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名扬帝都

他前脚刚走,雀儿送走了姚二郎回来同我说送帖子的事情:「沐王府的人对奴很客气,沐殿下身边的侍卫说,开业的时候必然过来一趟。至于杨阁老,杨阁老说自己身无余财,没有什么好赠送给太微你的,问你找到写匾的人了吗?」

杨阁老常年除了奔波于国家大事之外,还醉心钻研书法,早在二十年前,就是国朝最有名的书法大家了。

只是这些年他愈发操劳,因此极少为别人题字了。

因此阁老的一副字,在外面可价值千金。

千金啊!

杨阁老对我真好。

我感动得都快哭了。

得仔细研究研究,这铺子叫什么。

我想了大半夜,搜肠刮肚,这才记起前代诗人描述绣娘的一句诗:

「吴刀剪彩缝锦衣,明妆丽服夺春晖。」

要不,我这铺子,就叫夺春晖吧?

确定下来铺子名,我赶紧睡下了。

今日腊八,各处都在开宴,有沐瑾惊艳在前,有魏晚照珠玉在后,何愁没有客卿。

只怕明天,夺春晖的牌匾刚挂上,我的门槛都能被踏平。

第二天一大早,我不用别人叫,便主动地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给自己挽了个利索的偏髻,叫上雀儿和埃兰、沙赫尔,四个人坐着驴车来到了铺子门口。

李十一娘和埃兰动手,里里外外地洒水又打扫了三遍。

青石板的地面都被擦得光滑如镜。

腊八之后便是休沐,杨阁老不用上朝,难得地坐着个青布小轿来了。

墨汁子是现备好的,我同杨阁老说了之后,他大笔一挥,龙飞凤舞的「夺春晖」三字,转瞬而成。

「阁老不必落款,能求得这三个字,我便心满意足了。」我见牌匾已经写好了,含笑对杨阁老行礼。

他是考上的庶吉士出身,后又成为武英殿大学士兼内阁阁臣,熬了许久才坐上阁老之位,属实是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朝廷里有的是人想巴结这位实权大臣。

若是伸手给我落了款,那夺春晖的客人,是冲着我的手艺来的?还是冲着杨阁老的名声来的?

再加上,他为臣几十年不易,人人敬重。

越是临到了暮年,越要珍惜羽毛才是。

杨阁老闻言,笑了一声,低声赞赏我:「太微啊,你是个知道进退的。」

「老夫的身份,多有不便,提完字就回府了,待会儿,夫人会过来跟你聊聊天。」

我闻言大喜。

我俗事缠身,为了生计奔波,也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很是想念这位性格疏朗的夫人。

「那太微就煮茶以待了。」冲着杨阁老恭敬行了一礼,眼见着他远去,连忙使唤雀儿煮茶。

这边雀儿在煮茶,那边姚二郎用竹竿挑起鞭炮,除了沙赫尔和埃兰之外,所有人都连忙捂上了耳朵。

噼里啪啦的三十六响过去,埃兰和沙赫尔望着散去的烟雾,对视一眼,均觉得很新奇。

「此为何物?怎么有火光又有响声的?」埃兰悄悄问我。

草原人不知道这些也正常。

我看了埃兰一眼:「这是爆竹,开业过年时都要放。」

埃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贵吗?」

「不贵,你们两个人的月钱能买一大堆。」我同埃兰解释道。

正说着话,便有哒哒哒的马车声传来,我还以为是阁老夫人,没想到下来的人是两个娇小姐。

此时人不多,我连忙迎了上去。

右边那个圆脸个矮的,只是笑,不好意思说话,倒是左边那个容长脸个高的姑娘开了口:「这位小娘,请问,昨天魏小姐的衣裳和妆容,是不是你做的?」

我点了头:「是我。」

这两人这才说明了来意。

她们是承恩伯府上的庶女,昨日腊八节,跟着嫡母和兄弟们去魏府做客,见到了魏晚照,惊为天人,问清楚魏晚照的妆和衣裳之后,一大早便抽空来寻我。

「说起来,倒是想问问,那魏小姐的婚事……」我还是怕魏晚照落到火坑里,多了一句嘴。

两人对视一眼,容长脸高个子的小姐开口轻笑:「嫡母嫡兄一眼就看中了魏小姐,魏府那位夫人和她所出的嫡女,一整个宴席都没有好脸色呢。他家夫人向来是看不起庶出,却没想到,自己精打细算预备给嫡女的好婚事,被庶出的抢了,魏小姐可真真替我们这些庶出的姑娘,出了口恶气呢。」

我听了这件事,算是放下了心来。

承恩伯府的家风很好,那位与魏晚照定亲的少爷不单是嫡出,人品也很好,身边是从来没有丫鬟通房的。

前世原本凉国公夫人想把傅天市嫁给这位少爷的,奈何傅天市嫌弃承恩伯府的门楣太低,配不上她,非要嫁给叶临渊。

结果不久之后,这位少爷就中了进士,二甲第五,连带着承恩伯府升了天。

凉国公夫人深恨傅天市眼皮子浅,拒了朝堂新贵,为此还扇了她一耳光。

魏晚照能跟这种如意郎君定下婚事,我也觉得开心。

容长脸的女子已经及笄三年,也是要相看人家,想求着我做身好看的衣裳,一鸣惊人。

圆脸的女孩这两天要及笄,礼服已经订好了,想让我过门给她上个妆,漂漂亮亮地过成人礼。

承恩伯府是有底蕴的勋贵世家,即使是庶出,手笔也很大。

两个小姐拢共给了我六十两银。

量好身寸,确定好做衣裳的工期和上门妆扮的日子,送走了二位小姐,店铺里又来了两个锦衣少年。

年长的那个微微蹙着眉,似乎对夺春晖的规模不是很满意,倒是年幼的那个,很是兴奋地站在店里左顾右盼,边看边说:「哥,她家料子虽然一般,但打扫得好干净。」

面对这两个挑剔的主儿,我并没有开口反驳。

因为年幼的那个人是齐王,当今圣上的第七个皇子,年长的那个,想来就是和齐王一母同胞,同他素来焦不离孟的皇四子魏王了。

魏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打量货架上的料子。

齐王见亲哥不说话,便主动走到了我身旁:「这位娘子,昨日腊八宴上,沐瑾哥哥身上的衣裳,可是你制成的?他那身,花了多少钱啊?」

我还没来得及张嘴回齐王,魏王忽地冷笑着说:「货架上的衣料,连桑蚕丝都不是,这位小娘,你莫不是以次充好,想要欺骗我那不懂行的弟弟吧?」

我并不生气,嫌货才是买货人,魏王估计是真心诚意地来买衣裳,才会那么挑三拣四。

跳脚的反而是齐王。

「这位小娘才没有沽名钓誉!哥,你昨天负责城防,没看到沐瑾哥哥身上穿的那件大氅,连陛下都夸赞巧夺天工呢!」齐王似乎很想要我给他做衣裳,生怕魏王得罪了我,连声反驳魏王。

「沐瑾这种长相,穿什么都好看,跟做衣服的绣娘有什么……」

魏王说到了一半,忽然闭上了嘴。

因为所有人都看到,沐王府的马车停在了夺春晖门口,沐瑾缓缓地下了车。

齐王年纪尚小,生得粉雕玉琢,魏王年长,也是极为英俊的面容,但当沐瑾穿着那件藏蓝色柞蚕丝的大氅出现时,所有人才明白,什么叫芝兰玉树,什么叫爽朗清举。

藏蓝色的底布上,用劈得极细的丝线,绣了松枝与鹤的图案,在上午的日光下,随着沐瑾的一举一动,泛着微微的珠光,有一种萧萧肃肃的岩岩独立之意。

仙鹤身上的白色羽毛里面,掺杂了星星点点的银丝,耀目非常,而黑色的尾羽,却在各个角度,闪烁着斑斓的五彩光,明明灭灭。

二者结合,极为生动完美。

更妙的是,这大氅看上去有一定厚度,寒风一吹,下摆却极为轻盈地飘飞起来,上面的仙鹤和活了一样,四散在沐瑾身边,让衣裳格外生动,更衬得他恍如神仙中人。

沐瑾似乎是注意到了众人的目光,脸色微微一红,走进我店铺时候,步伐稍微快了一些,掀起了下摆。

众人这才发现,里面的素白衬布上,也有提花的藏蓝灵芝祥云图案,在衬布的最边缘,也就是沐瑾下摆的里面,有小小的「太微」二字。 

齐王年少,直勾勾地盯着沐瑾,眼里的羡慕差点化作了实质,一迭声地问我:「小娘,这件衣裳是怎么做的?」

眼见魏王的目光也投在了我脸上,我微微一笑,冲着齐王解释:

「沐殿下不愿意用活剥的动物皮,觉得过于残忍,因此内衬我用了自己织出来的提花羊毛,经纬用了不同颜色的羊毛线,外层的面料,用了稍微有些廓形的柞蚕丝,绣花用的是苏工针法,仙鹤的白色羽毛,是用了素白蚕丝线掺了银丝,黑色尾羽和爪子,用的是煤黑色桑蚕丝掺了孔雀羽毛捻成的线。」

齐王吃了一惊,脸上露出不赞成:「孔雀羽捻成的线,那是不是活拔了孔雀?」

「是在齐王名下的绣坊里买到的,管事娘子说,是自然脱落的孔雀羽。」如今正主儿就在眼前,我定然是好好解释。

齐王不好意思地笑了:「倒也不是自然脱落……前两天袅袅要挪笼子,暂时和萍萍挤在一个笼子里,结果两个小家伙打起来了,扯了一地的孔雀尾羽,养他们的小厮好不容易才拉开的架。」

「参见齐王殿下,」我就等着齐王自爆身份呢,干脆利落地冲着他行了个礼,又扭头看向魏王和刚进来的沐瑾,「参见魏王殿下,沐殿下。」

当着外人的面,沐瑾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着我笑了一下,一旁的魏王则微微向我颔首。

「小娘不必多礼,你且说说,这衣裳如何做到既厚实,又轻薄的?」齐王摆了摆手,眼巴巴地等着我的回答。

「里面有一层夹层,是买了三成上好的长绒棉,用热水煮得蓬松,打成丝状的棉花,填充进去的,剩余七成,是经过同样处理的羊毛。」

我笑着回答齐王。

「我也想做一件一模一样的,」齐王很兴奋地招手叫来侍卫,「多少钱?」

齐王生了一张圆脸,气质也偏向富贵天真,明显是不适合沐瑾这种仙气飘飘的大氅。

「一模一样的做不了的,殿下身条和容貌气度与沐殿下迥异,即使是穿上沐殿下这一身,也未必有这个效果,」我同齐王解释,见齐王有些不高兴,忙说道,「不过我可以为齐王殿下做一身更漂亮,更适合你的。」

齐王年少,还是个半大少年,很是好哄,闻言点了点头:「那,一件小娘亲手绣的衣裳,需要多少金?」

「沐殿下给了我八十两金,」我对齐王说,「您给同样的钱就好。」

齐王潇洒地摆摆手,让侍卫拿进来一个又厚又大的金锭,放在桌上,发出极为响亮的声音:「小娘,本王给你一百两金,辛苦你了。」

见弟弟同我说完了,魏王给了侍卫一个眼色,让侍卫带着齐王去吃东市上的果子小吃去了。

随后他低声冲我说道:「不知可否请小娘借一步说话。」

我让雀儿上了茶和金桔招待沐瑾,和魏王来到了后院。

一进后院,魏王就迫不及待地说:「本王要出去就藩了,不能陪在母妃身边尽孝,因此淘了一匹极为稀有的布料,想着临别之际,给母妃做件好裙子,别处的绣娘都不敢接这块料子。」

别的绣娘都不敢接么……

我突然想试试。

于是我开口问魏王:「不知殿下要交付给我的,是什么料子?」

「冰蚕丝。」魏王有些期待地看着我。

我犹豫了一下。

倒不是对自己的绣工没有把握,而是冰蚕丝过于贵重了。

冰蚕是一种只生活在雪山无人处的异种蚕,生活条件极为苛刻,稍微热一点,就会当场暴毙,它只吃雪莲和雪参,六年才能长成,成蚕之后,只吐三年丝就化茧,一辈子差不多只吐二两丝。

一匹能拿来做衣裳的冰蚕丝,最起码有二十五尺,价值万金都打不住。

若是做坏了,魏王很可能会把我杀了。

但是同时,这种极为罕见的布料,一旦做好了,也能让我名扬天下!

都说富贵险中求。

赌了!

我心一横,不管不顾的劲儿上来了,咬着后槽牙对魏王说:「这料子我接了,你将料子和娘娘的身寸送过来吧。」

魏王很是高兴:「小娘,你要收多少金?」

后槽牙被我咬得有点疼,我就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右手伸出,比量了一个三。

「三千两黄金?可以,本王明天差人给你送来。」魏王豪爽地同意了。

看着他离开铺子的身影,我沉默了那么一瞬。

我刚刚……

其实……只想要三百两金来着……

送走了魏王和齐王,我这才坐到沐瑾身边,坦然笑道:「沐殿下可满意?」

沐瑾重重地点了点头,低声对我说:「满意的,昨天腊八宴席,陛下还夸了我。」

说着,他让身边的侍卫搬过来四个坛子:「小娘刚刚开业,瑾没有什么可以送的,进京述职时带了一些南方的土特产,还请小娘笑纳。」

沐瑾地位高,人长得好,脾气很不错,说话言辞也温雅,做人做事很是礼貌熨贴。

我很喜欢。

不知不觉中,已经把他纳入了好朋友的范围。

当然,友谊的归友谊,生意的归生意,他再来做衣服,我会开开心心给他插单,给他多做几双袜子或者是荷包络子之类的小物件。

钱,是万万不能少了一两的。

沐瑾那张脸,就是最好的活招牌,再加上昨日腊八宫宴上,他大出风头,因此不到一个时辰,门口就陆陆续续地停满了马车。

我开价并不算低,八十两金一件衣服,工期从下定当天开始排。

结果一个上午的工夫,男装就被下了一百多定,从年后一直到春三月,全部排满。

还有赶过来却发现没工期了的客人愿意等,但全都被雀儿委婉地推拒掉了。

雀儿在明月楼待过,此时发挥了自己的口才,被她推掉的客人都非富即贵,但却一点气也没有对我们发,反而是表示下次开单还愿意等。

沐瑾看我已经接满了男装订单,客气地冲着我点了点头:「小娘手艺极好,并不缺生意,那瑾便告辞了。」

我正在拿着账本,记客人的要求和身寸,闻言暂时放下了笔,送沐瑾出门离去。

以沐瑾的身份,在我店里坐上那么久,一方面是给我撑腰,另外一方面,就是想着给我做活招牌了。

「有空,我请沐殿下吃饭。」沐瑾上马车前,我笑着同他说。

沐瑾微微一愣,随后眉眼舒展地冲我一笑:「那……瑾就却之不恭了。」

上午来的几乎都是公卿勋贵家的公子,下午则是听说了魏晚照截胡了嫡姐的好亲事,前来朝我下定的小姐夫人们。

后宅的消息总是要传得比前朝慢些,但饶是如此,一下午的时间,我排给女装的五十定也已经全部卖出。

晚到的女客们没有排到衣裳,干脆把货架上雀儿和埃兰扎的绢花一扫而空。

之前,我想过夺春晖会在帝都立足。

可我万万没想到,夺春晖会那么火爆。

开张第一天,男装被定了一百四十六件,女装被定了五十件,光是收到的定金,就能让我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

我正心里暗自欢喜。

门口突然传来响亮的巴掌声和雀儿的痛呼声。

「傅太微,你给本小姐滚出来!」

我脸色霎时挂了层冰霜。

迄今为止,声音的主人已经同我纠缠两世了……

化成灰我都认得出!傅天市上门来砸场子了!

为了砸场子,傅天市带了不少人过来。

甚至包括叶临渊。

雀儿被凉国公府的婆子压住,挨了一巴掌,这一巴掌直打得她嘴角破裂,眼泪汪汪。

一旁的沙赫尔则被傅天市带来的侍卫和叶临渊缠住。

见到雀儿被打,沙赫尔目眦欲裂,拼着挨了叶临渊一掌,从战圈之中脱离而出,一脚踹开婆子,将雀儿从地上扶了起来。

周围聚集起了一大堆人看热闹。

我隔着人群,阴冷地盯着傅天市。

许久不见,傅天市还是一副美艳而骄矜的样子。

只不过……我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她的发髻,果然找到了接发后的痕迹。

之前也有在打听傅天市的动向,听凉国公府某些长舌的仆婢说,大小姐自从莫名其妙地被剃了头发之后,脾气愈发地大了起来,一个不顺心就毒打身边的婆子不说,还逼着府里头发漂亮的丫鬟剪下头发,给她接在头上当假发用。

见我从人群中出来,傅天市显然是恨急了,第一时间对着侍卫说:「砸了她的铺子!」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身后出现了一个威严的声音:「我当是谁呢,天子脚下也敢撒野,原来是凉国公府的大小姐。」

我回头一看,是杨阁老的夫人到了。

国朝重文轻武,且凉国公府没有出色的子弟入仕,我那位养父傅逍也只是三品。

杨阁老三朝老臣,官居一品,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因此身份上,阁老夫人甚至比起凉国公府夫人还要高上许多。

傅天市虽然跋扈,也是知道阁老夫人在帝都贵妇圈子里的位置了得,又是长辈,因此冲她解释道:「阁老夫人,千万别被傅太微这个阴险歹毒的小人蒙骗了,她假冒着我的身份,受凉国公府恩惠许多,却不知恩图报,打着国公府的名义,在外面招摇撞骗,占我们家的便宜。」

「哦,傅小姐的意思是,别人都是想讨好你们凉国公府,所以才来太微的铺子买东西?」阁老夫人冷笑一声,手指拂过裙摆上我为她绣制的荷包,「我也买过太微的荷包,难不成,我也要对你们凉国公府折节下腰?」

众人见到阁老夫人腰间的那枚荷包做工精细,很快就明白真相如何,议论纷纷。

傅天市被阁老夫人当众拆台,脸上很是挂不住,又兀自嘴硬道:「布料与蚕丝线都算是值钱之物,傅太微出身不明,谁知道是不是野种,想必是离开凉国公府的时候,偷了我们家的银钱。」

阁老夫人早就知道原委,闻言脸上冷意更重:「太微离开凉国公府的时候,衣裳破旧,大冷的天气,裙摆连小腿都遮不住,鞋子破了个大口,夫君怕她冻死在街头,这才给了她十两银子。凉国公府虐待别人女儿在前,傅小姐张嘴信口污蔑在后,真是好家教,好门楣啊。」

杨阁老在帝都向来名声很好,阁老夫人也是个爱仗义执言的。

经她一解释,围观的众人纷纷开始嘲笑起傅天市和凉国公府,说凉国公府苛刻,说傅天市心胸狭隘见不得假千金好。

搞得傅天市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神情极为难堪。

眼见她就要跳脚,阁老夫人冷冷地提醒她:「傅小姐,你如此当众失态,迹类疯迷,还是回家多抄抄女则女诫,以免把凉国公府的脸面丢到言官面前。」

傅天市好悬把嘴唇都咬出血来,但在阁老夫人不动声色的威胁下,最后也只得愤然转身,气得声音都在颤抖:「谨遵夫人教诲,天市告退。」

眼见她就要上马车,我开了口:「等等。」

「你的人刚刚打了我的使女,你不能走。」

傅天市骤然回头,怒极而笑,扯下腰间的荷包,劈头盖脸地砸向了我:「区区一个贱婢,打了就打了,赔点银子就是了,怎么,傅太微,你莫不是想为她讨回公道吧?」

我给沙赫尔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拦住侍卫和叶临渊。

然后捡起荷包,挽起袖口,快步走到了傅天市面前,右手抡圆了给了她一耳光,将她打得跌倒在地。

傅天市抬头,五根指印在脸上慢慢浮现,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敢打我?」

我将荷包砸回到了她的身上,难得露出三分笑意:「区区一个癞痢头,打了就打了,赔点银子就是了。」

傅天市刚想说什么,假发从头上掉了下来,露出大片光秃秃的头皮,引得众人一片哗然,就连叶临渊都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这下她什么都顾不上了,用袖口和手捂着头,狼狈不堪地跳上马车跑了。

啧,别说,她夹着尾巴的样子,像极了秃了一半的小哈巴狗。

傅天市带着她的狗腿子灰溜溜地跑了,叶临渊却留了下来,看他表情,似乎是想要同我说话。

我没想搭理他,径直走到雀儿面前,掰开雀儿捂着脸的手,看了看她脸上的伤,又递给沙赫尔五两银:「没有大事,不会留疤,只不过女子脸面重要,沙赫尔带她去看看大夫,开个药膏涂涂,剩下的权当给雀儿买些吃的和首饰压惊。」

沙赫尔打横抱起雀儿,拿上钱走了。

我望了一眼铺子里,姚二郎夫妇都焦急地看着这边,却因为怕走了客人脱不开身,不能到前面来。

先冲着他们摇了摇头,示意雀儿没事。

我这才来到阁老夫人身边,将她迎进铺子,奉上茶水与金桔:「太微多谢阁老夫人为我出头。」

私底下,阁老夫人终于露出了她的直爽本性:「就是看不下去罢了,凉国公府欺人太甚,还有那个李娴,亏她名字里有个娴字,做的事情哪一点称得上娴,白瞎了这个好名字,就她自己的孩子是珍珠,别家的孩子都是鱼目不成?一把年纪活到狗肚子里了,自家的闺女也没什么教养,跟个乡野村妇似的,要不是年底事忙,我早晚让老杨的弟子参上一本,让陛下好好申斥申斥李娴!」

李娴正是凉国公夫人的闺名,出嫁后已经很多年不用了,阁老夫人直接叫名字,显然很是看不上她。

我笑而不答。

其实我也很想附和,但是国朝毕竟讲求孝道,当过别人家的养女,怎么也不好开口骂人的。

同阁老夫人闲聊两句,又答应给她做条适合新年穿的裙子,送她离开之后,我一扭头,发现叶临渊还站在离铺子门口不远的地方。

这货怎么还不走?

不要脸的狗东西!

脸皮比城墙拐弯处还厚!

见我忙完,叶临渊快步走到了我的跟前:「太微,你竟有如此本事。」

我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叶公子若是做衣裳,还请回吧,不想招待你。」

叶临渊脸上顿时流露出受伤之色。

「你我有青梅竹马之谊,为何屡次三番拒我于千里之外?」

「你有如此的手艺,为何不告诉我,是防着我吗?」

「其实我也并非全然对你无情……若是你点头,正妻虽然不能给你,但一个良妾的身份,怎么也是该属于你的。」

「而且,我也是个开明的夫君,并不会阻拦你做生意的。」

我沉默了。

有些男人身上,总会有一种共性。

他们总以为,只要自己肯垂怜,就能以最廉价的情分打动女子。

就是本能地尝试着,想要不付出任何代价,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什么情分,什么良妾,什么不阻拦我做生意!

无非是之前看到我无权无势,便漠视了傅天市和国公夫人虐待我,之后又看到我脱离了凉国公府混得稍微好一点,就又开始卖情分,想要贴上来,在我的生意里分上一杯羹罢了!

沙赫尔不在,叶临渊愈发地大胆起来,伸手就要摸我的脸。

我再也忍不住,抬手兜头给了叶临渊一巴掌!

「滚!」

叶临渊大怒:「你不要以为攀附上了杨阁老,就可以敬酒不吃吃罚酒。」

正当他高高地举起手,就要打回来的时候,一把扫帚拦住了他。

埃兰抄起扫地的扫帚,兜头就朝着叶临渊打去:「哪儿来的登徒子,敢欺负我们当家的!」

叶临渊猝不及防,发髻都被埃兰打散了,脸上也被扫帚末端的梢头给划出了几道血口子。

「我是平南侯府的嫡公子!你这老妇还不停手!」他一边努力闪躲埃兰打下来的扫帚,一边狼狈不堪地说。

「我是草原人,不知道你是中原哪家的猴,仗了谁的势出来调戏我们当家的,」埃兰紧随其后,一柄扫帚把叶临渊打得嗷嗷直叫,「我只知道,在草原上,你这种脓包软蛋,八十岁的老阿姆都看不上你!」

叶临渊被埃兰追着打,无奈之下,发出内力,折断了埃兰的扫帚。

他试图伸手,抓住埃兰的手,制服这位老妇人。

却没有想到埃兰极为灵巧地躲过了叶临渊的手掌,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蹬在了叶临渊的胸口处。

直踹得他飞了七八步出去,正好摔在扶着雀儿回来的沙赫尔脚边。

埃兰看都没有看倒在地上呻吟吐血的叶临渊一眼,而是嫌弃地看了刚回来的沙赫尔一眼:「你也忒没用了!连他都打不过,到底需要你娘出手!」

沙赫尔愧疚地低下头去,向自己母亲郑重其事地道歉:「是我功夫不到家,给安西,不,给我们家丢人了,我日后一定好好练功。」

埃兰这才哼了一声,捡起断成两截的扫帚回去了,边走边对我说:「可惜一把新扫帚……当家的,记得地上这个猴赔扫帚钱。」

我站在原地,一时之间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叫了帮闲,让他们把被打到昏厥的叶临渊抬到平南侯府门口,我这才回到了铺子里。

嘱咐沙赫尔把打烊的牌子挂起来,我问姚二郎:「今日赚了多少?」

姚二郎没有说话,只是先搬出了两个被黄金塞得满满的匣子,两个被黄金塞得满满的陶罐:「当家的,这只是一部分定钱。装钱的匣子放满了之后,无奈之下,我只能将用来储水的陶罐拿来放金子,两个陶罐都满了,我只能放在后院的水缸里。」

沙赫尔闻言,跑到了后院里,然后开口了:「您过来帮帮忙,我一个人抬不动。」

埃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走到了后院,和沙赫尔一起抬了两个水缸出来。

除了姚二郎夫妇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两个水缸里,都装满了金锭。

五个人齐心协力,用秤称到了月上柳梢,终于称完了这些黄金。

九千八百五十七两金。

还有若干帝都贵女们买绢花时候,随手抛给雀儿的银瓜子银花生,加起来是四十七两八钱银。

开张一天,除却魏王的单子,黄金万两。

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我。

我心里相当雀跃,但面上仍然保持着一个当家人该有的风范:「今日大家辛苦了,我们分一下钱吧。」

拿着戥子和剪刀,我做到了桌旁。

「沙赫尔送魏小姐回府有功,我允诺了三钱银,再加上你今日护着铺子,还受了点伤,再给你五两,请个大夫,好好看看身上的伤。」

「雀儿今日帮忙接待客人辛苦了,也是护着铺子受了点伤,之前给过你五两银,再给你补一两五钱,买点姑娘喜欢的小玩意儿。」

「埃兰今日洒扫铺子,帮忙打跑了叶临渊,辛苦,给你二两。」

「您二位也是,忙了一天了,辛苦,统共给您二位五两。」

开业第一天就有钱拿,所有人都挺高兴的。

唯独雀儿陷入了沉思:「太微,奴有件事求你帮忙。」

雀儿说自己存够了钱,想托我把遥影也从明月楼里赎出来。

「遥影姐姐同奴不一样,她爹娶了后娘之后,她怕后娘对她不好,因此拼了命地在家里揽活,织布也好,绣花也好,她都干得来的,」雀儿从怀里掏出自己的荷包,将碎银子倒在了桌面上,「太微你素来宽厚,这些日子奴跟着你,也存下了十两多银钱,遥影姐姐同我一样,都是明月楼的二等花娘,身价应该相似。太微,你对奴有恩,奴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唯独此事,奴想求你救风尘。」

我略有些为难。

积压的单子非常多,我也确实需要招募绣娘,问题是……

人赎出来容易,但没地方住。

小院不大,住下我、雀儿、埃兰、沙赫尔已经非常勉强了,李十一娘一直想来小院和雀儿同住,实在塞不下才作罢。

铺子自带的后院也不算太大,而且把遥影安排着和姚二郎夫妇一起住,也不太方便。

不过,如今有了钱,我可以再买一个大院子。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得另找地方搬家,先委屈遥影在明月楼一段时间吧,」我对雀儿说,「院子的规模,你是知道的。」

听到能赎遥影,雀儿很是高兴,立刻表示遥影可以再忍忍,只要能把她赎出来就好。

放好金银,嘱咐姚二郎夫妇守好夜,又在铺子门口写了个「招募绣娘和织女」的牌子,我这才带着人回到了家。

复盘了今天的事情之后,我心里又有些隐忧。

傅天市和叶临渊都被狠狠地打了,日后只怕是不能同他们善罢甘休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夺春晖门口就站了一大堆捕快。

为首的那个我还认识。

上次我砍掉了地痞流氓五根手指的时候,就是给他塞了五两银子,让他摆平的。

见是我,为首的捕快一愣:「怎么又是你?」

我瞟了一眼他身后的大阵仗,也相当惊讶,顺手给他塞了二两银:「你升官升到东市了?」

「平乐坊地价低事儿也多,东市更繁华也更有油水,还刚好有个捕快的缺,我想递补过来,一直在活动,你那五两银子给了我一点助力,这才顺顺当当地补到了东市……看在这钱的分儿上,哥给你提个醒,今儿凉国公府和平南侯府都给京兆尹那边打招呼了,要求把你抓去会审,然后下狱打板子……」捕快看了一眼左右,悄声同我说道。

我听了之后,不动声色地说:「多谢大哥。」

然后叫来沙赫尔:「你脚程快,去杨阁老府上报个信。」

沙赫尔点了点头,正要离去,捕快突然上前一步,拦住了他:「这双绿眼睛……你莫非是安西官员过来询问的……」

沙赫尔还没有答话,埃兰走了过来,望着捕快,面色平静:「安西来了人?」

捕快见了埃兰,急匆匆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对了又对,终于确认了,他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频频点头:「是,上面下来了命令,限时五日,让我们掘地三尺都要找到您。」

埃兰点了点头:「那你带路。」

捕快立刻嘱咐手底下的人收了队,带着埃兰和沙赫尔就往京兆尹的府衙上去。

什么情况?!

我赶紧小跑着追上他们,开口询问捕快:「怎么了?什么安西?什么官员?谁要见埃兰?」

「没什么,」埃兰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当家的好眼光,随便一买,就买到了安西的女王和小苏林。」

……我人傻了。

即使是坐到礼部的椅子上,我人也是懵懵的。备案号:YXX1pJ1Ea3bTA348Q5mC5E5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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