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渊听到响动又一次抬起头。
他以为是那些人又放了谁进来,却看到了消失许久的汐。
34
捏着剑柄的手松了松,他看到她如初见一般,赤着玉足向他奔来。
纤纤玉手环住了他的腰,她的模样带着几分疑惑的纯真。
道派之中不安好心之人为引他破戒为他设的局,放入的女子他抵挡住了,可面对夙汐,他却没有推开。
他听见她问他为何还未成仙。
看到她问完又笑着看着他,眼眸明亮,问他是不是舍不得自己。
那一瞬间,耳畔又响起前几日跪在长殿上,竹鞭鞭笞在背上的闷响声。
他久久没有成仙,长老推算,说他的心乱了,须要惩戒。
心乱了。
旁人皆以为是他有了情根,对人界情爱有了兴趣,于是便有不安好心之人设下情局引他破戒,今日便是其中一场。
但常渊却清楚知道引他心乱的原因。
——因为汐不见了。
她曾在自己最无助孤寂时出现,在荒凉的院子中种了满院的花。
妖魔袭来她站在自己面前,救下了他。
皇城之内,被风吹乱的宣纸,宣纸上的,她逆着人群向他而来。
太多太多。
身边之人虚伪,她却从一而终。
长久以来,他一直自持,可不知不觉间,还是有一人在那片荒芜之地存活下来。
杂草之中,她是红尘万千。
此时的夙汐穿了件纱制的玉白长衫。
常渊的目光下垂,扫过夙汐细腻白皙的脖颈。
再向下,是清冽分明的锁骨蜿蜒成一道诱人的曲线隐入衣衫遮挡间。
他眸中的光亮闪了闪。
药效生效了。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鼓,一下又一下回荡在空荡的寝殿之中。
浑身燥热,欲望如海要将他吞没。
他抓住了她的手,抓得很紧,骨头都有几分疼。
他问她:
「为什么总是突然离开,这几日又为什么消失那么久的时间?」
她却在听到这个问题后,舒展手指,转而与他十指相扣。
抬头看他,比那女子要媚百倍。
她没有回答,而是问他:
「常渊,你想要我永远在你身边吗?」
想要我永远待在你身边吗?
那就喜欢我。
那就放弃成仙。
欲望与理智对抗。
长久的对峙后,常渊还是直起身子后退几步,闭上了眼睛,在之中默念过去看过的经文。
他分不清此时心中的荒唐是药意催生还是什么。
这是他最后的自持与冷静。
可是下一秒,轻柔的吻落在了他的唇角,呼吸之间尽是浓郁的桃花香。
脑袋一片空白,熟记的经文断了,再也记不起一句。
湿软温热的舌尖伸出,轻轻舔舐。
他听见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低声诱导他再次堕入地狱火。
「常渊,你睁眼看看我。」
她说。
「只要你睁眼看我,我就完全属于你了,永远不会离开你。」
蛊惑自己的心魔再次降临,它用利爪撕碎了堪堪的良知。
欲望在心中逐渐明朗,克制被放肆所取代。
那一晚,常渊破戒了。
夙汐的计划成功了。
狐妖终于还是引得道士堕下仙道。
他不愿一人面对荒寂。
不愿承受永世孤独。
不愿在虚与委蛇中度过漫长岁月。
他最终选择了尘世。
可他又想起世间传闻,狐妖最善欺骗人心。
于是月色如水透过木窗,在浓烈的桃花香气中,常渊扣住了她柔软的腰肢,低头,吻上她脖颈脆弱的肌肤,低声道:「不许骗我。」
「如果你骗我……」
但后半句话却隐在了喘息之中。
是啊。
如果她骗他,他又能怎么样呢。
……
第二日夙汐醒来的时候,手腕上多了串暗红的石榴石制成的手链。
这是常渊为她戴上的。
皇宫一行后,皇帝为了安抚常渊,派人到道派之中送了许多东西,皇帝下了令,他必须挑选至少一件自己留着。
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展露在他的面前,他只看到了这一串火红的手链。
流光溢彩的红,亦如她的身影。
鬼使神差地,他留下了那一串手链,却在之后一直贴身带着,没有送出。
也许从那时开始,他的心便乱了。
而如今,还是送了出去。
也终是彻底动心了。
那一日后,夙汐暗中处理了那些给常渊设下圈套的人。
赤红的血喷溅,蒙住了高堂上的牌匾,夙汐只是擦擦手,换了身干净的装扮重新笑靥如花地奔到常渊身边。
软榻之上身影相缠,昏黄烛光摇曳,尽显缠绵。
她依靠在他的膝头,雪映红梅,她陪他赏雪赏梅,赏着赏着,又在暖炉旁指着白瓷上的点点红梅,笑着看他红了的耳尖。
看着他明明极力克制却压抑不住的情绪,然后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防线尽数攻破。
她本想骗取一颗心后便离开人界。
又害怕在自己离开后,这一切会有变数。
所以她选择待在人界。
陪着常渊演一场戏,做一个梦,许他繁华一世。
可凡心一动,仙格不保,很快门派中的长老很快觉察异样,也知道了夙汐的身份。
他们在竹林之中设了一间木屋,在常渊回到道派时将他囚禁在了木屋之中,又在周遭设下法阵,布了个陷阱。
他们要捉拿狐妖,将她挫骨扬灰,毁了这一阻碍门派弟子飞升成仙的危险因素。
殊不知,狐妖是妖界之主,那些法阵对她无效。
在他们没发觉的时候,她躲开了阵法与陷阱,来寻了常渊。
常渊看着她的出现愣了愣,他慌张地检查了她全身上下,确定没有受伤后将她抱在了怀里。
从被关入木屋的一刻,他就知道长老的意图。
他不愿夙汐冒着风险来见他,可她还是来了,钻进他的怀里,抬头看他眼眸明亮:
「常渊,你想不想我?」
冰冷的手准确快速地握住她的手腕。
他没有回答,只是俯身,亲了他的红尘万千。
……
从那之后,夙汐藏在了木屋之中。
长老蹲守屋外渴望捉到她,她却趴在常渊的膝头,看着他如自己一般,在宣纸上画上自己的模样。
世人皆说狐妖,可在常渊的笔下,她少了几分魅人的凌厉,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与柔和。
她很喜欢。
作为回礼,她亲自教了他妖族的幻境制造之术。
她与他说,万一以后偶尔见不到,他可以通过幻境见到她。
可只有她知道,目的并不是这样。
魔界越发不安稳,妖界需要她操持。
她特意露出了踪迹,道派长老逐渐发觉木屋的不对劲,增强了木屋外的法阵,她知道他们会采取行动,也知道这是她得以从人
界脱身,又不会生出变数的方式——
借着长老之手,在常渊面前「杀」了自己。
她教会了常渊捏造幻境的方法。
这一次,即使她「死」了,他也可以在幻境中制造她的幻影。
人世须臾,幻境的多变与真实足以困住他一生。
后来,如她计划,常渊被支开,被囚禁。
长老闯入木屋,抓住了她提前设下的替身幻影。
来的不少,竹林逐渐变得满目疮痍,幻影身上出现越来越多的血痕,最终被带到了早已设下阵法的祭台之上。
阵法的威力很强,指尖施法,幻影便化为了一只奄奄一息的狐狸。
就在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她的视线之内却突然多出了一道红色的身影。
常渊竟挣开了囚禁,满身是血地来到了祭台!
夙汐看着常渊将她的幻影紧紧地抱在了怀中,用来斩妖的阵法岂是凡人可以承受的。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嘴角很快溢出鲜血,忍着无尽的痛楚要将怀中的狐狸抱离此处。
他执着剑挡下一道道的攻击,却仍然被怒气冲天的长老刺伤了腿骨,失去支撑跪坐在了地上。
长老要他交出狐妖,他不应。
长老骂他疯了,为了狐妖放弃成仙的机会。
他只是抬头。
常渊的目光向来清冷,此刻是前所未有的犀利。
他问,成仙有何好处?是拥有更高的法术,体会永生的孤寂与无趣,还是受着世间凡人的跪拜,获得虚妄的信徒?
他见过神仙的陨落,每一个人凡人都想成仙,可他没有一种执念。
长老震怒,道士被狐妖勾引乃是极大的丑闻,他们宁愿杀了他们,也不愿放他们离开,给门派的名声蒙上阴影。
于是无数道道法从周遭攻来,常渊的身后蜿蜒出血痕,却仍抱紧怀中的狐狸,紧紧护着她。
他失了仙格,气运尽散。
任长老杀了他,彻底除去四界潜在的危机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最后一刻,掌心的金光孕育而出,夙汐还是钻入了幻影之内,踮着脚从常渊的怀中钻出,在所有长老的震惊之下化为人形。
沙尘卷席而来,携着地上的血腥气灌入每一个人的鼻腔之中,祭台之外的草木皆被控制,一瞬疯长缠住了每一个长老的身子,越缠越紧,他们嘴巴大张着,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夙汐站在最中心,她的头发凌乱,脸上是彼时留下的
泥泞血污,双眸之中充斥着黑暗,冷冷看着草木在她极强妖力的控制下与长老相斗。
她扶起地上满身是血的常渊,他的衣衫破碎,露出白皙的肌肤,上面是刺目的泛着血的伤痕。
他身上的伤痕,多是为了护住她而留下的。
沙石风声越来越大,祭台彻底变成了刑场,不过受刑的对象不再是她,而是变成了青玉派的长老们。
指尖火光跳动,在某一瞬间凝聚,她不眨眼地丢向那些草木……
那是青玉派几百年来遇到的最大的一场火势,火光烛天,几日才扑灭。
在火光之中,狐妖和常渊的身影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尽头。
后世记载,那一日,常渊为救狐妖散尽全身功力,叛出师门。
从此之后,青玉派再无光风霁月、受尽万人敬仰的首席大弟子。
而在人界与妖界交界处的丛林,自那一日却多了一间小屋。
夙汐将常渊放在了床上,黑色眸子闭着,他的气息微弱,恍若下一秒就断了。
于是她回了妖界,请了阿姆来救他的性命。
阿姆是妖族最年长的长者,看到夙汐请她所救之人为人界道士后愣了愣,凡人的性命脆弱,躺在床上之人受了太重的伤,难以救活。
换句话说,用过多的妖力换一条凡人的命,太不值得。
可在她想要开口时,夙汐跪在了地上。
夙汐是阿姆带大的,千百年来她的脾气执拗,从未向谁求过什么,亦没有跪下过。
那是她第一次下跪,只为了救一凡人道士的命。
后来,常渊被救下了,送走阿姆的夙汐回到了小屋之中,她伸手握住了常渊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自放火烧了道派起,她的情绪便一直没有变化,直到现在,看着常渊在接受救治后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情绪才有了起伏。
夙汐起身,在常渊的唇上印上一吻,随之而来的是如掉了线的泪珠。
她并不爱哭,那一刻眼泪却止不住从眼眶滚落,源源不断。
她从不后悔勾引常渊跌落神坛的举动,庇护妖界是她的职责,可她后知后觉地开始懊悔给常渊带来的苦厄。
她好像在做戏之中将自己折了去。
……
阿姆说,妖族与人族所属命脉不一,凡人又受伤太重,她只能暂且保住他的命脉,真正醒来需得看他自己的命数。
于是每日夙汐处理了妖界之事后
都守着常渊,都说九尾狐妖的心头血养人,她便划破肌肤,取了给他喝。
又怕凡人之躯耐不得妖族的灵药,去人界寻了凡人滋补身子的人参药材,潜入皇宫偷了皇帝的灵药,拿回来亲手生火煎煮。
她的技法生疏,往往会将自己弄得满身是灰,又会在指尖烫上一两个水泡,但她仍然每日都做。
煮好了,扶起常渊,小心翼翼地喂他。
喂不进,便先喝下,嘴对嘴地渡入。
夙汐嗜甜,汤药清苦,她却坚持喂了许久。
喂完了守在常渊身边。
偶尔夭夭会来人界看她,劝她不必在一个凡人身上折了自己。
夙汐不应,她相信他能醒。
她坏了他的,便想要给他完满的一生。
可她并不知,此刻九重天上的仓和正通过窥世镜,垂眼看着有关她的一切。
那是一方狭小的空间之中,没有光,黑暗缠上身躯,只有窥世镜的光亮照着他的脸庞。
仓和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落在镜上,沉郁漆黑不曾移动半分,又像隐隐燃烧的暗火。
节骨分明的手指触上窥,滑动之下他明了一切前因后果。
他看到夙汐来到天界窥见天命,看到她去往人界与凡人朝夕相处的种种,看到月色之下仙格陨落……
亦看到她跪在地上,求妖界长老救下凡人的性命,看到她弯腰落下一吻……
天命被破,夙汐生了情丝。
身为天帝,千万年的唯一所求却仍然如流沙渗漏掌心空,此后千万年,他仍会是孤身一人。
常渊对着长老说的那番话,他听到了。
至高的法术,永生的孤寂,虚妄的信徒……
他与天地共生,身为天帝掌管四界,凌驾于四界之上,可是最终,遵守规矩,压制欲念的结果是所拥有的皆是虚妄,孤身一人。
窥世镜的画面中,凡人苏醒了。
与此同时,一阵刺耳的碎裂声,窥世镜成了无数的碎片。
黑暗之中,仓和的身影消失了。
……
35
这一日,夙汐正在煎煮药材时,夭夭跑来对她说常渊醒了。
手中的药碗落在了地上,她慌忙地朝着屋子奔去。
进入屋子的时候就看到床上之人坐起身,睁着空空荡荡的瞳,听到声响抬头看向她的方向,才有了几分光彩。
就在夙汐反应过来想要动作
时,整个屋子被白光弥散,仓和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仓和的出现出乎她的意料。
可他看着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和往日一般。
夙汐以为是她打破了四界规矩,又太过放肆,仓和来此提醒她,就像过去在天界她偷偷乱跑一般。
没想到下一刻,一道仙法赋在了她的身上,她不得动弹。
微凉的手指抚上脸颊,仓和低头看她。
「阿夙。」他唤了她的名字,声音悠然平淡,却没来由地让她觉得恐慌。
夙汐听见他对自己说:「你做得很好。」
双目相对,夙汐想要开口,冰冷冻骨的感觉却袭遍全身,惊恐的思绪轰然在脑中升起。
仓和竟对她使用了傀儡术!
感官世界一瞬沦陷,意识被囚禁坠入深渊黑暗。
夙汐看到常渊起了身朝她而来,又看到仓和慢条斯理地伸出手。
灵力化为凝珠凝成一面镜子,镜子里呈现着夙汐遇到常渊前的一切,她接近他的目的,决定引他仙台前施法想要杀了他的那些片段……
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如纸一般。
常渊站在原地,脊背挺直却如同一竿枯黄的竹,他沉默了许久,许久后开口问她,这一切是真的吗。
回答他的是站在仓和身后,面无表情的夙汐。
她点了头。
她从未爱过他,她接近他,讨好他只是为了他的仙格,为了妖界。
甚至从一开始她告知他的名字都是假的。
一句句话化为利刃穿脑而过,常渊在一瞬间竟然无法动弹。
反应过来后却是看向仓和,聪明如常渊,自是从夙汐的行为和双眸充斥的黑暗中发现了控制术的存在。
又或是说,这是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自始至终,仓和只是居高临下看着他,恍若在看世间蜉蝣一般,他贵有九尊之气,即使笑着,也是无法重负的威压。
他没有回答,后退一步,牵起了夙汐的手:「如今仙格被毁,她成功了,也该离开人界。」
镜子在播放完画面后轰然破碎,仓和抬手。
傀儡术被发现又如何,他的目的只是夙汐。
而常渊——
仓和是天帝,明明该要怜悯众人,可想着窥世镜中的一切,他泛起了杀心。
常渊的仙格被破,天命尽失,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他。
仓和一道玄光打在常渊
的肩膀上,血落满地,他一声又一次倒飞出去,意识不在,气息却仍在。
仓和垂眸,无波无澜地又捏了个法诀。
这一次,手中温度一空,夙汐竟生生挣破了傀儡术。
嘴角的血液一阵阵地狂涌而出,她受了反噬,跪坐在了常渊的身前,用身子挡住了他。
漂亮清透的眸子充斥着无渊深海般沉重灰暗的绝望,记忆中对着他笑靥如花的小狐狸此时却跪坐在血泊之中,求他放过一介凡人。
仓和往前走了两步。
就在这时一直躲在门后的树妖突然冒了出来。
繁密的枝条向仓和攻去,树妖站在夙汐面前用身躯护着她:「不要伤害主人!」
可小小妖精又怎是天帝的对手。
枝条还未触及身体就尽数被斩断,下一刻,树妖便被白光掀开,倒地不起。
在他抬手又要落下攻击时,夙汐终于开口,嗓音沙哑道:
「仓和,求你放了他们,只要你放了他们,我什么都答应你。」
仓和听了没有反应,气息如山般压下。
手掌穿过墨发,他将夙汐压向自己,却只是弯腰用指腹轻轻擦去了她嘴角的血迹。
又触上他的眉心,将她强行挣破傀儡术受到的反噬消除。
做完这一切后,他捏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拉入她的怀中。
白袍被血色浸染,那是他几百几千年身上又染上鲜血,可他不在意。
他将她抱得很紧,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好啊。」
……
仓和将夙汐带回了寝殿。
在人界夙汐的注意力放在常渊身上,没能察觉仓和的异样,直到身子被逼到床边,手腕被铐上的一刻。
她才真正觉察到——
仓和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了。
她从未想到有一日会被仓和铐住手腕锁在寝殿之中,但他这样做了。
她问仓和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却没有回答,只是慢条斯理地伸手,把她乱掉的一缕鬓发,轻轻拨回了耳后。
手掌扣住腰肢,他将挣扎的夙汐抵在了床头,轻声开口:
「他是这般抱你的吗?」
手指漫不经心地拂过,他垂着眸,语气轻柔道:
「他是这样亲你的吗?」
气息被掠夺,仓和掰住她的脸颊,顶开牙齿,半强迫式地和她接吻。
夙汐一
瞬瞪大了眼睛,她手忙脚乱想把仓和推开,却发现自己压根挣脱不开。
紧接着,身上的衣服被撕裂。
微凉的手指触上肌肤,从腰侧到肩颈,引起阵阵战栗。
「他是这样对你的吗?」
这一刻夙汐意识到了仓和想要做什么。
他一字一字在她耳边低语,温声叫着她的名字,可动作却发狠,夙汐根本无法逃脱。
她叫嚷着,却无人应。
挣扎着,却无所动。
直到最后一刻,不知是恐惧还是恨意的眼泪从眼角流下,仓和才停了动作。
指腹捻去泪珠,他垂眸温柔地亲了亲她发红的眼角:
「阿夙,你说什么都能答应我。
「那就嫁给我。
「永远在我身边。」
……
规矩一旦被打破就是摧枯拉朽之势,从那一日起,天帝娶妻的消息传遍四界。
没有人知道新娘子的身份。
仓和瞒住了夙汐的身份不让四界知道,瞒着妖界和天界将妖界之主囚禁在了寝殿之中。
他清除了一切阻碍他的因素。
也是那一日起,天界多了个名叫洛衡的小仙。
他是仓和挑取仙气幻化而成,代替天帝掌管四界琐事。
天界的神仙不满于此,他们不满于洛衡的出现,不满仓和给他的身份与权力,他们说,这是破了规矩的事情。
他们闹了许久,却始终没有见到天帝的身影。
若有人想要强行闯入天帝的寝殿,迎接他的只是面无表情的洛衡。
洛衡身上带着天帝的无穷灵力,他遵循着仓和的命令,遵守着仓和给他定下的规矩。
他是天界规矩的化身,却又是破了规矩的存在。
仓和不再管四界之时,日日陪在夙汐的身边。
大婚典礼上的物件悉数由他抉择。
天后的婚服该是白色。
他却叫人做了件红色的拿到她的面前,亲手为她换上。
精心裁剪的大红婚服包裹着身体,婚服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
她很美。
仓和笑了,他伸手将夙汐又一次地搂入怀中。
天界的神仙聒噪,换个婚服的颜色便开始议论纷纷,几百个不满。
但他没有理,夙汐喜欢红色,他便给她红色。
「喜欢吗?」他轻笑着
问她。
夙汐垂眸,将视线放在铜镜中映出的身影上。
夙汐的皮肤本就白,此时被囚禁在天界许多日子便更白。
红与白的对比之间,宛若凤凰花开的火红。
她没有回答,收回了视线,褪去身上的婚服道:「仓和,你真的要娶我?」
「嗯。」仓和弯腰想要捡起地上的婚服,没有犹豫地回答。
可还未捡起,便被夙汐踢得远了些,她站在原地低头看着他,兀地笑了:「天帝,这可是破了四界规矩的。」
仓和冷静地说:「从第一次见到你,我便已经破了规矩。」所以不介意将这规矩破得再碎些。
夙汐又问:「你想将我的身份瞒一辈子,一辈子将我困在这里?」
仓和没有立刻回答,他施了法将地上的婚服重新覆盖在夙汐的身上。
一低头就是流光溢彩的红,他伸手蹭蹭她的脸颊反驳道:「不是困在这里,而是困在我的身边。」
……
大婚那日,许多侍女来到寝殿之中为她穿衣梳妆。
不知是夙汐前些时日表现得顺从,还是仓和觉得到了大婚之日一切便成定数,他只是施法压制了她身上的妖气,没有在她身上加上枷锁。
而这也正给了夙汐逃脱的机会。
她曾为了更方便地进入天界,悄悄在天界埋下通往妖界的通道。
过去的她并没有将这条通道告诉仓和,如今正可以通过它重新回到妖界。
于是她抢了侍女的衣服换在身上。
天帝大婚,众仙来贺,此时的天界十分热闹,没有人会在意小小的侍女。
可当她好不容易来到那条通道前时,却看到了不知站了多久的仓和。
一向穿着清淡素雅色调的他此时换上了红衣,清冷的气质多了几分火般灼眼。
仓和没笑,从她出现的那一瞬间起,他的眼底就像是最沉静的深海,没有了波澜起伏。
也是这一瞬间,夙汐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仓和设下的圈套。
测试她的顺从度,测试她会不会真的留在他的身边。
如今双目相对,夙汐知道,她没有通过测试。
仓和的情绪没有波动,他向她伸出了手:「阿夙,过来。」
她不应,他便走向她,固执地握上她的手。
握住了,又倏地收紧手指。
滚烫的唇舌狠狠压下来,夙汐忍不住
呜咽出声,仓和却仍然没有放开。
一吻过后,上沾染的是鲜艳的血迹,夙汐刚要挣扎,几团浮云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化成了两个画面。
一块是被关在牢房之中的常渊和夭夭。
挣扎的动作生生停止,仓和竟将他们关在天牢之中!
而一块是被魔族入侵的妖界,阿姆和月瑶带着族人一起奋力抵抗仍处劣势。
体内的血液停止流动,她只觉得手脚冰凉。
下一瞬便看到月瑶被利刃击中,呕出一口血。
这是从小陪她长大的姐姐。
「我不跑了,仓和,我会如你所愿永远待在你的身边。」夙汐伸手紧紧抓住了仓和的袖子,慌不择路,「求求你,放了他们,求求你,救救妖族!」
浮云中的画面还在继续,仓和看着她着急的模样却没有动作。
只是垂眼问她:「我要如何相信你?」
上一次夙汐也是这般说的,但现今他还是在这抓到了她。
他知道他拿住了她的软肋威胁她,她一定会听话。
但他仍然不相信。
一双桃花眼被急出了泪水,夙汐伸手攥住仓和胸前的衣服将他拉近自己,踮起脚印上自己的唇。
这是夙汐第一次主动亲仓和,她亲着仓和,又在他的耳畔低声重复着祈求: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求你。」
而在这个过程中,她眼眸之中的什么像是真正地碎了。
好在,画面之中天兵很快出现在了妖界,情势得以扭转。
仓和挥手散了浮云,重新捉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啄吻。
淡淡的笑意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他淡淡说:「阿夙,只要你在我身边,妖界便永远不会陷入困境。」
……
婚服又一次地被穿在身上,这一次夙汐没有再挣扎。
脸上被戴上了精致的红色面纱,遮住大半面容,只留下一双眼眸。
一双美而空洞的眼眸。
一身红色喜服惹眼,配着红纱制成的头饰,美而不妖,媚而不俗。
长袍之下,仓和握住夙汐的手。
他带着她一步步地踏上仙阶,登上高台。
在众仙的见证之下,真正结为了夫妻。
大婚之后,夙汐去天牢之中见了常渊,这是仓和给他的生的机会。
她打开了狱门,夭夭见她前来十分激动,慌慌张张地扑到她的怀中,检查着她的
身子,确定没事后才唠唠叨叨地皱着小脸开始诉苦。
说到一半发现了她身上的大红婚服,他眨眨眼睛问道:「为何主人今日要穿成这样?」
夙汐将夭夭从身上摘下放在地上,低眉回答:「因为今日是我和天帝的大婚之日。」是天帝,而不是仓和。
夭夭惊了,牢狱之中陷入了一片静。
再抬头,夙汐对上的就是一双沉静的眸子。
许是许久没有进食,常渊的脸苍白不带血色,可他还是扶着墙壁站起了身。
然后伸手,环住了夙汐的手腕。
夙汐以为他会说什么,可是下一秒,手腕被轻轻摩挲着,她听见他轻声道:「你瘦了。」
夙汐愣了,愣过后想要挣脱,却被拽住了。
常渊的气力很大,可看着她,眼中尽是柔意:「他将我们抓到此处,就是想拿我们的性命逼你与他成亲,对吗?」
心中无限酸楚,他太聪明了,夙汐想。
她却不愿意他那么聪明。
不聪明有时候就能减少很多的悲哀。
夙汐本想来此对着常渊说一些狠话,就如在人界一样,说她不爱他,说她只是想要破除他身上的仙格。
却不知怎么,对上这一双笑着的眼眸,看到他眼底深处荒老的寂凉,夙汐不想这么做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遮住了常渊的眼睛,用尽所有的妖力在牢狱之中建立了一层无法被和监控的幻境。
过分耀眼的金光过后,夙汐移开遮住眼睛的手。
常渊睁了眼,便看见身上的常服变成了一件大红华装。
他们站在一起,就如同一对新人一般。
他抹平了微勾的唇角,凝视着眼前满是泪痕的面庞。
「你昏迷的时候我总相信你会醒来,便常常想着我们的成婚的模样,想着你穿红衣的模样我还未见过。」夙汐踮起脚拥抱住了面前的身影。
天牢寒凉,因此他的身上很凉,这是个比冰雪还要冷的怀抱,可她不在意,还是将下巴靠在常渊的肩膀之上:
「按照人界的习俗,女儿家出嫁是要自己绣盖头,这样才可庇佑天长地久。」
「你昏迷的时候我尝试绣过,可我手笨总是绣不好,便藏在了箱子里,想着是我的盖头先绣好还是你先醒……」
像是叙述最稀松平常的琐事一般,她缓缓说道着。
说到最后,夙汐止住了声音。
因为那像是要将
她融入骨血般的力道深刻地刺痛了最后一根脆弱的神经。
常渊抱着她轻声说:「没关系的,我可以绣。」常年穿着破旧衣裳的他,自是会针线那一套。
于是那一刻,夙汐想了想常渊拿着针线低头给盖头绣凤凰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常渊,我的确为了破除你身上的仙格接近你的,可后来爱上了你,想要和你过完一生是真的。」
说完,她握着他的衣摆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冰凉的手指抚上脸庞,在天牢昏暗的光线下,她细致地看着他无瑕美好的面容,轻笑一声吻上他的唇:
「但我更希望你能拥有美好的一生。」
手指金光闪现,她的动作利落抵上了他的太阳穴。
那些记忆轰然在常渊的脑海中升起、翻涌。
可是很快又被疯狂抽枝发芽的金光卷携着关入深渊黑暗。
夙汐封住了常渊过去的记忆。
水珠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她却伸手将它抹了个干净。
幻境倒塌,她将昏迷的常渊交给夭夭。
她用最后剩余的法力在夭夭身上套了个传输,她要他将常渊带回人界,要他照顾好常渊。
她已在人界准备了许多东西,足以让常渊过完荣华一生的东西。
在传输的最后,夭夭满是担心地看着夙汐,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些什么。
可夙汐却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她对他笑得很温柔,她说:
「夭夭你要好好活着,好好护着妖界,不要告诉她们我在天界。」
36
从此之后,天界多了位天后,天帝仍然将掌管四界运行的任务给了洛衡。
如仓和说的那般,他没有一直将夙汐囚禁在寝殿之中。
他常常会给她戴上纱帽,去到过去她口中提到的地界,将那些她曾与他描述过的趣事一一做过。
明明过去从她嘴中说出时带着生机显得有趣,可此时再去,夙汐的反应却并不大。
最初娇俏的小狐狸逐渐变得沉默,一双明亮的眼眸亦逐渐暗淡了。
直到数月后,夙汐怀孕了。
仓和本担心夙汐会厌恶这个孩子,甚至瞒着他将他除去,因此他日夜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却没想到她很喜欢这个孩子。
怀胎数月,夙汐会抚着肚子轻声跟她念着不知何处听来的歌谣,会跟她讲那些尘封许久的故事,就如过去一般。
不疾不徐的声线透着温柔,她的面容恬静空灵,宛若画中走出的仙子。
夙汐将自己的念想寄托在了腹中的孩子身上。
她这一辈子已是如此,但她腹中的孩子不是。
那是全新的,充满希望的一生。
可是后来一日,夙汐从噩梦中惊醒。
她梦到自己的孩子因为妖的身份被众仙排挤、声讨,最终被逼上了仙台。
一跃而下。
仓和很快发现了她情绪的不对,坐起身将她拥入怀中。
夙汐没有动作。
「她是妖的孩子,身上注定带着妖骨。」她抬起头,一双眼眸漆黑盯着他看。
「你可以把我藏起来,但她身为天帝之子,你又打算怎么天界众仙解释?打算如何许她一世安乐?」
仓和听了眸子微微一凝。
他知道夙汐在担心什么,于是俯身带着安抚轻轻亲了她的唇角。
她的唇是凉的,他轻声说:「我会护住她,也会护住你。」
于是第二日,仓和带着洛衡一起翻阅天界的。
他记得天地初开时有一种秘术可以转化命格转变身份,助妖魔成仙,只是所付代价非常,四界分化明显后,便被封禁。
他们找了许久,一段时间后,洛衡找到了。
……
后来仓和去了魔界,去到了中所记录的地方。
依照上面的去寻找所需的材料。
那是生长在魔界与极恶之地交壤处的东西,若是想要取得要冒很大的风险。
神仙进入魔界容易被魔气侵体,堕入魔道。
可即使在魔气的压制下,仓和的法力依旧强悍,不到半时杀了许多魔物,堆起层层尸体。
此处的地貌广大,他走了许久也找不到中的材料。
却遇到了魔。
不久前铲除上一任魔尊,新上任的魔尊。
一道攻击冲他而来。
飞身躲过,回头时,他看到了熟悉的一张脸。
重重黑雾缠绕在身侧,常渊穿着一身墨色衣袍,一双眸子泛着血色。
惊雷在他身后划破天际,猩红的熔岩瞬间流了满地。
魔神现世。
一个凡人怎么成了魔尊?
仓和皱了眉,就看见常渊笑了:「好久不见啊,天帝。」
说罢,来自魔尊震慑苍穹的杀意激荡在烈焰熔岩中,又化为撼动八
荒的攻势,向着仓和所在之地光速袭去。
却被仓和施法接下。
这是一场焦灼的战争,战场上的一切都被熔浆侵染、焚烧,不留原样,赤血溅满了天帝与魔尊的衣襟和下颚,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天帝是千万年的四界之主,魔尊却是新上任的。
于是最后,常渊落了下风。
等仓和提剑想要解决他时,他的面前却凭空出现了一个少年。
少年的年岁看上去只有八九岁,脸色苍白显得虚弱,额间又多了一点似血印记妖冶。
他的身上隐隐绕着黑雾,那是被箍在身上的枷锁,随着他的动作嵌入皮肉。
可他自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地挡在常渊面前,抬头看着仓和。
少年施法抵抗住了仓和挥手落下的一击。
溢出的魔气化为了黑雾弥漫在了三者之间,连着周遭的事物都暗了暗。
他身上的魔气不输常渊,甚至比常渊的还要浓厚而充沛。
仓和知道在魔界的地界上他杀不了面前的少年。
可少年就那般站着,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他没有交战的意愿,也不想要带走常渊,只是看着他在观察什么。
「常渊身上的魔气是你给他的?你引他入了魔?」仓和收了手垂在身侧,问道。
「常渊?」少年收回视线,「他如今叫烬渊。」
说完终于像是反应了过来,施了法,将自己和烬渊从此处转移。
运用法力的同时,他身上的禁锢更深,连嘴角也溢出了鲜血,滴滴点点落在了地上。
仓和垂眸看着,微微皱了眉。
他究竟是为何宁愿忍受着痛楚,也要救下常渊?
却又看到少年在消散的最后一刻抹去了唇边的鲜血。
「天帝,你该早些来的,这样趁你不备借了你的身,天界与魔界便都是我的了。」
说完他眨眨眼睛,笑了笑。
「这样就算被囚,也是囚在四界之中,地方大了点。」
像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嚣张,又像是秋风尽扫落叶的萧瑟。
话音刚落下,他便消失不见。
……
在少年离去后,仓和亦想要离开。
他在魔界待了太久的时间,不该再留下去。
而在他施法之时,一旁却蹿出了一个黑影。
过去与常渊一同关在天牢中的树妖此时扒着他的大
腿求他将他带回夙汐的身边。
在逼问之下,仓和通过树妖知道了那个少年的身份,知道了常渊入魔的经过。
他将树妖带回夙汐的寝殿,自己去了书阁之中疗去一身的伤痕。
他不想夙汐闻到血腥味。
洛衡施法为他治疗的时候,他的脑中闪现出了轮回境中的画面。
天命难违,一切终于还是要上演了。
数月后,魔族便猝不及防破了边界,百万魔军在魔尊的控制之下攻上天界。
仙魔之战正式打响。
黑云压城城欲摧,仓和身为天帝自要领军而抗。
可在他回到寝殿想要安置夙汐时,却发现她已不见身影。
原来夭夭是烬渊特意放走的,在夭夭不知道的时候烬渊在他身上设下了阵法。
透过这个阵法,百万魔军作引,烬渊掠走了夙汐。
更糟糕的,是烬渊扶持另一只要吞噬同族的妖登上了妖王的位子,部分妖族受到蛊惑与魔族一起攻打天界。
天界陷入危机。
魔尊将法力赋在每一个魔族的身上,自己不知所终。
魔界也早已被设了屏障无法进入。
那是数千万年来,仓和第一次心乱了。
于是仙魔之争的战场上,魔群、妖群被遮天蔽日的白光所笼罩,一袭白衣穿梭其中斩落数以万计的妖魔。
血染山河,以杀止杀。
而魔界之中。
魔尊专设的牢狱一共有两间牢房,夙汐和夭夭被关在其中一间,另一间关着的是那个与烬渊长相相似的少年,仿若一尊雕塑一般,脸色惨白闭着眼睛没有意识。
自从将夙汐关入牢房,烬渊没有进来过。
牢房阴冷、破旧,没有食物。
从烬渊穿着一身墨衣现身在天界寝殿,用极尽晦暗的眸子看向她的那一刻,夙汐知道,烬渊没有忘记那一切。
如今他成了魔,恨煞了她。
所以他将她困在牢房之中的一切都是为了折磨她,报复她。
夙汐本就怀着身孕,此一遭身子骨变得更差。
她昏昏沉沉地躺在牢房的一角,一旁的夭夭满脸担忧。
明明妖力已是少得可怜,还是化了形将夙汐包裹其中,暖着她的身体。
然而没有补充,总有耗尽的时候。
夭夭看着夙汐的身子日近枯槁,直到有一日,剧烈的疼痛,她呕出了一口一口的鲜血。
他怕极了。
下一秒,脚步声响起,烬渊来了。
夭夭跪在地上求烬渊救她。
烬渊穿着一身华服居高临下地看着夙汐,眼底是她呕出的一片血色:
「救她?凭什么?本君恨不得她死。」
听到这话,夙汐笑了,像是早就料到,又像是能够解脱。
她的神色痛苦,却紧紧咬着唇,一声未吭。
直到最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夭夭慌张地向她爬去,还未触及,便看到口口声声说着恨她,想杀了她的烬渊抱起了夙汐。
鲜血染了他一身,他的步子很快,夭夭几度都快跟不上。
烬渊将她抱到了自己的寝殿之中,魔界的所有医者被他叫来。
夭夭看着烬渊给所有医者下了死咒,只要救不活夙汐,所有人都得死。
他突然想起烬渊在被闯入人界的魔所伤后受的那些痛楚。
想到他被魔球选择附身,成为供体时那些源源不断被灌入的恶意与恨意。
那些足以将爱意转化为恨意,忘却爱意唯留恨意的能量。
成为魔尊者需断情绝爱。
于是那些被夙汐抽取的记忆重新回到他的脑海之中,化为了满腔的恨。
可是如今看着烬渊的模样,他只觉得无限悲凉。
烬渊对夙汐真的只剩恨吗?
还是爱意深入骨髓根本无法剔除?
……
夙汐是几日后醒来的。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烬渊的寝殿之中。
烬渊在她的床边,寸步不离地守着,手中拿着那一串曾在人间送给她的手串。
夙汐的声音沙哑,问孩子的去向。
烬渊的神情冷淡,没有回答。
于是夙汐伸手握上了他的手腕,固执地想要得到答案。
却见自己的手腕反被紧紧握住,烬渊将那一串石榴石手链重新套回在了她的手腕上。
他的动作强硬却自然,漫不经意地说着孩子的去向,他说他把孩子丢给了树妖,又将他们关入了牢狱之中,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刚出生的孩子如此过了几日,又怎会有生的机会。夙汐抽回手,不顾虚弱的身子,求他让她见见自己的孩子。
烬渊没动,目光微微下垂,漆黑的眼眸盯着夙汐看,她得狼狈。
许久后,他施法,一个幻境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
一切充满了讽刺,过去教的幻境术,如今竟反过来用来囚禁她的孩子。
夙汐跌跌撞撞地进入幻境,烬渊就跟在她的身后。
出乎意料的,孩子活得很好,生得很漂亮,此刻被牢中的少年抱着。
夭夭看到夙汐的到来十分兴奋,可少年的面容极淡,只是抬头看他们一眼,便又低下头。
他的身上布满了细密的伤口,往外渗着血。
他在用血喂养这个孩子。
然而很快,少年浑身一颤,似乎承受无尽痛苦,很快又失去了意识。
烬渊施法将孩子从他怀中掠夺而出。
经过数十日的斗争,魔族大势将去,他把孩子作为筹码威胁夙汐说服剩下的妖族一起攻打天界。
仙魔大战之中,妖界本就不能独善其身。
已有一半的妖族归依魔族,剩下一半妖族的加入是战况的转折点,决定着最后的赢家。
手中红线从指尖钻出,缠绕在了孩子的脖子上。
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收紧。
原本粉嫩的脸庞逐渐变得青紫,连哭声也发不出。
烬渊垂眼看着夙汐的反应,直到她答应。
于是他收回手中的红线,俯身轻吻着她的脸颊,将斑驳的泪痕吻尽。
又在下一刻狠狠吻上她的唇。
唇齿间萦绕着腥甜味,他的手抚上她满是血迹的,对她说:「后悔吗?」后悔接近他,引诱他,害得他失去仙格,后悔和天帝在一起抛弃他,后悔让他经历这一切苦难。
他问她,后悔吗?
可夙汐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他。
她只是轻轻抚上孩子脖子上被他勒出的红痕。
烬渊眼中的光点彻底消失。
很快传输生效,他带着她来到了魔界与妖界交界之处。
如今的妖界是一片生灵涂炭的模样,大片大片烈火焚烧后的灰烬,花草尽数枯萎,草坪被血浸染,几条尸体躺着,不知死去多久。
展现在夙汐面前的是一片死气,她愣住了。
便又看到烬渊伸手,轻易地给不远处的几个妖族下了死咒。
她的面前又多了几条尸体。
「这便是你想守护的妖界。」烬渊开口,带着嗤笑,「你猜猜他们能够在这场战争中存活多久?」
夙汐默了。
许久之后,苍白的双唇缓缓开合,她转头看向烬渊,似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我从
来不曾后悔自己的选择。」
如果再来一次,她仍然会为了拯救妖族,去博取分毫的希望。
于是说话间,手中金光一瞬迸发,化为一把利刃狠狠刺入了烬渊的体内。
速度之快,烬渊没有防备。
夙汐竟生生破了施加在身上的法力压制!
魔气瞬间翻涌化为了一道道的攻击。
可就在攻击发出的前一秒,烬渊的脑海中一瞬而过思考的却是——
生生破开压制的代价是难以承受的反噬。
几乎是用性命作为代价!
浑身莹着金光,夙汐的唇边是止不住的鲜血狂涌,连带着眼眶之中也有血泪淌落。
可她却笑了,抓住烬渊呆滞的一秒,施法造了个幻境将他推入其中。
夙汐用尽大半的法力困住了烬渊,她不知能将他困多久,但是这一点的时间也是她的希望。
夭夭抱着孩子,他想要折下身上的树枝给夙汐治疗。
夙汐阻止了他。
她的唇边仍然是源源不断地鲜血淌落,她从夭夭的手中接过孩子,然后毫不犹豫地施法抽出了她的妖骨以及连带着的妖力。
这是个极为痛苦的过程,夭夭惊恐地上前,就听到清脆的啼哭声,看到夙汐抱着孩子贴上自己没有被血沾染的脸庞。
她的眼角划过道道泪痕。
最终她还是将孩子递到了夭夭的手中。
「我会设下一个结界暂时保护你们和整个妖界,等到幻境破了,你便带着她去往天界。」她顿了顿。
「我除了她的妖骨,抹去了她妖的身份,她自能在天界,在仓和的庇护下好好长大。」
夭夭问:「主人不留下来保护少主吗?」
「我会将她的妖力传送到幻言镜中设下幻境,若是有一天,她需要这份能量,或者妖族陷入困境,你一定要带着她去找寻这一份力量。」夙汐摇了摇头,将妖骨递给他。
「这根妖骨你要交给仓和,让他好好养护。」
说话间,金色的光芒乍现,逐渐笼罩住了夭夭和他身后的妖界。
夙汐散尽大半法力为他们建造了结界。
「那主人你呢!你要去哪里!」夭夭的心中带着无尽的心慌,他大声喊道。
可最终留给他的,只有金光弥漫下淡去的一张笑脸。
夙汐捏了个禁言咒附在他的身上,禁了那些与她有关的部分。
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以及
妖界的众人知道这一切。
施完咒后,她对他说:「夭夭,你要好好活下去,好好守护妖界。」
这是她对他下达的最后一个命令。
他记得很牢。
牢到最终酿成了祸端。
……
那几日,因为汐将烬渊封闭了起来,魔气的补给无法持续供给,魔族的攻击瞬间被减弱,天界乘胜追击,很快占据极大优势。
清理完一波又一波的来敌后,仙族发现进攻的群体中少了许多妖族的身影。
仓和身边的神仙都说,这是妖族认清了事实,临阵脱逃了许多。
但只有他走上战场看到堆积在地上的尸体伤口上隐隐萦绕的金光,认出那是属于夙汐的法力。
于是战争的最后,众仙看着天帝向着魔族妖族进攻的方向奔去。
风从他的身后刮到身前,撩起沾满血迹的衣摆,他的背影是千万年来从未有过的慌张。
仓和找了许久,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夙汐。
呼吸间布满了腥甜气息,此时的夙汐浑身上下早已是鲜血淋漓,她靠着石头坐着,手中拿着一串红色的手链。
自从用性命破开法力的压制后,夙汐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所以她谋划了一切。
她飞身前往仙魔之战的战场上,清理了那些勾结魔界,背叛妖界的族群,为未来的妖界清除障碍。
抽了妖骨又设了幻境,将被抽出的妖力和自己剩余的法力尽数化为一条手链存在幻境中,为自己的孩子留下了两条后路,设下了最后的保障。
而如今完成一切,支离破碎的身躯再难支撑下去。
可最终,她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面前的仓和。
一身白衣染满了战场上污秽的鲜血,他的发丝凌乱满是狼狈,夙汐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她还未动作,仓和便跪坐在她的面前给她输入源源不断的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