙愿,可如今他却失控了。

她抱着他,与他说,要一起活。

这一刻,司琰便知道。

他想要她活下去。

甚至,他想要与她一起活下去。

与她纠缠。

所以「舍身诀」被他除去,换成了「共生咒」。

司琰将自己的生命与她共享,又将身上部分魔气输入她的体内,护她平安。

可烬渊破开封印之势势不可挡,司琰再不能阻止,四界注定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而他,也很早便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

于是那段日子,就算岁安得知了一切,司琰也费尽一切将她囚在身边。

魔物最终跪坐在爱字之前,以乞求

的姿态,紧紧抓住了唯一透亮之物。

只可惜,他所要之物,要么无所得;

要么,得之,却早已标好期限。

幻境之中,司琰知道,属于自己的结局将至。

他是恶气所生的怪胎,生来便带着百般诅咒,盛着别人丑恶的欲念,注定无法窥得云散日出。

她却是妖王天帝之女,拥有着至高的身份,是带着无限期许而生的。

是美好的。

不该如他一般,承受阴暗、孤寂。

该饱浸在爱意之中。

不该如他一般,生长在人人厌弃、,昏暗、狭小的环境之下。

是会有人相伴相守、相爱的漫长一生。

不该如他一般,踽踽独行尘世,蜉蝣一梦尽是荒唐。

……

她该是这样的。

即使过去不是,未来也一定要这样。

这是他想给她铺就的未来。

直到最后,司琰也并没有爱上四界,但他爱上了岁安。

因为爱上她,所以想要保留这四界,保留这四界中的美好之物,呈在她的面前。

想要给她留下美好的未来。

可面对她的一声声威胁,他还是不愿意让她忘了他。

即使他为她而死,存在于她记忆之中所带来的苦楚、本身的不堪与她未来所有的美好格格不入,他仍然私心她能记住他。

魔物并不大度。

所以这是他最大的妥协。

在爱人的记忆之中与她在一起,拥有一生。

……

好在天地垂怜,终不忍心他这一生尽是孤苦。

百年之后,肉身重塑,司琰重新回到了这世上,看到了早已哭成泪人的岁安。

死纠缠从她的口中说出。

他终于笑了。

因为司琰知道,坎坷一生,这一次,他终于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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