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这一切都是意外。
是意外。
「他们都该死。」
沈梁站在客厅中间，手指抚摸着桌上的红酒杯。
灯已经黑了，月光披进来，他的背影寥落得有几分伶仃。我甚至看不清他眼睛里闪烁的东西到底是镜片的反光，还是眼泪。
「小的时候，妈妈去世了，而那个男人第二天就飞到美国去谈生意，留下家里的我，被关在漆黑的地下室七天七夜。
「七天七夜，你知道我怎么过来的吗？
「他靠着我妈上位，又很快商业联姻了别人，我就像条没用的狗，没有了利用价值，被扔到了一边。
「所以我杀了他们，背叛过我的人都得死，都得死！我只留下了他的命，我要他好好活着，一点一点看着他身边的人是怎么死的，而我又是怎么把他留下的集团据为己有，怎么把他的钱和权力一点一点地接掌过来，看他自己怎么变成一个废人
「而这个男人。」
沈梁指着挂在窗外的沈梁，微笑道：「他和我可不一样。」
「他以为，原谅这些伤害过他的人，靠着这些虚情假意，就能好人有好报，在外面朋友一大堆，没有那些手段，也轰轰烈烈逼得老头子把位子让给了他。
「结果呢！还不是和我一样！公司垮了，救过的那些狐朋狗友一个比一个积极地举报，恨不得让你赶紧下大狱，曾经亲密的爱人你直接放她离开，结果她伙同后妈的儿子一起抢你公司！那个恶心的爸！甚至自己亲自操控，想把你置于死地！甚至被逼死！」
客厅那么大，他的声音一圈一圈回荡，显得更加悲凉。
我抬头望向沈梁。
他倒吊在半空，一双眼睛如同落寞的星，寂寂地望向我。
我仿佛看见了另一个时空里的他。
另一个时空里，他没有杀人害命，他选择原谅，选择放下，选择继续向前走。
他没有因为这些糟心又恶心的事情毁掉对幸福的盼望，没有成为一个一心只想着杀人复仇的怪物。
然后被爱人背叛。
被朋友陷害。
就连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被自己唯一的亲人亲手掰断。
最后，站在了这个天台上。
这样的沈梁。
这样的沈梁。
「你不要以为，他完全没有察觉到和我的差距，没有察觉到这个世界的走向和他以为的不同，只是他一心以为，自己还真的是脱离了本心之后做了这些事情，只可惜，太蠢了！
「他掉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是你！江晚！是你把他送到我面前！
「你走到我面前的第一次，我就知道，他在你身边！」
沈梁癫狂地大笑，他像是要把所有冷静自持的样子都一把撕碎：「那个蠢货，他的气息我一闻就知道。
「和我，简直一模一样。」
——「沈梁的气息，才和你不一样。」
我拿起红酒瓶，摇摇晃晃地站在他们中间。
「今天，只要有我在。
「你不可能动他一下。」
金丝眼镜下闪烁着几分莫名神色，这个陌生的沈梁微微一笑，连声音都沾染上几分邪魅：
「江晚？
「你放心吧，女主角的名额一定会是你的。
「不仅如此，我还能给你大把的资源，能让你更红，比你之前还要红，让你做到圈内顶流！」
女主角吗？
他玩味一笑：「据我所知，你一开始决定帮他，就是因为想要拿到这部剧的女主角吧。
「我不仅可以给你女主角，之后，我还能帮你拉到几个大导演的资源，让你重回巅峰。」
他朝我走近两步，声音如同毒蛇一般钻进我耳朵：「甚至，我还能帮你摆平江瑶。
「你不是一直很恨她吗？我可以动用我的能力，让江氏集团破产。
「到时候，江瑶，顾之寒，所有辜负你的人，都可以像条狗一样，匍匐在你脚边，只求你的原谅。」
他眼里闪烁着诡谲的光芒：「怎么样？江晚？」
我喃喃自语：「真的吗？这些你都能做到？」
他缓缓勾出一个微笑，凝视着我。
通过这双眼睛，我仿佛看见了无数繁花，在这片繁花里，有我梦寐以求的奖杯，我就这样被他诱惑着回了一笑，诱惑着轻轻开口——
——「想得美。」
36
沈梁，31 岁。
从小就练散打，还拿过冠军。
在被沈梁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我还在心里想着。
这些资料，果然都是真的。
模糊的视线里，能看见倒挂的沈梁在嘶吼，在怒骂。
他倒吊着，使劲扭动，却被符咒定得死死的，一刻也动不了，他大滴大滴的眼泪掉在风里。
额头上贴着这样的符咒，真丑啊。
「为什么！」沈总狠狠踹了我一脚，「你们这些人，明明有好路不走，非要和我作对？
「为什么！
「为什么！！！！」
他那么用力地踹，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和斯文的样子格格不入，好像要把所有东西都撕烂，发泄到透顶。
然后，他松开我。
走向了沈梁。
我看着沈梁已经挣扎到了形体几乎变形，他的嘴张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这个符咒真是好厉害。
我说：
「沈总，当时……为了怕您反悔，我种了一个符咒在自己体内。」
我倒在地上，含糊不清地对他说：「如果我死了，沈梁也会死，沈梁死了，你也会死。
「如果你对沈梁下手，我就会立马自杀，」
他阴霾一般的眼神盯着我，咬牙道：「你撒谎！」
「你试试啊。」
我朝他咧嘴一笑：「沈总，为了名利，我能做到哪一步，你很清楚。」
37
没有符咒。
没有符咒，沈梁。
但是你死了。
我就会死。
38
我感觉我真的要死了。
这辈子好多事走马灯在眼前回现。妈妈，爸爸，甚至还有江瑶。
最后看见的，是沈梁。
我看见在沈总回过身来继续暴踹我的瞬间，符咒从他额头上撕了下来，他神奇般地回到了地面。
他伸手打向沈总。两个人好像不要命一般纠缠在一起。
真奇怪，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穿的也一模一样。
但是，我就是知道，哪个是沈总。
哪个是沈梁。
他那么用力地打沈总，就好像不要命了一般，一拳一拳，打他的头，打他的腿，沈总也发出了咆哮的声音，他们的眼睛都流泪了，飞出来，在半空中碎成一滴一滴。好苦，好苦。
在疾风中，我依稀看见了当年的沈梁的影子。
当年的沈梁。
意气风发的沈梁。
对这个世界……还抱有一丝希望的沈梁。
和面前终于把沈总摁倒在地上，自己也痛得几乎直不起腰的沈梁。
沈总的脸被牢牢摁在地上，他好像一个受伤的小孩，嚎啕大哭，就像把无尽的委屈都哭了出来。他鼻涕眼泪都流了出来，真不知道是多久的委屈，真不知道。
而沈梁，朝我爬了过来。
他一步一步，脸都被疼痛折磨得扭曲，他朝我伸出手。
他哭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眼眶里掉下来，他终于爬了过来，抱着我，语无伦次地说：「江晚，你撑住，你撑住，我打 120，我打 120，你……」
他一定痛极了，我看见他每动一下，身体都像被人攻击一样，发出咯吱作响的声音，明明是鬼，却流出了血，这些血鲜红鲜红的，就像人类一样滚烫。
我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我什么也听不清了，世界就好像一盘繁花，爸爸当年给我看的那片繁花，在我眼前不断盘旋，我只看见沈梁朝我大喊，他在喊什么，他好像在说：「江晚！别走！
「江晚！留下！
「江晚！！！
「江晚！！！
世界逐渐变成一片忙音。
恍惚间，我又看到沈梁的模样。
他没有在我面前，而是倒吊在窗外，孤零零地看着我，他说。
「江晚，我爱你。」
晚风如刀，他在刀子中碎得像瓣星星。
而当时的我站在窗边，冷冷对他说：「我只爱钱。」
我可能真的快死了，这辈子我做过很多事，最让我后悔的就是这一件事。我看着面前的沈梁，用力张口，发出几乎听不见的音节。我那么用力，用力到我全身都在疼，我要在我死之前跟他说那句话，一定要说出那句话，这让我后悔了多久的一句话，我用尽全身力气张口，这音节几乎穿破了胸膛，终于回到了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的我没有再回复他「我只爱钱」。也没有再冲他故作冰冷，而是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站在他面前，我说：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沈梁，我爱你。
我，只爱你。
【后记】
我是小桃，一个场务。
最近，我们公司又开始忙了起来。
是因为前阵子，我们的沈总被爆出来之前犯了几起谋杀案，已经被下了大狱，过不久就会被处以死刑。
娱乐圈最近也大洗牌，之前风头无两的江瑶小姐，现在被彻底封杀了，甚至面临着牢狱的风险。
她的男友顾之寒先生，也跟着被封杀。
而江太太也和江先生离婚了，据说去了深山里面修行。
这些事情过去之后，又忙乱了一段时间。
这个剧组又重新开机了。
唯一没有改变的，是原来定下的女主角，我的偶像江晚。
她经过这场风波之后，感觉好像更漂亮了。
传说当时沈总谋杀她的时候，她在医院躺了整整一个月昏迷不醒。
醒来之后，就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
「沈梁，你别动！」
江晚姐突然把手抬起来，怒视着左边：「这老娘还没喝一口呢！不许你随便吃！」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
「晚晚姐，你没事吧？」
她回过神来，冲我一笑：「没事。没事，那个，哈哈，我对台词呢。
「哎呀，都说了你别跟着我了，自从能活动自如了之后就一直黏着老娘，你不嫌腻啊！
「老娘不是那个意思，哎呀！是不是老娘洗澡你也跟着啊！」
夕阳西下，勾勒出几分黄昏余韵。
照着她笑靥如花的侧脸，落在夕阳下。
长长远远的，好像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一辈子，都会一直这样下去。
- 完 -
□ 许久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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