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医生说梦想很重要

出自专栏《程医生说他重生了》

陈仲离开的时候,叔叔和阿姨亲自送到大门外。

「老师,师母,您二位回去吧,外头冷。」陈仲留步。

「好,」闫叔叔笑着说,「路上小心。」

「小仲,」程阿姨笑盈盈地说,「栩栩以后就交给你了,可千万要上心啊。」

「师母放心,」陈仲看向我,和颜悦色,「画室初六开业,小师妹可以过来。」

「我一定早早过去!」我就差没竖手指发誓了。

一想到初六可以去学画,我就恨不得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才好。

可初一到初六,中间隔着的二、三、四……跳不过去诶。

正月初二早上,程景曦说要回自己的房子去住。

与来时的迟疑不定不同,我现在是一点也不想离开家。

然而,向来与我亲近的程阿姨竟然也同意我们回去。

只是在回去前,偷偷对我说,初三是程景曦的生日。

一年只有一次的生日,程景曦希望能和我单独过。

明白了。

我默默点头,心里有了主意。

初三早上,我找了个无比蹩脚的理由,让程景曦回了趟父母家,还提前和阿姨串通好,务必把程景曦留下来,一直留到晚上。

硬是把人推出门时,我明显看见程景曦微挑的眉梢。

当事人知道要有惊喜了,这对制造惊喜的人来说压力是很大的!

程景曦走了,我疯了一般地忙碌起来。

从上午忙到傍晚,阿姨的微信已经快刷爆了——她尽力了,真的要留不住了。

我扫了一眼四周,点点头,给阿姨回了条。

四习小鱼:OK,放虎归山!

阿姨:这成语用得——真棒!

2

我站在门口,忐忑不安,计算着回来的路线和距离,估摸着该到了吧,怎么还没到,是不是已经在门外了……

门锁传来声音,我整个人跟站军姿似的,溜直一根。

嘀的一声,门锁开启。

程景曦走了进来。

「程景曦!」

我两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把怀里的东西㨃了过去:「给你的——生日快乐!」

程景曦鞋没换,大衣没脱,迎面就是一大抱枯枝树干。

「这是什么?」程景曦看了看怀里的东西。

「花呀,」我见他眯眸,急忙解释,「这是梅花——还不到开的时候,得再过几天,养养就活了。」

程景曦单手抱着半死不活的枯枝,一手捏了捏眉心鼻梁,半晌后,忽然笑叹:「你把我支出去一整天,就为了送这个?……我要是没看错,这是绿檀吧?我爸花园里的那株春梅。」

「不是,你听我说,」我接连摆手,急急解释,「我本来是想送花的,玫瑰百合什么的,可是,大年初三,全城的花店都关门了……我问阿姨怎么办,阿姨说,家里的花园有花,她特地剪了这些,找人给我送过来……」

程景曦听完后,一脸难以言喻。

过了片刻,叹了一声,道:「这件事,别让我爸知道。」

「……啊?」

「我怕他接受不了。」程景曦看了看手里那一捧枝条,又忍不住叹气,「这可是……绿檀啊……」

「很名贵吗?」我问得小心翼翼,从来没见过程景曦这副表情。

连他都觉得心疼,这花肯定价值不菲。

「不算名贵,」程景曦单手抱着花,弯腰拖鞋,又一手解开大衣扣子,「听我爷爷说,是从老宅——就是我爷爷的爷爷的主宅那移植过来的。祖上爱梅,为了这棵老梅,才买了那个宅子。」

「花先给我。」我要去接过来,他这么一手抱花一手脱衣服,难度太高。

「不是已经给了我吗?」程景曦换了只手,躲开我的手,把大衣脱了下来。

「我又不会收回去……」我嘟囔着,帮他把大衣挂起来,又随着他往屋子里走,「所以说,这花真的很珍贵——就这么剪下来,没问题吗?」

「有问题也是我妈的问题,」程景曦轻飘飘道,「我有本事缝合人体,可没本事缝合植物,既然剪下来了,那就这样吧。」

那,就,这,样,吧?

这么轻描淡写,我想给眼前的程景曦多贴个标签,「不肖子孙」。

程景曦走到客厅,脚步一顿,看向餐桌。

满满当当一桌子菜,还热气腾腾的。

「给你庆祝生日的,还有个蛋糕,你等一下!」

我跑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蛋糕,放在餐桌正中间:「这是我自己烤的,时间有点紧,材料有限,奶油不够浓,水果种类也不太多……」

只能将就着看了。

和蛋糕店里的成品比过于简单,甚至可以说寒酸。

程景曦用手指抹了一点,放进嘴里,弯了弯嘴角:「好吃。」

听他说好吃,我终于能放下心来。

餐桌两边,我和程景曦坐下来,那捧珍贵的老梅插进瓶里,摆在一旁。

「……我其实不太会给人过生日,」我抠了抠指甲,小声说,「小时候我过生日,养父母就做我喜欢吃的菜,再买一个蛋糕……可我想,我们这样的关系,至少也得送个礼物,就想说,送,送花……」

结果剪了人家的传家宝。

虽说不是我剪的,但这满满罪恶感始终散不去。

「没关系,这样就很好了,」程景曦不嫌弃我的不浪漫,看了看桌上的菜,「我说过,我喜欢你做的菜,投其所好,就是最好的礼物。」

我松了口气,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尽管放开了吃。」

饭吃到一半时,我才想起来:「不对!是不是应该先许愿吹蜡烛切蛋糕再吃饭?」

程景曦淡然自若地嚼着排骨,没说话。

我两根食指按着太阳穴,疯狂地转啊转。

顺序搞错了!

不浪漫就算了,只知道做菜烤蛋糕还剪了传家宝也算了,怎么连基本顺序都弄反了。

「顺序重要吗?」

见我抓狂,程景曦不紧不慢地问。

「挺重要的吧……」我像雪人化了似的,无力地瘫坐着,「一年就过一次的生日。」

「因为一年就过一次,所以和谁过,怎么过,才最重要。」

程景曦放下筷子,抬眸看我,「我吃饱了。」

我反应过来:「哦那——」

「可以吹蜡烛许愿了,」程景曦理所应当道,「蜡烛在哪?」

我:「……」

三秒后。

我:「……」

又三秒钟后。

程景曦平静地说:「你没准备蜡烛。」

肯定句,这是一句肯定句。

我惭愧低头,默默忏悔。

3

「算了,」程景曦站起身,「家里有,我去拿。」

程景曦口中的蜡烛,严格意义上说,算不得是蜡烛。

浅灰的玻璃器中灌装香薰,大大小小,几个摆在餐桌上。

「这不是蜡烛吧?」我拿起其中一个,闻了闻,是浅浅的薰衣草香。

「需要它时,」程景曦随意道,「它现在就是。」

行叭。

关掉了屋子里的灯,程景曦把香薰点燃。

香薰的光很微弱,豆大一点,燃烧出浅浅一线薄亮,随之散出浮香绵绵。

程景曦坐在椅子上,看向那个不堪精致的蛋糕。

「过了今晚,我又长了一岁。」程景曦说。

「生日快乐。」我托着下巴看向他,声音也软绵起来。

「可以许愿吗?」他问。

「当然可以,」我点头,「可以许三个愿望,两个说出来,一个藏心里。」

「不用,」程景曦的目光从蛋糕上挪到我眼睛里,「我只有一个愿望。」

香薰蜡烛浅浅的光映在他眸子上,像在瞳孔深处镀了层层暖色。

灯芯轻微一跳,暖色为之一荡。

我慢慢放下手,感觉到自己在说话,声音却有些悄无声息:「……什么愿望?」

程景曦笑了一下,眼眸中暖包裹着他视线中的我。

缓之又缓,慢了又慢。

他说:

「我希望——你能嫁给我。」

心房在一瞬间塌陷了一块,呼吸节奏乱作一团。

那些许一点烛光变得灼灼剧烈,我整张脸都在滚热发烫。

用生日愿望来求婚。

程景曦这个人,太狡猾,也太让令人手足无措了。

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根本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又提出来。

之前他说结婚,说过很多次,我都能从容拒绝,可现在拒绝的话迟迟说不出口。

但答应——

又觉得还不到该答应的时候。

辗转难挨,心跳如鼓。

「我不是在求婚。」程景曦忽然说。

我一怔:「你不是说……」

「生日愿望是我自己的愿望,不是对你的要求,」程景曦笑了一下,说,「就算要求婚,也不是在这个时候,我不想让你感到为难。求婚是求婚,生日是生日,这是两回事。」

紧绷的身体稍微松了一丝,我还是忍不住问:「许愿不就是希望能实现的吗?」

「可许愿也没有立刻就能实现的,」程景曦说,「许愿,是自己内心最渴求得到的某种欲望。或是物资,或是情感,或是其他什么东西……我最渴望的是你,所以我许愿你能嫁给我。但你能不能嫁给我,要不要嫁给我,并不是靠一个愿望就能实现的。你有足够多的时间可以慢慢考验我的感情,再做出心甘情愿的答复。」

说完这些,程景曦吹熄了一盏香薰。

星点般的烛火一盏一盏被熄灭,到最后一盏时,我忽然捂住了玻璃口。

「栩栩?」程景曦疑惑地看我。

原本就不甚明亮的空间,现在只剩晦明晦暗。

我捧起那盏仅存的香薰,捧到我和程景曦之间。

香薰里的光映在他眼中,也映在我眼中,交辉叠层,难舍难分。

「你的愿望,我现在没办法帮你实现,但是……」

我吸了口气,感觉浑身上下,鼻腔脑海里都是花香。

有花香并不是有花开。

可我却觉得,满心悸动,心花怒放:「但是,你能不能换个愿望,比方说——想要个女朋友……之类的。」

程景曦的神色在错愕中慢慢平缓下来。

4

我说了这样的话,难以平静,手上发颤,手里的香薰也跟着不停晃荡。

那点烛光倒影斑驳。

「愿望,不换。」程景曦说。

我倒吸了口气:「那——」

程景曦吹熄了那仅存的一点灯光,满室黑暗。

我只觉得唇上被轻轻一触。

耳边又响起了呢喃低笑:「愿望我不换,女朋友我也要。」

在我来不及反应时,他挪走了我手里的玻璃香薰,一手罩在我脑后。

亲吻落下,肆意捻揉。

花香浅淡下去,清冷的气息覆盖上来。

我无意识地攥着他的手指,却被他掰成十指相扣。

呼吸错乱,深吻彻底。

5

正月初六一大早,程景曦开车送我去画室。

临下车时,他锁了中控。

「怎么了?」我推不开车门。

「我不能陪你进去了,导师回国,我要去机场接人。」程景曦说。

「我知道呀,你昨晚说过了。」

中途落跑本来就不对,导师回国还不去接驾,程景曦怕是要完。

「都要分开了,」程景曦看向我,「你就没有什么表示?」

才分开几个小时,又不是生离死别。

我想吐槽的,可是看见程景曦的脸……阿姨说得对。

我往车外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路上小心。」

「没诚意。」程景曦不满意,冷淡瞥我,「欠着,晚上补。」

我嗯嗯嗯地胡乱答应,跑下了车。

他生日那天我们确定了关系,从那以后,亲吻拥抱就成了家常便饭。

一开始我以为他会这样,是因为上辈子已经是夫妻,做惯了这些亲密行为。

可程景曦却说,因为上辈子也没怎么做,所以这辈子要加倍抹平。

高岭之花下人间,我被迫艳福无边。

柏悦画室在新年开门,学生多到需要排长队。

陈仲站在门口,远远瞧见我,便挥手:「小师妹,你来了。」

我跑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陈老师,您不用这么叫我……」

「辈分不能乱,」陈仲笑着说,「你还是叫我师兄吧。要不回头,师娘该对我有意见了。」

陈仲被闫叔叔用师徒关系压一头,又收了两幅贵重的丹青画作,对我格外照拂。

不但亲自教导,而且手把手地改画。

柏悦画室老师多,学生多,早已不需要他亲力亲为,他这样给我开小灶,我除了感激他之外,最该感激的还是程阿姨和闫叔叔。

但我这样微末的人,又无法实际性地回馈他们什么。

唯独能做的,就是莫辜负。

画室练画,练到手腕酸疼,我揉了揉腕骨。

「休息一会,」陈仲把一瓶矿泉水递给我,「你很多年没画了,需要时间适应。」

「谢谢师兄,」我接过水,喝了一口后,看向画板上的素描,「我这样的水平,只有靠勤补拙了。」

陈仲笑了:「你对自己的认知有些过低了。」

我一笑:「师兄你不用安慰我。」

「不是安慰,」陈仲也看向画板,指了指上面的画,「从你的起稿上看,你以前是受过不错的培训,对光影的理解也很好,透视感立体感都在点上……如果不间断地学,以你的水平考南大美院并不难。」

说到这里,陈仲望向我:「为什么没有继续呢?」

我轻轻捏了一下矿泉水瓶,避重就轻,笑了笑:「……实际情况不允许了。」

学画画太烧钱,越是要专业,费用越是大。

「哦。」陈仲接触的学生多,我这么一说,他就懂了。

懂了之后,感慨道:「可惜了。」

见我默不作声,陈仲把话题岔开:「老师说得没错,你确实很有天分。」

我抿着嘴笑:「和程景曦比?」

陈仲也知道程景曦画画的事,边笑边说:「景曦不行——闫老和老师一起教,就算是……」

他摇摇头,笑得更明显了。

我在心里替他补充了,闫老先生和闫叔叔一起教,就算是头猪,猪都能画画,程景曦在这方面还不如猪呢。

「说真的,」陈仲看向我,面带笑意,「栩栩,你是有天分的,虽然中断了很多年,但基础扎实,只要用心画,一定会有所成。」

「我会用心的。」我保证着。

不只是对陈仲保证,也是对自己保证。

画室一般会在晚上十点关门,陈仲帮我改画,改到了十点半。

我收拾着画纸画笔时,才有空去看手机。

程景曦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接到导师了。

我背着帆布包往画室外走,给程景曦打电话。

一推开门,就见路边停着他的车。

电话接通了,程景曦说:「上车。」

冬天室外温度太低,我挂断电话,火速上车。

「你在这里等多久了?」我问。

「没多久,」程景曦拉过我的手,搓了搓,「这么凉,怎么不戴手套?」

「忘了。」我答。

从画室出来也没几步,手指还是热乎的,但程景曦的手指比我热得多,应该在车里很长时间了。

「以后你不用这么早过来接我,我快走的时候给你打电话。」我舍不得他一直等。

「画室的灯都关了,你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就要在外面等,」程景曦说,「与其让你等我,还不如我等你。」

「那我们约个时间,比如说,九点半?十点?最好都不要等,或者,我提前给你发消息?……可我画画的时候,手机不能用……还是定时间吧……」

程景曦等我絮絮叨叨完,说了句:「随你,怎么都可以。」

「那就这么定了,」我笑眯眯缩回手,「回家!」

6

我第一天上课,兴奋劲儿正在头上,一路上对程景曦说个不停。

说画室多么多么地好,老师多么多么地棒,又说陈仲多么多么地厉害……

说到最后,有点小得意地朝他扬眉:「师兄还夸我有天分。」

「和我比?」程景曦问。

我呿了他一声:「谁要和你比啊,你那惨不忍睹的画画水平……」

猪都比你强……

「我听见了。」程景曦冷哼,「于栩栩,你拿我和猪比?」

这话怎么说呢。

就,侮辱猪了……

我悄悄吐了下舌头,没敢再放肆。

「不过,」程景曦勾了勾唇,「能被陈仲夸,是很不容易。」

「对吧!」我又得意起来,眯着眼睛笑啊笑的,「师兄见过那么多学生,他夸我,说明在那些学生中,我也是很优秀的!」

「你本来就优秀。」程景曦说,「只是以前,你被自己埋没了。」

以前吗……

我出神地想了想。

回到家,我在整个扑向沙发滚了一圈后,抱着舒服抱枕躺平。

程景曦拎着医药箱过来,打开后,拿了瓶药油。

药油的味道太过明显,我连忙要坐起身:「你是哪里伤到了?」

「不是,」程景曦把我推回沙发躺好,拧开盖子,倒了一点在手上,焐热后,拉过我的右手,慢慢涂在我手腕上,「你今天一天都没离笔吧。手腕疼吗?关节酸不酸?」

我轻嗯了一声,任由程景曦慢慢推揉着。

心湖之上,涟漪泛滥,又晒到了正好的日头,暖洋洋地舒服。

「等开学以后,我去找文墨问一下骨关节劳损的注意事项,下学期中医系要开理疗课,如果能报上名应该能选修……」

程景曦说话的节奏不快不慢,我却听得如痴如醉。

手肘撑起半个身子,我在他脸上又亲了一下。

程景曦只掀起一睑眼睫:「别乱动,再给你揉一会,不然明天没办法继续画画了。」

「家里有个医生就是好,」我舒坦地朝他笑,「不得病也能防患未然。」

「也不是什么医生都能让你防患未然,」程景曦瞥我,「你应该知道我的专业方向,需要我帮你防患一下?」

我往后缩了缩,另一只手挡着胸。

程景曦这么正经高冷的一张脸,怎么做到出口就是调戏人的虎狼之词呢?

我摇摇头,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前天妍妍和我视频的时候,说到文墨学长了。」

「嗯。」程景曦不在意的样子。

我想了想妍妍当时的语气和表情,意味深长道:「文墨学长那么一个古板的人,居然每次都能精准踩到妍妍的底线上,也是神奇。」

妍妍这次暴龙吐火的原因是拜年短信。

就是那种,过年期间,无论熟还是不熟的人,都会群发的短信。

通常分两种,一种是长篇大论——网上搞来的。还有一种简简单单,过年好新年快乐。

文墨身为辩论社社员,也给妍妍发了拜年短信。

但这种一看就是群发性质的,很多人会选择性不回。

妍妍也没回。

好嘛——因为妍妍没回,文墨就从长篇大论发到短篇大论,从过年好发到新年快乐。

除夕那晚,妍妍睡得早,第二天早上醒来,微信消息差点把手机卡死。

妍妍气得直接语音拨过去,在最该说吉祥话的初一早晨,对文墨进行了全方位无死角的人身攻击。

文墨也不回嘴,就那么听着。

等妍妍骂到词穷后,他才慢吞吞说了句:

新年快乐。

妍妍都气笑了,问他一晚上不睡觉,让她未读消息 999 就是为了拜个年?

结果文墨还真就承认了。

嗯,就是想给你拜个年。

妍妍再炸裂的脾气,再火暴的性子,也被文墨给生生磨到灭火。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文墨挨骂那么久,还坚持要拜年,妍妍呼哧呼哧喘了好几声,最后咬牙扔出句「有病」后,挂断了语音。

然后和我视频,大吐苦水,说文墨是她的冤家,专门来克她的。

又翻旧账,一翻翻到了罪魁祸首的头上。

「……你那时候为什么要带文学长过来啊?」我问程景曦。

如果他不把人带来,文墨和妍妍就不会认识,妍妍咬死罪魁祸首是程景曦,我都不好替他狡辩。

「我是为方妍好。」程景曦淡淡回答,「早晚是夫妻,早相识,早享受。」

7

这话一出,我当场傻眼。

夫妻?

妍妍,文墨?!

「怎么——哎!」

我整个人要爬起来,被程景曦一根手指戳在脑门,又躺回沙发上,眼睛却瞪得滴溜圆:「你说妍妍和文学长,会结婚?!」

「嗯。」程景曦言简意赅。

「怎么可能!」我吃了大惊,喋喋不休,「妍妍和文学长不可能,妍妍都讨厌死他了,恨不得扒皮抽筋的那种,而且文学长和妍妍的气场不对,八字不合,他们只要凑在一起,一准会吵架。」

「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不可能的事情,缘分尤其难说,」程景曦垂眸揉着我的手腕,淡然道,「至少上一世,他们很幸福。」

我不怀疑程景曦会骗我。

可上一世——

「他们,也这么吵得欢?」我问。

程景曦眼睫眨了眨,像是在回忆:「方妍单方面和文墨吵架是日常,但我看得出,他们的生活很有朝气,是活生生的一对夫妻。」

「活生生」这个词用得……

我笑了一下:「与鳏夫的程医生比,他们确实活生生。」

「和那个没关系,」程景曦推揉的动作慢了下来,语气也缓了下来,「是我把我们的生活过成了一潭死水,夫妻不像夫妻,朋友不是朋友,最多就是比陌生人多了点牵绊罢了。」

我想了想程景曦形容的那种关系。

下意识地缩紧了肩膀。

鉴于「坦白」原则,我闷声说:「难怪你要追妻火葬场了。我本来就是孤儿,孤孤单单地活在世界上,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嫁给了你,还要继续过那种日子,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

程景曦停了动作,看向我。

我举起手,挡在他眼前:「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只是陈述事实——你不是知道错了吗?『知错能改』这话是你说的,下不为例这话也是你说的,现在我加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先自己做到,再来说我吧!」

程景曦拉下我的手,在我手背亲了一下。

我先是抿嘴笑,然后又一愣,连忙甩手:「你把药油又弄到我这只手上了。」

「我再帮你揉揉这只?」程景曦问。

我把手腕凑到鼻尖,满脸嫌弃:「这味道太难闻,不揉了,我要去洗澡。」

「先别走。」程景曦把已经站起身的我拉到他腿上坐,「还没揉完。」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睡衣的腰身。

不多不少,五个药油指印。

我朝他喊:「我的新睡衣——阿姨才给我买的,很贵诶!」

程景曦沉吟:「把我的换给你?」

「谁要你的睡衣?我当布口袋套?」我推开他,起身往浴室跑,「真丝浸了油不好洗,要是洗不掉……要是洗不掉——」

我开了水阀,把衣料递过去,压了一泵洗衣液,又是冲又是搓。

片刻后,我冲出浴室,朝客厅里收拾着医疗箱的程景曦吼道:「洗不掉了!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赔我睡衣!」

程景曦抬眼看我气冲冲的样子。

我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眼睛瞪得像铜铃。

或许是我的样子诙谐,也可能是我叉腰的动作滑稽……总之,程景曦忽然就笑了。

他毫不克制,单手撑着沙发扶手,抵着自己的侧脸,笑出了声来。

「你还笑!」

我这火气啊,它噌地就蹿了上来,跑到他面前,扯着睡衣衣摆:「你看看,这么明显,洗都洗不掉——你别笑了!你别——程景曦!」

我连名带姓给他吼了出来。

程景曦干脆捂着半边脸,笑得脊背打颤。

相识至今,他在我面前也会笑,但从来没笑得这么夸张过。

高岭之花程雪莲,浑身的花瓣都要笑掉了。

我站在他面前,不解又奇怪。

程景曦不但笑,还拧开了原本已经盖好的药油,又倒了一手。

「你做什——啊!」我惊叫起来。

程景曦一手的药油,正正印在我腰侧。

「程景曦!」我抓狂。

这一刻,我理解了妍妍。

人类的祖先可能不是猿猴,是恐龙——能喷火的那种。

「怎么了?」程景曦声音里笑意明显。

「你到底想干嘛!」我拳头硬了。

「嗯……」程景曦望了望我的睡衣,恬不知耻地说,「对称一下。」

我气得后槽牙来回磨:「对称是吧……好,我让你对称!」

抄起抱枕,往他肩上砸:「我让你对称!——让你对称!讨人嫌!惹人厌!幼稚鬼!你别跑!」

程景曦被我砸了两下后,果断起身往卧室跑。

我在后面追着打,打到门口,他闪身进去,关门落锁。

我在门外喘粗气,指着门咆哮:「你有本事别出来!」

「好,」程景曦在门里悠悠然道,「我今晚不出去了。」

我捶了一下门板,气恼恼地回了房。

新睡衣算是报废了。

幸好是睡衣,洗一洗还能穿。

可这睡衣是阿姨送的,和程景曦配套情侣款。

心疼。

晚上睡觉前,我躺在床上,难得有些辗转反侧。

总能想起今天陈仲的话,尤其是那句「可惜了」。

他可惜的是我中途弃笔,虽然是无奈之举,但在此之前,养父母对我的培养,才是这句「可惜」的源头。

说白了,没有养父母的投入,哪有今天这句「可惜」。

我摸过手机,打开微信对话框。

对话还停留在除夕夜,我的那句「过年好」上。

养母没有回复。

每次到节假日,盼姐的情绪都会特别敏感,尤其是过年。

养母的不回复,很大可能是不敢回复,万一刺激到盼姐,这个年也不必过了。

或许不应该再发消息。

但我现在真的很想说些什么。

思来想去,我在对话框里打了「谢谢」两个字。

8

正月过完,学期伊始。

从大三上,成了大三下。

到了这个时候,很多人不免要考虑后面的路。

考研考公,实习就业,现实问题摆在面前,总要有所抉择。

妍妍的成绩不差,很早以前就决定好,要进入某个上市医药企业做统筹管理职位。

她在大二暑假已经在这家企业实习过,如果大三还能继续实习,那很有可能会被内定。

大三最后半学期,妍妍需要拿出更好的成绩单、更多的含金量证书。

她很忙——忙里闲时,还要和文墨较劲儿。

自从我知道他们上一世是夫妻,这一世又被程景曦推波助澜后,每次妍妍向我痛斥文墨的种种行径,我都觉得自己是在吃狗粮……

真的是针锋相对吗?真的不是打情骂俏吗?

再后来,某一次,妍妍又在拍桌子骂人。

我盘膝坐在懒人椅上,抱着画板勾线,铅笔一停,看向妍妍:「文学长这么可恨,你怎么不揍他?他肯定打不过你。」

妍妍怔了一下,又挪开视线,嘟囔道:「他那小身板,就看着高,也没二两肉,我怕硌着手……」

「哦~」我憋着笑,「我还以为,你是舍不得动手?」

妍妍翻白眼:「谁舍不得了……我和他没熟到那个地步。」

她这么说,我也不回嘴,继续低头画画。

妍妍拉着椅子滑过来,往我画稿上看了一眼:「都快断电了,还画?」

「快了,再加深一点侧影……这个明天要拿去给师兄看。」

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终于赶在断电前完成。

我火速洗漱,火速爬床,刚掀开被子,灯就熄灭了。

「都大三下了,还这么准时准点……」妍妍在床上吐槽。

「别说大三,听程景曦说,大四也一样。」我躺进被窝里,先是一阵冷,裹紧了被子,哆哆嗦嗦等身体焐热。

这个时候就无比想念程景曦的房子了。

中央空调,地热旺盛。

什么时候爬床,被子里都是暖的。

不像住宿舍,阴冷得直哆嗦。

「鱼儿,」妍妍问,「你和程景曦,你们确认关系了?」

「嗯,」我没有隐瞒,「我是在他家过的年,见过他父母了。」

「这么快?!」妍妍惊了。

「是巧合,」我简单解释,「年前超市碰巧遇到了,就那么见了面。」

「有那么巧吗?」妍妍疑惑,「去趟超市就遇见了?超市那么大,人那么多,时间又卡得那么准……」

听妍妍这么一说,我也察觉出不对劲来。

对啊,超市那么大,人来人往的,如果我和程景曦早出门了几分钟,或者叔叔阿姨晚出门了几分钟,都不可能遇到。

偏偏就是那个时间,那个地点——这概率小得和中彩票差不多。

「……鱼儿,」妍妍幽幽地问,「你该不会是被套路了吧?」

9

我憋着一口气没说话,捞过手机,给程景曦发消息。

【四习小鱼:那天在超市,遇见叔叔阿姨,是不是你事前安排好的?】

铺垫前摇都省了,直奔主题。

程景曦回复得也快。

【JX:重要吗?】

没否认,也没承认。

还一句话把我噎住了。

重要吗?

……不重要。

因为叔叔阿姨真的很好,如果没有那次偶遇,就不会有过年时的种种和现在的一切。

可——

就让他这么模棱两可糊弄过去,又觉得不甘心。

【四习小鱼:请不要模糊重点!(叉腰瞪你.jpg)】

【JX:那天我爸妈确实是因为要买年货去的超市。】

【JX:我妈刚刚打电话,周末让我们回去吃饭,回吗?】

【四习小鱼:周末可以。】

【JX:下午回去吃饭,吃完饭再送你去画室,怎么样?】

【四习小鱼:(兔子比 OK.jpg)】

【JX:我明天上午没课,陪你去旁听。】

【四习小鱼:你不是要写论文?】

【JX:你听课,我写论文大纲,不耽误。】

【四习小鱼:好吧……】

「鱼儿。」妍妍叫我。

「嗯?」我盯着屏幕,和程景曦互发消息。

妍妍长叹:「你是彻底被程景曦绑死了,再这么下去,我怕你结婚证和毕业证一起拿。」

「不会的,」我随口道,「我还在考虑要不要转专业呢……」

「你还真考虑上了?!」妍妍惊愕。

「嗯,程景曦帮我问过流程了,我们都大三了,这个时候转专业,还是转到美院去,有点麻烦。」

我给程景曦发了几个表情包后,才接着说:「要过转专业考试,还要过艺术类专业考试,接着连降三级,从大一念起……代价太大了。」

「你也知道代价大,」妍妍语气有些急,「那你还考虑?」

「代价大,诱惑也很大啊,」我轻出了口气,「如果转成功了,我就能系统化、专业化、学院化地去学插画。」

「把插画当爱好不行吗?」妍妍问。

「当然也行,」我笑了笑,黑暗中,隐约看向天花板的轮廓,「可我——不甘心啊……」

我想做插画师。

我想把所有精力、一生信仰都给插画。

所谓兼顾,必然要分心分神,不能专心一致做一件事,就无法达到企及的高度。

我的路,是程景曦,是闫叔叔,是陈仲帮我铺起来的。

这样的路,千山飞度,再无阻碍。

我希望能纵马驰骋,凌驾于前,而非磕绊前行,步履蹒跚。

「照你这么说,你是决定了要转系?」妍妍问。

「也还没……」我默默垂眸,叹着气说,「我始终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就像你说的,代价太大了。」

「这件事往大了说,关系到你的毕业、职业、事业、人生,往小了说……」妍妍停了一下,随即懊恼道,「这事儿就没法往小了说啊!」

我笑出来:「是啊,没法往小了说,只要做出决定,必然影响一生。」

妍妍默默道:「鱼儿,你一定要三思,千万不能冲动,想好再做,做了就别后悔。」

「放心,」我笑了一声,「我心里有数。」

10

现阶段,还是维持原状。

自己专业的课要上,美院的课要听,还得去校外画室学习。

忙到恨不得把一个人掰成八瓣用。

虽然能咬牙克服,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决定早晚都得做——或早,或晚,躲不掉的。

……

天气预报说,气候持续异常,整个冬天只下了两三场雪。

到了春天,又迟迟不下雨。

南大的隔壁是林业大学,利益相关,为了求雨,据说连玄学都用上了。

「不下雨也好,」妍妍对着镜子涂睫毛膏,心不在焉道,「一下雨,我就想到那场坑娘的辩论赛……」

被泼生理盐水那场。

妍妍受到一万点攻击,至今记忆犹新。

我把画笔检查了一遍,塞进背包里,见她刷完睫毛膏又涂口红,忍不住揶揄:「嘴上说人家坑,吃饭还打扮这么精致,你这明显言不由衷。」

妍妍涂口红的动作一停,瞪我:「吃饭是辩论社聚餐,又不是单独和他一个人吃!」

「辩论社每个月都聚餐,上个月文学长忙论文没参加,你是素颜出席,这个月他有空,你就盛装现身……」我偷笑,「虽然那么多人参加,但你好像是对某人独美诶?」

「诶!诶!」妍妍没好气,「就知道诶!自己谈着甜兮兮的恋爱,看谁都像要桃花开,你这是病,得让程景曦给你治治!」

我忙着收拾纸笔,随口道:「程景曦又不管治这个。」

「是呀!」妍妍合上口红盖,两步走到我身边,在我耳边笑道,「程景曦是乳腺外科,要治,也是给你治……这里!」

我猛地被她戳了一下胸口,啊的一声,差点跳起来。

妍妍笑得前俯后仰,按着已经全妆的眼角:「哎呦我们纯情的鱼儿啊……」

「方妍!」我脸红地怒瞪她。

「在呢,在呢,」妍妍止不住笑,还偏偏要暧昧地问,「你们过年期间不是已经同居了吗?周六周日也住在一起……怎么,他没发扬一下妙手回春的本事?」

知道她在意指什么,我脸上更热了,支吾道:「才没有……我们,我们是正常交往……」

「就是正常交往才会亲密接触啊,不正常交往那叫约 P,」妍妍扫视我能烙饼的大红脸,「所以说,你和程景曦……还能过审?」

我加速收拾东西,不想回答问题,只想马上逃走。

我不回答,就已经是一种答案了。

妍妍颇为感慨:「都这样了还能过审,你和程景曦,你们两个中肯定有一个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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