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嫁给我的那天,风有点大,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的桂花。
我盯着她的鞋底发愣,昨夜下了秋雨,地上湿漉漉的,她每走一步都会沾上落花。
匆匆忙忙,将军府的红灯笼还挂得歪歪扭扭,公主就一身凤冠霞帔嫁给了我。
我想如果不是灯会上那一面,我娶的应该是许温染,与她算不上恩爱,只是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也算和和美美。
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欢公主,只是她睁圆了的杏仁眼,与颊上一片嫣红让我愣了神。
我与她拜过皇上贵妃,拜过母亲,在一片热热闹闹的人声里听得一声礼成,送入洞房。公主踉跄了一下,我上前扶住她。这个传闻中对我一见钟情的锦澜公主却是推开了我的手,扶上她贴身侍女的臂膀走得稳稳当当。
她的脊背笔直,像一只高傲的鹤,与世人格格不入。
我看着自己抓空的手,感觉不妙。
当晚掀盖头的时候,公主红着眼眶,像是哭过了的模样。我向来不解风情,可是她哭得好看,眼睛红红,鼻头也红红,睫羽上挂着小小的泪珠。白皙的肤本上了胭脂如今更是粉嫩,吹弹可破。
我碰她的脸,说不哭。
大抵是我不苟言笑,吓到了她,公主低下头,轻声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我不明白。
她把衣服捂得紧紧的,约摸一刻钟,看着我的脸又慢慢放下手来,转而为我更衣。
我看她,她睫羽一震,落下泪来。晶莹的,顺着她的脸滑落到脖子里,再顺着领口滚落到香软中。
我别过脸,不敢再看,怕亵渎了她。
可公主好像是误会,以为我不高兴,脱下来的衣裳又穿了回去,径直入了床榻,和衣而眠。
我想碰她又不敢,最后只能背对她失眠了一整夜。
天一亮,就去外头练功,还跑得远了些,怕扰着她休息。
记不清过了多久,陛下驾崩了,公主和江相成了对立的局面。朝中的人多数支持琬贵妃的儿子为帝,可他们不敢,我终于明白,原来是因为我。
她变得异常忙碌,从早都到晚见不到人,总是一副疲倦的样子。偶尔会一个人阴恻恻地笑,笑过了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难过起来,捂着脸哭得无声无息。
我想抱抱她,她却避开了身子,身后有些细微的响动。我一怔,转过身去,是温染的父亲。
公主收拾好神色,一脸的高贵冷艳。
与许尚书聊过后没多久,琬贵妃的儿子就没了。
她把自己锁在书房枯坐了一夜,第二天出来时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我想让她休息会儿,于是开口。
「你要去哪儿……」后面的,睡一会晚点再去也不急还没出口就被她噎了回去。
「母亲宣我进宫。」
公主游说了朝中众臣在短短几日后将她的弟弟推上了皇位。
我有点不开心,所谓一见钟情根本就是屁话,她看中的不是我,而是将军府这个势力。所以换了任何一个阿猫阿狗她都会嫁过去。
为了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弟。
我要亲自问问她,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可是我刚刚板正了脸,她就抱住了我,又软又香,叫我心猿意马。
「远哥哥。」她唤我,「不要怪我好不好。」
我想,大概今晚要洞房了。
结果我还来不及美,就被她一壶蒙汗药干了个昏天黑地。再醒过来都是第二天下午了,下人说,公主奔出八百里地了。
我要去找她,被太后拦住,云京不能没有人,我只能等她回来。
等了一年,她终于为她弟弟铺好了所有的路。可她呢,瘦得不成人形,云京城里的草长得都比她好。
瘦,两颊凹陷,凸出两颗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本来就是盈盈一握的腰肢,如今更是细得令人发指,我都怕自己一个用力会把它折了。她不是黑,她是黄,像长年在田间劳作的妇女,被生活折磨得失去了鲜活。
我既难过又心疼。
她什么时候把我当过夫君!与我商量一分又如何!
我梗着脖子夸她:「公主好本事!」
她就慌了神,手足无措。
「别这样。」她挡住自己的脸,似乎意识到自己没了当初的模样,「别这样,远哥哥。」
养了许久才好。
我给她描眉,总也描不好,歪歪扭扭不成样子,气得丢了螺子黛,出府随意转转。看到她爱吃的甜果子,买一包,回来放在桌上,公主会笑着吃干净。然后拍拍满是碎屑的手,甜腻腻的。我就取来帕子用水沾湿了给她擦干净。
可是她与我之间还是隔着一层,女人太难懂了,我想不明白。
又要出征,这一年我们的儿子四岁。
我亲吻她的额头,公主皱着眉,放不下心。
「你要平安归来。」
我在马上没有回头,怕一转身就舍不得走。
云京发生了变故,公主修书一封让我速回,我一路马不停蹄,累死了两匹千里马,到了云京,她却不再是我的公主,她成了大宣的王。
换成我,说不定就此长辞于世了,但是她不一样,她值得我追寻。
如果没有林墨白的话。
那个少年站在她的身侧,表情阴鸷,像一条阴毒的蛇。
我要气死了,他阴鸷,我比他还阴鸷,黑着一张脸吓得她唯唯诺诺,唤我远哥哥。
我有点晃神,她是怕我还是怕我身后的军队。
林墨白是她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最爱的那只。
我在帮她铲除障碍时认真想过,要不杀了林墨白算了,但是看着她又有些不忍,若是如此她该多伤心啊。况且,她后宫的男人也不少,朝臣们总是寻个理由就要把儿子送进来。她向来来者不拒,虽然有的过几天就忘了,有的会被小林公子整死,但我还是生气。
我不想和小林公子比,不想和他争,何况他手段下作,也自认为,我在她心中总归是不一样的。
于是一气之下常年待在塞北。
后来她的后宫里多了个叫刘执明的,我常与他喝酒,那时候小林公子都死透了。我与他说陛下,说我们年轻的时候,刘执明用筷子敲着酒杯:「那为什么不说清楚了呢?陛下以为你不喜她,你以为陛下不喜你,如此一来不就错过了吗?」
我一想是这么回事,可这个时候小林公子已经在她心里扎根了。再仔细一琢磨,她大抵是太寂寞了,林墨白总是陪着她,顺着她的心,知道她的喜好,所以她喜欢,她能从林墨白那感觉到爱。
我举高了酒杯。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做男人不能太闷,可偏偏我做不到。
「其实陛下心里最重要的还是你啊,名利、地位什么没有呢?都过去大半辈子了还纠结什么呢?林墨白在帝陵又如何?史书不会记他,世人只知道他是叛贼,受万人唾弃,连亲生女儿都不会知道他的存在。他不过是陛下偷摸着放进帝陵的一点念想,没什么好在意的。」
我在意吗?我才不在意,当初可是我亲自把他搬进帝陵的,我只是可惜我与她错过了这么多年。
有时候会问她,要是我先走一步她会不会想我。
我问这话时她睁大了眼,一连说了几个呸,声量拔得极高。
「我不准你这么说!不准!」她赤脚跑过来,丢了手里的珠钗。
「你怎么会死呢,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你要长命百岁!你要儿孙绕膝。」她抱住我,「别说这样的话,唐远,我不能没有你。」
我眯着眼睛想,下辈子可千万不要有他妈的林墨白和刘执明了,为之也不要有。
结果她走得比我早,人老了总爱回想年轻时那点破事,她绕不开自己一剑捅死了林墨白这件事,时间越长记得越清楚。继而,林墨白那张脸也越来越清晰。
我知道的,她身子那年落下了病根,畏寒,又长久以往的操劳,大抵是不好了。
果不其然,在某年冬天一觉睡过去就再没醒过来。
我记得她睡下去时同我说的,唐远,这辈子怎么过得这么快,一眨眼都这么老了。要是有下辈子,你还来找我吗?
我握住了她的手:「肯定啊,阿锦,要是有下辈子,你不要生得这么聪明,我就能牢牢抓住你了。」
就这么交代遗言了。
她走后我与刘执明喝酒,这人拍着酒桌。
「太坏了!太坏了!竟然要我帮她儿子守江山!有你和顾为之还不够吗!」
我没说话,你看她多聪明,勾得我那外甥一辈子都耗在她身上了,为了她不够还得为我们的儿子。刘执明更是,他以为明里暗里允许刘家做大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新帝继位,权力互相拉扯,等他适应了皇帝这个身份再做处置。
我又饮了一杯酒:「下辈子她最好托生个傻子,一辈子都离不开我。」
(完)
 
知乎盐选免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