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跌落仙台,修入魔道

锦颜自导自演跳下仙台的时候,我是在一旁冷眼看着的。

她跳下去没几秒钟,浩浩荡荡的人马从各个地方赶了过来,以洛衡为首。

可他只是看了我一眼,便没有犹豫地也跟着跳了下去。

仙台是个吞噬仙力,炼化内丹,叫人粉身碎骨的地方。

因此在看到洛衡跳下去后,众仙家愁眉不展,胆战心惊,叽叽喳喳。

一个是众仙家之首,一个是天族公主。

他们着急又担心着下面的两人,却又不敢靠近仙台,周围有一瞬的嘈杂。

然后他们将视线放在了我的身上。

1

一道一道的仙法向我压了过来,脊背一瞬被压弯,膝盖重重磕在冰凉的石板上。

「你个妖女,当初洛上神好心收你作徒,想着教化你,你却好!那么多年没有半分改变,如今还公然将公主推下仙台!本性难移!冥顽不灵!」

「就是!当初,上神就不该救你!就活该让你被猛兽啃食,自生自灭!」

「你个妖女这次跑不掉了!天帝快要出关,待他知道后,定会将你抽筋剥皮,到时候你便死不足惜!」

呸。

一向自诩博施济众、菩萨心肠的仙家,此时歹毒的话语一句一句地冒出。

背上施威更重,施加的内力挤压着五脏六腑,耳畔的喧嚣似乎正在远离,变得不真实。

气被扼在喉头,我生生呕出一口血。

满嘴的血腥味。

面前却在此时出现了一双脚。

我听不见周遭人讲了什么,被强制着抬头。

我看到洛衡满身伤痕,怀里抱着不知生死的锦颜。

他低头看着我,目光中没有怨恨,没有怒气,什么也没有。

于是我扯开嘴角,对着他,扯一个惨白的笑容。

「任凭师父处置。」

……

我被关入了牢房。

牢房里阴暗潮湿,见不得光。

着墙,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埋藏于最深的恐惧,如同一团漆黑的浓雾逐渐变大,将我吞噬。

黑暗中任何细微的声响都化作针刺,狠狠地扎过来。

刺骨的寒冷,我浑身发着抖。

意识模糊的瞬间,似乎又回到了百年前的山崖之上。

身份不明却白白得了仙位。

短短几十年,却修炼得了其他神仙几百年

间都不曾修到的灵力。

于是神仙不满,趁着洛衡不在,将我引上山崖。

朔风狂鸣,黑光映照,神仙的脸上净是狰狞的快意。

他们说:

「极恶之地所生的妖女,就该留如此这般肮脏之地,只配与魔物共存。」

眼睛在下一秒被蒙上一条绑带,我被他们扔下了山崖。

浑身是撕裂般疼痛。

我动了动手想要爬起,巨疼却从指间传来。

指骨碎了。

十指连心,痛感早已麻木,浑身上下冷汗涔涔。

眼眸之上的绑带我摘不下。

不知又从哪里传来了凉风,魔物低吟蛊惑之声在耳畔响起,混沌的、刺耳的。

世界陷入黑暗,而黑暗衍生的便是永生的绝望。

撑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我想要逃离这里。

可是哪里都是这般。

谷底寒凉,一切都是冰冷的,冷得我瑟瑟发抖,双腿亦被一路上的障碍伤得鲜血淋漓。

我记不清走了多久,记不清在黑暗中困了多久。

直到最后摸到了回到天界的天梯。

爬了千级台阶,手脚的皮肤近乎完全破损,血肉裸露,才得以逃脱,重返天界。

却也从此对于黑暗落下了恐惧。

而这些,洛衡是知道的。

知道我被神仙扔下山崖,知道我对黑暗有着极度的恐惧。

可如今,他仍然将我关在了黑暗之中。

……

不知被关了多久,死寂之中终于有了响动。

——是送饭的神仙来了。

他将手中的吃食随意丢在了地上,解了我身上的仙绳。

果子在牢房的地上滚了一遭不知落在哪里,我伸手去勾,却在摸到的瞬间,被一双脚毫不留情地踩在了五指之上。

踩实了,再踮着脚尖碾了碾。

指骨被踩得嘎吱作响。

十指连心,钻心地疼。

亦如在山崖之下一般。

我听见神仙的声音带着嗤笑响起,问我:

「岁安,黑暗的滋味可好受?」

原来是看笑话的。

喉间涌出血腥气,我压下恐惧,舔了舔嘴唇:

「上神如此问,是也想试一试吗?」

说着,手掌硬生生从他的脚下抽出,我握住了他的脚腕看向他。

「毕竟我连

公主都敢推下仙台,又怎么不敢挖去一个普通上神的眼珠子呢?」

此话一出,神仙愣住了。

却又很快反应过来。

他蹲下身子,伸手将我的下巴紧紧捏着抬起。

眼前出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庞,百年前,在山崖之上我也曾见过这一张脸。

不过那时的他脸上没有这样一道疤。

——这一道因为被洛衡惩戒而留下的疤。

可还没看清,就有一道仙法打在脸上。

口腔之中血腥气息更浓,我被打得偏了脑袋。

「倒是嘴硬!」下巴处的力气收紧,是要捏碎骨头的力气,神仙气笑了,

「只是不知,你究竟还能笑到几时。」

他重新强迫我看向他,眼眸中焕发着隐隐兴奋的亮光。

「你将公主推下仙台可是犯了弥天大罪,你猜猜,等天帝出关会如何惩戒你?」

「是罚你遭受雷刑,经脉断裂?」

「是再一次贬去极恶之地,被魔物啃食,死无全尸?」

「还是……」

可还未说完,他就硬生生地停止了话头,双目下意识地睁大了,痛苦一瞬蔓延开。

因为汩汩血流正顺着他的眼眶流淌而下。

掌心之中多了一对浑浊的眼球,我顺势收了酝酿良久的法术。

言多必失。

耳畔是刺耳的尖叫声,下巴上的钳制消失,我后退一步扶着墙壁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脸上在仙法下肿起来了一块,血丝从嘴角溢出,可看着他的痛苦模样,我还是咧着嘴笑了。

「还是什么?怎么不说了。」

我伸手,满是伤痕的手指触上他的嘴巴,歪歪头商量道,

「废话这般多,不如把你的舌头也拔了如何?」

可还未动手,一道更强的法力就打在了我的身上。

五脏六腑移位之疼,我又一次倒在了牢房冰凉的地板上。

牢房的门又一次被打开了,洛衡踩着步子踏了进来。

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整个人又清冷又高贵。

莹白的光在他的指间湮灭。

是他施的法。

他垂眸看了眼失去双眼疼得蜷缩成一团的神仙,脸上却没有什么神情变化,只是叫人扶了出去。

然后看向我,淡淡问:

「岁安,你可知罪?」

冷汗大颗大颗向下

流,浸湿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脸颊两侧,黏腻不适。

我吃力地抬起头,嗤笑一声:「岁安不知,还请师父赐教。」

他听了也没恼,弯腰将我扶起,一双玉手掸了掸我身上的灰尘:

「锦颜灵力尽失,这事,你该负责。」

负责?

我负什么责?

我用力抽出自己的袖子:「你明明知道是她自己跳的仙台。」

「知道是看中了我身上的灵力,又不愿我离开天界,才做局如此。」

说到最后,我紧紧盯着他看:「那么卑劣的局,师父不会真的信了吧?」

可洛衡没有回答。

他看着空荡荡的手心,沉默了片刻。

而下一刻,我就感觉一道仙力附在身上,将我束缚住,不得动弹。

门口也在这时冲进来几个侍卫把我围住。

洛衡不着情感的声音传了过来。

「岁安,她是天界公主。」

所有力气随着这句话被抽个干净,经年累月积累起的疼痛感,此时又一次被唤醒。

是啊,锦颜是这天上最尊贵的公主。

而我,不过是洛衡从那极恶之地捡回来的孤儿。

因为她是公主,所以就算不能自己生出灵力也没有关系。

因为她是公主,所以唯一能给她输送力的我就需要忍受扒皮抽筋,五脏六腑重组之痛,次次为她输送灵力。

因为她是公主,所以我就活该为她送上这一身灵力和这一条命。

呵。

世道向来不公。

我被侍卫架着去了锦颜的寝殿。

一见着我进来,锦颜就表现得像只受惊的小兔,整个人扑进了洛衡的怀里。

她在洛衡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滚圆的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沾湿了他的衣襟。

她哭喊着自己疼。

哭喊着自己尽失。

洛衡一向是个极其讲究穿着,一尘不染的神仙。

但此时他却没有移开身子,垂眼看她:

「我叫人去拿了定坤丹,服下它疼痛便能很快减轻。至于灵力的事,你也不用担心。」

他停顿了一瞬,看向我,眉眼带着三分冷淡。

「既是岁安惹的祸,便由她来负责。」

听到这句话,锦颜终于看向我。

她的眸子中闪着得逞的光点,语气却假意充满担忧:

「可是,一下子输送那么多灵力多疼呀,岁安姐姐会受不了的吧。」

假模假式的样子可真是恶心。

手臂被禁锢着,于是我动了动手指悄悄捏了个弹在她的腹部。

我看到她变了脸色,然后开始呕吐。

黏稠的呕吐物吐了洛衡一身,连带着他的表情也有了裂缝。

看着这幅场景我终于发笑。

「你们一个好面子,一个爱干净,现在受不了的人,好像不是我……」

话还未说完,洛衡就站在了我的面前。

外衫被他脱落在了地上,他看向我的眸子黯淡。

「岁安,你不该如此。」

说话间,他便施展了法力,将锦颜和我一起传送到了灵水台。

灵水台便是我给锦颜传送灵力的地方。

到了这里,我便知道,锦颜口中我将灵力尽数传给她的事情即将发生。

几百年来骨子里存留的痛苦与恐惧尽数被唤起。

即使彼时的我存着一口气,硬着一身骨,可来到这里,想到要将灵力尽数传输。

我也终于开始害怕。

像是寻找救命稻草一般,我趴在地上,颤着身子去拉洛衡的衣角。

「师父,师父不要。」

可他却没有看我,飞身上台。

刺骨的寒凉,紧接着是五脏六腑被拉扯的疼痛。

那些淬进骨子,融入血液的灵力被硬生生地抽出,源源不断。

骨头被打碎又接起,然后再是粉碎。

我蜷着身子疼到打滚,指甲抠进皮肉中,血肉模糊。

真的。

太疼了。

意识涣散的最后,我用尽全身的气力去看洛衡。

他抱着锦颜,将抽取的灵力汇入她的体内。

丝毫没将目光分给我。

原来几百年的师徒情分,最终还是抵不过一个身份。

太可笑了。

……

我醒来的时候,仍然躺在台,全身不能动弹一分。

每次传输完灵力都是洛衡抱我回去的,可是这次他没有。

甚至因为我挖了一个神仙的双眼,又多承受了戒尺的惩戒。

三十三道戒尺一道不少。

他沉声将我所犯之错一一念出。

迫害公主、残害仙门、目无尊长……

直到最后,浑身上下皮肤没有一处好的。

五感已经麻木,旁边是深不见底的水池。

我看着空明的天,突然觉得很没劲,于是用尽全身的气力滚进了一旁的池子中。

冰冷的池水包裹全身,身子不断地向下沉,映在眼底的光一点点地消散。

我突然就想到第一次见到洛衡的情景。

许多头凶兽的尸体堆积在一起,散发着臭味的鲜血汇成池,洛衡就是在这个血池中捡到的我。

他的衣服和剑上都是血,但是一张脸却干干净净。

他提着我的衣领将我拎起,声音清冷,问我要不要跟他走。

极恶之地常年不见光,但他的出现却明晃晃的,好像发着光。

于是我伸出了手,抱住了他。

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当时被脏兮兮的我抱住,竟然也没有将我丢掉。

因此,有一段时间,我就自负地认为,也许对他来说我是特别的。

如今想来,确的。

一个源源不断供应灵力的供体,当然是特别的。

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和池水混为一体,我闭上了眼睛。

但是很快,我就被托起。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洛衡的脸。

看到他手上拿着的药瓶。

「岁安。」

他在叫我的名字,我终于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情绪,是愤怒。

他是在生气供体的自我毁灭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原来洛衡那么凉薄的一个人,怀抱还是暖的。

嘴角挽起一个虚弱的笑,声音嘶哑。

我问他:

「这百年来经历的伤痛,师父可曾心疼过我?」

洛衡闻言,动作顿了一下。

于是我仰头看向他:

「百年前我被推下山崖,是师父照顾我,又惩戒了那些神仙。

「众仙都说,那时的惩罚之重,师父为我破了规矩。」

喉头又涌出一股鲜血,我却仍然盯着他的眼睛看:

「可是师父,这规矩是真的为我所破吗?」

白净如雪的脸庞之上出现几分微不可见的怔愣。

可是很快便消失了。

「不是。」

步伐停住,洛衡长身玉立地站在原地,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尽是克制的清冷与自持。

他垂眼看着我,与我说:

「他们犯了错,便要受到

惩戒。」

「而惩戒之重,不过是我想借此警示众仙。」

双目相对,我拼命寻找,却在他的眼底找不到任何谎话的痕迹。

冷如冰霜,寒如风雪。

我就知道。

我所遭受的痛楚,不过被他看成用来整顿天界恶气的机会。

洛衡,一个应天地之命而生的神仙,可以为了大义,放弃任何人。

……

后来,我就没有见过洛衡了,一个人在寝宫里面养伤。

我的伤比常人好得快,可作为代价,是几十倍乃至更甚的疼痛。

洛衡曾经向医者讨过止疼的药方。

但是这一次,锦颜也许是因为突然承了太多的灵力的缘故,身子受不住,于是药材都被她拿走。

而我,只能生生挨着疼。

可身子受不住的理由是假的。

第二日,锦颜便瞒着洛衡踏着夜色闯入我的寝殿。

侍卫将我从床上架起,拖至她的面前。

众仙皆说公主娇嫩,纤弱、美丽得仿若三月阳春之雪。

但这一切不过是假象。

真正的公主虚伪、傲慢、愚蠢。

她曾将洛衡送我的物件尽数抢去,却又在洛衡之前皱着眉头轻嗔我的不懂事:

「别人所赠之物又怎能给别人?若我得了洛上神所赠之物定会好好储存。」

也曾在我传输灵气后,走到我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虚弱的模样,笑道:

「灵力高强又如何,岁安,你终究是身份低贱的供体罢了。」

就像如今,素日娇柔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凑近我:

「你看啊岁安,你师父所做的所有选择,终是以我为主。」

像是炫耀似的,她又说。

「那你信不信,若我想让你痛不欲生,你师父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做。」

于是隔日,我传给锦颜的灵力一夜之间全部消散。

锦颜,又成了一个没有灵力的废物。

众仙家将我又抓了过去,乌泱泱地围成一个圈,看着我,脸上尽是嘲讽与痛恨。

「都是你这个妖女!如此歹毒可恨!害得公主的身体被仙台所伤,无法再接受灵力的运输!」

怪我?

我用手撑着地,慢慢将自己的身体从地上撑起,掀起眼皮子看向说话的神仙:

「怎么能是被我所害呢?锦颜,她不本来就是一个

没有灵力的废物吗?」

众神仙听了我的反驳,无一例外,都是满脸的怒容。

「你倒是嘴硬!」为首的一个神仙走到了我的面前,「从前你就对公主心怀恨意,如今造成这样的后果竟还不知悔过!」

「真是蛇蝎心肠,冥顽不灵!」

这般说着,他挥手施法想要将法术打在我的身上给我惩戒。

只是法术落在半空时便被消去了。

是洛衡的法术。

众仙也似乎察觉到了,面面相觑片刻后,便自动地向两边靠拢,留出了一条道路。

我缓缓抬起头。

就看到洛衡站在人群的尽头,手上拿着一把泛着银光的匕首,踏着步子,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洛衡最终站在了我的面前,弯腰扶着了我的腰肢,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伸出手,带着微凉的指尖触上我的脸,帮我抹去了唇边的鲜血:

「锦颜如今已无办法接受灵力的传输,要想再拥有灵力,只有将你的内丹换给她。」

传输所有灵力还不够,还要剜我的丹?

洛衡站在我的面前,我吃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身后的锦颜看。

她一直哭,眼泪扑扑簌簌地滑落,哭得委屈至极。

可是看向我的那一刻,眼底却一闪而过计谋得逞的狡黠。

「师父。」

一张嘴喉头就是一股腥甜,但是我还是将目光转向洛衡,哑着嗓子问他。

「你真的,要剖开我的胸膛,剜我的丹吗?」

剜了丹就是真真正正成了一个废物。

我不信他看不透锦颜如此拙劣的演技。

而几百年的情意,也依旧残存着一丝的希望,去赌他不会那样做。

但洛衡只是垂着眸子,空无一物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脸上,他说:

「岁安,你会在我的庇佑下过完无忧的一生。但锦颜是天族公主,她还有更多的责任要去承担。」

他的面色如常,我看不出半点旁的情绪,仿佛剜丹换给锦颜是一件极为理所当然之事。

是我该做的。

希望一寸寸地熄灭。

真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传输灵力的伤还没好,便又要剖开胸膛。

「洛衡,你真的要剖开我的胸膛,剜我的丹?」

鲜血从嘴角流出,我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可这一次,在洛衡还

没有回答我的时候,周边的神仙便抢先义愤填膺:

「洛上神你还与妖女多嘴什么!她残害公主罪不可恕,换丹一事本就是她该做的!」

「妖女失去了内丹,从此之后在天界便再也生不出什么事端,天界也好太平许多!」

「是啊!洛上神动手吧!」

「动手吧!」

……

耳畔的叫嚷声汇合着化为了尖厉的鸣叫声,一下下地刺痛着耳膜。

掌心之中还未好全的伤口,又一次地被指甲刺穿。

直到最后,匕首刺入皮肉的声音响起,那些声音瞬间停滞。

死寂的静。

我低下头,就看到胸口被了一道口子。

白皙的手指握着冷色的刀,一点点地刺入我的皮肤。

越来越多的鲜血从嘴角和胸口流出。

一阵撕裂的疼痛,我看到洛衡的手上出现了一颗冒着金光的珠子,那是我的内丹。

几百年了。

灵力被迫要输送给一个废物,就连内丹也要被夺走。

这天上没有一个人喜欢我,就连被我当成光的师父如今也亲手剜了我的丹。

我终于认清了,这几百年就是一场笑话罢了。

淬着血的嘶哑笑声从少了内丹的胸膛中发出,笑到眼角沁出了泪也依旧在笑。

妖女终于失去内丹,生不出灵力,构不成威胁。

周遭的神仙的眼眸明亮,情绪激昂。

内丹被换上,废物也能够拥有无限的灵力,能够彻底摆脱流言蜚语。

于是废物公主也一时忘记了哭泣,瞪大眼睛,翘首望向我的方向。

「在你庇佑下过完无忧的一生?」

「无忧?」

「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看着我,包括拿着内丹的洛衡。

暗红色的血一点一点地从洛衡的手上滴落,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是师父将我从那暗无天日的极恶之地捡了回来,救了我的命,给了我姓名。

「他们常说救命之恩当舍身相报,所以因为你,过去几百年,我愿意承受五脏六腑重组之痛,给废物公主传输灵力,愿意忍受众仙家的为难与厌恶。

「可到头来,毫不犹豫地剜去我内丹的也是你。」

我伸手抹去了眼角沁出的泪水,眨眨眼睛:

「那不如我将这条命重新还给你,从此往

后再不相欠。」

面前的洛衡听到这些话,神情一滞。

趁着这一秒,我上前一步,伸手将内丹从洛衡的手中抢了过来。

就算是身死,我也不会再成为公主的灵力供体。

于是我飞身来到了仙台边上,耗费了剩下所有的,在身前设了一个结界。

痛感麻木。

这几个动作已经透支了我的所有力气,仙台底下传上了一阵又一阵的风,发丝在眼前飘舞,我摇摇欲坠。

我看到了洛衡眼中的惊愕。

鼻腔已经被鲜血糊满,我看着洛衡,仍然对着他露出一个甜笑,最后把一字一字咬得准确:

「洛衡,他们都说你不该救我,我也那么觉得。」

「我讨厌这里,也讨厌你。」

所有的力气终于消散。

失重感,撕拉感,从四面八方叫嚣着向我袭来。

恍惚间,我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声嘶力竭地。

声音很像洛衡,但他向来孤高矜持,从不会这样。

可是在乎这些又有什么用。

我快死了。

2

但为什么死了还会感到疼痛?

全身上下传来的疼痛不由得使我倒吸一口气。

接着我就听见一道声音:「醒了?」

我立马张开眼睛,发现一个男人抱着腿坐在我的身边。

明明穿着一身白袍子,脸上却戴着个可怖的獠牙面具。

我竟然……还活着吗?

「什么原因跳下来的?」

我闭了闭眼,缓了缓身上的疼痛,喉头干涩得疼,许久之后才能开口:「在天上混不下去了。」

他嗤笑一声,说我老土,接着用法力揭开了我的外衣。

伤口仍然流着血,暗红色的一大片。

我听见面具后传来了一声感慨,听见他说:

「啧,在天上混得确实惨,连丹都被剜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内丹早已不见踪影。

应该是靠它护着,我才能够掉入仙台不致灰飞烟灭。

我正思考时,他却突然用手指戳了戳我。

面具之下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看上去是全然的漫不经心:

「喂,本君要不要救你?」

极恶之地之中的情景再现,浓稠的昏暗与青衣神仙的对比,胸口的伤痕仍然作疼。

一个救我的人,最后成了苦厄的开始。

于是我疲惫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别救我,我不想欠你一条命。」

可他似乎只听到了后半句。

手臂托着腿弯,他将我抱了起来,乐滋滋地说:

「不巧,本君就喜欢别人欠我命。」

……

他将我和他一起传送到了一间屋子里。

我被他放在床上,看着他站在床边为我疗伤。

他的法术很奇怪,不同于任何一种我在天界看到的。

但他的法力很强,最终还是将我救活了。

不过,只是医好了身子骨。

没了内丹,灵力和法术全没了,我便真的成了一个凡人,过往的一切对于我来说,也就成了一场浮华梦。

但是下一瞬,他的脸就放大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有面具遮着,我看不见他的脸,却能够看到他的一双眸子。

明明是墨色的,却莫名显得浅淡。

「本君救了你,那你这条命是不是就算本君的了?」

哪有人救完人之后,张口便说出这样的话?

于是我笑了一声,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手心里灰暗一片,一点灵力都没有。

「我现在是废人一个,这条命给你有什么好处?不过是累赘罢了。」

可他听了,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然后在手上捏了个诀。

修长的手指抵住了我的眉心,他将这个诀种在了我的身上,成了个显眼的记号。

我看见他笑看着我,满眼笑意,带着蛊惑:

「这是舍身诀,如果本君不幸死了,用的却是你的命偿还,这就是好处。」

说完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他收回手补充道:

「不过你放心,本君没那么容易死。」

果然欠了别人一条命,最终都是要还的。

百年来的噬骨之疼都受过了,替人偿命也算不得什么可怖之事。

诀已种下,我一个没有内丹,没有灵力的,有什么资格去争论反抗?

屋中光线昏暗,显得压抑,空气中隐隐还混有血腥气。

不同于我过去几百年去过的任何地方,我皱了皱眉头问他:

「这里是哪里?」

出乎意料,他也向着四周看了一圈后才开口。

「哦,本君好像把你带来魔界了。」

洛衡曾经与我说过,自从几百年前的仙魔大战之后,仙魔两界泾渭分明,互不相犯。

他说魔界混乱不堪,恶灵环绕,尸骨满街,到处都是杀戮与。

凡人若是到了魔界,一瞬就会被恶灵撕咬,不留碎骨,而换成了神仙,便是魔气入体,跌落魔道。

可是这样一个地方,面前这人说起的时候却是连声音都带着懒散。

他究竟是什么人?

我抬头,探究的眼神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似乎也发现了,于是低头凑近我,眼神显得无辜又无畏:「怎么这副表情?害怕了?」

害怕?

仙台都跳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我摇了摇头:「只是好奇你是什么人?」

而他垂眸看着我,眼底尽是散漫:

「现任魔尊,司琰。」

一个神仙竟然被魔尊救了?

探究的眼神夹杂上了几分不解,却听到他说:

「哦,本君忘记了你是神仙,应是对本君恨之入骨。」

话音刚落,他就突然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腕抬起。

十指交缠。

很亲密的一个动作,回过神的我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却被他牢牢地攥住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源源不断地顺着手掌之处汇入我的体内。

不是灵力,却带着更强的能量。

这股能量顺着掌心汇到了全身的血脉之中。

直到最后,他慢慢悠悠地松开了我的手腕:「那如今本君恭喜你,入魔了。」

我一个在天界生活了几百年的神仙,最后却因为跌落仙台,被魔尊救了而入了魔道。

太荒谬了。

我抿了抿嘴看着司琰想要说些什么。

却看到他只是带着笑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莫名地,眼前就再一次地浮现出了在天界时被众仙围着声讨,被一道道仙法甩得满身是伤,被压在了地上的场景。

几百年来被众仙家讨厌,被当作灵力的供体一次又一次地给废物公主传输灵力。

最后还被师父亲手剜了丹,滚下仙台,受尽痛楚。

太不堪。

这样想想,在天上做神仙又有什么好?

还是入了魔好。

自仙魔大战起,魔界与天界百年不和。

两界再次冲突、交战,我再次遇见洛衡与锦颜不过是时间

长短的问题。

我没了内丹,若想复仇,将那百年来受的噬骨之疼还回去,便只能靠着吸收魔气修炼成魔。

那不如就靠着眼前的魔尊。

汲取他的魔气,再借他之力留在魔界修习魔界法术,不断提升自己的法力。

到那时。

我想要腐朽的天界逐步溃散、不得安宁;

想要洛衡跌落神坛、业障满身;

想要废物公主如我一般承受蚀骨之疼、受尽凌迟……

于是被他松开后,我只是看了看手心隐隐冒出的黑气就抬眸,又一次地抓着他的手十指相扣。

我看着他,与他对视:

「那要如何魔尊才能给我魔气,让我能够修炼成为更强的魔?」

司琰听了我的问,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向被我握住的手,嘴角笑意更深。

「倒是接受得快。」

他撑起身子,重新站在床旁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獠牙面具在烛火的照射下泛着冷光。

额头上的印记一热,我听见他说:

「你只需要跟着本君,本君就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如司琰所说,跟在了他的身后。

跟着他去到魔界大会。

看着他百无聊赖地躺在魔椅上听着魔族长老的汇报,哈欠连天。

听到一半的时候,目光却突然落在了我的身上,然后伸手施了个法诀,将我从殿外拉进了殿内。

我不受控制地走到了他的身边,下一瞬就被他伸手搂住腰,强迫着坐在他的腿上。

墨黑的发丝穿过他的指尖,被他随意挽成不同的样式。

我垂着眼眸承受着底下长老可怖的眼神,他却旁若无睹地开始把玩我的头发。

没多时,我听见底下长老不满的声音:

「魔尊为何将此等来路不明的女子带上大殿!」

司琰听了面色不变,只是在动了动手指又将发丝挽成了一个样式后才转了转头看向那位长老:

「哦?长老觉得有何不妥?」

长老听了便从位子上站起了身准备开始声讨。

还未等他开口,就看到他突然瞪大了眼睛,颈间莫名出现了一道血痕。

血痕越来越大,长老痛苦的呜咽声便越来越响。

直到最后,一颗脑袋就这样「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听到司琰故作惊讶地「

啊」了一声,然后猝不及防地就笑了。

笑声带着散漫,沉沉地回响在大殿之上:

「真是扫兴,怎么话说了一半就掉了头?」

「那剩下的诸位长老有谁能和本君说说,究竟有什么不妥?」

大殿之上陷入了沉默,于是司琰就将视线落到了我的身上,歪头看着我:「你来说说,有什么不妥?」

视线缓慢从那半具冒着鲜血的尸体上移开,我摇了摇头,语气淡然:「没什么不妥。」

他听了就笑了。

腰间的一双手渐渐收紧,他将下巴搁在了我的肩颈处:

「既然没有不妥,那你之后便日日陪着本君在这殿上,听这些老家伙禀告无趣的事情吧。」

……

跟着他走入鬼市。

看着他抢过恶鬼手上的人骨,扔给了路边的恶犬。

恶鬼与恶犬开始相互撕咬,他却在一旁拉着我津津有味地看着。

看到最后,他拉了拉我的袖子,满脸新奇地问:「你觉得它们两个谁会赢?」

我抿了抿嘴看向恶鬼恶犬互殴的惨烈画面,随口答了一句:「恶灵。」

随口说的答案,司琰听了之后却好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得更加认真。

没过多久,残缺不全的恶灵最终打败了恶犬,抢到了那一截人骨。

我猜对了。

于是我就看到司琰笑着收回了目光。

可下一瞬,就随手施了法将胜出的恶灵也化为了一缕焰魂。

他捉着这一缕魂用冥火点燃后,举到了我的面前,歪了歪头,眼眸亮亮:

「奖励你的,好看吗?」

……

跟着他去到赌场。

看着他白皙纤长的手指抓起骰盅,以魔尊之命作为筹码,赌上一局又一局。

捏碎一缕又一缕的魂魄。

玩到最后对面已无鬼影,他百无聊赖地叹了一口气,转头问我:

「是筹码不够诱人吗?怎么都不来和本君赌了。」

问完之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他拿着骰盅走向了我,然后抓着我的手将骰放在上面:

「要和本君赌吗?」

听惯魂魄被捏碎时惨叫的我,将骰盅放在赌桌之上,摇了摇头。

我知道,若是赌输了,凭眼前魔尊捉摸不透的性情,一定会将我这条命重新收回。

「我这一条命是给魔尊挡灾的,若是

就这样赌了去,多不划算。」

于是便看到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失望神情。

可是下一秒,手腕却又猝不及防地被他握住了,骰盅又一次回到了我的手中。

「想知道为什么本君能赌赢他们吗?」

还未等我回答,我便被司琰搂入怀中压在了赌台上。

利刃被幻化而出,泛着寒光被塞入我的手中。

他的手掌覆着我的手背抓起骰盅,耳边有温热的气息吞吐:「让你赢一局如何?」

……

跟着他去到魔界的各个酒楼。

看着他在酒楼外无辜性命误入魔界,被恶灵围困的时候只是举着酒杯撑着头看。

看了一会似乎觉得无趣,就转回视线看向了我:「你觉得呢?本君该救他吗?」

我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握着手中的酒壶给他的杯中斟满酒:

「四界皆知魔界的凶险,既然知道,却仍然踏入,他们不无辜。既然不无辜,又何来救不救之说?」

酒已经斟好,他却未动。

我抬头看他,恰好对上了他的目光。

他看了我许久,许久之后就突然笑了:

「小煤球,这几百年来待在天界,你倒是没有变得无趣。」

我自诩自己的容貌承了神仙的优势,身上也干净整洁,听到这个称呼便皱了皱眉:「小煤球?」

他却笑笑没有说话,仰头将酒饮尽后,转身又走入恶鬼之流之中。

……

他每一次高兴时就会执起我的手,手心相对,将魔气传入我的体内。

过去的几百年我是灵力的供体,要将身上的灵力转送给他人,这一到了魔界,角色便对置一番。

我倒是成了坐享其成的那一个。

我也终于懂了司琰口中那句「你只需要跟着本君,本君就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天高地厚的嚣张,而是,他真真有那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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