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光

出自专栏《全世界只热恋你》

我是十八线网红,半夜微博玩梗:「重金求收留男大学生。」

影帝在底下回复:「男大有什么意思,不如看看我?」

热搜大半夜炸了。

我急忙给殷尘发微信,问他抽的什么疯。

片刻后,对面回过来一条语音。

男人的声线低沉而慵懒,语调漫不经心:「忘切号了。」

1

世界杯,阿根廷 1 比 2 沙特,朋友圈里哀嚎一片。

我一头雾水,默默发圈,问:

「沙特赢了阿根廷,很奇怪吗?」

不出两分钟,底下涌出好几条回复:

「这么跟你说吧,相当于六神花露水赢了香奈儿。」

「林黛玉三拳打死泰森。」

「张伟打官司赢了罗翔。」

「是谁押了阿根廷赔得底裤都快没了?哦他妈是我自己。」

「他们踢的不是球,是我的钱。(咬牙切齿)」

…………

好家伙,今夜,似乎全网的男性同胞都在心碎。

心碎就是给寡王机会。

我手比脑子快,立刻退出了朋友圈,打开微博,切小号编辑文字:

「收留因世界杯爆冷而心碎的男大学生,身高腿长,肤白貌美者优先。有意请私聊。」

发博数秒后,我正欲关上手机,却忽然听到一声来自微博的提示音。

我:?

我浏览量常年只有个位数的微博小号还真的有人回复?

下一刻,手机屏幕上方跳出一条弹窗。

来自新浪微博的消息通知:@殷尘 刚刚评论了您的微博。

点开详情页,那条评论的具体内容,赫然是:「男大有什么意思,不如考虑考虑我?」

殷尘?

那位年少成名,无数光环加身,随便一张路透图都能占据热榜大半天的娱乐圈紫微星,让我考虑考虑他?

给我整不会了。

高仿号吧这是。

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打开那个账号的个人主页。

艹(一种植物。)

不是高仿。

影帝殷尘深夜微博给我留评,言辞暧昧不清。

相关话题热度一路攀升,在凌晨四点钟爬到了热搜第一。

词条后面紧跟着一个显眼的「爆」字。

2

事态愈演愈烈。

不知道殷尘怎么想的,反正我精神状态是不稳定了。

思量片刻,我打开微信,好友列表划到最底,找到殷尘的头像,把他拉出了黑名单。

然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输出。

「大半夜的抽哪门子疯?」

「自断星途啊您这是。」

「我今天要是被你粉丝的唾沫星子淹死了,你最好立刻自我了断,下来给爷陪葬。」

片刻后,对面回过来一条语音。

点开,只有轻描淡写的四个字:

「忘切号了。」

没等我回复,他又发过来一条:「江绾,出来见一面吧。」

男人声线低沉而慵懒,略略带着些未醒时的沙哑。

分明语调漫不经心,却仿若朗日晴空之上,忽然现出白虹一道,贯穿太阳。

死去的回忆开始攻击我。

3

第一次见到殷尘那年,我高一,是本校校园报不知名撰稿人。

「校园轶事」专栏的主笔。

为了本专栏的顺利撰写,我每天尽心竭力四处收集素材。

在此背景之下,我盯上了殷尘。

他在江市一中人尽皆知,身上标签众多:

本校校草、贫穷貌美男高中生、学神,以及,卷王。

如果能够得到殷尘首肯,编撰他的个人经历。

那我们专栏的热度一定能一飞冲天,轻松踩死别的竞争对手,拿下本月最佳人气奖。

虽然奖品仅仅只是一个笔记本。

但该死的胜负欲不允许我输给别人。

4

殷尘高二,我高一,放学比他早半个小时。

每晚十点二十五分,晚四下课,我都站在校门口等他一起回家。

但整整一周过去。

他跟我说过的话五根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5

周一晚上,我站在烤面筋摊子前面跟殷尘挥手打招呼。

少年一身干净的蓝白校服,半只脚刚刚跨出校门。

见了我,眉头轻蹙,却还是调转了方向朝我走过来,问我找他有什么事。

「我想跟你一起回家,可以吗?」

他顿了顿,薄唇轻启:

「不。」

6

周二晚上,我特意带了本《高考必刷两千题(基础版)》。

等到殷尘走出来,立刻迎上去,说想请教一些学业问题。

殷尘挑起半边眉梢,视线轻飘飘地落到我手里的书上。

随即几乎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道:「我是理科生。」

待人走远,我才终于僵硬地低下头,看了眼书封。

左下角两个小字,赫然是:历史。

淦。

忘了殷尘上高二,已经分完科了。

早知道拿数学题。

7

周三晚上,没有蹲到殷尘。

他可能在躲我。

心碎太平洋。

8

周四下午,体育课,老师突然说要体测,跑八百。

实在太突然了。

简直晴天霹雳,跟直接鲨了我有什么区别。

我果断双眼一翻跌倒在地。

问就是生理期跑不了。

老师笑了笑:「好的,那你下周单独补测。」

然后把我打发去体育器材室领器材。

门口负责登记表填写的大爷照例正在摸鱼打盹儿。

我自己填好了表格,推开器材室大门。

下一刻,入眼的那幅画面,此生难忘。

殷尘正被校花抵在储物架上。

领口处,校服扣子解开两颗,露出一截精致好看的锁骨。

距离隔得远,看不太清两人脸上的表情。

啊不对。

这好像不是我不付费就能看到的东西。

理智占据上风,我转身欲走。

身后却突然传来殷尘一声低喝:

「站住。」

被发现了……

这时候哪能站住啊,我不仅要走,还得顺手给他俩带上门。

「别走。」他语调压得更低。

「转身,回来。」

声音听着的确不太对劲。

我顿住了脚步。

9

顿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我正思索是否应该开口问问殷尘叫住我做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听着像是……有人倒在了地上。

随即,校花的惊呼声响起。

「艹,你还真晕啊!」

10

校医室门口。

我和校花战战兢兢且忐忑不安地并排站着。

时间流逝得比数学课还慢。

抬手看了眼手表,距离这节课下课还有十分钟。

病床旁的帘子终于被人一把拉开,校医从里面迈步走了出来。

然后,他严肃地,表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这意思是……

没,没了?

我稍稍踮脚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随即震惊道:「不至于吧?」

校医反手就是一个爆栗,「能不能盼你同学点好!我的意思是他没什么事,就有点低血糖,暂时晕过去了。」

然后又瞥了我和校花一眼,补道:「你们俩,谁待会下课了跟我去药房帮他拿点葡萄糖去。」

校花默默地举手应下。

临走之前被我一把拉住。

「有事?」她问。

我扯着她的袖子:「你们刚才干什么呢?刚刚,在器材室。」

「我们班体育课,搬器材。然后殷尘突然低血糖,行将晕倒。」

哦。

但我想知道的显然不是这个。

「那后来呢?」我追问道,「就我推门进去那会儿。」

校花眯起眼睛,咬着牙冷嗤一声:「江绾,你是校园轶事的主笔,不是八卦娱记。」

我一狠心:「我给你带一周早饭加扫两天公区。」

「你真想知道?」

我点点头:「真的。」

「我在……」校花把袖子从我手里扯出来,笑得意味深长。

「我在乘人之危。」

脑海中,器材室里的那幅旖旎画面突然闪现一瞬。

难怪刚刚,殷尘会出声叫住我。

11

我和殷尘的班级,体育课都正好是下午第四节。

上完就到饭点。

眼下没什么事干了,原本想直接溜达着先去食堂等着。

绕过医务室外边的走廊时,我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继而调转方向,往回走。

差点忘了殷尘现在一个人在医务室。

是个乘人之危的好机会。

12

我推门而入的时候,殷尘恰好刚刚醒过来。

视线交汇,我对他笑了笑。

他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扣上两颗校服扣子。

那对漂亮的锁骨逐渐被隐在衣料下。

一边问我:「是你把我送过来的?」

「我和校花。」我答他。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就是你们班的许清然。」

听到这个名字,他动作很明显地顿了一下。

面上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作孽啊校花。

给人整得都 ptsd 了。

我正好乘虚而入。

啊不对。

雪中送炭。

「校草。」我叫了他一声。

他皱了皱眉:「我有名字。」

「好的校草。」

他显然多少有些无语,偏过头垂下了眸子。长睫浓密,在眼下投递出一片阴影。

我拉过塑料凳子,在他旁边坐下。

「校医说你是低血糖晕过去了。」

「嗯。」他稍一颔首,「今天谢谢你。」

「……和许清然。」

「客气什么,应该的。」我摆了摆手,丝滑地从兜里拿出一条德芙。

「给你补充糖分。」

话音落地,我想起什么,低头看了一眼包装。

艹,无糖白巧。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至极。

我讪讪地笑了笑,又把手缩回来:「不好意思啊,最近在减肥。明天给你另外带一些甜的?」

「不了。」

「为什么?」

他抬眼睛,语气礼貌又疏离:「谢谢你。但无功不受禄。」

我看着殷尘,张了张口,却也没再说话。

忽有一阵风起,吹动校医室窗台上的绿植,也轻轻拨乱他额前的碎发。

朗日晴空之上,一轮暖阳正正高悬。

可它传递下来的温度,似乎半点到不了少年心里。

13

答应了要给校花带一周早餐。

我周五早上六点半就出了门,顺利拿下街口面包店的第一批贝果,顺带喜提一盒巧克力牛奶。

但跑到校花他们班的卫生公区的时候,连她个人影子都没看到。

早上,晨风刺骨。

我瑟瑟发抖地打了个寒噤。

昨晚明明给许清然发微信让她早自习上课之前在这里等我,不要再像以前一样踩点到班。

但她显然,没起得来。

果然女人贯会让人伤心的。

我摇了摇头,转身往校花班上走。

绕过拐角紫藤萝的时候,忽然被人出声叫住。

那道干净又有辨识度的声音,显然来自殷尘。

我回过头,看见规矩穿着校服,身形颀长的少年正朝我走过来。

他额发稍稍过眉,兼以清晨路灯的光线渲染,更显眉眼温柔。

我不自觉地对他扬起唇角,连带声音也放轻了几分,问:「你怎么也在这儿?」

「学生会执勤。」他走到我面前,站定。

随即挑了挑眉,语气染上两分难得的笑意。

「你校服呢?」

他妈的,忘了。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呜呜。

14

我试图跟殷尘讲道理:

「看在我昨天帮了你的份上,大小是个人情。今天就当没见过我,行不行?」

殷尘几乎没有犹豫,点了点头:「行。」

「得,能处。」我踮脚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缘再见。」

——

眼看着快要上课,我偷偷摸摸地躲着执勤的学长、学姐和老师,一溜烟跑回教室。

好不容易挨过了长达四十五分钟的激情诵读。

下课铃一响,我首当其冲从后门跑出教室。

课间十分钟,下节课是数学课,老师得提前五分钟来。

这意味着我要在五分钟之内把早餐交到校花手上,然后再跑回来。

分秒必争,刻不容缓。

但早餐交接工作进行得仍然十分不顺利。

我到校花班上的时候,她同学告诉我:「你找许清然啊,她早自习没来上课。老师给她妈妈打了电话,她妈妈再去推开卧室门一看,好家伙,人还睡着呢。」

行啊校花,说别踩着点到班上。

她人直接不到。

15

我道了声谢,抄近路回教室。

绕过紫藤萝的时候,又看到了殷尘。

他半弯着腰,单手撑在花木架子上,手背青筋凸起。

走进了看,额发凌乱,脸色惨白。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怎么了?要不要帮你叫老师?」

他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吗?」

他看了我一眼,「低血糖。」

「那你这是一早没吃饭就来执勤了啊。」我扶他在紫藤萝花架底下坐下,又伸手把贝果和牛奶递给他。

正好,许清然不要的。

16

我举着早餐的手僵在空中半天,殷尘迟迟没有伸手接过。

久到我都有点尴尬。

于是干脆抽出吸管,在巧克力牛奶的外包装上插好,再递给他。

阳光明媚,花影重重。

我摆出此生最灿烂的笑容,骗他道:「这是专程给你带的。」

少年稍稍侧过头,视线落到我身上,眼睛黑得像颗曜石。

「拿着吧。」我说。

「为什么?你……」他顿了顿,似在遣词,「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我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这世上总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他笑了笑,「你几次三番接近,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不愧是年级第一,果然聪明。

这话倒没有猜错,我的确是有事相求,有目的地接近。

但编撰专栏的事情现在还不能告诉他,否则不利于保证故事素材的真实性。

我略一沉吟,问他:「我现在也算是帮过你了?」

「嗯。」

「那投桃报李,你周末帮我补数学吧。」

年级第一一对一私人教学,还能顺带跟殷尘拉近关系。

我这波稳赚。

17

我跟许清然是门对着门的邻居。

周六早上出门去找殷尘,等电梯的时候,正好撞见许清然睡眼惺忪地穿着睡衣从家里走出来。

她甫一看见我,张口就是一句国粹:

「果然人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啊江绾。周六早上七点,你竟然醒着?」

我摇了摇头。

「我这是要去找帅哥补课。」

「谁?」

「殷尘。」

许清然面无表情:「哦。」

我愣了愣:「你就这反应?」

「之前在器材室对他欲行不轨的人不是你?」

「真心本就瞬息万变。」她皱着眉,上下打量我片刻。

「我还是觉得你周末竟然早起这事儿更令人震惊一点。」

我:「……」

18

众所周知,殷尘马甲众多。

其中一个,叫贫穷貌美男高中生。

我大概是知道他为什么贫穷。

江市不过只是个沿海小城,从城南开车跑到城北,花不上四十分钟。

所以一有点儿什么事就传得特别快。

早年间,江市曾有位姓殷的富商,腰缠万贯,一妻一子,羡煞旁人。

但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他的公司就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追薪讨债的人日日上门。

富商跳了楼。

他的妻子精神也遭受打击,竟从此郁郁寡欢,一病不起。

在此般背景之下,殷尘独自一人,成长得颇有些坎坷。

19

我出门以后给殷尘打了个电话,问他在哪。

他在电话那头,背景音听着有些嘈杂。

「稍等,发个定位给你。」

片刻后,微信提示音响起。

我低头看了一眼,是本市的欢乐谷。

殷尘不太像是会在周末出去玩的人。

我试探着,问:「你在那边有事?」

「嗯。」少年人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朗,伴着轻微笑意,「演 NPC。」

——

万圣节临近,欢乐谷的游园会活动会持续一周左右,同时包括日场和夜场。

周末人流量大,我原本以为在人群中找到殷尘得要费上一些时间。

但事实证明,我太低估了校草同学的出挑程度。

游人如织,现场奇装异服的 NPC 也并不在少数。

但我偏偏就是一眼看到了他。

黑色袍服,伤痕妆,额发稍稍过眉。

一双风流天成的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被一堆女孩子围在中间,坦然面对四周无数手机镜头。

他好像天生就是要吸引目光的。

尚未亮起的南瓜灯摇摇晃晃,欢呼与尖叫声不绝于耳。

我站在角落处,离喧嚣人群稍远的地方。

踮起脚尖,遥遥地朝他挥手。

本不期待回应。但下一刻,殷尘抬起眸子,视线落到我身上。

眼睛微微弯起,眸底盛满难得的笑意。

那么多人都围着他,可他的注意力,此时此刻,只在于我。

隔着海海人潮,越过鼓吹喧阗。

我怔了怔,垂下手。

心底里隐秘的某一处,伴随着一声当时连我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轻微声响,悄然碎裂。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我低下头,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消息。

是殷尘发过来的,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等我。」

20

殷尘讲题比我想象中要耐心细致。

即便我——

学不会两角和与差的余弦公式。

搞混圆的面积和体积。

遇到几何大题犹豫半天也做不出辅助线。

他也没有生气。

他会很无奈地笑一笑,然后轻声叹口气,说:「那我换个思路讲。」

殷尘生了张极为好看的脸,唇红齿白,眼瞳如墨般漆黑,甜品站的灯光打下来,把他原本有些锋利的下颌线条也晕染得柔和。

我撑下巴看着他,逐渐地,就有些不太能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直到殷尘握着笔的手突然停下。

尔后抬眸,眼帘掀起,淡声问:「看什么呢?」

「啊?」

恍然回神,这才惊觉自己的注意力早已经不在题上。

我忙道:「没,没什么。」

他用笔端轻轻敲了敲我的手背:「那就认真点听。」

「……好。」

我自认理亏,赶紧重新拿笔,继续埋首于题海。

外边,倏忽间,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欢呼声。

侧过头去,隔着甜品站的玻璃窗,看见原本已经分散的人群又聚集在一起。

人声鼎沸,喧嚣,热闹而欢腾。

下一刻,数朵艳丽的烟花于半空炸开,黑沉沉的天幕被这绚烂色彩点燃。

它们升起又落下,绽开,又转瞬枯萎。

一朵接一朵,时有凋零,盛放不尽。

美色总误人,不管人还是景。

我收回视线,继而带着期许地看向殷尘:「外面……有烟花唉。」

「嗯。」他淡淡地应了我一声,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于是我那句「想出去看看」哽在了喉咙口,没能说出来。

接着,却又听见他极轻地笑了笑,问:

「想出去玩吗?」

「想!」毫不犹豫地蹦出了这一个字,想起自己来找殷尘,打的是学习的旗号。

语调便又颇有些心虚地低了下去,征询道:「可以吗?」

他并未立刻应答,目光落到窗外。

外面烟火灿烂。

室内,清清冷冷的少年,周身泛着寒意。

一面玻璃,好像隔绝开了他和这烟火人间。

心里无端涌起一阵酸涩。

我于是开口央他:「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好不好?」

他回头,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有明亮光线落在眼底。

半晌,应我,道:「好。」

——

万圣节的夜场活动从晚上八点开始,一直持续到闭园。

我和殷尘走出去的时候,活动现场仍是热火朝天。

挤在人群里,寸步难行。

不过片刻时间,我和他之间就已经隔了好些距离。

分明人还在视线里,我却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

我丧气又不甘心地顺着人潮往前走,竭力想靠近他。

手伸到半空,又被人群阻隔。

始终落空。

好无聊的游戏。

我放弃了。

待得行到开阔处,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暴露在眼前,空间终于变得不再那么拥挤。

殷尘放缓了脚步。

微风扬起他几丝碎发。

早冬薄寒中,他朝我伸出了手。

骨节分明,修长白皙。

我在心里赞了声漂亮。

脑子尚在怔愣间,手已经不自觉地伸出去,牵住了他。

那一瞬间,从他手上传来的冰凉触感,刺得我浑身上下一个激灵。

殷尘微微垂下眼眸,似乎有些哭笑不得,轻叹:「我刚刚,只是想让你把手里的书拿给我……」

「啊?」

「噢,不好意思。」

我已舍弃了十余年的羞耻心竟于此刻突然回归。

忙不迭地把书递给他,又想把和他牵着的那只手抽回来。

手腕却被他一把扣住。

我错愕地抬头,正对上校草同学一双流光溢彩又盈满笑意的眼睛。

他就着牵手的姿势,倾身,靠近我。

河畔光线暧昧,晦暗不清。

他轻声道:「没关系,牵着吧。」

我感觉自己心跳好像停了一拍。

江市欢乐谷的夜空上,有十万朵烟花同时炸响。

21

「啪!」

手机滑到地上,和大理石地板相撞。

极清脆的一声响。

我猛然睁开眼睛,赶紧翻身下床,把手机捡起来。

还好,屏没碎。

时间显示凌晨五点。

我打开微信,主界面,最上层,仍然显示我和殷尘的聊天框。

不是梦。

昨天半夜随手发了条微博玩梗,没想到会引来影帝本人回复。

相关词条在半夜蹿上了热搜第一。

我思量再三,咬着牙把殷尘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聊天页面上。

除了我开头的一大段输出之外。

就只剩下对方回过来的两条信息。

一条是语气散漫的:「忘切号了。」

另一条,隔了约莫半个小时。

他语带缱绻地叫我名字,说:「出来见一面吧。」

我盯着手机上的信息犹豫半天,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

后来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直到手机中途落到地上,我这才惊醒。

想了想,人还是总得要面对现实的。

我按开旁边的落地灯,转身坐回床上。

捧着手机,给殷尘拨了个语音电话。

对面几乎是秒接。

但电话里传来的背景音十分嘈杂。

是我如果要是人在现场,天灵盖都能直接被掀飞的那种嘈杂。

顿了顿,我小心翼翼,问:「没打扰你吧?」

静默半晌。

他回:「打扰到了。」

声音听着有些嘶哑,带着股浓重的倦意。

像是三天三夜没睡过觉。

我不免有些担忧。

「你现在在哪,自己一个人吗?」

「怎么,」他嗤笑一声,哂道,「你要来找我?」

我吸了口气,咬牙,下定决心。

「对。」

「地址发我。」

「算了,不太安全。」殷尘懒洋洋地开口,「我找人来接你吧。」

22

「rosemary」是本市唯一一家会员制酒吧。

来的路上,我在车上问司机,它有什么特点。

司机认真地沉吟片刻。

说:「特别贵。」

贵有贵的道理。

我一进门,立刻就亲身体验到了那种天灵盖被掀飞的刺激感。

灯红酒绿。

群魔乱舞。

光线纷杂。

目光梭巡游走许久,未曾捕捉到熟悉的身影。

电话拨出去,拒接。

我甚至都已经开始怀疑殷尘是在吊着我玩。

一位长发披肩的侍者拍了拍我,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您好,找殷先生?」

「是。」

她笑得更开,利落地侧身,弯腰:「请随我来。」

23

我进了包间,侍者礼貌地笑笑,退了出去。

殷尘半躺在沙发上,眼眸微阖,长腿交叠。

一个漂亮的女孩,正单手举着酒杯,缠着他交谈。

眼看着两人马上就要突破安全距离。

我走到殷尘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叫我过来,就为了让我看你和别人调情?」

桃花眸微抬,朝我投来凉凉的一瞥。

他轻轻抬了抬手,女孩识趣地起身离开。

房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合上。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个很危险的声音。

下一秒,手腕被人攥住,用力一拉。

我反应不及,整个人跌进殷尘怀里。

额头重重地磕上了他的下颌,不经意间,唇瓣轻轻扫过他身上某处。

殷尘垂眸看了我一眼,眸底有什么强烈的情绪呼之欲出。

本就昏暗又封闭的室内,氛围变得更加旖旎。

他忽然开口,嗓音嘶哑得厉害:

「我没有。」

没头没尾的。

我挣扎着爬起来,坐到他旁边。

一头雾水,问:「没有什么?」

他伸手轻轻碰了一下我后腰,又很快移开。随即调转了方向,滑到我脸上,指腹反复摩挲我的下巴。

「没有和她调情。」

「懂,」我点头,「刚刚那是我的幻觉。」

殷尘轻轻笑了笑,叹息了一声。

「那是……找来骗你的。」

「江绾。」

他双手环抱住我,头埋在我颈窝里。

「我后悔了。」

我心里一紧,抬手,摸索着抚上他后背:「什么?」

「后悔和你分开。」

24

其实当初,分手是我提的。

原因无他。

殷尘作为我男朋友,他既不让亲也不让抱。

那我还不如和纸片人谈恋爱。

万圣节那晚以后,殷尘一组被偷拍的照片上了热搜。

一夜爆火。

他被星探挖走,签约公司。高考去了首都的电影学院。

与此同时,和我的感情进展得十分神速。

殷尘在荧屏之上,也一直对外宣称,自己是有女朋友的。

但在我和他在一起的,长达好几年的时间里。

他从来没有碰过我。

也不让我碰他。

连一个亲吻没有。

年少无知时,总还再想尝试尝试。

越不让靠近,越要肖想,越想染指。

25

我读大二的某一天,殷尘首个由他独挑大梁的大男主电影,于我所在的城市开机。

我旷了一整个晚自习去找他。

出门之前,看了天气预报。

知道晚上会下雨,所以我特意没有带伞。

在早春的凄风苦雨里淋了个彻彻底底。

然后掐着那天拍摄结束的时间点,湿漉漉地出现在殷尘面前。

他果然一下就慌了神,神色很紧张地脱下外套披到我身上。

皱眉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头,任由他牵着手,把我带到酒店的房间里。

在浴室里洗澡的时候,满室雾气氤氲,热水从头淋到脚。

我以为,今晚总该发生点什么。

裹着浴巾,推门出去,看到殷尘正阖着眼睛,靠坐在床头。

衬衣扣子随意解开了最上两颗。

一截白皙的脖颈,毫无遮拦地,暴露在空气里。

我顿了顿,忽然想起,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独处过了。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前,双手环抱住他,试图更靠近一些。

临门一脚,殷尘忽然躲开了。

额角差点撞上床头,又幸好被他伸手挡住。

我抬起头,有些挫败地看着他。

「你能亲我一下吗?」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俯身抱了我一下。

冷冷沉沉的松木香萦绕于身周,又转瞬抽离而去。

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分。

接着,他又垂眸,伸手牵过我一缕湿发,缠绕于指尖。

嗓音低哑,似是诱哄:「先把头发吹干,好不好?」

我视线落到他衣衫扣子解开的地方。

精致且白皙,上面有一颗不大明显的红痣。

那上面,应该也能盛得住硬币吧……

见我恍神,殷尘微微蹙起眉头,轻声叫了我一声:

「江绾?」

我笑看着他,又觉得来了精神,问:「那等吹完了头发,你能不能……表示一下?」

「……」 

「不行。」

诸如以上这类的尝试,在此后的两年时间里,我还做过无数次。

但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毕业那年,在某一次宴散后,殷尘再一次拒绝了和我的亲密接触。

我一个人站在江畔,哭着给许清然打电话,说殷尘可能根本不喜欢我。

然后终于肯死心,跟殷尘提了分手。

他除了不让碰以外,哪里都很好,对我也特别好。

但他也的确,从来没有,说过爱我。

对于「他是否也爱我」这件事情,我不再拥有自信。

他是橱窗里贴上了非卖品标签的精致娃娃。

是氪再多金也无法攻略的乙游男主。

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高岭之花。

那一天,迎着萧瑟江风,我指尖不受控地颤抖着,拉黑了殷尘的所有联系方式。

此后,阔别数年,不曾相见。

26

可是现在,殷尘把我揽在怀里,说他后悔了。

他生得一双桃花眼,风流韵致。

看向我的时候,眼里满是情欲,甚至于……是爱意。

思及过往,我一阵烦躁。

抬手轻轻摩挲他锁骨上的红痣,淡声问:「现在能让碰了?」

他许久没有应声。

久到我甚至已经作势要起身离开,他又突然伸手,轻轻拉了我一下。

「能碰。」

他放轻了声音,在我耳畔低语:「都随你。」

眼前这个人,曾占去了我几乎一整个青春,承载了我对于爱情的所有憧憬。

话已至此。

谁再客气谁是菩萨。

我垂下眼帘子,在他喉结处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他吃痛,蹙起眉头,轻声嘶了口气。

我便又笑了笑:「可我主动太多回了,这回换你来,好不好?」

他半挑起眉梢,抬眸瞧我一眼,神色晦暗不明。

半晌,应了声「好」。

紧接着,动作轻柔地朝我贴近。

一路温柔缱绻。

从眉梢,眼角,再往下。如春风轻拂,秋雨浸润。

呼吸交缠,温度逐渐上升。

殷尘抬起手,揽住了我的后脑勺。

吻终于要落到嘴唇上的时候。

我突然想起来什么,轻推了他一把。

「等等。」

他动作停下来,喘着气,问:「怎么了?」

「昨晚的事好像还挂在热搜上吧,」我问,「不需要你去处理?」

「不需要。」

殷尘伸手,强硬地钳住了我的下颌,迫我与他对视。

兴致正好时被打断。

他看着我,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欲色和薄怒交织。

「你接吻的时候……能不能专心点儿?」

我小心翼翼地往后缩了缩。

稍一思索,又闭上眼睛,道:

「那你继续。」

27

我后来才知道,殷尘最近有电影要上映。

所谓的绯闻热搜,不过只是团队定下的炒作手段而已。

安排一个僵尸号下场发求偶文案,再由影帝亲自回复。

以此来营造出虚假的舆论噱头。

只是凑巧,那天我恰好也发了那样一条微博。

于是这场风波里的另一个主角账号,由僵尸号,变成了我的小号。

「那你当时回复的时候,知道那个账号是我的吗?」

「知道。」

彼时,殷尘坐在我身边,头靠在车窗上。

闻言嗓音里染了层笑意,道:「我也是想借这场舆论的东风,看能不能把你诈出来,主动联系我。」

结果我还真就乖乖咬钩了。

「那如果,没有这场炒作呢,」我问,「那我们是不是……」

「不会。」

殷尘伸手过来,五指叉进我发间,轻柔地顺了顺头发。

「没有这次机会,还会有下一次。我总会去找你的。」

「以前不敢跟你接触得太亲密,是因为当时前途未卜,怕彼此都陷得太深,难以抽离,怕给不了你未来。」

他凑上来,在我唇角落下一吻:「是我的错。」

「但是以后,不会了。」

时值九月,梧桐叶随着风,在空中绕着母树环旋。

我于是攥着一角,在心里暗暗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28

再后来,重逢很久之后,殷尘也曾经问过我。

当时为什么似乎很轻易就答应了再次接受这段感情。

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我也根本从未忘记过他。

我们分别的那两年时间里,他的事业如日中天。

我买过一场粉丝见面会的门票。

隔着人山人海,遥遥看他。

散场以后,和他的粉丝聚在一起抱头痛哭。

她们哭偶像。

我哭爱情。

所幸,兜兜转转数段光阴,我和殷尘终归没有错过。

我和他之间,理应还剩下无数的好光景。

所谓,来日方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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