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医生和我各自优秀

出自专栏《程医生说他重生了》

幸好很快就到暑假了。

我结束了公管系所有课程和考试,九月再开学,就是美院新生了。

以往的暑假我会出去打工攒钱,但这个暑假我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画室里。

程景曦则是提前开始了轮值规培,从最基础的见习做起。

漫长的假期并没有让我们过上形影不离、如胶似漆的生活,反倒因为各自忙碌,每天分别都依依不舍。

暑假快结束时,陈仲仔细评判了我的素描,对我说,以后可以不用来了。

「……这样,就够了吗?」我觉得有些恍惚。

「当然不是光这样就够,」陈仲笑着说,「画画是一项技能,只要是技能,就没有够的时候。不过,我能教你的,也就到这里了,以后你要自己摸索,勤加练习,找到属于自己的风格。只有画出个人风格鲜明的作品,才算是跨入了第一道门槛。」

每个人对美的理解都不一样。

眼中的美不同,诠释出的作品也不同,因此才有了不同的画风。

个人风格强烈的画,是只看笔触就知道这是谁的作品。

也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才算是在绘画这个领域有了自己的一点天地。

以前我觉得,那样的水平与我无缘,是我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可现在我却感到,那片天地,似乎近在眼前。

2

几乎是在我结束的画室培训的同时,程景曦的导师也给他放了一周的假。

我本意是要去学国画,打铁趁热,坚持不懈!

……口号很响亮,但现实不允许。

一连七天,我被迫家里躺。

程景曦要补回这段时间的聚少离多,卧室成了主战场。

后来战火又烧到客厅,甚至厨房……

「程,程景曦……」

我被他抱着坐在料理台上,腿不得不钩着他的腰,整个人昏昏沉沉:「……别在这里……回房间……」

「就要在这里,」程景曦在我颈侧不轻不重咬了一口,「不只在这里……一会……去浴室也要……」

我惊喘着,眼角噙泪,手指不受控地在他背上留下了抓痕。

厨房一次,浴室一次,再出来的时候,我腰肢酸软,腰窝被咬得酥疼。

把我抱回床上,程景曦亲了亲我的额角:「你先休息,我去做晚饭。」

程景曦在学做饭。

进度不慢,假以时日,应该能把水煮蛋煮熟,而不是蛋清蛋黄一起流出来……

他说去做饭,我在床上歇了几分钟,就起床去救火。

厨房里,程景曦拿着勺子,不同搅动锅里的鸡蛋,时不时捞一个出来看看。

我穿着他的衬衫,从背后抱住他窄细柔韧的腰线。

「怎么出来了?」程景曦捂着我的手,「不放心我做饭?」

「做饭这件事,你确实很不靠谱,」我低笑着,看他手里的勺子搅来搅去,「放过那两颗鸡蛋吧,你再搅,它们该晕车了。」

「我担心受热不均匀,不熟怎么办?」程景曦问。

「凉拌,」我懒洋洋地把头靠在他背上,笑得很散漫,「不熟,我们就吃生的……」

程景曦放过了两颗惨兮兮的鸡蛋,他要煎牛排,手里捏着夹子,我握着他的手,慢慢翻面,「像这样,不要急,大约七分熟的时候就可以……」

程景曦低头亲了我嘴角一下。

我抬眸看他,笑了一声,继续帮他翻食物:「……然后看焦化程度,小火慢煎,放黄油和香料……」

我从未对自己天生软糯的声音觉得美好。

但在这样一个夕阳橘色的傍晚,我和程景曦做着两个人的晚餐,又忽然觉得这样的声音刚刚好。

此时此刻,本就该无限温柔。

3

开学后,我如愿去美院上课。

鱼儿入海时的欢畅就是我如今的心情。

画室不必去了,但每隔一天要回主宅一次,和有着「父亲」「老师」双重头衔的闫大师学国画。

周六周日更是全天无休。

在画画这件事上,闫大师对我很是严格。

但同时也十分欣慰地表示,闫派一门,终于有了能传承的希望。

这话的意思是——我有点子国画天赋在身上?

其实我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爱国画,爱浓墨重彩,更爱历史沉淀下的国风美丽。

我师从大师闫泸,继承了他雄浑的用墨风格,又在微末处加以细化。

这样的改变一开始并不明显,后来才愈加成熟。

我有了底气和自信,画技自然有所进步。

一切都很美好。

除了……偶尔会遇见舒涵。

已经大四的舒涵课程不多,但据说早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不必在毕业季忙碌,更多的时间还是在学校里。

虽然年级不同,但在一个学院上课,难免遇见的次数多。

舒涵对我的态度很冷漠。

偶尔碰到,我作为师妹,颔首示意,她看我就像看外头梧桐树上的树叶子,树叶子上的小瓢虫,小瓢虫身上的一个点……全然无视,眼底厌恶。

我不觉得自己哪里得罪了舒涵,她之所以这么对我,责任全在程景曦。

我把锅甩过去。

程景曦淡然自若地接下来,回了句「哦」。

他对舒涵,就如同舒涵对我,不屑一顾的同时,还非常厌烦。

舒涵终究是毫无干系的路人,影响不到我也影响不到程景曦。

我在社交网站注册了一个账号,起名「曦光片羽」。

日常会发一些画好的插画,因为带了「国风」和「插画」话题,慢慢地也吸引了一些同好粉丝。

一开始,粉丝的增速不算快,可到大一下学期时居然也突破十万。

紧接着,后台有私信。

我点开看了一眼后,整个人从椅子上蹦下来。

「程景曦!」

我大叫着跑出画室,边跑边喊其他人:「爸!妈!程景曦!」

「怎么了栩栩?」程妈妈第一个问。

等所有人都站在我面前时,我举着手机,给他们看:「有人找我画画!给钱的!商单!我接到商单了!」

「我看看!」程妈妈把手机拿了过去。

程景曦搂着我的腰,也没说话,就只是朝我轻笑。

「老师您好,这里是 TZ 游戏推广组,冒昧打扰,请问您可以接一个电子海报的绘制吗?我们需要国风水墨质感的呈现……」程妈妈把私信读了出来。

「我接到商单了!」我钩着程景曦的脖子,原地蹦了两蹦。

程景曦低头,轻贴了贴我的额头:「很棒。」

「我们栩栩本来就很厉害!」程妈妈急不可耐地说,「有人花钱请她画画,是对栩栩水平的认可,这才是开始,以后会有更多人要来求栩栩给画的……这是大喜事得庆祝一下……颖姐!颖姐!晚上加菜!……加几个?有几个加几个!」

相比于程妈妈的欢天喜地和程景曦的温柔赞许,闫大师就显得专业多了,也严肃多了。

「栩栩,你第一次接单,务必要达成对方的要求,千万不能懈怠,更不能敷衍了事,口碑很重要,态度更重要。」

「知道了爸,」我保证道,「我一定竭尽全力。」

为了这单,我几乎昼夜不歇,要不是程景曦怕我猝死,硬拽起睡觉,我可能要表演真·呕心沥血了。

给线稿,修改。

再给线稿,再修改。

给第一版初稿,修改。

再给第二版初稿,再修改。

第二版,第三版,最终版,然后上色……

这是我第一次接商单,拿出了绝对的耐心,抱着学习的心态,小心翼翼又跃跃欲试地达成对方要求。

最后通过时,对方工作人员夸了又夸。

后来我才知道,那次宣传图,他们找了很多位物美价廉的新画手,画了很多张。

我是交稿最早,修改最多,但效果最好的一个。

TZ 游戏的官方号放出宣传图,还@了我。

那一天,我粉丝爆涨数万,涨到怀疑人生。

交完画稿,拿到尾款。

我大方地请程景曦出去吃饭。

初夏时节,满城都是好吃的,烧烤,小龙虾,大排档……程景曦选择了一家蒸菜馆。

我试图抗议,但他非说蒸菜最健康。

我还试图继续抗议,程景曦不冷不热反问,是谁说请他吃饭的,吃什么难道不应该由他决定?

很气人!

但无奈,只能妥协。

吃完蒸菜,坐在车里,我还是觉得很气:「这是我第一笔收入,就不能吃点有纪念意义的吗?」

「比如?」程景曦问。

「十三香小龙虾!蒜香小龙虾!麻辣小龙虾!油焖小龙虾!……各种小龙虾!

「十三香克氏原鳌虾,蒜香克氏原鳌虾,麻辣克氏原鳌虾,油焖克氏原鳌虾……各种克氏原鳌虾。」

程景曦不紧不慢道:「克氏原鳌虾,属入侵物种,耐污能力强,繁殖速度快,对生存环境适应力强,因此污水中的克氏原鳌虾带有大量细菌病毒。因为本身的生理结构,清洗难度高——你觉得我会允许你去吃这种东西?」

我磨了磨后槽牙:「程医生还真是博学多才!」

兽医学院下半年转系申请要不要考虑一下啊?!

程景曦勾唇淡笑:「夫妻之间,无须夸奖。」

没有在夸你!

4

我怄气地往窗外看。

「其实,如果你非要吃,也不是不行,」程景曦慢悠悠道,「去正规渠道买新鲜的克……小龙虾,回来自己洗刷干净,在适量范围内,可以吃一点。」

「真的?」我一秒气消,双眼发光地看着他。

「但这个适量……」程景曦说,「五只。」

「太少了吧!」我扁了扁嘴,「小龙虾的肉本来就没有多少,五只还不够塞牙缝呢。」

「你牙缝这么大?」程景曦说,「明天来医院挂个号,我给你介绍牙科里补牙最好的大夫。」

「程景曦!」我给他吼过去。

程景曦低笑个不停。

车快开到小区门口时,我手机响了。

暂停和他关于「八只还是十只」的最后谈判,我看了屏幕一眼,脸上的笑容立刻定格。

手机还在响,我迟疑地按下了通话键。

那边只说了一句话,我闭了闭眼,低声回答:「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我抠了抠安全带。

「怎么了?」程景曦虽然在开车,还是察觉我的不对劲。

我深吸了一口气,对他笑得勉强:「掉头吧……我妈——我养母,来了。」

5

在火车站前,我接到了养母。

她是一个人来,也没带行李。

我走过去,轻声喊了句:「妈。」

养母没看我,她愤怒地看向程景曦,在程景曦也跟着我叫了声「妈」后,她压制不住怒气,抬手就要往程景曦脸上扇。

「妈!」我大惊失色,连忙拉住她,「你做什么?」

「你让开!」养母大吼,「骗婚!他敢骗婚!我打死他!」

「妈!」我死命挡着,急急地喊,「我们是自愿结婚的!」

「什么自愿!」养母连上手带踢脚,朝着程景曦大喊,「她才多大!她还是个孩子!你就敢带着她结婚!我同意了吗?她爸爸同意了吗!你这么做,你就是在骗婚!」

程景曦不反驳一句话,一躲不躲。

我虽然阻拦,可养母的指甲还是划破了程景曦的脖子。

「妈!」

一见血痕,我再也忍不住,声音盖过了她的。

我没再说任何解释的话,眼睛里赤红含泪,就这么死死看着她。

养母挥开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气急了,也红了眼睛。

「先回去,」程景曦这时才开口,嗓音有些低哑,「您有多少疑问不满,回去再说。」

养母愤恨地看向程景曦,死死咬着牙关,但终究还是没再动手。

回去的路上,程景曦开车,我和养母坐在后座。

她的脸僵着,一点表情也没有。

车开回小区,我们进了电梯,走到门外。

程景曦打开门,养母率先走了进去。

她坐在环顾了室内一圈,径直坐到沙发上。

隔着茶几,我站在她对面,低声喊她:「妈……」

「你还认我这个妈!」养母咬牙切齿,又失望得无以复加,「于栩栩!你长大了!什么都能自己决定!结婚这种事,也是先斩后奏,完全没有考虑过做父母的心情!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也把你养到这么大,是我不配当你妈吗?!」

「妈,我和程景曦结婚事出突然,没有和你商量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程景曦没有错,他没有骗婚,我嫁给他完全是自愿的。」

「什么叫自愿!你才几岁!你和我说自愿!」养母的火气骤大。

程景曦端了水杯过来,放在养母面前。

「你!」养母指着程景曦,「马上和栩栩离婚!马上!」

「妈!」我大惊。

程景曦握了握我的手,低声对养母说:「很抱歉,这件事不能答应您。」

「你不答应?好!你不答应!你不答应我就去报警!」养母怒视程景曦。

「您要报警是您的权利,但我必须告诉您,我和栩栩的婚姻是合法有效的,就算您报警,或者去告我,结果不会改变。」

「什么合法有效!不经父母同意,算什么合法有效!」

「法律没有规定婚姻需要双方家长的同意。」

「你胡说!」

「您看起来并不像生活在社会底层,我相信您应该很清楚,我说的都是事实。」

养母肩膀急颤,指着程景曦怒道:「合法又怎么样!我不答应!我绝对不会让我女儿嫁给你!」

「栩栩是您养大的,她对您始终感恩,我也一样,所以我会尊敬您,」程景曦弯下腰,把头压得很低,「很抱歉未经您的同意擅自和她结婚,这是我的错,对不起。」

我从来没见过程景曦这样谦卑地对谁道歉。

心里难免觉得有些疼——程景曦这么高傲的人,也有不得不低头的一天。

对于程景曦的致歉,养母非但没有觉得解气,反而眼神越来越阴沉。

她一言不发,抄起面前的水杯,满杯热水一股脑往程景曦头上泼。

我虽然看见了,但反应不过来,只能闪身挡在程景曦面前。

但我只动了一下,却被程景曦一把推开。

冒着热气的水从头淋下。

「程景曦!」我的声音凄厉起来,连忙扶住他。

「没事。」

程景曦抹掉脸上的水,淡淡安抚我,「不是开水。」

「怎么会没事!」我看着他半张脸,「都烫红了!」

冷白肌肤赤艳一片,要是再热一点,怕是要烫出水泡来。

程景曦这一切不以为然,依旧歉意地对养母说:「对不起。」

养母并不是一个粗暴的人,她的怒急攻心在这杯水泼下后,有所消减。

程景曦这副样子,我心都快疼死了,牢牢挡在他面前,无论养母要做什么,我替他扛就是了。

养母冷冷看向程景曦,没再动手,只是又一次把他从头打量到脚。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程景曦。」程景曦低声答。

「你是做什么的?」养母继续问。

「我是南大医学院的专硕,目前在南大附属医院轮值规培。」

「你还是个学生?!」养母怒火又起。

「不算是,」程景曦耐心道,「规培算是参加工作的一种。」

养母忍了又忍,才接着问:「你一个月赚多少钱?」

「2800。」程景曦实话实说。

规培生只有这些基本补贴,这其中还有几百块是他导师从校方申请来的。

「这么点钱?」养母追问,「所以,这房子和车是怎么回事?」

「房子是父母买的,车是我自己的,」程景曦回答,「现在是我和栩栩共同所有。」

「你父母在房产证上写了栩栩的名字?」养母蹙眉。

「是,」程景曦说,「过户手续很早就办完了。」

养母脸色稍微好了一点,又看了看客厅,半晌后,她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下。

「你不经过我们允许和栩栩结婚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错的,是对我和她爸爸的不尊重!」

「您说得没错,我很抱歉。」程景曦又低了低头。

「但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就算让你们离婚,你们也不会听我的。」

说到这里,养母的眼神有了些变化,她像是在犹豫,也像是在挣扎,可最终还是冷色占了上风:「你说你是南大的硕士,栩栩也是南大的学生,不比你差。我从小培养她,她会画画,会做饭,性格温柔,脾气也好。无论对谁都有礼貌,从来不会拒绝任何人,是难得的好孩子,和谁比都不差的那种。」

程景曦没说话。

在养母眼中,他不说话形同默认,但我看得出,他这样的神态充满了对养母这番话的不赞同。

只是碍于眼前情况和养母的身份,没有当场反驳罢了。

6

养母见程景曦不说话,就自顾自地说:「你们这么胡闹就结婚,栩栩该有的没有,说你骗婚也没冤枉你……给你父母打电话,让他们过来,有些事必须当面说清楚。」

「我爸妈和您见面是应该的,但您所说的,栩栩该有却没有东西的,我不是很懂。」

养母被程景曦这不亢不卑的态度气笑了:「你想白娶我女儿?」

「这套房子在我和栩栩名下,我的存款也由栩栩保管。」程景曦说,「我们有夫妻共同财产。」

「这房子是你父母早就买好的,就算过户给了栩栩,也不算栩栩的。」养母看向程景曦的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任,「这一点,不会是你家一开始就想到的吧?至于你的存款,你一个月赚那么点钱,能有几个存款。」

养母又看向我,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咬牙道:「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房子不给你,钱也没多少,你就这么嫁了?」

我明白了养母的意思。

她对程景曦咄咄相逼,程景曦也步步退让,可我心底偏偏滋生出了一点不甘心。

这点不甘心促使我问出了带着些嘲弄感的问题:「你嫌程景曦给我的少,那你打算陪嫁我多少?」

养母一怔。

她像是根本没想到我会反问一样,在她眼里,我一直是逆来顺受唯唯诺诺。

况且现在,连程景曦这样清冷的人都对她歉意弯腰,我又怎么可能有所反驳。

「于栩栩,」养母难以置信地望着我,又是失望,又是心痛,她抓着胸口的衣服,像抓着她的心脏一样,红着眼说,「……我养你二十多年还不够?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可我亏待过你吗?我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不少你吃,不少你穿,更不少你钱花!别说我不是你亲妈,就算是亲妈,我也没有哪里对不起你的地方!我能做到的都已经做到了,我不亏心!你呢,你这么说话,你有良心吗!问我要陪嫁?我陪嫁你二十多年的抚养算不算陪嫁!」

「算,」我屏住呼吸,眼眶滚烫,直直看向养母,「你抚养我二十多年,算。」

「那你还在说什么!」养母尖锐地哭喊起来,「你背着我结婚不算,现在又要来质问我!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程景曦默默把茶几上的纸巾盒放在养母面前,淡声说:「我会另买一套房子给栩栩。」

养母抽了几张纸巾,按在鼻梁下,眼神泛冷道:「栩栩只是嫁给你,不是卖给你,她以后还要回家探望我们,家里的情况有点复杂,也不好留她住……这套房,必须买在我们的城市。」

「可以。」程景曦答应。

「你们已经结婚了,就算房产所有人是栩栩也不算婚前财产,所以这套房,必须是我和栩栩爸爸的名字。」

「妈——」我错愕低喊。

程景曦一把握住我的手,面色平静:「可以。」

「另外,我们还要四十万。」养母说出这个数字后,又看向我,「从小到大,花在你身上的钱远不止这些。这钱给了我,我只留一半,剩下一半给你,我不是卖女儿,是嫁女儿。」

「可以。」程景曦照旧一口答应。

养母也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眼神游离了一下:「你最好把你父母叫来,这些事,你做不了主。」

「这是小事,我能做主。」程景曦缓慢又沉稳地说,「您的要求,我全都答应。」

无论程景曦经历过什么,他现在的模样还只是个青年而已。

养母看他时的神色,越发怀疑。

「栩栩,」程景曦轻捏了我手一下,「先把钱转过去。」

我一动不动地看向他,咬着下唇,倔强不肯服软。

「听话,」程景曦对我淡淡地笑了一下,半是安抚半是哄劝,「先把钱转过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不情愿,也只能拿出手机。

养母的手机一响,她迟疑地看了眼屏幕,又错愕地看向我。

「房子的事,您决定。多少钱,我们来出。」程景曦说完,又问,「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养母没说话,只拿过手边的水杯。

可要喝水时,才发现杯里没水,都泼到程景曦头上了。

「栩栩,」程景曦松开我的手,「去倒杯水。」

我没答应,用力攥着手指站在原地。

「栩栩,」程景曦放柔了声音,「去倒水。」

我看了程景曦一眼,程景曦对我点点头示意。

我不情愿地拿过水杯去了厨房。

没敢再加热水,倒了满满一杯凉水。

把水杯放下时,我听见程景曦说:「您还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我连忙扫了他一眼。

房子答应了,钱也转走了,割地赔款,还想如何?

养母端起杯,手指头也有些颤抖,勉强喝了几口水后,她忽然抬头,对程景曦说:「你有什么条件?」

「栩栩是您的女儿,我要娶她,得到您的认可是理所应当的事,所以只要是您提出的条件,在合理范围内我都会答应。就像您说的,这是您抚养一个与您毫无血脉关系的孩子所应得到的。」

程景曦顿了顿,又说,「但这是在栩栩嫁给我之前,栩栩嫁给我之后,她就不只是您的女儿,她也是我的妻子,是我父母的孩子。我对妻子,我父母对自己的孩子,有另一种疼爱方式。与您单纯把她养活、养大不同,我们更希望她的人生丰满,理想达成……因此,您要了您应得的,我们也必须确定我们能拥有的。」

「你什么意思?」养母不甚明白。

「很简单,」程景曦说,「我希望您拿了这些以后,能放过栩栩,就像当初您把她从户口本上挪走一样,尽量不要再来找她。」

「你不让我和栩栩见面?!」养母拔高声音。

「您和栩栩不是已经几年没见了吗?」程景曦目色有些冷淡,「就连过年,都是栩栩一个人在外面。您领养了她,真心疼过她,为她付出过,让她感受到有父母和家庭的幸福,可您同样也收回了这些。我不想和您探讨亲生与领养的情分纠葛,我只想告诉您,我相信您对栩栩的感情。

「您希望栩栩幸福,您也不愿意自己吃亏,这并不矛盾,但栩栩很矛盾。栩栩一面要感恩您的抚养,另一方面又怨愤再度被抛弃,可她心里的怨愤只敢有一点,她不敢放大,她觉得自己不配怨愤,她甚至不敢觉得怨愤——可她又做错了什么?您的亲生女儿不是她弄丢的,她也没有做过任何伤害对方的事,从头到尾,从始至终,只是她的存在错了。

「她否定自己,埋怨自己,怕自己给你们任何人带来麻烦,不得不卑躬屈膝,奋力讨好……您以为这是优点吗?您错了,她病了,这是她的心病!

「您牺牲了养女的幸福,成全了亲女的心安。您就从来没有觉得愧疚吗?

「即便再少,您真的就没有觉得愧疚吗?

「您一定有,您比任何人都清楚,栩栩受了多大的委屈,承担了多少的不易——所以您每个月的生活费都给得足够充裕,您用这种方式代替亲情,买断母爱。

「您给得足够多,可惜,栩栩不需要。

「栩栩要的是有人爱她、保护她、纵宠她,让她和所有人一样,向前一步星辰大海,退后一步温情脉脉。只有这样,她才能无畏无惧,她才能肆意生活。

「您养了她,却没能尽到母亲的义务,所以,您也只是养了她。

「我感激您、尊敬您,却不愿意您参与她以后的人生。

「就像您能用钱代替爱。我也可以用钱代替爱。

「您要的一切我都给您,除了于栩栩,她已经不是您的了。

「以后,我们每年都会给您一笔钱,这是您养大她应得的,是她作为养女回报给您的。但除此之外,请您不要打扰我们的生活,尤其不要打扰栩栩——您和您家人的存在让栩栩很难过,就像栩栩的存在让您的养女很难过,您不许栩栩回家,不许栩栩叫您妈妈一样。

「钱,我们照给。但面,不需要再见。」

7

养母离开时,我送她到楼下。

她的头发有些乱,被风稍微一吹,整个人显出了沧桑来。

她一再和我说,她是真的把我当女儿,她希望我幸福。

我知道,我也相信。

和程景曦一样,我信——但这不是我想听的话。

「……如果过得不好,就回家来,有爸爸和妈妈在……」

这句话,她始终没有说。

我想要的从来没变过,只是一个家而已。

回去后,我跪坐在沙发上,拿着冰袋给程景曦敷脸。

他半张脸还是红着,轻声说:「……上一世,直到你得病时,我才知道你是被人领养的。那时候你手术刚做完,身体还很虚弱,她——养母就找到医院,起初和今天一样,骂我、打我、怨我,到后来,你病重晚期,她和我谈遗产的事。她要你留下的全部财产,我很讨厌她,觉得她不配做母亲。再后来,你真的走了……按照遗嘱,你的遗体将被捐献,可养母拼命阻拦。你去世的那天,她哭得像是发了疯,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没有眼泪,她才给你换了衣裳,梳了头发……抱着你,一遍一遍地说,要带你回家……她的女儿一直想回家,她的女儿这一生已经很苦了……此后每一年,每一年的忌日,她都去看你,直到我死,不曾间断……」

我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哽咽道:「她爱盼姐更多,爱我很少。」

「再少,也是爱,」程景曦握着我的手,说,「我们可以回报她,但我们不需要再逃避——栩栩,她是爱你的,哪怕很少很少,这样想,你的遗憾就不会那么多。」

「所以,」我吸着鼻子,红着一双泪眼对程景曦笑,「我还算是幸福的人……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孤儿,我幸运地被领养了,幸运地被疼爱了……然后,我遇到了人生的磋磨,坠入低谷……再然后,我又遇见了你……遗憾有,但不多,以后会更少。」

程景曦把我抱回去,一下一下亲着我的耳尖。

我忍不住在他怀里哭了起来,声音不加抑制,委屈惨烈,嚎啕不止。

「……与自己和解吧,」程景曦的声音温柔,「从今天起,不会再有任何人任何事阻挡你,你的人生路上没有崎岖,路上风景正好,路上……有我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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