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头跑回招待所,看到在柜台边上呼呼大睡的齐六。和女老板略一点头,她递给我一把钥匙。
我拿着钥匙,开走了她院子外面停放的三蹦子,一直开到白楼,将李博士背了出来。
李博士人相当迷糊。
他看到是我,虚弱地拍拍我的肩膀,手比成一个六的手势。
我说:「我知道我很六。不用谢。」
他却把手比在耳朵边。我才明白过来。
「手机打不通的,座机线也断了。」
但李博士始终抓着我不放。
我背起他,像背起一袋棉花。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轻成这样?
我给他放在三蹦子上,拿汽油在白楼里里外外浇了一圈,划火柴点燃了它。
眼看着火苗蹿到建筑物里面去,我赶紧开着三蹦子远离了白楼。
回到接待所门口,这才下了车,往回眺望。
隔着这么远,空气里已经充斥着焦味了。
从招待所只能看到白楼的一角。白楼和后山的森林离得太近,已经有火苗窜进了林子里。
感觉会发展成山火。但如果能顺便烧掉那些个恐怖的金橘树,也算是立了一大功。
只是那种古怪的震颤感在持续。
一些不像是烧焦东西的声音,在村子里蔓延着。
我的目的是烧死实验室里那些东西,但接下来怎么办,我实在没把握。
总之,先把李博士放下来,询问下他的意见吧。
我刚转过头:「李博士——」
李博士瞪大眼睛看着我……的身后。
我刚想转头,突然,后脑勺被什么狠狠一击。我眼前一黑,我晕死过去。
醒过来时,我只感觉头脑昏沉,脑瓜子巨疼。
耳边有人在咕噜咕噜地说话。
睁开眼。女老板站起来,走到我跟前,她身后坐着齐六。
我们都在招待所的一楼。
我被绑在房梁上,他俩围着我。李博士则不见踪影。
女老板看着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下,罗小姐那些金子,就都是我们的了。」她说。
10
直到此刻,我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图财害命。
俩人之间咕噜咕噜说的那些方言,都是密语。为了瞒着我,私下里商量怎么坑害我。
我尽量保持镇定,问女老板:「你说的那些传说是真的吗?」
可惜,这个事,她还真没撒谎。
「当然是真的,你都看到我的脸了。」
她又一次展露她的半张脸,一直贴到我眼前。那些螺丝都要贴到脸上了,我转过头。
「是真的,你还敢算计李博士和罗小姐的基金?」
女老板哼笑了一声,没理我的话,反倒问:「金子呢?」
「什么金子?」
「就是基金啊。你不去找金子,偷偷溜进大白楼做什么?」
我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骂道:「你他妈是不是真的在外面上过学?你怎么会不知道基金是什么意思?基金不是金子,是存在公司账户里的公用金!用来做研究的!存在银行账户里!」
她抡起棍子给我腿来了一记,我疼得直骂娘。
女老板:「你们这些城里人,就是满嘴胡说八道。他们要不为了金子,来螺分村研究个屁啊?谁会管我们死活?」
我根本解释不清。她也不明白啥叫科研,只断定有外来人,就意味着土地里有金子。
我左右掰扯,根本她说不到一起去,反倒白白挨了好几棍子。
齐六途中忽然出去了一趟,又从门外跑进来,咕噜咕噜说了一堆。
女老板扔下棍子也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脸色变得很差,说:「火太大了,林子都要烧没了。」
齐六又说了句什么。
「去他妈的。真金不怕火炼!继续等。」
合着他们还在等着稍完别的家伙,再进去捡金子呢。我无话可说。
女老板忽然看向我:「把这家伙丢进去烧死吧。他鬼主意多得很,怪吓人的。」
我心里一沉,赶紧求饶:「那白楼里头真的没金子的。你问你丈夫!他看见过没?我们公司有个大保险箱,我带你去拿金条好不好?」
女老板哼笑:「你拿骗罗小姐那套骗我可不好使。老娘是结过婚的。」
她咕噜咕噜跟齐六说了几句,又转向我。
齐六扛起我就往外走。
这下好了,齐六不会说普通话,非给我扔进火堆里去不可。
我挣扎半天,但手脚都被绑着,根本不能动弹。
齐六开着三蹦子,一路向着林子走。
我感觉到温度渐渐升高,心里拔凉,想着这下死定了。
对文盲来说,基金听不懂,扫码支付听不懂,我也没办法随身掏出金条来给他啊!
火越烧越旺,村子被红光照耀着。
烈焰把整个村子映得一片血红。
车子刚到三岔路口,我忽然听到轰隆一声。
回头一看,白楼轰然倒塌。它旁边就是悬崖峭壁了,一时间整个楼体都飘然坠入了深渊。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那东西肯定烧死了,掉下去回不来了。
齐六却指着悬崖上面一通叫骂。
我听不懂,但估计得出来。肯定是「草泥马白干了」。
他回头看看我,忽然把我拖下了车。
我慌了,大喊:「你干嘛?!」
他也不说话。我看那井口离得越来越近,突然明白了他的想法。
「卧槽你等等!我有钱!别!兄弟!好商量!」
他看到火烧得这么旺,不乐意赶路了,想给我扔井里一了百了。
我才把罗小姐扔下去没多久,难道我自己就要下去了?
我求饶也没用,骂也没用。
念头还没转完,身体一轻,我就给丢进水井了。
我大叫起来,这时候奇迹居然发生了。
我脚上绳索本来就绑得松,加上我一路上一直不停地摩擦它,情急之下,我一叉腿,正好卡在井壁上。
活像尚格云顿那个经典大劈叉,我两边膝盖顶住井壁,头也顶上,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三角架构。
顶是顶住了,可这井壁实在光滑,我这个姿势压根爬不上去。
可我也不敢动,生怕齐六没走,再给我扔块石头下来。
就这么撑了有一分多钟,我膝盖上的力气渐渐消失。
下放就是黑黝黝的井洞。之前我把罗小姐扔下去的时候,心里就有这个感觉。
井底一点声也没有,不知道落向哪里,掉下去了……到底是怎么个死法?
底下无边无际的黑色好像通往什么未知深空,生死都模糊了。掉下去,就永远再往下坠,不知道活着还是死了。
……我就是死,也想死得正常点。
我一咬牙,使劲仰起脖子,对着井口大吼:「救命!有人吗?」
叫了一会儿,也没人回应。
不知有多久,我突感头顶凉凉的。
一滴,又一滴。
下雨了。
有个人头从井上方探过来。
我精神一振,发现是那个老太婆。她探着头,直直盯着我。
我赶紧对她喊救命。
她说:「呸古吕!」
「救命!你知道什么叫救命吗?叫人来,拿绳子来!」
我叫了半天,她完全听不懂我的话,看了我一会儿,头缩了回去,就消失了。
12
回到招待所,我找到了女老板和齐六。
他们见到我都很吃惊,甩起手边的铁锹棒槌就要来砸我。
我告诉他们:「我不计前嫌了。现在大家想活命,就得靠我。」
「你们也看见了吧。山头那东西。现在那东西醒了,我们谁也跑不了。」我指指齐六。「你自己看吧。我和你男人,都得当它的肥料。」
女老板:「你有啥子办法?」
「只有一个。」
我拿出纸笔,给他们写写画画,又一次画起了大饼。
「这不是我想到的,是李博士来这里以后发现的。」
「你们自己也该清楚。80 年代就有这事了。你们可能没见过,但外面的人,还有养殖福寿螺的呢。」
「养殖那玩意儿做啥?」
「变草为肉啊。」我说。「螺神是什么组成结构,食性咋样,我不知道。但地球上的福寿螺基本吃素,水花生也是素。它还长得贼快,什么艰难环境都能长。」
「所以呢?」
「我们合起伙来,把水花生撒到山头上去。大螺丝想出来,也得把这些玩意吃干净了才出得来!」我画了个圈,把笔尖钉在上面。「这个,就是大螺丝的克星。」
李博士的论文里写到的办法,就是让水花生中和掉那些福寿螺。
福寿螺虽然繁殖速度可怕,但水花生生长的速度同样可怕。它们忙于吞噬,就无法尽情繁殖增长,至少可以把它们困在这个鬼地方。
水花生虽然可以吃饱肚子,但根本没营养,垃圾食品吃再多,长出来也不会有所谓的古神那个大小。
吃不够,我看它哪儿来的劲儿飞向宇宙。
女老板和齐六俩人互看一眼,商量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
我猜齐六还是很心动的,他也不想变成一坨螺丝。
我们最终达成一致,使劲一趟趟扯走那些水花生,运送到山头上去。
我们哼哧哼哧,调运三蹦子来回运送半天,
本来我心里也在打鼓,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可那水花生好像受了什么影响似的,一沾地面,就生得飞快。
地上肉眼可见的一大堆水花生生长起来,很快就有手掌大小了。
小绿手在地上摆动着,竟显得像生命之绿那样动人。
它到过的地方,满地的福寿螺慢慢停止生长了。
我没想到计划如此成功,心中大喜,撸起袖子叫齐六赶紧跟着加油干。
但我想起他不懂普通话,正要回头去帮他,就看到女老板一把将齐六推下了悬崖。
目睹整个事情经过,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女老板又看向我:「他活着,我就没保险领了。现在,你也得死。」
我后退两步。
心想,这女人怎么这么歹毒,心思转得这么快呢?
我说:「咱凡事好商量,好不好?」
她又向我靠近了几步。我离悬崖也挺近的,不能退后了。
我心想,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真徒手拼力气,也不可能输给你啊?
干一架就干一架。可我刚要撸袖子,又看她背后走出来好几个人。
都是女人。
我愣神一会儿的时间,一整个螺分村的女人都出来了。
好像一直跟这儿等我似的。
女老板:「你不想想,我们这地方哪儿有多少收入?从早年间起,我们就得靠外来人送财。能骗到你们这些保险公司的人过来,还得靠老娘的聪明才智。」
我恍然大悟:「是你给男人们上的保险?」
「是啊。螺分村的女人过得苦啊。又要下田,又要做家务,又要生孩子。要我说,与其当牛做马一辈子,还不如做那东西的引路人!」
我不敢相信,说:「那东西……你是指螺神吗?」
没有人回答我,村公所的大妈先一步举着铁锹冲上来了。
我躲着往后跑,一路跑进森林深处。这里火还没完全熄灭,时不时踩进火堆里,我身上衣服都烧焦了一片。
跑着跑着,那棵巨大的金橘树已经在眼前了。现在它真的在着火,火烧着它的树梢,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螺丝被烧得一个个往下掉。
但奇怪的是越烧,它看起来越是茂盛。满树的火苗好像变成了它的果实。
我震撼地望着它,难以形容这画面。
女人们已经追上我了。
我回头对她们喊道:「我可以做假证!没人知道你们的事。」
女老板:「又在这里装模作样。你的那些小把戏,我可见识过。」
我暗暗叫苦。
我是想不到,我都经过这么多险了,眼见就要逃出生天了,却被这些山里娘们给摁死在这儿。
金橘树上的火,都要烧到我脑门上了。
我打起最后的精神说:「你们可想好了,我是见过螺神的人。你们把我弄死,我还会回来找你们!」
女人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有不少人脸色都青了。
女老板却说:「别停他说瞎话。男人过去了,是回不来的。怪只怪你们好吃懒做,跑到这沟里来找个狗屁的田螺姑娘!给他绑这儿!活活烧死!」
我急了,脑子里真没了主意。
这时,我们头顶上轰隆隆冒出巨响。我抬头一看,正看到直升机盘旋在山顶。
我顿时松了口气。
他妈的本来以为这玩意儿飞没影儿了,总算飞回来了。
我冲着直升机大叫,指着它对女人们说。
「瞅瞅!神仙降临了!」
我猜她们没见过直升机。我给它圆成个神仙下凡,不把她们吓得屁滚尿流?
没想到,她们只是瞅了一眼,毫无表情。
「这小子还以为我们没见过直升机呢?」
「谁没看过电视剧啊。」
我心里大呼失算,但很快甩开这个失败,我又大叫:「狙击手们,在这儿!她们都在这儿呢!瞄准了打!」
女人们显然有些信了,都四处看去。
我趁机拔腿朝山顶跑去。
看到我逃跑,她们马上撒腿就跟了上来。她们使劲跟,我就只好更使劲往山头跑。
其实,我们已经在爬那个巨螺的顶部了。
我有苦说不出。你追我赶地爬到顶端时,我面前已经是悬崖峭壁。
我站在螺壳尖上,对着直升机不停挥手。它也立刻照亮了我,定位了我的位置。
我感觉自己有希望了。
机舱门打开,里面有人往外面看。
我向他们招手。只是没一会儿,机舱门又关上了。直升机底部突然往下扔了什么东西。
我听到一阵呼啸声,然后一瞬间,那棵大金橘树正被击中,炸成了稀巴烂。一团火光带着烟雾飘散开。
我心里一震,卧槽他们难道想采取极端手段,把螺分村炸没?
我回头冲着一路追赶我的女人们吼道:「有炸弹!你们他妈想死吗?!」
话音刚落,一阵白烟吹起,越来越多的炸弹投放在山头上。
我脚底下震动得厉害。
忽然,我明白过来,他们不是要炸掉螺分村,而是他们正处于战斗状态。
我脚底下这个螺,已经活了。
滚烫呛人的气体弥漫山头,我站不稳,只好伏低在螺壳上。
巨大的螺口已经缓缓张开了。
不在别处,正在我所处位置的正下方。
我看着峭壁之下,什么东西在阴影中缓慢游动。
一个女人的手,从黑暗中突然伸出,一把抓住我。
我整个人都愣住了。罗小姐正从螺壳里站起来。
黑暗中,我只看得到她的笑脸,和生长得越来越像人的肉体。
但她越长越大,越长越大……
她的体形巨大的已经突破人类的极限。
她展开那巨大的肉体,一把抱住我,往她的壳里抓……
我张嘴喊叫,什么东西却钻入我嘴里。
大量的螺丝涌入了我嘴里。
罗小姐温柔的声音继续着:「吞下去。吃掉我。」
我……不要吃罗小姐。
我大叫不要,眼前一黑,陷入了黑暗中。
13
我睁开眼,在招待所的床上醒来。
一刹那间,我看着天花板有点迷糊。
忽然我想到:哦,我昨晚做了这么长的梦。
其实,我今天刚到螺分村,还什么都没开始调查呢。
我恍然大悟,翻身起来,打开窗户。
只见村子里到处都是人。瓦房被拆了开来,穿白色防护服的人正来回消杀。
我一瞬间恢复了记忆。
不对,不是做梦。
我推开窗户,对着下面高喊:「不要消杀,把水花生留下!」
我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说:「不用担心,他们在喷硼砂溶液。」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我的直属上司。
我想不到还能在螺分村见到他,当下我甚至有些错乱,没了反应。
上司继续说:「……是促进水花生生长的。」
「这到底是?」
上司说:「螺分村的女人们都交代了,包括招待所的女老板。」
我让他说得详细些,经过一通解释,我渐渐领会了现状。
也就是说,在我昏迷的时候,他们往螺分村投放了大量催眠弹。但进村检查的时候,在村子的井口处找到了我们所有人。
我足足昏睡了一星期,在此期间,那些女人已经药效都过了劲,醒过来了。
她们纷纷说:「螺神显灵了。」
「都是真的。」
「螺神出现了,告诉我们,我们自由了。」
她们欢欣鼓舞,表现得特别配合,把事情从头到尾都吐了出来。
当然,因为她们的男人、儿子们确实是人间蒸发了,算不上骗保,她们没有法律责任。
这一星期里,调查员组成的小队前前后后把我留下的笔记、李博士的记录,以及我的种种行动线索分析了一遍。
我不必开口,他们都已经清楚螺分村发生了什么异常了。
我上司甚至难得夸奖我说:「你小子不得了啊。到现在还活着,厉害厉害!」
听起来也不是特别像夸奖。
我问他怎么回事:「我没被大螺丝吃了吗?螺分村的诅咒解决了吗?没解决你们怎么敢进来?」
他说:「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你看看你,胳膊腿好得很,屁事没有。可能螺神也嫌你做人太缺德了,不喜欢吃那口吧。」
我忍住了呸的冲动。
「我还有个更好的消息告诉你。」他口气很神秘。
「什么?」
「一片处女地。」他说。
我脑子里一团雾水,心里一阵恐惧。
我现在听到「女」字,都有点儿应激。
「我带你去看看。」
我心里挺抗拒,但上司坚持说「不害你」,「对你大有好处,我说的是真金白银的好处」。
我这才跟上去。
出了招待所,我目光越过村道路上来回忙碌的工作人员,一眼望见之前白楼所在的地方,又起了一座崭新的白楼。
我「啊」了一声,震惊不已。
上司说:「厉害吧,3D 打印花了 18 个小时印出来的。」
我咬牙切齿说:「我他妈就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还要打个这东西出来!」
「你跟我来看看就知道。」
我被他拖着拽着,进了这个崭新的白楼。
一进门,我就心头一震。
眼看着楼里面上下都是掏空的,中间藏着个巨大的螺。周围的人像小人国里的场景那样,围绕着巨螺转悠。
上司指指下方,我这才发现,底下还有一层地基。
螺底部有个长长的传送带,一些粉籽通过传送带源源不断地被运出去。
我目瞪口呆。
上司说:「根据你的设想,我们把水花生和福寿螺中和。这本来已经足够了,也达到了古代传说中封印的效果。
「但是我们小组讨论,引进专家的建议,认为把它循环利用,可以带来更高的利用价值。」
我声音颤抖起来:「循环利用?」
「就是 Operculum 项目。」
「啥?」
「俗称厣子项目,也就是给螺神的螺口部分加个盖子。」
「盖子?」
「初步准备让这个工程的处理器能量来自螺自己产生的电流。」上司一本正经地说。「它可以从环境中吸收能量,捕捉碳和废热。我们觉得挺完美的。特别环保,也特别简单,就是个活电池。」
「活……电池?」
「多可靠的电流啊,无需补充多余的营养。等以后稳妥下来,我们就可以考虑把它充当大型系统的能源。在这片地上,消耗微乎其微,几乎就是半个永动机……」
我打断他:「这是他们号称千万年古神的东西,我们真的能这么利用它?」
上司忽然笑了,那个笑容我难以形容。
总之,很恶毒。
他说:「如果科技能够解决古神,那么我们就是神了。科技就是我们的神力。」
我感觉头晕脑张,转头就要离开这个恐怖的工厂。
上司看我要走,也没拦着,只说:「顺便告诉你。这个项目不是我们第一个提出的。发明者是李博士。可他去世了,目前公司得到了他关于螺分村的全部专利。
「还有,你的那部分奖金也到账了。说实话,你以后就算啥也不干,每月的退休金都是某些人年薪。」
我听了,本该高兴的事,竟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走出门去,我回头看看这个工厂,肩膀和腿脚一阵哆嗦。
他们是来真的?
把那个传说中不断从地球上吸收营养,吞掉男人的东西……变成我们人类的能源?
我是真的不能接受。换谁也很难接受。可这些钻钱眼儿里的人,恐怕都懒得听我说什么。
我茫然起来,独自一人在螺分村走了一圈。
走过那个熟悉的井口时,发现那里已经被层层围住,还贴了许多黄条。
挡板上画了个骷髅头,标着:放射性污染。
怪不得上司塞给我一个小册子,告诉我要准时去医院复诊,做什么吸附剂活性炭治疗。
看来,他们最终以「辐射污染」为螺分村事件定了性。
我默默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独自离开了村子。
一步踏出村子的一瞬间,我松了口气。我仍旧记得李博士是如何化作了一摊子螺丝的。
那个噩梦我可能会永远做下去。
……
让我想不通的是,在我几乎要坠入井口的时候,突然掉下来的救命绳索是从何而来?
我左右思考,觉得是那个天天压水井的老太婆放的。那个不断告诉我,有什么「要来了」的老太婆。
可后来,我反复清点村里剩下的那些女人,左右核对名单和照片,唯独就是没有找到老太婆。
我问过几个亲身进入螺分村的同事,他们都说,没见到那么一个老太婆。
就像这个人没存在过。
现在回想起来,除了我,也只有罗小姐亲眼见过她。
她来自哪里,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事情我十分疑惑,考虑很久,觉得不能把这条写进案卷,只能写在我自己的日记里。
或许有一天,另一名调查员会为我解开这个谜题吧。
整件事过去的半年后,我体能渐渐恢复,人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唯独就是一个噩梦总是纠缠着我。
是关于罗小姐的梦。
我总梦到罗小姐在梦里抱着我,像抱一个小婴儿,把我拽进那螺壳里。
那个「厣子项目」进京后,开启了一个专门办公室。负责人就是我上司。
我找了个机会,上门去问候他,顺便想打探一下关于罗小姐的真正身份。
她到底是什么人?
上司反问我:「你觉得送进事务所的日记是谁写的?」
「她写的?」我有些吃惊。
上司却顾左右而言他。
最终,他只说:「罗小姐那个人是不存在的。李博士带她来到螺分村,就像女娲造人似的,捏了一个女人出来,到处都查不到这个人。」
「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吗?」
上司说:「不知道。但大家都觉得这样就好了。关于『厣子项目』,不明不白的事还有很多。该敬畏的事情,要继续敬畏下去。」
我吃了一惊。
这可不像当时对我说「我们就是神」的那个人。
顺便我发现,不知为何,上司整个人消瘦了许多。或许是精神压力太大吧。
这个疯狂的东西让我觉得根本不可触碰,可他们却狂妄到想要驾驭它。
也不知是我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道别的时候,我看着上司的眼睛,忽然觉得奇怪。
「你眼睛怎么了?」
「没睡好吧。」上司说,揉了揉眼睛。
他眼周长了一圈东西。我仔细看,那是一圈粉籽。随着他眨眼,它们如花粉般滑落……
我退后两步。
错了!错了!不对!
不是我们利用它,是它在利用我们!
螺神利用了我们人类的恶意与傲慢,来摆布我们……
它现在已经……
上司说:「你怎么了?身体又不舒服了?」
我这时才察觉,他说话的声音也不太对了。有些软绵绵的,音都变高了。
他的眉毛渐渐变细,脸颊渐渐圆润……
在他的身上,另一个人的影子隐约浮现出来。
是罗小姐。
我瞪大眼睛,看到罗小姐的样子,正从眼前的中年男人身上形成。
这是不可思议,不符合任何科学原理的。
但,正在真实发生着。
「你还想……找我吗?」
女人的声音自上司的方向传来。
我浑身瑟瑟发抖。
眼前仿佛已经看到,这个人背后的巨大螺神,自小小的村落,一直降临到更加广阔的人类世界。
是啊。
它……最终达到了它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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