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画面尽数消失。
仓和将夙汐的尸身带回天界,想要保存最后一丝魂魄,不惜用自己的灵力涵养。
却没有想到她将最后的魂魄附在了手链上。
37
而刚刚,最后一缕魂魄将我拉入夙汐的灵识所化的幻境之中重新经历过去的一切。
也带着我重新经历过去的一切。
如今幻境破灭,情绪再不受其左右,我伸手拭去眼角的一点泪珠,抬头看向面前之人。
「烬渊想要杀我,是你的灵识觉察幻境救了我,是吗?」
她看着我,点了点头。
此时的她少了几分最后的憔悴与苍白,如同在人界时的一般。
手指微微蜷曲在身侧轻轻握了拳,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我抿了抿嘴,最终还是开口问她:
「如今幻境结束了,你最后存留的魂魄也将会彻底消散……这一次,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了,是吗?」
明明心下有了猜想,我依然看着夙汐,想要从她口中得到确切答案。
可她却没有回答。
双目相对之下,我看到了她眼中含凝的笑意,以及……
以及深不见底,掩埋其下的悲伤。
许久之后,一声极轻极轻叹息,她缓步走到了我的面前,将我抱入了怀中。
这一抱,藏于身后的妖骨被夙汐勾出。
她缓缓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白皙的手指捏着泛着金光的妖骨,妖骨逐渐在她的手中化为了一团浓稠的金光。
「我本想抽了你的妖骨,让你免遭非议,幸福无忧地在天界活下去,却不想会发生后来的这些。」带着叹声,她的声音很轻。
说完,她伸手抵上我的眉心,这一团金光便从她指尖流淌,输入了我的体内。
前所未有的强大之力在体内流窜,四肢百骸中潜藏的妖力发了烫,在这一瞬暴涨,肿胀感、滚烫感席卷全身。
却又在下一瞬有所缓和。
夙汐以自身的法力作引,源源不断的凉意冲淡了血流煮沸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金光尽数进入体内又一次汇聚成形。
妖骨又成。
掌心之中隐隐有妖气涌动,我却听见了极淡的一声。
「对不起,这些年让你过得那么辛苦。」
辛苦……
身子承受巨大能量后的疲惫感,所有的情
绪在这一刻被这两个字尽数勾出。
那些漆黑不见底的绝望与麻木,那些伤痕血迹留下的痛楚,那些权势之下带来冷言冷语与嘲笑……
过去百年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在此刻宣泄而出,化为了眼前的迷蒙。
而下一瞬,带着温热的手掌贴上了我的脸颊,轻轻地为我抹去了眼角的泪珠,以及彼时在对战时染上的血污——
那些我不曾在意的血污。
莹白如羊脂的手指很快沾上污秽,淡淡的桃花香中混入了腥甜味。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地想要向后躲开。
可还未动作,她又抓住了我。
低头看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在幻言镜中,我就想要多抱一会你,可是镜子碎得太快了……」她伸手又一次将我揽入了怀中。
「好在如今,又一次见到你了,又一次能够抱抱你。」
我:「可是……」
「没关系的。」仿佛知道我想说什么,又仿佛自始至终没有将要离去的悲伤。
「我早该消散的,到如今也算是挣了千百年。」
「而且……」她将我抱得紧了些,暖意顺着肌肤钻入,她轻声呢喃,「而且能护住你,我很高兴。」
她很高兴……因为救了我,所以永远在这世上消失也没有关系。
血脉相连的亲昵感,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然而目光所及却逐渐漫出了丝丝缕缕的黑雾。
再一抬头,看到的就是孤身站在不远处的烬渊。
「高兴吗?」
他满身都是鲜血,像是强行冲破幻境之后留下的,滴滴淌淌的鲜血顺着他的步伐绘成了一条线。
夙汐察觉到了他的魔气,迅速转身将我护在身后,施法阻止他的前进。
烬渊却并没有躲避那一束金光,只是生生受着,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他的脸上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
唇角微勾,带着无限的嘲讽,他很快来到了夙汐的面前,牢牢握住了她施法的手。
法术被中断了。
而另一只手却伸出。
一串光泽不再,逐渐失去颜色的石榴石手链展示在我们的面前。
烬渊拉近她,极近的距离,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问她:「为什么要将最后一缕魂魄放在这一串手链中?」
「因为它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夙汐没有看他,脸上的笑容也没
有变换。
「为什么?」白皙的手腕易折,被握住的地方很快泛红,烬渊钳制住夙汐的下巴逼迫她抬头。
「为什么意义重大?」
他执拗地要得到答案。
双目相对,在逼问之下,夙汐脸上的笑容慢慢不再。
眼底的悲伤溢出,她终于抬起了头,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却缓慢地抬起。
她抬手,指尖触上烬渊的眼睛,那一双在幻境中曾饱含爱意,却又在最后变成滔天恨意的眼眸。
薄唇轻启,字字给她念得清晰:
「因为我爱你。」
千百年来没有说出口的爱意,在此刻被尽数直白地宣泄出。
她看向他的眼底是缠绵又深厚的爱。
如此的目光之下,烬渊的表情终于有了波动,连带着攥紧的手微微有了松动。
可就在这时,夙汐忽地挣脱开了他的钳制,施法将他包裹着隔开,幻境的空间不断地被压缩,困住烬渊。
也是这时,我向前看去,看到烬渊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脸色变得如尸体一般森然惨白。
而比这更可怕的,是他仿佛不惧疼痛一般地对着周身的障碍落下一道道致命的法术。
他不怕反噬,嘴角的鲜血一直流。
他的目标,只有破开这层障碍。
夙汐牵起我的手,再一次地打开了彼时浮世幻境的入口。
透过入口我看到无数画面在眼前展现,上面呈现的是司琰、洛衡以及我的模样。
「他们为了救你,也被卷入了灵识所化的幻境之中,只不过他们经历这一切的进程要比你慢些,甚至他们可能会迷失在这幻境之中。」
脑中浮现出烬渊强行破开幻境的模样。
连与夙汐有关的烬渊为了破开幻境都沦落到如此境地,更何谈司琰和洛衡。
还未反应,夙汐的手指金光闪现,抵上我的额头。
「如果我消散了,烬渊便会屠尽三界,能阻止他的,只有你与幻境中的二人。」
我:「所以你想要我破开环境带他们出来,再次将烬渊囚禁起吗?」
听了我的问话,她的眼底闪过悲伤,却很快一瞬即逝。
她点了点头重新看向我,露出一个苍白的笑:
「岁安,你是妖王和天帝之女,这一辈子应该活得快活自在。
「你拥有的应该是充满了快乐与幸福的一生,而不是只有过去的
痛苦与悲伤。」
对着我,她似乎永远是笑着的,带着无限温柔……
法术终于生成。
温热的潜流从眉心向四周扩散,身躯逐渐消散,连意识也变得混沌。
周遭被汐树立起了防御。
意识残存的最后一刻,我却看到烬渊毁灭了困着他的障碍。
他出现在夙汐的身边,掐住了她的脖子。
绝望又疯狂的声音在她耳边嘶吼着:「你又骗我,就算到了生命的最后,你还是要骗我!」
夙汐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加苍白。
她摇了摇头,显得虚弱,目光却澄澈。
她说:「我没有骗你。」
脖子被掐着,发出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能被风吹散。
可是烬渊不相信,他甚至没有去听她说的话。
几乎是脸贴脸的距离,他吻了上去。
鲜血很快从嘴角溢出,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夙汐的眼底也出现了丝丝缕缕的痛意。
烬渊吻着她的唇。
咬着她的唇。
又掐着她的脖子。
他看着她,眼底是滔天的恨意:
「你知不知道,夙汐,我恨死你了。」
可说话间,无数的黑雾从他体内漫出,缠绕上了夙汐的身体。
那是护住魂魄的法术。
他一面说着恨她,恨到不能杀了她。一面又耗费法力只为保住她的魂魄,将她继续留在这个世上。
那是我第一次相信。
若是夙汐死了,烬渊真的会将三界一一毁尽为她殉葬。
……
身躯被幻境拉扯着坠下,黑暗吞噬了眼前的一切。
等到再睁眼的时候,面前出现的是天界宫殿的模样——
仓和囚禁夙汐的那一间。
身后是垂着头的侍女,待彻底归位,我看到铜镜之中身着红衣的女子。
过往的记忆尽数浮现在脑海之中。
我是夙汐之女,司琰与常渊共存相生,洛衡又是仓和捏造。
经历幻境用的都是真身。
目光再一次与铜镜中那一双空洞的眼眸相对,又像是与潜藏身体内夙汐的灵识相望。
属于夙汐的情感在胸膛中不停地冲撞着,逃跑被抓时的无力,仓和以妖界与常渊作胁时的绝望,以及大红喜服重新被穿在身上时的麻木……
这是夙汐大婚前的情景。
不远处传来阵阵钟鸣声,侍女从身后走到门口前,弯腰拉开了房门。
婚轿在外候着,踏出这扇门,夙汐便要和仓和登上高台,真正结为夫妻。
而此时天界的牢笼中,常渊与夭夭被困其中。
冗重的婚服压在身上,侍女走到身边扶着我踏出寝殿。
火红的绣鞋踏在寝殿外寒凉的地板上,隐隐之中像是有什么牵引着动作,难以挣脱,只得跟着束缚完成动作,完成幻境之中特定的剧情。
同一具身体中存着两缕灵识。
破解既有的剧情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这具身体体内的妖力又被压制着。
但只有破开灵识的束缚,更改剧情的走向才有可能唤醒司琰和洛衡,将他们带出幻境。
额上逐渐冒出的细密的汗珠,我止住自己往外走的脚步。
体内的法力被抽离,另一只衣袖之下手腕转动。
浓稠的黑雾逐渐漫出,并在下一瞬被附在了在场所有人的身上。
仓和下了咒法压制夙汐身上的妖力,我的体内却存在着妖力与魔气两种不同的法力。
周遭人在看到魔气,被赋咒的一瞬脸上呈现出了惊讶的模样,又在下一瞬不得动弹。
五指掰住门框堪堪稳住更改剧情带来的一阵脱力感,没有犹豫我摘去了沉重的头饰,迅速捏了传输诀,将自己传送到了天牢之中……
我要在洛衡察觉到异常之前,去往天牢,去见司琰。
但当我好不容易来到天牢,却出乎意料地发现记忆中的牢房此刻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一颗心紧跟着无限下沉。
难道浮云之中的画面是假的,常渊与夭夭是在大婚之后才被抓入天牢的?
还是……
还是司琰生出了自己的意识,先我一步地挣脱了剧情的束缚?
若他挣脱了束缚……又会去到哪里?
突然之间一个可能性浮现在心头,我迅速捏离开了天牢,前往举行大婚之处。
高台之上仍是一片热闹的模样,一切如记忆中一般正常运行,丝毫没有异样。
我皱了皱眉。
司琰并未来到这里。
而下一秒,手腕就被人捉住了,肌肤相触的瞬间,来自剧情束缚的力量更甚,空气在眸底一瞬凝固,一瞬被压制。
一回头,我看到了洛衡的模样。
面对这一切,他的情绪没有什么起伏,只是抬手将鬓边凌乱的
墨发拨至耳后,似乎在纵容我的放肆:
「怎么不戴头饰,是不喜欢吗?」
属于夙汐的灵识占据身体,我听到自己张口回答:「喜欢,只是丢了。」
「丢了……」洛衡没有再说话,一阵白光过后,他的掌心是被我扔去的头饰。
华美精致的模样,在光线下显得熠熠生辉。
「大婚就要开始。」他站在我的面前,亲手戴了上去,然后又一次牵起了我的手,他的手指修长漂亮,却将我的手牵得很紧,边缘显得有些泛白。
「等到礼成,我们真正成了夫妻,我会亲自带你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我听得出来,此时他在示弱。
即使手上握着许多威胁「我」的筹码,但当婚礼没有如期而至,当「我」又一次不见踪影时,他仍会害怕。
手被牵着,洛衡带着我踏上一级又一级的天阶,火红的裙摆垂落在白玉般莹亮的天阶上。
天界有传闻,一眼望不尽尽头的天阶,是天帝大婚的必经之路。
但我知道,这是假的。
若是真的得到降福,又怎会落得那种结局。
每踏上一级天阶,来自剧情的束缚就跟着大婚的推进更强一分。
灵识叫嚣得更为厉害,我知道必须挣脱幻境。
于是在踏上高台的最后一级天阶上,耗尽全身的力气,我停下了脚步。
灵识被硬生生地压制,我缓慢地将手抽出,并当着他的面将头上的发饰与戴着的面纱一起摘下,扔下天阶。
「我不会与你成婚。」抬头看他,声音幽然平淡,「永远不会。」
说罢,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飞身跳下天阶。
强烈的失重感之下,浑身的气血回流经过全身,从头到脚似乎都在发烫。
破开束缚,魔气再生,灵识重新占据主导。
身侧漫出浓黑的雾气,掌心之中魔气被强行孕育而出,我铆足了力气以其为引,抽取出体内剩余的魔气。
天阶底下满是喧哗,无数白光冲我而来,又在下一秒被魔气包裹着调转方向直至攻向天阶。
一下、两下、三下……
很快,天地之间轰然一声巨响,陷入震动,一条巨大的裂缝出现在天阶之上,裂缝越变越大,细小的碎片随之坠落而下,溅起混沌一片。
天阶被毁,高台难登,大婚就不能再继续下去。
剧情终于要破了!
可在我伸手准
备施展最后一击,天阶将要彻底倒塌之时,一股强大的能量自高台之上席卷而来。
浅白流光顺着伸出的手臂蔓延,逐渐缠绕上我的身子,止住了不断的下坠,又顺势填充了天阶上的裂缝。
源源不断的白色流光化为束缚将我包裹着向上带去。
一抬头,甚至能够看到洛衡被风吹动的衣摆。
剧情又一次在以独特的方式修复,天帝深重的执念在贯穿这一切。
视线从洛衡身上移开,手掌之中残存着最后一缕魔气。
真是顽固啊。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即将手掌上的魔气顺势变幻成一把冒着黑雾的利刃。
破开幻境的方式不止更改剧情这一个,还有一个,是抹除幻境中的某一个角色——比如此刻我所扮演的夙汐。
这是我为自己留的第二条路。
于是手腕翻转,我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胸口,致命的位置。
细细想来经历一次死亡来唤醒司琰与洛衡,换取幻境的坍塌并不亏。
然而就在刀尖与胸口差之毫厘的时候,一股魔气穿透周身的白光,包裹住了刀尖,撕绞着将它变成了齑粉。
白色流光被斩断,束缚不再,身子再次向下坠去,我却没有闭眼。
因为很快,熟悉的法力罩住了我,一双手托起了腿弯,我稳稳地跌入了一个怀抱之中。
就如最初被灵识拉入幻境时的怀抱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我看清了他的脸庞。
浅淡的眼眸之中映着婚服的大片红色,司琰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周遭魔气环绕将我们二人与外界隔绝。
他看了我许久,最终像是确认了什么,轻轻笑了:「新娘子逃婚?」
「那改嫁给本君好不好?」
……
可看着司琰的脸庞我却沉默了。
因为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这浮世真真假假,变幻万千,却总有人能在这波谲云诡之中找到我。
数道白色光芒由远及近,从司琰的身后漫来,勾勒出他的身形。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抱着我飞身站上天阶。
天阶的尽头站着洛衡,司琰手中魔气旺盛,斩落那些迎面而来的攻击。
与此同时,天阶底下传来刺耳的厮杀声。
低头一看,就见天界的屏障不知何时被破开,源源不断的恶灵涌入天界,漆黑的煞气扭曲着充斥每一个角落。
轰然一瞬,黑影白影相交,他们不断向高台之上爬去,被击落了也不管身上的伤口,只要留存着一口气,依旧不知疲倦地一遍又一遍爬上高台。
似乎整个魔界的魔物都来了这里。
无尘天界在一瞬间仿若地狱。
紧接着,在无数道黑影之中我看见了洛衡,看见他击落身侧所有的魔物,飞身冲我而来。
司琰没有阻止。
然而在洛衡离我不过几米之距时,整个幻境开始扭曲,苍穹之上碎成了一条一条泛着黑气的裂缝,无数黑色雾条凝聚着激荡而下,尽数缠绕在了他的身上,不得动弹。
谁也没有料到的场面。
紧接着,司琰动了。
他的掌中凝出一道死诀。
「小煤球,并不是破开幻境最好的办法。」「嘭」的一声巨响如同惊雷一样在耳边乍起,他推掌将法直直攻向了洛衡。
「杀了他才是。」
周遭的黑雾一时更甚。
整个幻境在黑雾穿透洛衡胸口的瞬间,血溅四方之时陷入强烈的震动。
司琰拉住我的手腕,伸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惨叫声、撞击声、碎裂声却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声响终于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再入眼的,仍是天界的宫殿。
只是宫殿中的神仙与魔物尽数消失,残破的物件被修补,所有的血迹和尸体也已不再。
宫殿恢复了最初的模样,恍若崭新。
洛衡已死,剧情不能再继续下去,幻境理应被破,可我与司琰仍在其中。
那一刻,无数细碎的画面拼凑在脑海之中,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我伸手去拉司琰的手。
他没有挣扎,垂眼看着我的动作。
他的脉象一片混乱,根本摸不清。
一个猜测在心底无限放大,我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他:「你将自己作了阵引?」
每一个幻境都有潜藏的法阵,阵引则是支撑法阵,主宰幻境的存在。
阵引一般是创造幻境之人的灵识所化,外人一旦代替成为阵引便无法轻易走出幻境,若是强行突破甚至还会撕裂灵识,受到不可扭转的反噬。
无论仙、魔、妖、人皆是如此。
同样的,幻境本身遭到的破坏亦会化为相应的痛楚落在阵引身上。
我早该料到的。
天界的防御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被打破,魔界的魔物没有这么快被引来如此,洛衡所扮的天帝也不该那么容易就被杀死。
这些都是幻境中人无法做到之事。
——除了成为阵引。
司琰挣破了幻境的控制,找到了幻境内法阵的存在,将自己的灵识抽出代替夙汐的,成为了阵引。
「你说的最优解让自己成为阵引背上不可扭转的反噬?赔上性命去杀了洛衡吗?」心脏从未陷入过如今的慌乱,我伸手攥住他的衣服。
「我费尽了心思打碎天梯,费尽心思想要破坏幻境,到最后这些伤害竟都是被你受着……」
话还未说完,宽大的手掌包裹住了我的手,司琰打断了我接下来的话。
另一只手伸出,他轻轻地触碰了我的额头,那一朵被丹笔勾勒,绚烂绽放的花钿。
他说:「是最优解。」
说罢,一阵黑雾过后,他身上的常服变成了精心裁剪过后的大红华装,连束发的绑带也变成了红色。
流光溢彩的炽热火红一时占据眼底,熠熠跃动,上面绣着的金线闪烁着细碎闪亮的光芒。
可下一瞬我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因为红盖头盖在了头上,眼前只有一片喜色的红。
手腕转了个方向,司琰与我十指相扣,带着我一步步地踏上天阶。
」
偌大的宫殿之上只回荡着我们二人踏上天阶之响,他轻声说着,握着我的手却有些紧。
似乎在彼时从未受过痛楚,又似乎幻境的反噬并不存在,视线落在面前的天阶之上,他的声线依旧如往常一般。
「只可惜本君是恶气所生,注定不能盼得诸神降福。」
他握着我的手踏上了最后一级天阶,走向了高台的最中央。
然后伸手,将红盖头掀起。
就像人界最寻常的新婚夫妻一般。
红盖头被掀开后落在了天台之上,司琰搂着我的腰将我拉近他。
我抬眸对上他的眼眸。
那一双向来浅淡的眸子此时变得温而暖,唇角微勾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听见他说:「如今你与本君穿着婚服走完了天阶,便是四界认定了的夫妻。」
「那些福祉,本君不需要,却祈望都能降之于你。」
我愣了愣。
不知为何,无限的心慌再次涌上心头。
而下一秒,他低下了头将我未说出的话
堵了回去。
周遭的一切随着这一吻蒙上了流光溢彩的光亮,周身不再是黑雾缭绕,变成了迷蒙的祥云雾气。
像是天地。
心跳猛然跳漏一拍,我听见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在耳畔响起:
「礼成了。」
礼成了……
可随之而来的,是灵识的抽离感。
司琰将幻境打碎了。
他的脸色随着幻境的崩塌逐渐变得苍白,身上出现一个个如烈火灼烧后留下的洞孔。
他成了阵引注定受到反噬,换我完好无损地脱离幻境。
「你说的最优解一定不只是杀死洛衡。」我慌忙稳住灵识不被牵拉抽出幻境,转而去拉他的手。
「司琰,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的身子已经消散大半,我几乎要抓不住他了。
「因为想与你成婚。」
明明承受着被割裂的痛楚,司琰脸上的笑意却更深,带着无限的柔意,恍若春水初生、春林初盛。
「想与你一起受到四界的认可,也渴望万般福祉降于你。」
说到最后,他伸手抵上了我的眉心。
灵识突然被一股力量拽出肉体,在重回真身的最后一刻,才发现不知何时本属于夙汐的身体却已变成我的模样。
我看到司琰抱着我的身体。
他似乎在与我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声音很轻,轻到下一秒就要如风飘散。
他说:
「小煤球,能与你在一起,便是最优解。」
……
38
死一般的寂静。
灵识挣脱幻境回到了真身,司琰与洛衡仍然不知,我下意识地转头,却发现幻境已破,原先的设立幻境之地空空荡荡只剩下了一片桃色的花瓣。
一颗心跳得厉害。
司琰破了幻境,若是不在这,他又会去何处?
我慌张地捡起那一片花瓣,慌张地施法想要从中探寻到什么。
却什么也没有寻到。
几次都是如此。
心下发慌,我抿了抿嘴。
幻境是确确实实被破,他们不可能再困其中……许是所跌入的幻境的层数不同,他们早已破开自己所在的幻境离开这里。
于是我将花瓣藏入胸口的衣袋,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
可再一转头,我看到了不远处的烬渊。
他
跪坐在幻境的纯白空地之上,怀中抱着夙汐。
他太安静了,安静到……一开始我并未注意到。
夙汐闭着眼睛,看不清神色,却看到眉心盛开的桃花花钿在此刻枯萎成了灰色。
空荡无一物的空间中光芒逐渐变得黯淡,裂缝从四个角落向四周蔓延。
烬渊不惜耗费法力想要护住夙汐最后的魂魄,却仍然失败了。
最后一个幻境破碎之时,她的魂魄便不可避免地走向灭亡。
谁都没有办法阻止。
此时的烬渊就那般跪坐着,抱着那个与幻境一起逐渐消散的身子。
直到汐彻底消散。
怀抱变得空空荡荡,留一串红得似火的手链。
可是很快,像是感应到主人的消亡,手链上珠子突如其来地裂了。
夙汐死了,连她唯一留下的手链也碎了。
也是这时我才发现了烬渊腹部的伤口。
那是个不深的伤口,没有致命的威胁,像是刚刺入便被发现。
他缓慢地抬头,把那一堆碎裂的玉石看了许久,许久之后伸出手,将它们一片片、一颗颗地捡起。
灵识归入体内,我晃晃悠悠从地上站了起来,手中法力幻化为了一道杀招,直直攻向了烬渊。
他没有躲闪,生生受了这一击,鲜血不可抑制地从他嘴角滚落。
可烬渊没管。
自始至终他没有看向我一眼。
没有躲避我的攻击,没有反之来杀我,亦没有伤我。
只是在将珠子碎片尽数捡完后放入胸前衣袋之中,在我又攻一招之时,才终于像是从夙汐的灭亡之中反应了过来。
他挥手,漫天黑雾重新席卷,充斥幻境的每一处。
眼前被黑雾遮着,我看不见他,却能听到他的声音。
「你说爱我,可在消亡前想的都是伤了我,为他们能封印我,能护住妖界挣得更多的希望。」他的声音无悲无喜,恍若从地狱深处传来。
「那你便猜,是他们先将我封印,还是我先将这三界都变成你的祭品,为你陪葬。」
漫天黑雾更重,幻境亦在这一瞬彻底消散,我又跌落在了魔界的大殿上。
我的身边也在此时多了一人——
洛衡。
他果然如我所料早已从层层幻境之中脱离。
可我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司琰的身影。
魔殿上的魔物在这一瞬哗
然,宫殿的阵法重启,发出猩红的光亮,包裹着上面纵横交替的魔物,炼化成了一缕缕的魔气。
甚至涉及的范围更广。
缕缕黑雾自魔界的四处而来,最终灌入了烬渊的体内。
四面八方施加的威压挤压着五脏六腑,不得呼吸,也根本无法靠近他半步。
司琰本就是魔界魔气所化,魔气不止,法力不止。
烬渊与他共存相生。
他这是在汲取魔界的魔气化为自身所用。
而他一旦得了强大力量后……
周遭的魔物突然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打断了思路,一个魔物冲我猛然攻来。
一道白光乍现,洛衡的长剑准确刺入它的胸膛,伸手将我拉向一旁躲开攻击。
却发现魔物得了伤害后没有恋战,它们齐齐转向一个方向,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那是妖界的方向!
「夙汐死了,烬渊第一个要毁的就是妖界。」我转头看向洛衡,「烬渊想要毁灭三界。天帝并未出关,妖界无主,这注定会是一场惨烈的战争。」
洛衡明白了我话中之意。
手中白光旺盛,他眼眸看向我:「我会带领天界神仙一起与烬渊、与魔兵交战,全力护下妖界。」
我点点头。
正要离开,却见白光将我萦绕,洛衡在我的身上附上了护身。
一回头就见他的瞳孔中闪着琉璃般的微光,目光绵长。
他似乎想要对我说什么,可是最终却是缄默。
……
飞身前往妖界之后便发现魔物早已赶到,目光所及尽是魔物作祟。
殷红的鲜血,堆叠的尸体,妖界仿佛成了四界的炼狱。
我看见源源不断的黑雾助力魔物攻向妖界,看见阿姆与月瑶带着妖界长老负隅顽抗,亦看见烬渊周身燃起冥火烈焰,面无表情。
他一句话没说,身前魔物却如得了命令疯了似的落下攻击,招招致命。
强大的气流回旋,胸前似乎被重重压着。
手中法术幻化而出,点点金光化为高高的屏障高墙竖立在了妖界长老之前,剩余的又轰然一瞬扔向了那些魔物。
最近的魔物瞬间灰飞烟灭,脚尖点地凌空而起,我飞身站在魔群之中。
四周厮杀声不绝于耳,乌泱泱的魔物冲上前来,于是手中金光瞬闪,又是重重一击。
妖骨重塑之后,法力更甚。
近了身
的魔物被生生撕裂,法术落下之地被打落一片,横尸遍野。
黑沉沉的天幕之下,多了几道金光,滚烫的魔血溅了满身,滴滴点点地滴落而下,隔着长长的距离我对上了烬渊的眼眸。
他的眸子却始终沉沉,看到魔群被大批斩落也不生情绪。
直到不久后,天界的身影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衣袍擦尽脸上的鲜血,我看着不远处那些赶来的仙兵拿着仙器呐喊着冲杀而来,看着最前面领头的洛衡。
周围迸发出耀眼的白光,他执剑,一步一斩,所到之处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尸首,鲜血喷溅,青衣变成了红衣。
天界妖界联手,饶是源源不断的魔物暴走也被数量压制,迅速地被斩杀,呈现弱势。
可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了一阵笑声。
「终于来了。」
随着这一句,天地之间瞬间朔风狂鸣,乌云遮天,散乱的发丝张牙舞爪地贴在脸上。
我下意识地看向那一抹黑色的身影。
墨发随风乱舞,他的身侧冒出了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浓烈而漆黑的煞气,并在顷刻之间向四周迸裂发散。
下一瞬,就看到那些倒在地上的魔族尸体霎时之间爆体而亡,溅出猩红灼热的血流,身侧所站的妖与仙沾染上后瞬间发出刺耳的惨叫声,不到片刻化为。
战场的局势一瞬被逆转,震破苍穹的杀意激荡在天地之间,只剩下了浓烈到令人反胃的铁锈腥气。
炸裂声此起彼伏,来自魔尊的攻势妖难挡。
惨状骇然,大脑在此时也传来了炸裂般的痛楚。
这一刻,我才明白为何彼时战场上烬渊见到魔物被斩杀始终没动,为何他会放任仙兵增援。
因为所有魔物身上都被他下了咒法!不论是生是死皆有残杀仙与妖的能力。
我眼睁睁地看着缕缕黑雾交织着四起,无数猩红的火光夹杂其中,尽数涌入烬渊的体内,目光所及之处皆成了烬渊设下的试炼场。
烬渊,一个带有仙格的魔尊竟已修炼如此!竟对自己如此残忍。
以身作引附下法咒,又以身作为容器承下如此巨大的魔气。
天地之间一阵颤动,不远处又有源源不断的魔物出现,冲着我的方向而去。
脸上已无血色,握着利刃的手指发白。
要怎么才能对抗烬渊,要怎么才能将他重新封印,要怎么获得比源源不断的魔气还要强的能量?
脑中不断
闪现在天界看到的仙籍以及在魔界看到的秘术。
下一瞬一个法子脑海之中浮现,我赶忙施法将那一颗寻到的仙丹在手中幻化而出。
——只有将妖、仙、魔三界的法力融合在一起,才能以极大的代价获得这四界最强的法力。
眼底黑雾所占之地更多,我看到屏障破碎,月瑶身上多了许多道的伤痕,看着妖界长老逐渐倒下一个又一个。
眼前又一次陷入一片漆黑,闭上眼帘,手中的运转。
可很快,运转法力的双手就被抓住了。
熟悉的气息逼近,我知道。
司琰来了。
「你可知以肉身来承三界之法,强大法力的背后,是在余生常常受到法力无法调和、不断冲突的痛楚?」
双手被宽大的手掌包裹,他环住我的身子,附在耳畔轻声问道。
「知道。」我睁开眼睛,「但这是唯一能与烬渊对抗将他封印的法子。」
说完,我将手从他的掌中挣开,转身看他。
幻境之中的一切浮现在眼前,可面前的他却神色不变,只是面色白了几分。「你脱离幻境可有受什么伤?又是去了何处如今才来?」
他摇了摇头没有开口回答。
脸上的血迹被轻轻擦去,他的目光微微下垂看着我,显得异常安静:「小煤球,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对抗他。」
我:「什么?」
「杀了本君。」
心脏一瞬暂停跳动。
他的声音很沉,混在周遭的厮杀声中听不太真切。
我下意识伸手攥住他的衣服,抬头看他,声音沙哑:「什么?」
司琰没有什么大的反应,他很冷静,冷静到让我心慌。
「本君与烬渊共存相生,一旦本君死了,他也活不了。」他伸手动作自然地又一次攥住我的双手。
「小煤球,这是唯一彻底毁灭他的方法。」
「不对。」我挣脱他的控制想要重新将仙丹传入体内,「还有别的办法的。」
但无论如何我都挣脱不了他,他攥紧了我的手,低头俯视我一瞬,一片阴影游弋着覆盖在我的脸上,遮住了我的视线。
司琰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落下一个吻。
「可这是护住你,护住这四界最好的办法。」
这是个充满着血腥气息的吻,汩汩温热腥甜的液体被强迫着咽下。
与此同时,无数至纯魔气顺势流入我的体内,
四肢百骸的筋骨被侵染,发着烫。
他将剩余的法力尽数都给了我。
血液滚烫,我捂着发烫的胸口一口一口喘着气,一瞬连话也说不出,只能放任着他放开我的手,后退一步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的面前忽地升起一道屏障。
他竟不知何时在我周身设立了一道屏障,护住我,也让我没有办法再触碰到他。
「司琰!你在我身上设了『舍身诀,若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一字一句耗费了极大的气力,像是慌不择路地,随便拣了脑中的什么对他说,疯狂想要留下他。
他却笑了。
「在魔界之时,本君早将舍身诀除了。」后退的步伐顿了顿,眼前的光线忽明忽暗,他的神色和轮廓皆隐在其中看不真切。
「本君如今那么喜欢你,怎么真会舍得让你死呢?」
说完,他转了身,看向洛衡。
洛衡像是接收到了什么信息,面色有了变化,而司琰也在下一秒飞身立于天际与烬渊相对。
只见白衣墨衣共立天际之时,洛衡带着几个神仙快速布阵,遮天蔽日的白光涌现,昏暗的天际一瞬亮如白昼,天地之间电闪雷鸣。
这是……雷刑之阵!
雷刑杀不完万千魔物,却能杀一人。
这一刻我突然知道司琰想要做什么。
——他想要借这天地之力,杀了自己。
内心的恐惧在这一刻如潜流疯狂生长,眼前的一切被白光笼罩,看不真切,我用尽全身力气破开面前的障碍。
于是金光逐渐吞噬黑雾,密密麻麻的细纹攀上屏障,屏障最终陡然碎裂。
可随之而来的,是周遭一切事物戛然而止,万千魔物与气流在这一刻如失去操控生生停滞在原地。
惊恐的思绪轰然在脑中升起,我下意识抬头。
我眼睁睁地看着天雷骤然划开天际,将天地之间划分成了两个空间,直直击穿那瘦削的身体。
看着一道又一道的天雷在他身上碾出一道道的伤痕。
看着流不尽的鲜血从他嘴角淌落,可他却笑着对烬渊说了什么。
也看着强大的法力在空中炸裂,包裹着那两个身影,如同白日焰火。
……
体内的法力冲撞、膨大,我撑着岌岌可危的身子扑上前去将司琰从布满鲜血的地上抱起,拥入怀中。
白色的袍子被鲜血浸透了,没有一块是完好
的,鲜血自他身后蜿蜒而开。
明明这么爱干净,可是此时,他的身上尽是污秽,躺在腥臭鲜血汇成的血流之中。
我伸手拼了命地将那些治疗的咒法砸向他,妄图将那些他传送给我的魔气还给他。
最终却被他伸手握住了手腕。
额间的印记越发黯淡,像是眷恋又像是感慨,他安安静静地看着我轻声说:
「小煤球,这几千年来,本君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也是第一次因为一个人生出保护这个世界的念头。
「所以在察觉不到心意的时候,本君做了很多错事,拿了你的仙丹,以你为引招来洛衡,将你囚禁在魔界……
「还自私地想带着你一起毁灭。
「等到反应过来便已来不及。」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像是刚见面时顽劣的模样,可是脸色太白了,如同宣纸一般易碎。
「可是本君不后悔。因为那些真真切切是我想做的,我疯了一样想将你永远囚禁在身边,生生世世。」
「而且……」他伸手摸摸我的脸颊,却到泪,于是他顿了顿,许久后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做违心之举实在太痛苦了……不过好在,这辈子只有这么一次。」
眼泪止不住地向下流,心痛不可遏制。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
也有着强烈的感觉。
他将永远离开我了。
于是到最后,话说出口,是从未有过的破碎与歇斯底里。
我说:「你答应过我的,要和我一起活下去,你答应过我的,不能食言……
「如果你死了,我会回到妖界,回到天界和别人在一起。
「我会把你忘记,永远也不要记得你……」
一句句的威胁脱口而出。
可那一双冰凉的手却缓缓摸上我的后脑勺,司琰温柔地亲了亲我的眼角处的皮肤,吻去泪珠。
一寸一寸,锤心蚀骨。
再抬眼便见他看着我,眼神眷恋,眼底尽是浓稠的爱意。
他笑着轻声与我说:
「小煤球,不要忘记我。」
下一瞬,利刃幻化而出。
我还未反应过来,他便毫不犹豫地将其对准身体狠狠刺下。
温热的鲜血喷洒,狰狞的猩红蒙住双眸。
沉痛感顷刻遍布心脏,声音嘶哑得泣不成声,张口却不知说什么,不知该向谁说。
等到视
线再清明时,怀中已空无一物,只剩下了满怀的雾气,怎么也抓不到。
剩余的魔物彻底失去控制陷入暴走,洛衡赶来将我拥入怀中,执剑挡住那些魔物。
争斗之中我看到了许多东西。
看到烬渊的尸体,看到他恢复成了凡人的模样,看到那些从他怀中掉落的朱色的碎片与鲜血融在一起。
唯一完整的一颗,被他握在手中。
看到司琰自尽时用的利刃,那是一把带着四界之力的刀刃,足以弑神。
天雷并未杀了他,只是为他的利刃注入极强的灵力。
是他自己杀了自己。
舍一人而救苍生是神的宿命,可他是魔,是本想毁灭四界的魔。
而如今,他却为了我,用原本想要毁灭四界的能量,杀了自己,保下四界。
保下我。
……
魔尊已死,天地色变。
无数魔物失去法咒加持最终迅速在战争之中成为肉泥,仙兵与妖物伤伤。
却也在这时,我听见天际又一次传来异响,无数白衣悬立于上。
我听见他们在笑,笑得猖狂、肆意,看到无论妖族还是魔族都被他们施法攻击。
鹬蚌相争,渔翁获利。
局势转变得太快,场上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天界曾有想要一统四界之者,如今聚集于此,抓准妖魔两界薄弱之期,重拾旧愿,为自己谋得更大的权力。
他们的数量庞大,洛衡与所带仙兵经历大战,法力已近于亏损,无法如几百年前一般与之抗衡。
战场瞬间沦陷,像是掉入了漆黑的深海……
经历彼时那一切,洛衡施法要对抗他们,我却反应过来挣脱出了他的怀抱。
魔尊陨灭,妖主不在,无人可以救他们。
除了我。
这一切恍若一场梦,怀中似乎还停留着一丝温度,残留着一股冰冷的铁锈血腥味,可是转眼却尽数成了空。
浑身的疼痛早已麻木无感,残破的灵魂仍在负隅顽抗。
怀中仙丹再次幻化出。
洛衡的视线顺着我的动作而动,在看到仙丹之时凝滞了一下,他伸手向我而来,想要抓住我的手,阻止我的动作。
可下一瞬仙丹就被毫不犹豫地运转法力送入体内。
没有第二方的法力作引,仙丹入体不断与体内本有的其他两种法力冲撞相斥,三种不同的法术积压在一起,
身体如坠岩浆之中,一寸寸地发烫,我生生呕出一口血。
长袍被运转的法力吹得翻飞作响,一旁的洛衡终于飞身来到我的身边握住了我的手。
源源不断的灵力被输入体内,又在瞬间被吸收不见,痛楚被减弱,却只有一分。
不过杯水车薪的作用。
周遭气压在强大的法力作用下变得更强,许多向我而来的攻击被绞碎。
体内,眼前一片迷蒙。
洛衡张嘴像是在说什么,神色慌乱,我却没有听见,只感觉被身体吸收的法力更多。
指甲快要抠入掌心软肉,不知过了多久眉心传来一阵剧烈的感,鲜血顺着鼻梁流下,流至眼底,成了苍天血泪。
眼前迷蒙逐渐消失,我垂眸看着皮肤之下隐隐流动着白色灵光——
仙丹归位,成了。
强大的法力在体内生成,四肢在此时充斥丰盈的灵力,血液滚烫流窜,周身气场暴涨,带起气流,似乎将要吞噬一切。
巨大的动静惹得天际那些身影纷纷向我投来目光,在这目光之中我看到的不再只是厌恶,而是掩埋于下深切的害怕。
一招一招越发强大的死招争先恐后地向我而来,饶是洛衡拼命抵挡,也未除尽。
可看着这些招数,我却笑了,周遭一瞬狂风怒吼,我直直冲着天际的身影而去。
「你们拼死想将我除了,是权力带来的太大怕我搅为烟云,还是想趁着天帝未醒将我抹去以绝后患?」
凝聚法力,于是那些冲我而来的杀招很快转了个方向,攻向他们自身。
高高在上的神仙霎时被打得狼狈,整洁的衣服不再,道道伤痕显露。
我没有停下脚步,一步步地走入仙群,指尖上强光流转,轻易将一旁想要近身攻击我的神仙缠绕而起,而后直直坠下云端。
连一声惨叫也没有留下。
一个接着一个,宛若以卵击石、飞蛾扑火。
直到最后,强大的法力从掌心孕育,凝聚成了一把折扇。
在殒身之前,司琰将自身的法力、法器尽数传输与我,而如今拿着这些,我毫不犹豫地攻向面前之人。
折扇浸满鲜血,局势一瞬扭转,法力的压制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站在高位之上的不再是他们,而是我。
「想要成为四界之主,获得更强的权势?」即使身上在来回的对抗中不可避免落下几道伤口,可对上面前七零八落,苟延残喘的神仙
便不算什么。
手上又捏了几道死招,不眨眼扔向他们的同时,嗤笑声沉沉响起,「你们也配?」
折扇挥出,将不断冒出的仙魄切断斩碎,从此,他们的魂魄受折磨,长久承受魂飞魄散之痛。
最终跌落高位,彻底在这世间不复存在。
「你究竟是什么!」一个神仙满身是血,颤抖着向后退,看向我的眸中尽是恐惧,「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
在天界将锦颜除尽时他们也曾问过我。
那时的我不愿卷入天界纷扰,否认了自己的身份,可是如今,我将折扇抵上他的脖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或者是他们。
「我是天帝仓和之女,是妖王夙汐之女,也是魔尊司琰之妻。」鲜血喷溅而出,衣袍之上早已浸满鲜血。
我转身,看到剩下那些神仙眼中的不可置信。
只听见低沉的声音响起,我慢条斯理地捏碎了面前的一道游魂。
「我才是这四界之主。」
云火在这一刻灼烧,天幕之上布满黑云,又染了血红,云火笼罩天地,狂风肆虐,吹卷起浓重的血腥气。
身侧涌现无数血流,又在瞬间化为一道道攻击直直攻向他们。
直到最后,天地之间是死一般的寂静,极大的威力不加掩饰地向四周发散,压制一切。
散乱的发丝随着气流张牙舞爪,我看着面前七零八落的尸体,看着底下的一切,伸手抹去了脸上的血迹。
看着妖族、仙族、魔族被充斥在天地之间的气流束缚,不知何时已停下斗争,似乎都还未从彼时的战争之中缓过神来,便只是站在原地抬头看着我。
看着阿姆带头冲破了气流的束缚,她带着妖族长老上前弯腰,跪身在我面前:「恭迎妖王归位!」
紧接着的,是无数种类的魔物。
魔尊已死,魔界无主,它们失去最大的庇佑。
既然我的身上流淌着魔气,流淌着司琰最终传输给我的法力,那么认我为主是最好的选择。
趋利避害是本能的选择,于是我又看着一道道的身影跪在地上,听着呼喊声一刹那天地。
手中所掌握的是震慑天地的巨大法力,彻骨的寒凉、庞大的痛楚却接踵而至,袭遍全身。
——这是获得必须承受的代价。
支撑的紧弦在这一刻终于崩溃,藏在内心深处的爱与恨随之崩塌,我再也无法支撑自己岌岌可危的身体
。
于是很快,极大的失重感,黑暗从四面八方张牙舞爪地向我袭来。
我的世界终于沦陷,终于是寂静一片。
……
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