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简直可憎,斯文败类。
他冷冷道:「你喜欢他是吧,嗯?」
我喜欢个大头鬼啊。
我冤枉:「没有。」
「你以为他会娶你?」
陆燕生满脑子觉得我给他带来了「绿光」,于是说话也越来越狠:「我告诉你,没人会娶你们这样的女子为妻。」
我听到这一句话,这些年来的好脾气都不复存在,狠狠地一巴掌扇了过去。
他愣了,不过也是,他这样的人,金尊玉贵地长大,哪个女子敢真的打他一巴掌呢?
我开始害怕:「你干吗?!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别忘了你今天还打了我一巴掌呢!我这是还给你!这是……因果轮回!」
能看得出来,他对这一切难以置信:「你胆子真大。」
「你卖身契都在我手里,我打死你都没人管的,知道吗?」
陆燕生语气淡淡的,手摩挲我的脸颊,我越来越害怕,有些委屈:「我真的不知道会打过去,我……我可能是……」
他眼睛一直盯着我,狼一样,然后狠狠低头亲过来。
我害怕,不敢反抗。
于是又一次。
我痛。
他紧紧地抱着我,一直,一次次唤我的名字,年年,我的年年,陆燕生的年年。
他要我叫他的名字,我叫不出来,他就折腾我,我忍不住,忽的闭上眼睛,抱紧了他。
他开始对我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从这一夜开始的。
很温柔,很宠溺。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又开心,可又不开心。
开心的是我喜欢他,我真的很喜欢他。
不开心的,是我不能细想跟他的关系。
而日子稀里糊涂地过下去,实在不是我的性子,况且我害怕他。
于是,我逃跑了。
趁着月黑风高,拿了金银盘缠,翻墙逃走。
逃亡的第
一站,是琅坊,我自然要去看我孝顺了这么些年的阿母。
阿母见到我,得知我要逃,先是震惊,而后却十分令我敬佩。
她说,走吧,过不下去,就别耽误自己。
我说,好。
她拿给我一件衣衫做念想,还有盘缠,我不要,她硬塞给我:「多拿点傍身总是没错的,只是阿母没有能力,不能留你在我身边。」
我当然不会怪她,我感恩她都来不及。
第二站,我去了姑苏城边的小城,见慕容誉。
可见到的不是慕容誉,而是知道我离开,早早前来与慕容老太「喝茶聊生意」的他。
我直接被他着人押回去。
他后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知羞耻。
我挣扎,气道,我怎么就不知羞耻了?!你给我松开!
他被我激得怒极反笑,真的松开手,我因他这忽然的松手而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他蹲下身子来,冷笑而残忍,掐着我的下巴:「好,你放不下他,好,你要跟他私奔!那我会让你跟他都付出代价的。」
他不准我再出屋子了。
而后不久,慕容誉出事了,慕容家没了。
慕容誉是因知道我曾去找他,而后又被陆燕生绑回来,他担心我,才出的事。
还有就是,东北小伙仗义啊,不想让苏州的老妹儿受委屈的啊。
我眼看着他都闯进院子了,心里实在着急,我冲着他大喊:「你快走啊!我没事的!」
他怕我被伤害,脑袋上流着血,硬生生跟院子里的护院对着揍。
结果边挨打边冲着我喊:「老子好得很!老子这次偏要接你出来!不在这里过日子受气!」
我很是感动,可我知道,这太艰难了。
他后来被身后仆人一棒子直接敲昏过去。
那人不是别人,那人是陆家管家的儿子,陆燕生的贴身。
我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可阻止不了。
大脑啊,那有多少神经呢,我怎么可能不害怕?
慌张之中,我欲跑过去看倒地不醒的,慕容誉的伤势。可惜被身边阴晴不定的陆燕生死死抓住。
这样的担忧,被他当作心痛情郎的证据。
我着急,冲着倒地不起的年轻男子大喊:「慕容誉!慕容誉!」
他躺在地上,用最后的力气睁开眼,他的后脑勺贴着地面,已经晕染出一大片殷红的血。
他满脸苍白,却冲我笑一笑,声音小得不行:「对不起哈……我他妈的……被暗算了哈……」
没有然后了,他彻底闭上眼睛。
我大哭:「醒醒!你醒醒啊!」
陆燕生将我被禁足在屋子里,直到我听说慕容家茶叶生意破产的事实。
我忍不住开始细想。
从头来想,从陆燕生,给了慕容老太那些门路开始。
六
慕容誉因为脑后的那一击,再也没醒过来。
慕容老太败了家,唯一的孙子如此,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苟延残喘。
我觉得这是造孽,而且我心痛慕容誉,于是暗中让小丫鬟把我的银两细软拿去慕容家。
陆燕生知道这一切后,暗中全都扣下。直到慕容老太咽气儿了,他才拿着那些银两找我来。
哗啦——。
他将那些被布包着的银两撒在我面前,我觉得自己都要眼花了。
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冷笑,慢悠悠坐下:「慕容家老的硬挺了三个月啊,到后来变卖家产给孙子治病啊。」
「你猜她怎么死的?」
我忽然觉得很恶心,忍不住往后退。他狠狠走上前来拽住我:「生意赔了,姓慕容的连家都卖了,跟慕容誉住在破庙里,没东西吃,吃土,后来胀死了。」
「慕容誉,躺在破庙几日没人照顾,饿死了的。」
那样……那样一个清白仗义的慕容誉啊……怎么就落得这样可悲的下场!
我忍不住,又觉得想吐,步伐虚空,于是突然昏厥过去了。
闭眼之前,我瞧见他惊恐地抱住我:「年年!」
而再醒来,他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笑得干干净净:「年年。」
我看着他,忽然也笑:「你干吗啊,笑什么?」
看得出,他神情中闪过一丝被隐藏得极好的惊愕。
他是意外,意外我为什么会对他笑,意外,我为什么不追问慕容誉的事情。
我笑:「阿母呢?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他一愣:「年年。」
我自顾自地说:「你不会还要将木盒还给我吧?拿去吧拿去吧,那里也没有多少钱的,可是你要加油啊,虽然家产没了,但你还有勤劳的双手啊!去创造属于你的财富吧!我们为什么不让梦想照进现实呢?!万一成功了呢?!」
他忽然紧张地握紧我的手:「年年,
你怎么了?」
我笑,我?我很好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睁开眼睛,我就在这里了,不过这里是哪里啊,我为什么会从琅坊出来啊?
他请来姑苏最好的医官。
医官说,我可能是太悲伤了,大悲大怒后,把当时最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
医官走后,他坐在床上抱紧了我,那样那样紧,他说四个字:这样也好。
我不言语。
我怀了他的孩子。
但我会挑个好日子,送他一份大礼。
阿荔知道我怀孕了,她邀请我入府,而我有了上一次挨耳光的经验,所以装作懵然地看了看陆燕生:「她差人请我去,我不要去了罢。」
陆燕生深深地看着我,握紧我的手:「嫁给我吧,年年。」
我笑,好啊。
于是这一次我没有应阿荔邀请入府,而是在别宅准备婚礼。
妾入府,不隆重的,只是有些小事情要操心,我想着,反正离死也不远了,那就临死之前好好漂亮一回吧。
婚服是偏红色的,但秀禾样式好看,我喜欢。
那天晚上,小轿子把我抬进去陆家,我开心,又不开心。
开心的是如今我终于能平静地细想我与他之间的关系。
而不开心的,是我明白,我东北哥哥的死,我释怀不了。
坐在小偏院子里,我盖着盖头,他走过来,慢慢地掀开。
我抬头看着他,陆燕生的神情是满足的,他笑,干干净净,他轻轻说:「年年,你终于是我的人了。」
「你是我的年年了。」
我问,燕生,你爱我吗?我是妾。
而他红着眼眶,半跪下来,在我面前。
他摇头,认真而肯定:「我心里是你。」
我许久没有讲话,只看着他。
真是好看的人,风华正茂,翩翩君子,喜服马褂衬得他就好像是个刚娶亲的少年。
我真是好喜欢。
我问,可你有妻子。
他沉默了,但他又说,年年,阿荔娘家,对我有恩。
我点点头:我知道的。
他看着我,定定地言:「可我是真的喜欢你,白头偕老的那种。」
我明知道是不能白头的。
我明知道,是不可能白头的。
但我笑,又笑,好啊,我也想跟你白头到老啊。
合卺酒,静静摆在那里,他抱着我,情深地看着我,将我直接抱到那小圆桌子上。
我与他,交杯饮合卺,泪与平生落。
他以为我是感触良多,遂亲昵替我擦掉脸颊上的泪。
我说,我累了,我们早些安置吧。
小腹已经是微微隆起了。
我摸了摸,忽的说,好想家,也不知道,究竟还回不回得去。
他安慰我,你想家,是想琅坊,还是本家?但无论你想念哪里,为夫都会带你回去。
我望着他,深深地凝望,有些不舍:可若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呢?
但这句话,我没有问。
我知道的,没法问。
况且这句话,也没有答案。
我认了,真的认了,回不去家,也认了。
我说,夫君,你去床榻里头的枕头底下瞧瞧,我留给你一个东西。
他亲我一口,温柔得不像话:「我爱你。」
我含泪:我也是。
他笑得灿然,眼神如熠熠生辉的耀眼星海,转头去床榻的枕畔寻我说之物。
那是四根琵琶弦,是我第一次弹琴给他听的时候,用的弦。
而今,用不到了,这是我觉得最珍贵的物件,于是我送给他,留作念想。
但他不知,我在他回头不久,从怀中摸出烟膏,利索吞了。
那还是春满姐姐给我的,那一盒,大烟膏子。
我那时觉得,虽然我不用这个,但总归是春满姐姐的好意,我就留下做个念想吧。
可现在,不想用也得用上了。
我实在活不下去了。
慕容誉那样残忍地死去了。
我爱你的,真的,很爱很爱你的,因你当初温暖了我啊。
你不知道,久居黑暗里的人,一点光热,都是救赎啊。
你摸出枕头下的琵琶弦,我已撑不住,倒在地上。
胃里灼热痛苦得不行啊,满嘴是苦味。
可这人生的苦,是比这还要苦上许多的,我终于知道了。
你见到我如此,疯狂地跑过来,惊恐地抱起我,要叫人。
我苦笑:「别……别叫人,我活不成了。」
你看到我手中拿着那一盒大烟膏,皱眉,疯狂道:「为什么?!为什么?!」
我笑,很痛很痛:「你害人啊,你害了慕容誉啊。」
「害的我都没有好好跟他说声再见啊……」
「你
不知……我这一生,苦……也孤独,而他……他跟我一样啊……」
「我们……都是迷路……又……又回不去家的人……」
闭眼之前,他还在试图叫醒意识已经逐渐涣散的我。
我最后颠三倒四地说:「我来姑苏……不做妾……我死了,可千万别让我进你家祖坟啊……我不愿意……」
他颤抖着手紧紧环抱住我,痛苦嘶吼:「年年——!」
陆燕生坐在地上,捏紧手中那四根琵琶弦,痛苦抱住身体逐渐冰冷的她。
——
陆家正房屋子里,尚在听偏房动静。
阿荔有些焦躁,问身边的老妇人:「你把药下在合卺酒里,会不会她死了之后被人发现?」
那老妇人相当有自信了:「不会的少奶奶,那药,单吃死不了人的,得配着膳食用,何况她今天入府小丫鬟不是偷偷给她送了蛋羹吗,眼看着她吃的,咱们现在就安安稳稳地等信儿吧。」
阿荔望着铜镜,干干净净,不笑,不怒:「她死了,好好给她办一办。」
结局篇
我仿佛能看到慕容誉在不远处叫我,他站在庭院里,笑得豪爽,丝毫不是那日失去生机的他了。
他叫我快点过去,要带着我离开这里。
我回过头看一眼,陆燕生还抱着年年。
我是这悲惨世界的旁观者,身份从未变过。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究竟是喜是怒,只是看了他几眼,慕容誉过来拉我,他说,快,我们快走,再不走,就真回不去了。
我喊一声陆燕生,可他已经听不见。
他一心沉浸在失去年年的痛苦之中,他听不见我,也看不见我。
而这时的我,是周华瑛,不是年年。
再睁开眼,是 2019 年我得了把凤颈琵琶的夜里,苏州河水冰冷浸骨,我一个激灵开始伸胳膊摇腿儿地在河水里冒出头来。
这里哪还有什么凤颈琵琶?早掉河里找不见了。
有的,只剩下友人惊愕的呼喊,和向我伸出的援助之手。
我被她们艰难地拉上小船去,浑身湿透,回到评弹坊换衣服,始终一语未发。
她们以为我被吓着了,然不是,是我在确定,我活着吗?姑苏那些事,是真的吗?
我看着自己的脚,我穿三八的鞋码。
朋友们安慰我,陪伴我。
我许久只抱着琵琶坐在琴房里呆坐,我想,过去那十几载小时光,竟只是落水后我迷离浑噩的刹那。
弹指一挥间,我去了,又回来。
做了年年的梦,爱了年年的人,恨了当初的世道,尝了那时的辛酸。
现在,我又孑然一身了,唯有琵琶久伴与我,轻舟风月,在我左右。
我曾在过去渴望安稳周全过活人生,然这慈悲想法从未成真过。
我曾在灰暗过去得到善意光热并为此快乐畅然,可最终,我领悟到的,不过是所谓欢愉,无非须臾瞬间尔尔。
有什么可惊艳的?
世上不曾有永恒的快乐,我们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逃不过看戏人口中的一句,可怜啊,可怜。
姑苏还在,我也还在,年年不在。
琵琶还在,坊还在,阿母不在。
我后来去东北,遇到很多正直仗义的大男孩,我专寻那些舞蹈系的,平转转得好的高个儿大男孩,可慕容誉不在。
我爱上了别的男子,他来评弹坊找我,听我弹琴,唱歌儿,他由衷钦佩,说真好听,苏到骨子里。
他说,就请嫁给我吧。
可我的心不在。
泪,爱,恨,怨,随往日那杯酒,那时情,落尽。
尘埃。
落定。
□ 阿糖阿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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