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说:「宋池,你还记得我们大学门口的炸年糕吗?」
他无奈的长长叹一口气,然后从椅靠上拿起外套,妥协中似乎带着宠溺:「走吧,我带你去吃,开车过去正好赶上饭点。」
于是司机开着车,他在车上倒着时差,陪我去几百公里外的地方吃年糕。
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正好是黄昏,炸年糕的摊子刚摆出来,我站在一旁看摊主放在油锅中翻滚的年糕时,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我一手拿一支吃,另一只手还拿着三个,转身兴高采烈地去找宋池,车门开着,他依靠在门边的座位上,头靠在车门上,眼睛阖着,眼睛下方一片青黑,满脸倦怠,应该是在假寐。
学校门口是熙熙攘攘的人间烟火气,来来往往的大学生洋溢着灿烂的青春气息,黄昏的光静静的柔和的扑下来,打在他身上,照着那英俊的脸,一种恍惚微妙的温柔。
砰砰——砰砰——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脚步停在那里,怎么都挪不动了。
宋池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睛倒映着校门外熙攘的热闹,但他只定定地看向我一个人,唇边还带着笑,调侃我:「怎么,舍不得走了?要不要把摊主请回去?」
我不自在的撇开眼,嘟囔:「又不是我要吃,是你儿子要吃。」
「是是是,」他毫无原则地点头附和我,然后又笑,「你说不就个年糕,吃不到你哭什么。」
我没理他,恍惚中咬下一口年糕,还是记忆中的味道,脆酥软,唇齿留香,我吃着年糕,感觉像是在吃自己那点不能公开的,微弱的,只能偷匿于心底的可怜的三丈红尘俗事。
他问我:「怎么了?吃个年糕怎么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在想什么?」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回去之后他用凉水扑把脸,又要继续去工作,我出神地看着电脑屏幕后面的他,怔怔发呆,有些搞不懂,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或许可以说是我怀孕的缘故,但从高中到现在,我都能称得上他身边的一个例外,他自己知道吗?他到底怎么看我的,真的是兄弟吗?
可他眉眼专注地盯着电脑,大概是永远想不到我在想什么。
我怅然若失,他突然眼神锐利地望过来,我赶紧撇开视线,听他指挥我:「何花花,帮我看一下验证码。」
好吧,我拿起他的手机去看验证码,不过看到验证码之前,一条没有加入通讯录的手机号发的短信引起了我的注意,宋池对我从来没有秘密,鬼使神差地,我打开看了一眼,很简短的短信:
那个陌生号码发:宋池,我是韩瑶,你还记得我吗?
宋池回的短信很言简意赅,很符合他资本家的无情特质,他回:记得,是需要我帮你介绍业务吗?韩总:1357986(钱多人傻没癖好)
我举着手机目瞪口呆,然后笑翻在沙发上,他莫名其妙的骂我:「真的是怀孕脑子都坏掉了,你傻笑什么呢?验证码!!我笑的哆哆嗦嗦的去翻验证码,他凶我:「小心点,别笑了,一会又叫肚子痛了,你小心点。」
郁结在心里这么久的心事,一瞬间就消弭了,我真心实意地望着他,说:「宋池,你真是个好人,炸年糕真好吃。」
他警惕地上下打量我两眼,像是防着我糖衣炮弹后又要指使他做事情,所以他没理我。
哼,男人。
7
我见到宋锦城是在我怀孕八个月的时候,那时我肚子已经很大很大了,动一动只觉得浑身骨头酸疼,宋锦城进门的时候我还在和宋池抢遥控器。
因为他要让我看胎教课程,但我执意要看《传奇》。
这是影帝带着他妻子秦时演的第一部仙侠剧,火遍论坛公共组,秦时以前一直是P·R的全线全球代言,不过她结婚后,就没有和P·R续约了。
我记得我一开始看这片子的时候,宋池看见还一脸难以描述的表情,我问他当年是不是喜欢秦时,才会给她这样久的代言。他翻我一个白眼,然后说:「一开始这片子招商的时候女主还没定,女主定了之后一大批投资商撤资,那笔资金空缺不小,眼看着开不了机,最后差的钱,是我大哥补上的,」他不知道
为什么有些咬牙切齿地愤愤不平,「补上还不算,还挂了别的公司,都不敢让她知道。」
他点到即止,但我立即悟了,秦时很漂亮,一直被称为花瓶,但是这部剧里,她的演技可圈可点,大概是身为影帝的老公言传身教的功劳。当年拍宣传片的时候我和她接触过,温温柔柔很随和,没想到她竟然和宋池大哥宋锦城有过一段,真是令人唏嘘。
就因为这个宋池不准我看传奇,他们宋家男人,真是小气。
那天是宋锦城的秘书Zeus先进来的,Zeus姐在之前的公事对接中我们曾经见过几次,当年我刚成为宋池的秘书,搞不定很多事,宋锦城让Zeus姐来带过我两天,后面熟悉了,我们俩还一起偷偷吐槽过宋锦城。
他是个很可怕的人,当然不是长的可怕,他们宋家人都有一副上好皮囊,但他就是给人一种很……很令人胆怯心惊的气质,大概是手段实在太狠。
当年宋家二老因为意外去世,宋家诺大的财产被不怀好意的亲戚霸占,刚上高一的宋锦城拉扯幼弟宋池长大。他一直隐忍不发,也不知道怎么做的一点点将P·R股权收回,控制在自己手里,董事会那帮老人被他调理的服服帖帖。但他并不满足只在P·R这个家族企业里掀起风雨,所以后面另辟天地,在美国金融交易所闯出一片天。
后来宋池毕业,宋锦城就将宋家的企业交到宋池手里,只在偶尔过问两句。当年宋池毕业进入P·R先从运营总监做起,公司那帮啃人骨头的元老根本不拿他当回事,他面上不动声色,气势拿捏的十足,只有我知道他身上压力有多大,每次他来学校找我吃饭都会喝醉,然后问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大哥那样?」
一个眼神递过去,连话都不用说,就让人战战兢兢。
当然他现在已经做到了,但我想,宋锦城永远都是他心目中的标杆。
其实近几年,宋锦城已经转到幕后了,几乎不怎么过问大大小小的事务,当打开门看见Zeus规规矩矩站在门外的时候,我和宋池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完蛋。
肚子大的藏无可藏,Zeus的视线从我的脸上扭转到我肚子上,暗暗对我投了个同情的眼神,说:「二少,宋总快到了。」
宋锦城坐在沙发上,我坐在他对面,没办法,孕妇的特权,宋池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他站在我旁边,挺义气的将所有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说:「大哥,都是我自作主张。」
宋锦城没理他,看着我,他既然来,肯定所有信息都掌握齐全了,所以没有问废话,只说:「孩子生下来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去看宋池,他看着我,我示意他说,他示意我说,没法子,我支支吾吾:「我们,我们准备在不结婚的前提条件下共同抚宋锦城抬了抬眼皮,没什么表情:「没有这个选项,宋家的孩子不能在这样畸形的环境中成长。你们如果没有结婚的打算的话,这孩子生下来后,」他看向我,「希望你可以离开,永远不要出现在孩子面前,P·R也不适合你待了,希望你理解。」
宋池往前一步,说:「大哥——」
然而宋锦城那里并没有妥协的余地。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离开时,视线一瞥,我心里暗暗想:完了。
因为后面大大的电视投屏上,定格在《传奇》的一幕画面上,男女主因为误会争吵,秦时饰演的女主仰头看着男主泫然欲泣,盈盈的一双泪眼,让人看的心碎。
宋锦城怔怔看着,明明没有多久,他也很快的掩饰住自己的情绪了,但那一瞬间,我还是看见他眼底极快划过的怅然。
真奇怪,他这样万物唾手可得的人,竟然也有这样怅然的表情。
我应该听宋池的话看胎教的。
8
等宋锦城走了之后我和宋池面面相觑,都看见彼此眼中的绝望,谁都没想到事情竟然能发展成这个样子,我恨铁不成钢的
骂他:「要你有什么用,这点小事都瞒不住你哥。」
他脸一黑,想骂我来着,但视线瞥过我的肚子,又忍下去了,天大地大,孕妇最大,要是以前,给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这样和他叫嚣。
唉,我又深深叹一口气,宋池怕影响我孕妇的心情,安抚我:「别怕,先生,生下来我们再看,有我。」
有你也没用啊,宋锦城一个眼神递过来,我能吓到立马难产。
但还好,我孩子生的很顺利。
预产期前一个月,我就住进了医院,宋池每天在陪产房办公,发作的时候我还在吃桃子,突然肚子一阵一阵的痛起来,我镇定地踢了踢宋池,说:「我要生了。」
他脸色一白,慌张地站起来,在我床边到处乱转,问:「要生了??啊?不是还没到预产期吗?」他去按我床头的铃唤医生,六神无主的样子,不清楚的还以为是他要生了,一点都不镇定。
不像我,进产房前,秉着不浪费的原则,还将手里的桃子吃完了。
我是顺产转破腹产,中间一度很凶险,但过程很顺利,昏睡前接生的医生微微笑着恭喜我:「宋太太,是对龙凤胎,都很健康哦。」
我嘴角一咧,还没来得及纠正他我不是宋太太,麻醉的药效就上来了,我头一偏,昏睡过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宋池弯腰守在我的床边,我身边放着两个襁褓,孩子皱巴巴的,丑得要命,我被第一眼冲击到了,不由得嫌弃的咦一声,虚弱的震惊:「怎么会这么丑?」
宋池不这样想,我第一次看见他笑的看不见两只眼睛的样子,温情脉脉的令人惶恐,他一脸慈祥地看着那两个襁褓,说:「怎么会,长的多好看。」
说完又看向我,眼睛里水光一闪,竟然像是要哭了一样,喂喂喂,我都没哭你哭什么,你是不是忘记自己的人设了?人设崩了啊,喂喂喂醒醒,稳住稳住。
我警惕地看着宋池,他脆弱地拉过我的手握在手心里,像是想过很久一样之后的下定决心,他说:「何花花,我们结婚吧。」
怎么能这样!!!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一点点的铺进来,屋内是暖调的温馨的橙黄色,我虚弱地问他:「你这样是求婚?」
他点点头,将我的手放在唇边,问:「你答不答应。」
我其实想问他爱不爱我的,或者喜不喜欢我,若是不喜欢我,那怎么能结婚呢。
但他很温柔的亲吻我的手背,郑重其事的立下誓言:「何花花,我会一辈子对你和孩子好的,我们一起,试试组建一个家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宋池一时兴起,他只是看见孩子太感性激动了,所以才会冲动之下许下一生的誓言。他握着我的手,专注地望着我,眼里铺天盖地的,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
我就是在那刻妥协,我想算了吧,算了吧,一生这样长,这样这样长,我们有很漫长的时间在婚姻中去学会爱,或者准确一点,是让他爱上我。
并不是很难不是吗?机会只有一次,及时行乐,勇敢一点,或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我点点头,看着他,突然就像是回到了高中时代。
那节体育课,也是如今这样的黄昏,夕阳很好,我在做仰卧起坐,他背对着漫天光辉,一点一点地给我报数:「3、7、8、12、14、18、23、30,好,可以了,及格了。」
藏了这样久的这三丈红尘心事,到如今,这样这样的幸运,终于如愿以偿。
宋太太,我喜欢这个新名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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