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个鬼给你送的吃食还有这些玩偶,实则是头七的贡品。相传,孤魂野鬼在找到目标后,为其送上七天贡品,再经过作法,就能利用目标的躯体死而复生。」
接着,张道长眉头紧锁说:「很奇怪,既然你当年没动手,为什么还要对你用这么歹毒的咒法?」
「……我怎么知道。」
我直视着张道长,良久才说出这句话。
其实,我知道的。
那个冬天 ,我确实没动手。
但我是那些发小的老大 ,是我命令他们,给男孩穿上裙子。
男孩找我报仇 ,可以说再理所应当不过了。
不过,我没跟张道长说这些事情。毕竟我摸不准张道长性格,万一此人一心向善,没准恨不得先替男鬼把我给收了。
这时我忽然想起,自己之所以第二次点了外卖,是误以为自己桃花运正盛。
那个连续两天,为我点外卖的神秘的姑娘,如果「她」也是那个男鬼的话……
两天的早餐,三天的鲤鱼,以及一天的阿黄。
我连忙把这个顾虑讲给张道长。
他听后,神色凝重地说,「昨天他没得逞,那今天,可能就是最后一天了。」
13
保命要紧,我拒绝了住院,跟着张道长回到了他山上的道观。
途中我买了丰厚的贡品,只期待对方可以放过我。
虽然我知道,这样收效甚微,毕竟对方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夺走我的身体。
左臂 、后背、嘴唇……
我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好地方 ,几乎是每分每秒都忍着疼痛。
幸好到山上后,有张道长给我做伴,时不时讲一些鬼怪故事,能分散一下注意力。
这间道观的偏房内,被张道长挂满了朝天镜,除此之外,就只剩一张八仙桌,几张板凳。我们就围着桌子,听张道长侃大山。
他告诉我,鬼怪其实都是不分好坏的,有了复仇的源头,通常就会一直作恶。还告诉我,跟鬼怪是讲不了道理的,打鬼还需拳头硬。洋洋洒洒一大溜后,再次给我推销起他的祖传铜钱剑,十万一把。
我有些欲哭无泪,心想都这时候了,这老登还想挣我银子。
很快,时间来到了凌晨三点。
「要来了。」张道长神色凝重跟我说道。
我立即把裙子与贡品都一一摆到桌子上。然后点起香火,虔诚地跪在地上。
「那天,都是他们动的手,你如果回忆起来,知道我没有参与其中的……」
「说起来,我都忘了你的名字,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那是囿于当时年代的原因,偏见引起的悲剧……」
「其实,我记得你很善良的!你一定不想滥杀无辜的,对不对?那时候,我们给蚂蚁洞灌水,是你出面阻止,那是你第一次冲我们大声喊,还吓了我们一跳呢……」
「这是我给你买的裙子,很好看的,希望……」
我不断地说些有的没的,直到张道长传来一声咳嗽,我抬起头才注意到,他来了。
满屋子的朝天镜映着一道白色身影,他正在直勾勾盯着我,也不知道出现了多久。
我深呼吸一口气,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却发现男鬼向我缓缓走来。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欺负我啊……」
男鬼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却带着委屈的哭腔。
一时间,我不知所措,只能通过镜子观察他。
男鬼却突然站在原地 ,不再向我走来。
我仿佛又见到很多年前,那个被孤立被嘲笑的小男孩,当时他也是这样,站在人群外面。
不知道为什么 ,我总感觉,此刻的他没想伤害我的样子。
「我不会再欺负你了啊!还有他们!你做得已经够多了!」
我看到一丝曙光,急忙冲着他大喊。
镜子中,男鬼抬起手做了一个擦眼泪的动作。
接着,他转过了身,背对着我。
我如释重负,绷紧的身体一下子松懈下来,然而就在此时,我的后脑却传来一阵刺痛。
我缓慢地转过身 ,看到张道长冷着脸站在那里,但他的话却不是对我说的,他说,
「 回来,儿子。」
他的目光 ,注视着我身后男鬼的位置。
「 你怎么,总是不听话呢?」
14
我倒在地上,脑中云雾环绕,再也没有力气起身。
张道长祭出几张符咒,身手矫捷地将男鬼「封印」在了八仙桌旁。
正常看来,只是几张符咒贴到了八仙桌上,但通过朝天镜,可以看到男鬼慌张地意图闪躲,却被张道长娴熟地用符咒死死盖住了头颅。
那一瞬间男鬼再也挣扎不得了,紧接着,我被张道长抬起来,一同放在八仙桌上。
我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用疑问的目光看向张道长。
张道长先是拿出了一盒医疗用具,然后冷漠地看着我说:「我是他的父亲。」
我愣住了。
这是我从没想过的情况。
这也是我听到最坏的情况。
我还想辩驳些什么,但张道长已经拿起手术刀,移向了我的面部。
「 结婚后,我一心求道,抛家弃子,钻研仙术。但没有一个道观收留我,甚至还诋毁我是邪魔外道。」
张道长轻描淡写说起了往事,同时操作手术刀,缓缓割下我的耳朵。
疼痛淹没了我的意识,却不能激发起我仅存的一点力气。
即便我充满了不甘与愤怒,却也只能任其宰割。
「我没有办法只能回家,却得知这件惨案。你知道吗?我儿子是冤死的,魂魄只能盘踞在那条冻河上。为了给他报仇,我拘了他的魂,一直在寻找当年的凶手。」
「 说起来不怕你笑话。他挺没出息的,只想着去投胎,你说这怎么行?你们可活得好好的呢。」
泪眼蒙眬中,我看到张道长挂着变态一般的微笑。
他已经割下了我的一只耳朵,转向另一只。
疼得麻木,我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张道长平静的声音了。
「所以十八年来,我不得不时刻将儿子封印在身边。我折磨他炼化他,只为了让他多听听我这个做父亲的话。我是为了他好啊!」
「十八年后,我终于成功研制出了逆生咒。复仇开始了!」
「 我驱使儿子,一个个杀了当年的小畜生,最后决定用你来做还魂的容器。你不冤,当年是你出的主意,对吧。」
昏暗的灯光下,我总算知道这两年惨案的真相,可也无力回天。
但这个王八蛋,他怎么笃定那个狗屁逆生咒就能成功?
这世上绝不可能存在还魂之事,这是多少皇帝梦寐以求的事情?就这样让张道长轻而易举破解了?
如今我完全没有力气再讨论逆生咒的是非对错了。
更何况我也明白,张道长研究邪法,早已经走火入魔,甚至不惜将自己的亲生儿子的灵魂,囚禁在身边,一直折磨了十八年,仍乐此不疲。
我不禁开始痛恨自己,当天听闻逆生咒的时候,就该察觉到一丝蹊跷
——逆生咒需要在鬼魂送完贡品后 ,有人配合做法,那是谁来做法?
岂不正是张道长 ?
而今,即便我怎么尽力挣扎,却因为脑部重创,也使不出一丝力气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张道长继续拿起一把钳子,掰开我的嘴,一颗,一颗,开始拔牙。
「 只有五官尽失,才能成功还魂。」
张道长语气冷静,脸上却浮现着变态般的笑容。
我已经数不清是多少颗了。
中途我昏了过去,但被张道长一盆冷水浇醒了。
张道长正放下水盆,去翻起其他的手术器具。
「别着急,你还有一对眼睛呢。」
刚才的那一盆冷水,唤醒了我体内仅剩的一丝力气。我的右手,终于能使上力了。
但凭一副被锁住的残破身躯,和一只有气无力的右手,我又能怎么办?
我连给自己一个痛快都不能!
等等。
这个念头一蹦出,我立即想到了什么。
我侧过头看到朝天镜中,男鬼被张道长的符咒,封印在我旁边的桌子上,痛苦地扭动着身子。
看到这一幕场景,我想通许多事情。
我不能给自己一个痛快 ,但他可以。
我举起右手移向旁边那张桌子 ,然后,抓住了符封印他的符咒。
张道长注意到了我的举动,厉声喝问:「你干什么!」
我冷笑起来——当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血肉模糊的脸上,是不是一个标准的冷笑。
但我仍口齿不清地大声喊道 :「他妈的,老子死,也要死在你儿子手里!」
给老子 ,一个痛快!
我秉持着一心求死的决心 ,不等张道长阻止,决然地撕了下符咒。
15
视线中,张道长急忙抄起手边的符咒,试图再度制伏他无意识的儿子魂魄。
我瞥了一眼,镜子中的男鬼重获自由后,仍不知所措地看着张道长扑向他。
就像,一个被家暴的孩子,永远只会低头忍受一样。
这怎么行?
我一边恨铁不成钢,一边用尽全身力气起身,扑到张道长身上用仅剩不多的牙齿,狠狠咬住他的胳膊。
「放开!」张道长狠狠扇了我一个耳光,将我摔在地上。
「 你不要怕啊!」我倒在地上,死死抱住张道长的大腿。
「 有人欺负你,你不要怕啊!」
我盯着男鬼在的方位 ,不通过镜子,我只能看见一片虚无。
「 我们欺负你,你爸欺负你,你不要害怕啊!」我大声喊着,「你要学会还手啊!」
「 像你保护那些蚂蚁一样,保护好自己啊!」
我近乎哀求地大喊,任由张道长一脚一脚踩向我的头,踩向我的伤口。
间隙中,我看到朝天镜内,男鬼瑟瑟发抖的身影,以及张道长手中高高举起的符咒。
我怪叫一声,在张道长落手之际,忍痛起身,一只手抱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张道长手中的符咒。
我知道,男鬼就在我眼前。
我偏过头,看向一面朝天镜,朝天镜内,男鬼也转过了头,与我在镜中对视着。
「你不是厉鬼,也不是怪物,你没理由受欺负的啊!」我大声哭喊着,「把我们都杀了吧!你应该这么做的!」
「你放屁!」
张道长挣脱了我,也没再理我,瞬间将符咒贴了下去。
但是,没有任何反应。
符咒落空了。
我们齐齐扭头,看向朝天镜。
镜中 ,那道瘦弱的身影,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坐到了张道长的肩上。
「为什么……抛下我们……」
「儿子……你听爸爸讲……」
「为什么,要抛下我们啊!」
男鬼哭着说出这句话,然后他双手用力,张道长脑袋转了个弯,喉咙间发出无意义的咕噜声。
然后男鬼趴在张道长身上 ,从脸开始划出一道伤口,不停地剥皮。
他似乎只会这一种复仇的法子。
16
没多时,张道长就已经死去了,我瘫在桌上,发出如释重负地感叹。
我说 :「可以的话,给我一个痛快,好么?」
我注视着男鬼站着的地方。
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块重担,明明将要死去,却感到很轻松的样子。
一切都结束了。
良久,我身上除了之前遗留的伤痛,却并未传来任何疼痛。
难道我已经死了?
那也太痛快了吧,连痛苦都没有。
我想不明白,扭头看向朝天镜。
却发现镜中,男鬼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血肉模糊的张道长,一言不发。
直到一声鸡鸣传来 ,朝天镜中的他才扭过头,深深看了我一眼,烟消云散了。
剩下我一人,在桌上缓了半个小时左右,才起身报警。
我录了口供,碍于我确实没有作案动机,警察虽然不信我鬼神之说的说辞,但也关押了我七天,简单治疗了伤情,再放我回家。
一切都结束了。
于法,我确实不是杀人凶手。
于鬼魂,或许最后他没有杀我,是因为我给了他最终的解脱。
想起这两年来的惨案,我不由心下唏嘘。
我想到一句话,我能确保正直,却不能保证没有偏见。
这本就是个处处充满偏见的时代 ,只不过我们是因为将偏见付诸行动,不断将快感释放在他人的痛苦之上,才迎来了悲惨的结局。
张道长从小抛家弃子 ,痴迷于邪魔外道,即便之后想为儿子申冤复仇,却终究用错了办法,枉顾儿子的真实意愿,最终死在了儿子失控的魂魄之下。
这就是鬼魂死不瞑目的两个问题。
为什么,欺负他?
为什么,抛下他们?
我再次想起张道长对我说过的话:跟鬼怪是讲不了道理的。
讲不了道理,岂非正是因为他抛家弃子,心虚无比?!
否则,为什么那天鬼魂会放过我?
我走在街灯明亮的马路上,只觉心中一阵唏嘘,想表达什么,却囿于词汇有限,不知说何是好,恐怕也只能将这段经历深藏于心。
17
回到熟悉的家,我好好吃了口饭,在夜幕降临时爬上床,不禁发出一句最务实的感叹: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我关了灯,安稳睡去。
结果,夜半三更,我被房间骤降的温度冻醒。
我没敢有任何动作。
因为在我的背后,传来了阵阵的呼吸声。
「为什么,阻止我……」
这是,张道长的声音。
这也是 ,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完 -
□ 吞茶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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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 2021-05-06 18:28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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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楼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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