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医生和我过年啦

出自专栏《程医生说他重生了》

我连忙转头,就见一对中年夫妻正推着购物车,站在身后。

说话的是个气质斐然的阿姨,她唇角含笑,目光在我和程景曦身上打量了一个来回。

我以为是我们的购物车挡了路,连忙把车挪开,说了一声不好意思。

程景曦趁机把玻璃果盘放进车里,被我眼疾手快拿起来。

「买这个塑料的,」我谆谆不倦地摆事实讲道理,「果盘这种东西,平时用不到,就过年这几天摆着好看,买那么贵的没必要,而且家里也没有客人,我们自己用,就三个重点,便宜好用!便宜好用!还是便宜好用!」

「为了一个果盘,你也是尽力了。」程景曦双臂抱胸,嘴角轻弯。

「我是为了一个果盘吗?」我大义凛然,「我是为了纠正你的消费观,能用十八块钱搞定的事,坚决不买二百八的。」

程景曦的视线往我背后看了一眼,不紧不慢道:「消费观是从小养成的,你要纠正,是想推翻我父母的教育?」

「怎么说呢,」我忙着把那又贵又重的玻璃果盘放回去,随口道,「该推翻的时候就推翻,要是没有这种变革精神,哪有现在的新社会……」

「哦,」程景曦面无表情,看了过去,「爸,妈,你们怎么看?」

玻璃果盘差点碎裂当场!

我背靠货架,颤颤巍巍,满脸惊恐地望向那对中年夫妻。

第一眼看过去气质好又漂亮的阿姨,还在对我笑。

旁边那个高大温隽叔叔,也在对我笑。

……别笑了,再笑,我可就要哭了!

程景曦往他们的购物车里看了一眼,淡淡挑眉:「要我帮你们也换一个吗?」

他们也买了玻璃果盘!

我闪电般地把已经放回去的玻璃果盘拿出来,塞进购物车,并把被程景曦嫌弃的塑料果盘放回货架上。

然后维持着僵硬的笑脸,想伪装一切并未发生。

程景曦却有点意外地问:「不要便宜好用的?」

我僵着嘴角的笑,拉平声音警告他,别说话了。

那漂亮的阿姨眉眼和程景曦有些像,又比程景曦柔丽许多。

她笑着看向我:「景曦,这是你的女朋友?」

我:!

程景曦想都不想就回答:「还不是。」

我:!

漂亮阿姨问:「是还没追到?」

「嗯。」程景曦回答。

我:!

「那你可得努力了。」漂亮阿姨说。

「好。」程景曦说。

我:「……」已经不想惊叹号了,累了……

超市遭遇程景曦父母这种事,既然已经发生了,逃避是逃避不过去的。

况且,要是按照正常进程,这两人以后也会是我的……

深吸一口气,我放松了假笑僵硬的腮帮子:「阿姨好,叔叔好,我叫于栩栩。」

「哪个『栩』呀?」漂亮阿姨问。

「就是——」我开口要答。

程景曦冷不丁道:「四习小鱼。」

「哦,」阿姨叔叔秒懂,「那个『栩』啊。」

我:「……」回去我就改微信名!

2

「栩栩,」漂亮阿姨笑眼弯弯地问我,「正好我们要买年货,要不要一起逛呀?」

「可,可以啊……」我虽然答应着,但心里惴惴。

没做好任何准备就见了程景曦的父母,这对我来说已经够刺激了,再一起逛超市……我怕我会结巴打颤。

超市人多,我和阿姨挨得近,程景曦和叔叔推着车走在后面。

「栩栩,喜欢吃薯片吗?」阿姨拿起一大包,在我眼前晃了晃。

还挺喜欢的,但我是不是应该说不喜欢啊。

不管怎么看,程景曦父母都属于精英人士,薯片这种东西……

「买了。」

阿姨把薯片扔到我和程景曦的购物车里。

「阿姨,」我试图给自己找补,「我,我其实也不是很……」

「栩栩,」阿姨拿起另一包,对我眨眨眼,「我喜欢吃薯片。」

优雅漂亮的中年阿姨抓起薯片丢进购物车,拍拍手道:「走,买巧克力去。」

我就这么愣愣地被阿姨挽着手,朝下一排零食架大步走去。

原本我眼中的阿姨,程景曦的妈妈:气质优雅,高贵漂亮,名门淑女!

现在我眼中的阿姨,程景曦的妈妈:气质优雅,高贵漂亮,名门淑女……爱吃零食,看见巧克力眼睛直放光,零食推销员,与年纪不符的俏皮?

总之,不是个有距离感的人。

我没结巴也没打颤,和这么一位阿姨在一起,完全没有压力感。

……不过紧张还是真紧张,只要她的标签上有「程景曦妈妈」这五个字,我就免不了紧张。

在我和阿姨买买买时,程景曦也在和他爸爸说话。

听见叔叔问你怎么忽然回来时,我挑橘子的动作停了一下。

「有个必须回来的理由。」程景曦说。

「你导师同意吗?」叔叔问。

「本来不同意,但我说了我的理由后,他也不反对,我把他要的资料提前整理好,把他后面行程交接给了其他人。」

叔叔轻叹:「你这么做,实在不应该。」

「如果还有下一次,」程景曦推着车走到我身边,若无其事地把被我捏了很久的橘子扔进购物车,补了句,「从一开始我就不会答应出国。」

「对不起……」我悄声说。

那时候不够相信他,也没解开自己的心结,才会骗他回了家。

以为这样做对所有人都好,可到头来,只有程景曦损失最大。

如果没骗他,哪怕不出国,也比进行到一半就擅自回来的强。

程景曦斜睨了我一眼:「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绝对没有下一次了!

这一次就够程景曦受的了。

再来几次,程景曦怕是要被我毁了。

「橘子还要吗?」程景曦又拿了几个。

「要,」我毫不犹豫,「我爱吃橘子。」

程景曦仔细挑拣,顺口问:「水果还喜欢什么?」

「草莓吧?」我想了想,「荔枝也喜欢。」

荔枝不在季节,草莓打响反季第一枪。

程景曦搬了两盒草莓进购物车。

「栩栩!」

阿姨在不远处朝我招手:「樱桃要不要?」

……很想要。

可以要吗……

我迟疑了瞬间,没答话。

也就在纠结的这一会儿工夫,阿姨已经捧着果盒走了过来:「樱桃要不要?很新鲜,你看你看,杆子都是绿的。」

不等我说话,程景曦蹙眉道:「妈,我不吃这个。」

不吃樱桃?

我诧异地看向程景曦。

樱桃多好吃啊,他居然不吃。

「樱桃多好吃啊,你还不吃!」阿姨替我说了出来,说完,白了他一眼,转头又笑着看我,「栩栩吃吗?」

程景曦不吃,我必然是不可能要的。

我以为自己笑得很自然,也以为自己回答得很自然:「阿姨,我也不吃……」

「她吃。」程景曦毫不客气地拆了我的台,又毫不客气地对我补刀,「不好意思和你说。」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阿姨把那盒樱桃放进我的购物车,又对我说,「你别理程景曦,他毛病多还挑食,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怎么不去喝西北风呢?……他不吃他的,你吃你的,别总顺着他惯着他。」

我悄悄看程景曦,见他眼神无奈,忍不住笑了:「谢谢阿姨。」

一趟超市逛下来,购物车堆得满满当当。

结账的时候我还想着钱够不够,程景曦却理所应当地把车给了叔叔。

我猛拽他衣袖:「喂!」

这样不好吧?

程景曦悠悠然道:「见面礼。」

我一时没明白,什么见面礼,怎么就见面礼了,和谁的见面礼。

可再看阿姨似笑非笑地瞟到我拽着程景曦的手时,闪电般地秒懂。

……就——这样,好……吗?

尴尬占比不太大,主要是汹涌而来的羞耻。

我松开程景曦,脑瓜像烧开了水的壶盖,呜呜地滚开冒热气。

3

结完账后,程景曦和叔叔一人手里四五个大袋子。

「给我两个,」我心疼地看着程景曦被勒青的手指,「我帮你拎。」

程景曦也不客气,把其中一个袋子给了我。

不轻不重,两盒草莓,一盒樱桃。

递给我的时候,程景曦低笑一声:「拿好——见面礼。」

别说了!

水壶已经烧开了,你再加热就要炸了。

「景曦,」阿姨回头说,「你开了车吗?要不要让你爸送栩栩回家?」

「不用,」程景曦说,「她住我那。」

阿姨稍稍地愣了一下。

我原本因害羞而滚烫意识刹那间冷了下来。

手足无措地站在程景曦身边,心慌意乱起来。

我和程景曦都还只是学生,却住在了他的房子里……这样的第一印象,换做是谁,谁都不会觉得美好。

我又忍不住紧张,甚至心惊胆战。

「哦!」阿姨如梦初醒,一拍手道,「栩栩已经住进来了,那床单被罩四件套——得买新的啊!」

说完,拉起我的手,急匆匆往前走:「三楼有家专卖店……过年必须得换新,程景曦破烂审美,除了白就是灰,栩栩是女孩子,得换,必须得换!」

我被拽着迟迟回不过神来:「阿姨,您慢,慢点——」

「哦哦,」阿姨慢下来,脚步还是匆匆,语气兴奋道,「你住哪个房间?主卧还是客房……不重要,都换了吧。粉紫喜欢吗?蕾丝要不要?纯棉还是真丝?绣花还是印花?」

我就这么一脸蒙地被拉进了店里。

其间我求助地看向程景曦,程景曦只耸了耸肩,对阿姨这样的反差毫不意外。

买了大包小包好几包后。

终于能结束烧钱……不是,是结束购物。

停车场里,程景曦把袋子放进后座,关上车门。

阿姨拉着我,阴恻恻地说:「栩栩,程景曦这个人……」

「妈。」程景曦不冷不热地喊了一声。

「啊景曦这孩子,」阿姨立刻变了话语,笑呵呵道,「这孩子虽然缺点多,毛病多,性子冷,不讨喜,一根筋,没长嘴,话也少……」

我抽了抽嘴角,程景曦话少是真的,但他绝对长了嘴,该说的一点没落下,不该说的一句撬不出来。

阿姨跟说绕口令似的,一通数落程景曦的各种缺点。

我忍了又忍,才没打断阿姨——程景曦哪有那么差,他明明很好的……

「但是呢,」阿姨终于说到了,但是,她笑眯眯道,「长得还行。你就看在他脸好看的分上,多多担待那些不足吧,毕竟除了脸,他也没有可取之处了。」

哭笑不得。

我没亲妈是真的,程景曦不会也是被领养的吧?

阿姨又嘱咐我良多,才在程景曦忍无可忍的催促下,一步三摆手地走了。

我抿着嘴坐上程景曦的车,拉着安全带扣好,等程景曦发动车子时,再也忍不住,噗的一声大笑起来。

要不是有安全带绑着,我可能要笑到腰都直不拢。

程景曦原本打算开车的动作不得不停下,索性重新挂手刹,语气中透着些许无奈。

「我妈就是这样的性格,不寻常规,你别在意。」

笑到脱力,我靠在车门与椅背的缝隙前,侧着头望向程景曦:「我为什么要在意?」

我语气中藏不住笑:「几十年后,我也会成为这样的人……可能,比阿姨还跳脱,我可是重度二次元爱好者啊,旋风斩!吼!」

我比了个旋风斩的姿势,又仰着头笑了半天。

真的笑累了。

笑不动了。

我软软地靠着椅背,眼底笑意流转:「程师兄——程景曦,我啊……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地下车库昏暗,有路过的车辆在前方缓缓驶出时,车灯照进瞳底。

在发光吧……

我猜。

现在的我,现在我的眼睛里,一定是有光的。

回到家里,程景曦开了冰箱门,我在旁边拆开购物袋。

我递,他放,默契十足。

4

「晚上吃什么?」我问。

「西红柿炒鸡蛋,」程景曦看了我一眼,「你要吃的。」

「不能只吃一道菜,」本着公平原则,我问,「你想吃什么?」

「海带猪蹄汤。」程景曦点菜,并且说,「我买了猪蹄和海带。」

「我找找。」我低头翻购物袋。

几个翻过去后,果然找到了猪蹄,但……

「你怎么买了这种呀?」我拿着一盒猪蹄,无语极了。

那是一只完完整整的猪脚——不好砍。

我放下猪蹄,巡视了一圈刀架,果然,没有能斩骨的砍刀。

「买得不对?」程景曦问。

「你应该买已经斩好段的,」我犹豫着拿起菜刀,在猪脚上比划了一下,「……应该砍得动吧。」

「我来。」程景曦从我手里拿走菜刀。

「你会吗?」我深表怀疑,程景曦可是连芦笋都能煎煳的人。

程景曦放下猪脚,开始洗手。

有步骤的那种。

先是冲,然后揉,然后洗,最后继续冲。

冲完,摊开手,冷静沉声:「无菌衣。」

无菌衣?

哦哦!

我拎着围裙,给他挂好,系带。

这是要上手术了。

程医生主刀,猪脚骨分割切除。

程景曦把猪脚正正放在砧板上,换了一把尖尖的西式主厨刀,全神贯注切了下去。

我想看程景曦表演,但忽然想起来。

「冰箱还没关!」

我跑去关冰箱门,又看了看桌上没整理完的食材,干脆把食材都放进去。

前前后后也就几分钟而已。

再跑回去时,案板上已经成了——修!罗!场!

真,修罗场。

皮是皮,肉是肉,骨是骨。

我看向那排列整齐的一块块骨头和切割完美的一整块猪皮,以及摊开的一大片猪肉……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应该沉默以对,还是用头撞墙。

「刀口明确,切割完整,无出血点,」程景曦放下刀,舒了口气,「完成。」

「完成个鬼!」

我忍不住了,再也忍不住了,此刻的我不再是唯唯诺诺只懂讨好的于栩栩,此刻的我是暴躁叠加无语叠加抓狂的于大胆。

「你要喝海带猪蹄汤,还把猪蹄切成这样。」

我抓起那几块能当童年玩具的拐骨,「还怎么做汤,拿什么做汤?」

程景曦眼神中带着一丝迷惑:「这样,不能做汤?」

……看脸。

只要对方长得好,脾气跟着五官跑。

阿姨说得没错,看脸吧,至少,看脸心情舒畅,看脸什么都能原谅。

我把程景曦推了出去,抄起几个袋子塞进他怀里。

「把四件套拆封,水洗,按颜色分类,千万别混淆,去吧,别来添乱了。」

小小的厨房装不下程景曦这尊大佛,薄薄的砧板也不配做手术台。

我翻出卤料纱布,把那皮啊,肉啊,骨啊的装在一起,收口绑紧。

假装它们还是一体的。

不然怎么办,让程医生再给缝回去吗?

不过……

我觉得如果我这么要求,他恐怕真的能做到。

那更恐怖!

有些人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快,什么都能学会。

但有些人,在某方面就是不行,怎么学都不行。

程景曦与厨艺,大概算后者。

可程景曦却非要和厨房较劲,实属人菜瘾大。

我看了眼装修高档的厨房,对它将来的命运表示担忧。

就只能——祝好。

5

晚上吃完饭,程景曦整理厨房,洗了一碗草莓放在客厅茶几上。

我正往玻璃果盘里放干果,见他拎起外套要走,立刻问:「你去哪?」

「我回去住。」程景曦补充,「我爸妈的房子离这里不远。」

他回去住,当然是最好的。

可……

「太晚了吧。」我犹豫着说。

「不晚,」程景曦看了眼腕表,「还不到九点。」

「晚高峰开车不方便。」我继续说。

程景曦看向我,一字一句:「是九点,不是六点。」

而且年假当前,哪来的晚高峰。

我硬着头皮,垂眸嗫嚅:「你水果洗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

程景曦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不想让我走。」

这甚至都不是疑问句。

被拆穿小心思,我脑袋瓜嗡的一声,结结巴巴道:「我,我一个人……房子这么大……总会怕的啊……」

程景曦不为所动,挑眉道:「上次你也是一个人住的,那时候怎么不怕?不但不怕,甚至还松了口气,很是自在。」

「那是以前!」我强忍脸热,对程景曦喊过去,「以前和你住在一起,我当然会紧张!」

「哦……」

程景曦放下外套,朝我走近几步。

我原本坐在沙发上,见他走过来,便一个劲儿往后蹭。

一直蹭到沙发角落,退无可退,一抬眸,是他压下的脸。

……这脸,这脸再好看,也不是这么看的。

我浑身绷紧,心怦怦直跳,手指头还犯哆嗦。

鼻尖与鼻尖只有一指间距,呼吸交融。

程景曦粲然轻笑:「可我看你现在,怎么也很紧张呢。」

「你别离这么近,」我一手推着他,头扭到一边,小声嘀咕,「这么近,不紧张才怪。」

脸被程景曦勾回来,程景曦轻轻捏着我的下巴,低声问:「我今晚,不走了?」

从未有过的羞耻转化为了气闷。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气恼恼回了句:「爱走不走……」

没什么气势,还有点撒娇的意味。

「我去换衣服,洗澡。」程景曦直起身。

我一把拽住他的手。

程景曦低头看我。

「我是不想你走,但……」我脸红耳赤,磕磕巴巴,「但我不是那个——那个意思……」

这必须说清楚,希望他留下来是我的本意,但留下来绝不是某种特别的暗示。

「『那个意思』的意思是,」程景曦像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扬眉问,「不能过审的事?」

「你快去换衣服!」

我从沙发跳下来,推着他走:「快去快去——」

程景曦低笑的声音没停过,被我推着走,还不忘火上浇油:「我也只是想留下来,没想其他事,倒是你,想得很全面。」

「程景曦!」我恼羞成怒,「你再说话,就出去住!」

借住——或者说,被捡回来的人,要把主人撵出去,除了我,估计也没谁了。

「脾气越来越大了,」程景曦对我笑了一下,「这是好事,继续努力。」

继续努力对你发火,然后把你赶出去?

程景曦救赎我的方式,让人看不懂。

6

一直攒着的动漫在期末考试和打工期间完结了。

我窝在沙发上,抱起水果碗边吃边看。

电视分辨率远高于我那残破的笔记本,画质清晰,视觉享受。

程景曦洗澡出来,穿着居家服,脖子上搭着毛巾,边擦头发边坐到我身旁。

「我帮你。」

我跪坐起来,拿着毛巾给他擦头发。

程景曦头发浓密,发丝柔软,触感像今天买回家的真丝床单。

这么好头发,一定得好好保养,千万不能掉……

等一下。

我忽然想到,程景曦是学医的。

不但学医,还是学医中的佼佼者。

……不知怎么,脑子里冒出各种表情包。

就还挺秃——突然的。

我咬紧牙关,脸有点扭曲。

程景曦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说:「可以了。」

「哦……」我声音有点发颤。

程景曦扭头看我,见我表情怪异,皱了皱眉:「怎么了?」

「没事,」我死命忍着,摆手道,「别管我。」

「于栩栩?」程景曦皱眉更甚。

我咬着下唇,视线从程景曦漂亮的脸挪到他乌黑的头发……

绷不住。

我捂住脸,笑得肩膀直颤。

「于栩栩。」程景曦叫我。

他越是这么正经叫我,我越是止不住笑。

程景曦丢开抱枕,定定看我:「这么开心,笑什么呢?」

我眼角湿润,憋住笑意,手指插进他发丝里。

又是一声爆笑。

程景曦彻底没了脾气,任由我摸他头发,边摸边笑。

等我笑够了,他才双臂一抱,凉凉道:「现在把你脑子里的那个形象删除干净。」

他猜到了。

我凑过去,眼底笑意浓重地问:「所以……你会秃吗?」

「不会。」

程景曦无比笃定。

我不讨好了,我讨厌,我讨厌鬼似的朝他眨眼:「别这么肯定嘛,这种事很秃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生了。」

程景曦用手指戳了我脑门一下:「收收你那些不着边际的幻想,上辈子直到我死,这种事也没发生。」

「上辈子是上辈子,上辈子你还不喜欢我呢!」我脱口而出。

程景曦难得被我说得哑口无言。

片刻后,他轻轻地眯了眯眼,语气变得幽淡:「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期待……」

期待你变秃?

「绝对没有!」我举起四根手指,「我发誓。」

这么帅的校草,这么好看的雪莲,秃了谢了就太可惜了。

程景曦不为所动,眼神越来越深谙,连带长眸也越眯越细。

危——

意识到不对劲的瞬间,我跳下沙发。

程景曦也在同时伸出手要抓我。

围着茶几跑了好几圈,我求饶道:「我真没希望你秃,我就那么一想,万一秃了——」

「于栩栩!」

「啊——」

我惊叫着跑到餐厅,见程景曦追来,又跑回主卧,关门反锁。

「于栩栩。」程景曦在门外喊我。

我又是叫又是跑,直不起腰,顶着门,说话连笑带喘。

程景曦威胁要拿钥匙开门,我割地赔款谈条件。

开了门的一条缝,见程景曦波澜不惊地站在外面,我小步走出去,被他一把拦腰抱起来。

「程景曦!」我失措惊喊。

「鞋都跑掉了,」程景曦抱着我,走到客厅,把我放在沙发上,「动画片还看不看了?」

「看!」

我缩进沙发里。

7

程景曦回了趟卧室,拿了张薄毯出来,手里还有平板电脑和无线耳机。

薄毯盖在我腰下,水果碗塞回我手里,他坐在旁边,戴好耳机看平板。

我把声音调小了一点,也不去打扰他,该吃吃,该看看,怡然自得。

看到剧情关键处时,我忽然觉得肩膀一沉。

程景曦侧颅压在我肩上,闭着眼,呼吸平稳。

手里的平板歪到一边,露出密密麻麻论文页面。

程景曦漆黑纤长的眼睫落下小片阴影,阴影之下还有薄薄一层青黑。

没休息好吗?

为了回来,忙到什么地步,他没有说。

回来途中,长时间跨时区飞行有多累,他也没有说。

一直硬撑着,现在撑不下去了。

我慢慢托着他的脖颈,把他从靠在我肩膀上的姿势调整到身体平躺沙发,头枕在我腿上。

姿势舒服后,程景曦呼吸更平顺了。

我把小毯子搭在他身上,摘了他的耳机,关小电视声音。

动漫还是好看,但程景曦更好看。

我的注意力不在电视屏幕,而是落在程景曦脸上。

手指沿着他的轮廓,悬在半空,一笔一笔勾画。

眉眼这般疏朗,鼻梁这般挺拔,唇色这般浅淡……三庭五眼,黄金比例。

以后——如果真的成为了插画师,一定要给他画一张肖像。

不敢触碰他,怕把人吵醒,我一手轻搭在他身前,一手撑着自己的脸,继续看电视。

半晌后,我打了个哈欠。

眨了下倦瑟的眼。

过了片刻,我也靠着沙发睡着了。

这一觉没睡太久,总觉得肚子上热乎乎的。

我眯着眼低头,只见程景曦一张脸紧贴着我小腹,呼吸的气息穿透衣料。

这也太——!

我那一点睡意顷刻间散去,手忙脚乱地想把程景曦搬开。

程景曦也醒了,鼻音浓重地含糊问:「怎么了?」

「没!」

我压下声音里的紧张,力求冷静:「很晚了,你回卧室睡吧。」

程景曦「唔」了一声,微微蹭了蹭脑袋。

我:「!」

小腹被他的鼻尖压了压,我浑身僵硬得像木头疙瘩,一动不动。

程景曦掩唇打了哈欠:「几点了?」

「不,」我干涩着嗓子说,「不知道,应该是半夜吧。」

程景曦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你先去睡,我缓一缓。」

他这么说,我立刻站起身想逃。

可一起来,就觉得双腿跟面条似的,支撑不住,整个人扑到程景曦怀里。

我欲哭无泪:「腿,麻了。」

8

程景曦这会儿才像是完全清醒了,看向我的腰腹腿根,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二声的「嗯」,充满歧义!

我想捂脸,脸太热,八分熟。

程景曦单手搂着我的腰背,慢慢捏着我酸疼的腿。

我推了推他的手,小声嘀咕:「我自己捏……」

「我睡的,我负责。」程景曦言简意赅。

「你别——」别说这种话,我接不下来!

腿上渐渐有了知觉,我动了动,想跳下来。

程景曦没松手,搂着我的腰,问:「好了吗?」

「好了。」我点头。

程景曦就着这个姿势,把我抱起来往主卧走。

他动不动就抱我,我决定顺从心意,抛弃矜持,默许了。

「我睡次卧。」我指了指旁边。

「你上次睡的是主卧。」程景曦说。

「那是因为你把次卧的门锁住了!」我指控。

「这次没锁,」程景曦踢开主卧的门,把我放在床上,弯下腰,居高临下看我,「但你只能睡主卧。」

我拽过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知道了……你出去,我要睡了。」

「就这么睡了?」程景曦意有所指,视线慢慢落在我嘴唇上,瞳底幽暗。

我抓着被子迅速遮住嘴唇。

程景曦的视线又悠悠地往上挪。

我默默把被子抬到鼻梁上。

程景曦看向我的额头。

我把整张脸都藏起来。

被窝里,我听见程景曦带着浅浅笑意的声音:「礼貌性的晚安吻,不过分吧?」

晚安吻也是吻,再礼貌也是吻。

吻这个东西,一旦有了,关系就变质了。

不过,虽然但是——现在的关系,也……也快……

「于栩栩。」程景曦叫我。

没听见听不见。

「于栩栩。」程景曦俯下身,隔着被子,贴近了叫我。

我聋了我聋了。

程景曦还在笑,这次,他压低了声音,蛊惑喊我:「栩栩。」

我:「……」

这谁顶得住!

二次元就没有不声控的!

我顶着巨大的羞耻心,从被窝里伸出一根手指头。

小小一截,一个指肚。

然后,这一点指肚,就被轻轻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分毫而已。

我却觉得自己的心脏涨满了酸,溢出了甜。

鼓点一般,敲得又重又急。

那一点指肚被我飞快缩回来,程景曦轻声说了句晚安。

9

我没办法回复。

一句话,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说不来。

听见卧室门关起的声音,我裹着被子,在床上左左右右,猛猛打转。

一边默念「太过了太过了」!一边怨念于栩栩你不行啊!

来回拉扯到最后,我顶着乱糟糟的脑袋探出被子,抿着嘴压住笑。

——可是怎么办呢……我就是又觉得羞耻,又觉得愉悦。

最重要的是,心在跳,跳动得那么厉害,悸动得那么剧烈。

程景曦啊……

「晚安。」

我轻出了口气,笑着合上双眼。

……

我在程景曦家住到了年前一天。

早上开门时,看见程景曦站在阳台上打电话。

他穿着暖暖的居家服,手里端着白瓷骨杯,袅袅热气从杯子里散出。

冬日晨光熹微,透过玻璃落在他身上,看起来像镀了一层浅浅的光。

我靠在客厅墙边,嘴唇不自觉地轻弯。

这样的景象,如果能一复一日,我想,我这一辈子也看不够。

程景曦把杯子放在空荡荡的猫爬架上,转身来开门。

「我不想强迫她跟随我们的节奏,她有她的顾虑……」

程景曦的这句话,正好在开门时传了出来。

他看见我在客厅,顿了顿,对电话那边的人说:「妈,先这样。」

挂断电话,他走到我面前,摸了摸我支棱凌乱的头发:「怎么不去洗漱?」

我摇摇头,沉默片刻后,抬头看他:「阿姨……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程景曦轻描淡写,「问我们要不要回去过年。」

我猜也是这件事。

但是……

「我们?」我抓住了关键字。

程景曦走到厨房,拉开冰箱往里看:「我和她说过了,我们在这边过年,不回去了……还需要买点什么吗?年夜菜怎么准备?出去吃还是自己做?」

问题,我一个都没回答。

我在想。

如果没有我,程景曦会独自过年吗?

必然是不会的。

他家庭和睦,父母慈善,最应该盼望的就是这样一个阖家欢聚的节日。

程景曦说不想强迫我跟随「他们」的节奏。

他们指的是程景曦自己和他的家人。

虽然我没听到那通电话的全部,可也能猜到一些。

阿姨想让我和程景曦一起回去,程景曦不希望我为难,于是拒绝。

我也确实为难。

平白无故住进他的房子里,又被他父母遇见,已经是难以接受的事。

如果再去他家过年……

于我而言,太过勉强。

程景曦很清楚这一切,他替我拒绝。

上辈子他欠了我多少呢?这辈子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可我也说过,以前的那些事,好与坏,都不该让现在的我们来承担。

程景曦为我做了这么多,他是真的在一步一步努力地走向我。

我也……不该总在原地等候。

「还有一盒速冻水饺,晚上煮可以吗?还是你想自己包……家里好像没有面粉……栩栩,栩栩?」

程景曦看向我,叫了好几声。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又轻悄地呼出。

再抬起头时,看向程景曦,笑着说:「回去吧。」

程景曦微微蹙眉:「什么?」

「回去吧,」笑意布满眼底,我语气无比轻松,「回去过年,我和你一起。」

10

说完这句话,我看见程景曦愣住了一瞬。

虽然只有一瞬,可我却觉得这一步走得很值得。

我在进步啊程景曦……你没想到吧,你很意外吧,有没有觉得很高——嗯,看见了,你在高兴,我看见了。

不等程景曦说话,我抻了抻懒腰,往卧室走:「我去洗漱,你做早饭,简单点就好,别把厨房烧了,别把微波炉炸了,吃完我们就出发,回——」

我站在卧室门口,拧开门时,回头看向程景曦,弯起了嘴角:「回家,过年。」

年三十,大大小小的商铺关得差不多。

我敢为了程景曦壮胆上门,我不敢空手失礼。

即使程景曦一直在强调,他爸妈并不在乎,但我在乎——在乎程景曦,是连一点会影响我们关系的危险状况都不愿发生。

开车绕了半个城,才勉强买到几样礼物。

车开到他家门前时,我拉着程景曦,扯了扯围巾,又抻了抻衣服。

问他:「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乱?」

程景曦抬手拂了拂我的发顶。

「你扫灰呢?」我瞪圆眼睛。

程景曦忍不住笑:「你太紧张了,又不是没见过。」

「那能一样吗?」我嘟囔,「……这次是正式的。」

「哦,这么正式啊,」程景曦凑过来,问,「我让我爸提前把鞭炮放了?」

「你这人——」我拍了他手臂一下,「太讨厌!」

「好了。」

程景曦捧着我的脸,贴近了,低声安慰道:「别紧张,我爸妈你都见过,我爸话少,上次也没和你说什么,我妈……我妈大概会迫不及待见你吧。」

也不能说迫不及待吧,就只是……

「景曦!栩栩!」

大铜门滑开,穿着暗红色旗袍的漂亮阿姨站在门口不停挥手。

「你看吧。」

程景曦示意我往车窗外看,语气颇为无奈。

既来之则安之,何况——不安也没退路。

我用力握了握程景曦的手,回身拉开车门。

我走到大门前,颔首问候:「阿姨,过年好。」

「先别拜年呀!」阿姨诚惶诚恐,「红包我还没准备呢。不是说初一才拜年吗?景曦,程景曦!我没记错吧?是初一吧?」

忙着拎后备厢礼物的程景曦也走过来,嗯了一声:「是。」

阿姨大大地松了口气,朝我道:「风太大,吹飞飞,我什么都没听见!」

我:「……」

阿姨挽着我往里面走,边走边说:「景曦本来说你们不回来了,我寻思着,你们不回来了,那我和你爸——」

我:「!」

「妈!」程景曦低声提醒。

「你叔叔!」阿姨及时改口,眨眨眼。

我:风确实大,吹飞飞,吹飞飞……

阿姨笑眯眯道:「我和你叔叔随便吃点就行,可你们又说要回来,所以我就让你叔叔出门去买食材,栩栩,你喜欢吃什么,现在和我说,我给他打电话。」

「我,我都可以。」我再次发挥讨好型人格特征,不提任何要求。

「让爸买牛肉,海虾,芦笋,鸡蛋,卤茶叶蛋的料包」程景曦淡定拆台,「栩栩喜欢。」

「好,」阿姨又问,「那栩栩不喜欢什么?」

「洋葱,生姜,香菜。」程景曦想都不想就回答。

阿姨一愣,忽然道:「我让颖姐包的饺子里有生姜!——完了完了……颖姐回去过年了,我不会包饺子……对了,让你爸买速冻的回来,等着,我去给他打电话。」

「阿姨!」

我拉住慌慌张张的阿姨,迟疑再三后,轻声说:「我会。」

「你会什么?」阿姨不解看我。

「包饺子,」我深吸了一口气,朝阿姨笑了笑,「我会,我来包。」

阿姨如释重负,又惊奇看我:「你还会包饺子?」

包饺子不算什么。

我谦虚地说:「其实我还挺会做菜的。」

「会做菜好,」阿姨笑眯眯看我,「会做菜就饿不死,但你也不要因为自己会做菜,就大包大揽。一日三餐,不是件简单的事,程景曦嘛……」

她觑了程景曦一眼,拉着我,小声说:「程景曦是个废物,除了微波炉热牛奶他什么都不会,你得教他,再不济,让他自己去别处学——日子是两个人过的,柴米油盐,做饭家务,都得两个人分担着来,不能因为你会,就全压在你一个人肩上……」

「妈。」

已经放下礼物的程景曦不冷不热地看了阿姨一眼:「你不去给爸打电话了?」

「哦对对对!」

阿姨一拍手,急急忙忙到处转:「得给你爸打电话,买牛肉,芦笋……还有什么来着?鸡蛋对不对?对,鸡蛋……」

絮絮叨叨,到处找手机。

我站在门口,就看见阿姨几个房间到处窜,茶几饭桌一顿找,最后在沙发缝里抠出了手机。

朝我尴尬地笑了笑,试图辩解:「……不知道怎么掉进去了,平时我不会乱扔……栩栩,你先坐,让景曦带你逛逛,我去打电话。」

虽然上次在超市,我就大概了解到阿姨的本性,但——

怎么说呢。

这真的不是在看 30 年后的我自己吗?

11

不过,我照比阿姨来说,还是很有条理的。

最起码,我会做菜,显然,阿姨不会……

但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啊。

我感觉自己的思路被阿姨拽着走,越走越——不寻常路了。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觉得脖子一紧。

我下意识拉住围巾:「干嘛!」

「给你解围巾,」程景曦看向我,「怎么这么紧张?」

我松开手,摇摇头。

自从上次被江晖扯过一次后,就没办法不在意了。

程景曦的家是独门独立庭院别墅。

室内空间足够大,但因为设计独特,从外观上看反而有种小巧感。

用大片的玻璃布局,在冬天也能感觉到阳光明媚。

走廊与走廊之间的通道上挂着大大小小许多画框,画框里清一色的水墨画作。 一看见有画作,我就走不动路。

程景曦索性陪我站着看。

第一幅,第二幅……从头看过去,直到第六幅。

长达两米半,宽有一米半,以浓重的笔墨绘制了瀑布山棱,盎然古意透纸而出。

我看了好半天,确定自己没看错。

我望向程景曦,有种魂不附体的感觉:「这张画——是闫巡老先生的《庐山三叠泉》?」

「是。」程景曦淡然自若地点头。

我吸了一口气,补充地问:「是——初中美术教材第一页,那张《庐山三叠泉》?」

程景曦想了一下,说:「我不记得美术教材第一页画了什么,不过如果你是那个意思的话——是。」

我攥紧了手指,嘴角抽搐:「这,应该是三叠泉的原画……闫巡先生的真迹……吧?」

上面写着无数题跋还有数不清的收藏印章,明显不是仿品。

程景曦没再回答是或者不是,只轻描淡写道:「我妈姓程。」

我惊诧瞠目:「那你爸——」

程景曦看向那张画,微微勾唇:「我爸姓闫。闫巡是我爷爷。」

我颓然地撂下了手,魂游天外……国宝级大师闫巡,一门双星,独生子闫泸同样是国画大师。

百年名校南大美院,由闫巡大师创办,校徽图标则由闫泸大师设计。

我再抬头去看程景曦。

不。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程景曦了,他是顶着「闫巡大师的孙子」「闫泸大师的儿子」,双重身份的程景曦啊!

我忍不住拉过他的手,摸了摸……又摸了摸。

内心狂喜:大师肯定摸过,大师必然摸过,四舍五入,三舍六入,一舍九入,我和大师握过手了

见我这如痴如醉的模样,程景曦无语道:「于栩栩!」

他又连名带姓地叫我了。

叫我不算,还把手抽回去,戳了戳我脑门:「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我眼巴巴、期盼盼地看向此刻光芒万丈的程景曦:「一会儿……我能不能和你爸爸握一下手啊?」

求你了求你了!

闫巡大师去世十多年,现在国画界闫泸大师执牛耳。

程景曦凉凉挑眉:「你怎么不直接管我爸叫爸呢?那不是更一步到位?」

狠狠心动了!

我为自己一瞬间的心动感到可耻。

给程景曦加分吧,不多,先加个 99?

太不要脸了。

我又是想跺脚,又是想笑,又觉得惊,又觉得喜。

程景曦淡淡哼道:「早知道你会因为这个高兴,第一次见面我就应该自报家门。」

怎么自报?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我在食堂大口炫辣子鸡丁盖浇饭,程景曦……不,是程雪莲,南大的高岭之花程雪莲,坐到我对面,木着脸说:「我是程景曦,我爸是闫泸,我爷爷是闫巡,我想和你结婚,行不行?」

忍不住,我捂着脸,笑声传了出来。

程景曦轻弹了我脑门一下:「如果真是那样,你怕是要连我爸和我爷爷的滤镜,也跟着一起碎了。」

我抬起脸,好奇地问他:「我崇拜大师是发自内心的,上辈子你应该知道啊,怎么不早说出来?」

我这个问题问出来,程景曦脸上笑意顷刻间定住。

片刻后,他垂下眼说:「……我不知道。」

我一愣:「不可能吧。我们都结婚了,我不可能不知道你爸……」

「你认识的他,是我的父亲,但你从来不知道他是谁,」程景曦看向这条走廊,平静道,「这里,你以前没来过。」

我皱了皱眉:「你家,我没来过?」

「我家你来过,但是这里没有,」程景曦转头看向客厅方向,「你每次来,只在前面坐,这条走廊,还有后面的画室,你都没见过。」

我嗫嚅了一下嘴唇,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隐约能想象到。

不是现在大胆无惧的我,是以前那个拘谨封闭的我。

哪怕是结了婚,来程景曦的家,也没有当做是自己的家。

别人的家,怎么能到处看到处走——我必然不会,也必然不敢。

而程景曦,那时候的程景曦,眼中没有我,不会站在我的角度去想,我内心有多彷徨和不安。

于是,直到死去,我也不知道他父亲的身份,就更别提他爷爷了。

默默叹了口气。

「……栩栩。」程景曦拉住我的手,头低下,压在我肩上,「对不起。」

「你道过很多次歉了,」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越过他,看向那张赫赫有名的画作,「我有的时候还是觉得很气,为什么只有你记得以前的事呢。我问你你又不肯说,但现在好像明白了——那些事,你固然是怕我知道了会不理你、会记恨你,更重要的原因是怕我感到痛苦。」

我尚且不知全貌,只在偶尔窥得一丝半缕时,感到呼吸不畅,满是愁绪。

程景曦呢?

他是不是无时无刻都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除了要承受悔恨痛苦,还要担惊受怕,怕我知道得太多,怕我因此离开他。

他重活一世,所求不多。

要我健康地活着。

想和我永远在一起。

我容貌平常,能力有限,不够聪慧也并不张扬——与全世界千千万万的女孩没有分别。

但程景曦说,这样的我,是他所需要的。

「……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我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问出了口。

程景曦听见了,他拉着我的手,慢慢往后面走,边走边说:「人类是一种温性动物,不喜寒冷,不耐高温,居住在温暖适宜的环境中。『温暖适宜』这四个字,看似普通,但地球上 71% 的面积被海洋覆盖,剩下 29% 的陆地中,有冰川,有高山,有湖泊,有沼泽。因此,实际上陆地中仅有 16% 适合人类居住……」

我停下脚步,疑惑看向程景曦:「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问的是情感问题,他给我上的是初中地理。

「人类存活的动力在于心脏供血,换而言之,心脏是人类最重要的器官……」程景曦说。

我:「……」地理秒变生理。

程景曦见我木着脸,轻轻勾唇,说:「和你在一起,我才觉得心脏的跳动是明显的,我的存活是有动力的。你也很温暖,我贪慕温暖。我想和你结婚,这是我作为人类,出于本能,源于本心,选择一生栖息的所在。至于『喜欢』……那不是烟火,无须绚烂,那也不是烈焰,不必灼烧。那是细水长流,是日以继夜,是你在笑而我想看,是你在闹而我想笑——就像现在,因为我的告白,你满心欢愉,我看见了,你眼底都是笑,我感到很幸福。」

我是在满心欢愉,藏不住的那种。

但我还是想问:「愧疚呢?还在吗?」

「在,」程景曦把我的手心贴在他胸口,轻声说,「愧疚一直都在,不因爱消散——欠你的,永远欠你。但欠你与爱你,并不冲突。」

他的心跳或轻或重,落在掌心里,就像掌握了他的心脏一样。

我低声说:「愧疚会让你痛苦,我不想……」

「我为什么不能痛苦?」程景曦自嘲地笑了笑,「我凭什么不能痛苦?」

我抬眸看向他。

程景曦满眼萧瑟:「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就可以无视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吗?栩栩,我永远不会忘记。

「……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卑劣,已经毁了你上一世,还要纠缠你这一世。

「……可我又确实是一个卑劣的人,我没办法放任自己和你的人生线不再相交,我想尽力弥补过错,更想把你拉入新的生活,给你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人生。

「……我想,之所以能重生,或许是因为上一世的悔恨,如果我继续悔恨着,下一世,或许还能重生。

「就这样期盼着吧,生生世世,循环往复——对我来说,这不算惩罚,反而是一种奖赏。」

我靠在他怀里,侧脸枕在他胸前,心里闷闷地疼,却说不出开解他的话。

我不是上一世的我,我无法代替上一世的自己原谅程景曦。

程景曦保留着上一世的记忆,程景曦在为自己的愧疚而愧疚。

我理解,却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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