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人生

出自专栏《我心底的潘多拉:谁是有病的人》

我们那儿过年前后,发生了连环杀人案。

被杀害的都是年轻女性。

她们生前不但遭受过酷刑折磨。

死后,尸体又被凶手进行了侵犯。

而此刻那个凶手,就躺在我的身边。

1

丈夫安童正背对着我,呼吸如往日般平缓。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轻轻洒在他的侧脸。

那是一张并不俊俏,却一直以来总是能让我心安和宽慰的面庞。

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把这张脸,和那三起命案的凶手联系在一起。

在街头巷尾的口耳相传里,凶手是个疯子,是这座保守小城里的人们,根本难以理解和想象的变态。

三名受害的女性,不但生前遭到凶手长时间的施暴与虐待,死后,尸体更是惨遭侵犯。

而且据说,凶手还是特意等到受害者彻底死去后,才对尸体进行了那样的凌辱。

这样一个连环杀人犯,到底会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恶魔?

而这个连警察都束手无策的恶魔,难道真的会是安童吗?

在一起四年了,他的为人我比谁都清楚。

他会冲动,会发脾气。

但他骨子里,是个善良温和的男人。

如果安童真是这样一个极度变态的杀人犯,在一起这么久,我难道会觉察不出来吗?

可是,又该怎么解释储物柜里的东西?

发生在荒郊的第三起命案,当凶手在杀死被害人并对尸体进行凌辱时,意外被一个路过的货车司机看到。

据他的描述,凶手当时,戴着一个米老鼠的面具,身高大约在一米七五左右。

这个身高,不仅和安童完美对上。

更重要的是,就在今天下午,我在储物间,发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米老鼠面具,和一把带血的刀。

2

不,安童不会是凶手。

因为第一起命案发生时,他和我表弟正一起到外地进货。

白天我发现面具和刀后,就立马打了一个电话给表弟,询问那几天安童有没有独自去什么地方。

表弟信誓旦旦地告诉我,那几天,安童几乎跟他寸步不离。

他误以为我是怀疑安童出轨,还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他相信自己姐夫的人品,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出轨,安童也不会。

是的,我相信安童不会出轨。

他这些年有多爱我,我心里一清二楚,那是演不出来的。

而有着这样炙热爱意的人,又怎么会是一个变态杀人犯。

在这种心理的反复拉扯里,我不知不觉,居然睡着了。

夜里,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个雪夜。

雪刚开始下,地上只铺了一层薄霜似的白。

而我,好像在悄悄地跟着什么人。

深夜的县城,看不到半个人影。

在那些建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低矮街巷里,我和那个人一前一后,不知道要前往何处。

转过一个街巷,又一个街巷。

那个人拎着什么东西,只管一个劲地往前埋头走。

风雪遮挡了视线,但也掩盖住了我跟踪着他的脚步声。

在被飞雪搅拌得浑浊的夜色里,前方的身影,犹如一个鬼魅。

我知道这是哪里了。

我也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前面的那个人要去哪里了。

下一个转角,就要走出这片低矮的平房了。

他要去的是城里的那条河,

那条大雪过后,那条一定会上冻的河。

他要把那些东西,趁着河水上冻前,扔进去。

我伏在墙角,探出脑袋,在风雪中一动不动地盯着前面的那个人。

看着他鬼鬼祟祟地走到河边张望着,并露出一张我无比熟悉的脸庞。

是他,是安童。

3

醒来时,我正安安稳稳地躺在自己家的床上。

拿起手机,发现时间已经到了早上的八点半,

安童经营着一家五金店,这个时间,他已经去店里了。

昨晚那片段般的记忆,还有些许萦绕在我脑海里。

我不经意瞥向窗外。

窗外,居然白雪皑皑!

梦里的片段如同闪回般掠过我的脑海,我带着些许震惊,从床上坐起来,来到窗前,目瞪口呆地看着外面那白茫茫一片。

怎么会这么巧?

是不是,我昨天看到天气预报说晚上下雪,才会做那个梦?

我深吸一口气,穿上睡衣,走进客厅。

旁边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安童给我准备好的早饭,

一杯放在保温杯里的热水,还有一片奥美拉唑肠溶片——

我胃不好,尤其到冬天,

所以安童都叮嘱我要吃一片缓解胃痛。

这才是他,我熟识的那个安童。

贴心,善良,温柔。

而不是什么该死的变态杀人犯。

不经意间,我的目光,再次看向了客厅旁的储物室。

面具,还有那把刀,就藏在储物间最里面,那堆我原本想要拿去捐掉的旧衣服里。

应该在那里,没错。

我走进去,打开灯,将手小心翼翼地伸进衣篓,慢慢搅动。

不见了。

它们,都不见了。

4

我独自坐在客厅,餐桌上的早饭已经渐渐冷掉。

窗外的大雪,消失的罪证,这一切都像是在暗示我:

昨晚那不同寻常的梦,好像是真的。

就在我魂不守舍的时候,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

我将手机拿起看了一眼。

苏姜。

我曾经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

只是我跟她,好像有很久都没有联系过了。

她找我,会有什么事?

我按下接听。

听筒那侧先是一阵沉默,随后,伴随着急促的呼吸。

一个曾无比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周,周芸,我好像被那个变态杀人犯,盯上了。」

5

我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但苏姜的恳求,我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我们约在星巴克见面,她穿着一件 Max Mara 的大衣,比约定的时间迟到了十几分钟。

看到她进来,我忍不住将自己身后穿了好几年的羽绒服,又使劲在背后塞了塞。

她坐下后尴尬地笑了笑。

「周芸,真不好意思,你身体最近好点了吗?」

我端起点的牛奶,小心喝了一口,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再看向苏姜时,她的眉头已经皱在了一起。

「那个杀人犯,前几天应该就到我家蹲点过,被我注意到了。」

「他应该也知道我察觉到他了,所以就在今天早上,他,他居然给我打了通电话。」

「在电话里,那个男人告诉我,别轻举妄动,不然,他就要对我儿子下手。」

说到后面,苏姜的声音开始变得微弱,甚至有些发颤。

苏姜的儿子,我记得小名叫彬彬。

我和苏姜上一次联系,就是在她儿子彬彬满月的时候。

「他,他居然还跟你打电话了?」

「嗯。」

「那,你听得出,那个人是谁吗?」

「不认识,是个没听过的声音。」

苏姜说道。

听到她这句话,我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多少长舒了口气。

苏姜知道安童,她应该不至于听不出安童的声音。

这个念头刚过,我才又想到,眼下似乎最重要的是关心苏姜的安危。

「那个杀人犯怎么会盯上你?是因为……周鹏吗?」

苏姜的老公周鹏,就是县刑侦大队的副队长,而且就在负责调查这个案子。

他也是我,苏姜,安童曾经的高中同学。

「我不知道,也许是……」

苏姜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苏姜,这事儿,你,你还没和老周说吗?」

「你觉得那个杀人犯,他连我有儿子这事儿都知道,会不知道我老公是刑侦大队的副队长吗?」

「但就是这样,他都敢给我打电话,说明什么?」

我又喝了一口牛奶,问道:「说明,什么?」

「他根本不怕啊!老周跟我讲过,这个杀人犯,极其聪明,前三场案子里几乎没留下任何证据。

「除了最后一次被人意外看到,其他时间,几乎就连摄像头都没拍下过他。」

「这个杀人犯,是连奸尸都做得出来的疯子。人们不常说,疯子的反面,往往就是天才。

「我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我,我真的害怕,我宁愿自己死,也不要儿子彬彬遇到一点危险。」

说到后面,苏姜竟然开始有些哽咽。

「苏姜,这事儿,我觉得,你还是得和老周说一下。」

「不能说,不能说!老周这人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他太冲动了,沉不住气。要是那个变态在监视我们全家,他肯定能从老周的表现推断出,我已经把这事儿告诉了他。那彬彬……」

「你可以先让老周,派几个警察把彬彬保护起来啊。」

「能保护多久?那个杀人犯在暗,我们在明,他要是一直不动手呢?还能让警察一直看着彬彬吗?」苏姜盯着我,说道。

我被问得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怕告诉你,老周他们那边,对这起案子几乎毫无线索,指望他们能抓到凶手,真不知道要猴年马月。」

「我知道了。」我叹了口气。

我不理解苏姜不肯报警,甚至都不愿意和老周说一声的决定。

是因为我还不是一个母亲吗?

也不知道,我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做母亲。

「小芸,我,我有点急了。」苏姜看到我在叹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事,我,我能理解你。就是,你希望我能帮你做什么呢?」我问。

「我也不知道。」苏姜脸上又瞬间写满了沮丧,「我只是,不知道该找谁倾诉。」

「你会没事的。」我轻轻拍了怕苏姜的手。

苏姜苦笑道:「你还是老样子,别人听完估计早就吓疯了,你就像是听了一个遥远的故事。」

是吗?

好像我的反应,确实太过平静了。

普通人听到自己好朋友被杀人犯盯上,该是什么反应呢?

「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啊,就是知道你这性格,我才愿意找你倾诉。」

「那你,打算怎么办?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尽管说。」

「可能,过几天,我会去乡下住。要是那个变态愿意来,就让他来吧,我会和他拼了。反正,不能牵连到彬彬。」

「而且那边相对也安全一些,毕竟有外人到村里也会提前警惕。」周芸说道。

「嗯……」我点了点头。

「注意安全。」

「好。」

还剩下半杯牛奶,我从口袋里拿出奥美拉唑,准备吃下一片。

「胃这么多年了,还没好吗?「周芸苦笑道。

「是,从上学那会儿开始。」我说着,倒出一片白色的药片。

抬起头,看到她正看着我掌心的药片,眼神好像有些发愣。

6

和周芸分别前,我又问了她,她接到杀人犯的那个电话是什么时候。

苏姜告诉我,大概是昨晚七点。

那个变态是掌握了她和周鹏作息的,特意选了一个周鹏不在家的时间。

听到这话,我心又稍稍定了些。

昨晚七点,安童已经在家里了,他正和我吃晚饭。

我昨晚直到睡前都没看到他给任何人打过电话。

这算不算又一个,安童和那个杀人犯没有关系的证据呢?

不过,储物间的凶器是怎么回事?

那晚那场梦,又到底是什么情况呢?

我想,是时候跟安童坦诚说开了。

7

「面具?」

正在喝汤的安童,差点被呛得吐出来。

随后,表情有点复杂地看着我。

「你在哪里看到的?」安童睁着眼问我。

被他这么一看,我竟然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储,储物间……」

「什么时候?」

「安童,你,你别问我什么时候,你就说,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杀人犯的面具和凶器,会在我们家里!」

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忽然大声说道。

安童被我这么一吼,不再说话。

他擦了擦嘴上的汤汁,然后慢慢起身,走到储物间。

「你说这里面有杀人犯的面具和凶器,那,我们当面就来看看。」

他站在储物间的门口,淡定地对我说道。

「已经,已经没了。」

「没了?」

「对,有可能,是被你扔掉了。」

我的手脚有些冰凉,甚至在忍不住发抖。

「你几乎全天都在家里,我还能瞒着你把东西扔了?」

安童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我刚想说,是你趁夜里我睡着时偷偷溜出去丢的。

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口。

接着,安童慢慢走到我面前,俯下身。

我后背紧张地往后贴了贴。

安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只是他的眼神里,没有了那晚的凶狠,反倒有一种,我读不懂的忧愁。

「宝宝,那是你的幻觉。」

他伸出一只手,在我头上轻轻拂过。

幻觉?

他直起身子,看向桌子上的那瓶奥美拉唑,又把它拿了起来。

「宝宝,对不起,我骗了你,这个瓶子里装的不是奥美拉唑,而是帮你治疗抑郁症的帕罗西汀。当时帮你看病的医生说,它有一定的副作用,是有可能会导致患者产生幻觉。」

「宝宝,原谅我,你不肯好好治病,我只能这样骗你。」

骗了我?

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没来由的愤怒涌上我心头。

我猛地站起来,一把推开安童,然后抓起桌子上的药瓶就往地上狠狠砸去。

我刚要继续转身呵斥安童,胃里却忽然一阵抽痛。

我捂住肚子,慢慢蹲下身子。

安童忙慌慌张张地跑去给我倒热水,然后哆哆嗦嗦地举到我面前。

「宝宝,我们,好好治病,好不好?我们早点走出来。」

走出来?

我转过头,看向安童,眼泪,忽然不争气地开始往下流。

8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已经搬到乡下的苏姜。

她告诉我,这一个月来,自己在乡下住得还算挺安全的,那个杀人犯也没有再来骚扰她和她的家人。

「那,你要回来了吗?」

「不,我还是得继续住下去,就是在乡下住得有点无聊,实在缺个能说说话的人。」

「那,要不,我去看看你?「

「好啊好啊,你上午过来,陪我吃个饭,聊聊天。下午我就让我叔送你回去。」

「嗯。」

「别跟别人说啊……你知道,我这毕竟算是在躲灾。」

「嗯,好的,我就跟安童说,我是自己出门散心了。」

「谢谢你啊,小芸。」

9

上一次到这个村子,好像还是高中的时候,在那件彻底毁了我人生的事情之前。

许多年过去了,当时的村子,当时的心情,好像都和现在,不太一样了。

原本延伸到村子里的土路,不知道什么时候铺上了沥青。

积雪还没化。

我下了大巴,还没等走到村口,就看到苏姜从一旁兴奋地冲了出来。

「小心点啊你,别摔着。」我说道。

「没事。」苏姜跑过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

和一个月前比,苏姜气色好了很多,而且看起来好像也没有在为那个杀人犯的事情而烦恼了。

「村子里,好像人不多啊。」我环视着村子。

「都去镇上赶大集了。」苏姜乐呵呵地说道。

「那……」我心头有些顾虑。

这种时候,如果那个杀人魔来了该怎么办?

「哎呀,他们一般中午就回来了,何况……」

苏姜推开一个农村小院的门,一指里面的院子。

两条长得相当威猛的狼狗,立刻从地上坐了起来,

但看到是我们后,开始摇头摆尾。

「哟,这两只狼狗居然没吼你,看来还挺喜欢你。」

我笑了笑,跟着苏姜进了堂屋。

10

苏姜准备好热茶,我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话题不知道怎么,就又聊到了那个杀人犯。

一瞬间,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我意识到苏姜情绪开始低落,忙安慰道:「相信老周他们,那个变态,很快就能被抓到的。」

「抓不到的。」苏姜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

「抓不到?」

「从一开始,他们就搞错了方向,所以再努力,也抓不到。」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苏姜,不明白她忽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都以为,那个杀手肯定是男的,可万一,那其实是个女人呢?」

「苏姜……」

「别说这个了,快喝茶吧,茶要凉了。」

我点点头,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好喝吗?」

苏姜笑着问道。

我刚想点头,脑袋却一阵眩晕。

「苏姜,我好像忽然有点困……」

苏姜只是静静看着我,不说话。

「苏姜……」

我又一次想要呼唤她,却发现自己怎么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而苏姜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11

醒来一切都浑然不知的安童,却开始拼命追我。

他很笨,追我的方式也很拙劣,就是每天抱着一把破吉他,跑到我家楼下唱歌。

最常唱的,就是这张专辑里的一首歌:

「我不愿让你一个人,一个人在人海浮沉。」

印象里他翻来覆去,好像就只会唱这一句副歌。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能听到这首歌的完整版了。

按下播放键,五月天主唱阿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慢慢地,我听到了这首歌的最后部分。

不知道为什么,阿信的声音,忽然变成了安童的声音。

我仿佛感受到安童,正抱着他那把破吉他,在我耳边轻轻唱着:

只是我最后一个奢求的可能,

只求你有快乐人生,

只求命运带你去一段全新的旅程, 往幸福的天涯飞奔,

别回头,就往前飞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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