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冰蚕丝被毁

魏王对我印象不错,脸色稍缓,但依旧没有作声。

齐王年少,心直口快:「刚刚那一幕我和我哥都看到了,明明是凉国公府的小姐毁坏的料子,小娘你不必替人揽锅。」

「明明是这个贱人偷偷松了手!」傅天市闻言,不可置信地冲两位王爷吼。

李娴一把拉住了她,声音微微颤抖:「不知这料子价值几何?凉国公府愿意赔偿。」

「冰蚕丝价值万金,你们凉国公府赔得起吗?」齐王面色不虞,又看了一眼傅天市,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冷哼一声,低声说道:「还是世家贵女,一口一个贱人,什么教养。」

李娴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国公是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凉国公傅逍本人只有三品,俸禄不高,兼之上上下下一大家子要养,哪有什么余钱。

若非是想给傅天市多一点嫁妆在未来夫婿那里傍身,她也不至于捏着鼻子想着把我这个假千金接回去。

见李娴脸色难看,魏王心里了然:「京兆尹向来不敢断权贵之家的官司,行了,什么也别说了,跟我去陛下面前走一趟吧。」

傅天市沉不住气,听说要去皇帝面前解释这件事,登时就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我手上还滴着血,看到傅天市的样子,心中快意无比。

哭吧哭吧,待会儿面见君王,我能让你哭得更狠。

魏王虽然性子高傲了一些,可那是皇室子弟独有的,长期意志必须得到贯彻而养出来的跋扈气息。

他本人虽然是成年皇子,但和齐王一样,并没有什么争夺皇位的野心,也从不笼络朝臣,更是早早地求了就藩一事。

再加上他和齐王的母妃宁妃,向来尊重皇后,安分守己,恪守本分。

因此无论是今上还是太子,都极为爱护他和齐王。

宫中守门的侍卫从未看到魏王那么难看的脸色,几乎是立刻就小跑着进去通报了。

听说魏王发了好大的火气,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张永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宫门口,赔着笑脸,低声询问了齐王几句,这才把目光投向我们。

看到了我,张永微微一愣,眼神中闪过一丝晦暗的光,连齐王在说什么都忘了。

不过能在禁宫中行走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张永的失态也就是一瞬,很快,他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大致问清楚了事情的原委,领着我们进了宫。

雀儿有些忐忑地抱着那匹已经被墨汁染脏的冰蚕丝,低垂着眉眼,悄声跟我说:「布料是在夺春晖弄脏的……」

我立刻明白了雀儿的意思,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宫道上侍立的太监们,轻声回答她:「陛下是圣明天子,定然不会怪罪我们的。」

然后飞速给雀儿递了个眼色。

宫中耳目众多,我们两个无权无势力的平头百姓,不该说的话,就应该打碎了咽在肚子里。

皇帝早就接到了张永的通报,遣散了大部分人,让我们一行全部进去了。

我和雀儿以及姚二郎夫妇都是第一次面见天颜,刚刚张永也没跟我们嘱咐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行礼。

所幸皇帝也看出来了这一点,在我们刚刚跪下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头顶就传来了一个略带威严冰冷的声音:「免礼平身。」

所有人都站起来之后,我才开始偷眼打量皇帝。

皇帝约摸四十上下,形貌威严,表情暗含和气。

但令人奇怪的是,气得狠了的魏王他没关注,旁边穿着新衣裳光华照人的齐王他也没关注,抽泣的傅天市他也没关注,唯独和我碰了个对眼。

直视皇帝是大不敬,我登时就低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开始装死。

皇帝并没有揪住我不放,而是先把目光转到齐王身上:「老七衣裳不错。」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齐王有些不好意思,但被皇帝夸了,还是很开心:「父皇喜欢吗?我也觉得这件衣裳好看,您先别告诉母妃,我打算过年宫宴时给她个惊喜。」

「好,」皇帝点了点头,答应了齐王的请求,又转向魏王,「老四生什么气呢?」

魏王表情跟个炸了刺的河豚鱼似的,他气呼呼地把事情叙说了一遍,说着说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封地的赋税有限,儿臣身为皇子,锦衣玉食的日子过着,也不好向百姓们摊派什么。宗室皇子和勋贵大臣,平白地闹起来确实是影响不好,但买冰蚕丝花的那万两金,儿臣辛辛苦苦攒了一年多!这事儿,儿臣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去!」

「老四纯孝,又受了委屈,张永,给他看座。」皇帝听完魏王的哭诉,示意张永给他搬了一把椅子。

然后皇帝将目光转向了李娴和傅天市,看到了傅天市眼角的血迹,皱了皱眉,又开口:「去,叫来当值的太医,给她脸上敷点药。」

「多谢陛下。」李娴脸色如雪,惶恐地冲着皇帝行了一个礼。

皇帝转向李娴,语气淡淡的:「魏王的话,是真的吗?」

「是,」李娴洁白的额头上,汗珠滚滚而落,「可臣妇也是有苦衷的。」

「好,你说。」皇帝静静地看着李娴,脸上表情不辨喜怒。

「傅太微心性狡诈,为了钱财,借着凉国公府的名义,在外面招摇撞骗地开铺子也就算了,开张当日,还打伤了平南侯府的小侯爷和我女傅天市,并勾结外族和朝中重臣,硬生生地将此事压了下去,臣妇一时之间气不过,上门说理,并想着把她接回凉国公府教养,她却对臣妇这个养母口出恶言,还命身边狗仗人势的婢女打伤了我女,臣妇一怒之下,才砸了她的铺子,」李娴说着说着,眼泪滚滚而下,「此事臣妇有错,可是傅太微错处更多,她打伤我女在前,未能保管好魏王殿下的冰蚕丝在后,请陛下重重惩处她!」

我早知李娴会颠倒黑白,却未曾想过她如此无耻,心下转了几个弯,正要反驳,眼角余光却看到空荡荡的龙椅旁边挂着的水晶珠帘下面,有一双蹬着青底绣佛手布鞋的脚。

有宫中贵人在旁听此事!

谁?!

是魏王殿下和齐王殿下的生母柔妃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正当我心中揣测的时候,皇帝终于转向了我,他凝视着我的五官,声音很沉:「你叫傅太微,对吗?」

我冲着皇帝再施一礼:「民女参见陛下。」

「国公夫人指摘你为了钱财,招摇撞骗,还打伤了平南侯府的小侯爷和凉国公府的大小姐,又勾结外族和朝中重臣,将此事揭了过去,还对国公夫人口出恶言,是真的吗?」皇帝把目光不动声色地放在我的赤金荔枝耳环上,又很快挪走了视线。

「请陛下听臣女分辩,」我立刻矢口否认了李娴的指责,「民女若是有如此手眼通天的本事,就该当亲手拿了针,把国公夫人那张颠倒黑白的嘴用针缝上。」

不等李娴发作,我就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把左手袖口给拉了开来。

除了李娴和傅天市,皇帝和在场众人都齐齐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左手掌心处的血液已经凝固,算是新伤,真正让一群人惊讶的是,我左边胳膊上层层叠叠的旧伤疤。

鞭伤是每日洗不完傅天市的衣服被仆妇打的;烫伤是下人们得了傅天市的授意,心情不好就拿着点燃的蜡烛,将滚烫的烛泪往我身上滴的;密密麻麻的针孔是被婆子拿针扎的;除此之外,还有几道刀伤,是去厨房偷吃东西的时候被厨娘拿着刀砍的……

在凉国公府被折磨了六年,左胳膊上一块好皮都没有。

「陛下,」我重重地向着震惊的皇帝跪了下去,「真假千金的事情在帝都并不是秘密,想必陛下也有所耳闻。凉国公府夫人找回真千金后,深恨民女占据了她亲生女儿的位置,将民女当成下人虐待,逼迫民女睡在柴房,还要给她的女儿洗衣裳,从酷暑到寒冬,没有一天不在做苦力。」

「民女实在受不了这种虐待,只好找了个机会,面见养父凉国公,想要求凉国公放我出府,给我一条活路,刚好撞上了在凉国公府做客的杨阁老,杨阁老见数九寒天,衣裳没有盖过我的小腿,认定凉国公为父不慈,因此生气地斥责了凉国公,我这才得以出府。」

「出了府之后,杨阁老见我实在是可怜,借了我十两银子,我靠着十两银子,得以在帝都立足,先是亲自动手烧兽炭,卖给桂康坊明月楼,后来又自己绣了荷包等物件,卖给明月楼的管事娘子,好不容易有了正经营生,还了杨阁老的钱,又偶遇了沐殿下,接了给他做衣裳的单子。」

「本以为日子越来越好过,奈何凉国公笃定了我连累他被阁老训斥,因此深深地记恨上了我这个养女,不仅胁迫明月楼的管事娘子杜秋娘不接我的活计,又派出地痞流氓,砸了我的院子。我深觉一个人并不安全,便拿着积攒起来的钱财,去官卖的地方,买了使女、护卫和洒扫的仆妇,这才敢在帝都租赁了铺子,卖一些绢花荷包,接一些成衣定制。」

「结果开张当天,凉国公府的傅小姐又跑来闹,说是我打着他们凉国公府的名义开铺子,话里话外,直指店里的客卿都是趋炎附势,攀附权贵之徒,且不说我的客卿们甚至包括沐殿下、齐王殿下、魏王殿下等天潢贵胄,单单是傅小姐的指责就让人莫名其妙。是,我是吃了凉国公府几年饭,可六年的苦役与毒打,难道还不完抚养的恩情吗?争执之中,傅小姐打伤了我的使女,我不堪其辱,愤而还手,打落了傅小姐的假发,露出她的癞痢头来,傅小姐丢了个大人,这才跑走了。」

「至于平南侯府的世子叶临渊,这人就更加可笑了,曾经他是与凉国公府大小姐有过婚约,我既不是真千金,这个婚约自该取消便是,他却纠缠不清,甚至试图以良为贱,逼迫我成为他的外室,光天化日之下,纵马撞伤我不说,还试图将我掳走!」

我说道这儿,傅天市忍不住了,眼角又渗出血来,嘶吼着对我说:「你胡说!明明是你这贱人勾引叶公子的!」

「胡说的人是你。」清朗的男声响起。

是沐瑾进宫了。备案号:YXX1Ga5mjyxIEBplZ2Jirzr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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