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怀璧看着那人偶,阴阳怪气:「到现在才想明白?」
姜虞刚要说话,就听见姜嫣怒气冲冲吼道:「你耍我?」
姜虞皱眉,抓着人偶的手臂看向姜嫣:「姐姐,你真的忘了?这人偶是你以前缝给我的,因为爹娘罚我跪祠堂,你怕我害怕,特地缝给我抱的。」
她手指搓了搓人偶的衣袖,突然又撒开手,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那被土埋了半身的人偶:「埋了也好,十几年了,脏了旧了,也舍不得扔。」
姜嫣目眦欲裂看着她,气得浑身发抖,狠狠咬着牙,嘶声骂道:「贱人!」
她转眼看李承昀,又走过去扯他袖子:「看见了吗?你当初救的就是这个歹毒的贱人,连自己亲生姐姐都算计,你后不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是她……」
姜虞看向那郎中,「站着做什么?还不给我姐姐治治?」
那郎中得了话,忙不迭走上前去,抓着姜嫣就强行给她把脉。
温怀璧见郎中只是上去按着人把脉,心里问姜虞:「这就够了?」
姜虞扯着自己的袖子,咬了咬下唇,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
她主动把身体控制权让给温怀璧:「你不是一直想用我身体吗?」
温怀璧都懒得说她了,他向前走一步,目光在郎中的药箱上打转,「我听说治癔症要针灸?」
郎中连连点头,然后取出药箱里的针,狠狠往姜嫣身上一扎:「小姐忍忍。」
姜嫣被扎得浑身抽搐一下:「啊——」
温怀璧蹲下身凑在她面前,替她擦掉眼角的泪,转眼问郎中:「姐姐这样尖叫会耗费力气吗?」
郎中垂眼,一针又扎在姜嫣某个穴位上,扎得她软绵绵没力气动弹挣扎:「您放心,如此她便不会再挣扎,也好省些力气针灸治病。」
温怀璧直视姜嫣怨毒的眼神,「姐姐,别怕,我一定会叫郎中多扎几针,一定治好你的病。」
他见姜嫣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于是伸手指了个无关痛痒的穴位,「先生,扎这里!」
郎中一针下去,还扭了两下,姜嫣浑身发抖,嘴里「嗷呜嗷呜」叫唤,说不出话来。
身后围观的赵夫人拍了拍胸口顺气:「吓死我了,方才我还真以为是姜大小姐杀了姜美人,唉。」
吴夫人把赵夫人拉远了一些:「我看这姜大小姐是真的疯了,还是离疯子远一些好。」
赵夫人摇摇头:「娘,这姜大小姐也是个可怜人,当年鸾铃之祸被几个马匪轮流夺了清白,连裸身小像都被人满宸阳城卖,闹得与她定亲的那个公子都退婚了。」
吴夫人抓了抓自己女儿,小声道:「我看这李大人年轻有为、一表人才,难为李家还没悔婚,就这么个疯人呐,我听说当初她还怀了马匪的孩子,偷偷打掉了。」
姜虞听见她们议论,还是控制住身体,微微侧了侧身挡在姜嫣身前:「耽搁了一上午,大人们不如先去用饭?我方才已经叫下人把餐食备在正厅了。」
姜嫣还在那里抽搐个不停,听见有人议论当年之事,铆足了浑
身的力气挣扎,一只手「咣咣」捶着地面。
终于,她不知道怎么横生出了力气,竟从郎中手中挣扎着起来
了,飞扑到赵夫人面前高呼大喝:「闭嘴,给我闭嘴,你们这
些长舌妇,我杀了你们……啊!」
姜虞走上前去扯住她,然后招呼来几个下人:「还不把大小姐
带回屋子里去,好叫郎中安心诊治?」
下人们不听姜虞的话,都眼巴巴看向姜老爷。
姜老爷气得脑仁嗡嗡响,最终怒目看着下人:「让你们抬人,
还不快去?!」
下人们被吼了一声,连忙走上前来把姜嫣抬走了。
姜嫣被抬走以后,来的一行客人也跟着去了正厅用饭。
姜虞见人都散了,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跟着下人们往姜
嫣院子的方向走去。
姜嫣见姜虞跟着她,目眦欲裂骂她:「你这贱人,算计我不
说,居然还敢来看我笑话?」
姜虞捏着袖子,斜眼去看她:「姐姐怎么还有力气说话,是郎
中方才的针扎得不够狠?」
姜嫣「嗬嗬」哑笑出声,目光怨毒,声音里却淬了疯狂:「你恨我?你有什么好恨我的?我从小待你好,凭什么我没有好报?那日被留在马匪窝的本该是你!不过他要娶我了,他要娶我了,他当初救了你又如何?」
她一路断断续续骂人,而后被下人们关进屋子里,直接从外面锁了房门。
姜虞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见姜嫣还在不停拍门,半晌才开口问:「姜嫣,你也恨我。」
姜嫣骂得更厉害了,门板被她拍得啪啪直响。
姜虞看着震动的门板,又说:「可我什么也没做错,你不该恨我。这几年你怨我恨我,骂我咒我,抢我婚约,我都没与你计较,因为我没彻底放下过往情分,可我不该平白承你的怨。」
姜嫣撞门的动作停了一下,继而歇斯底里大吼:「难道我就该?」
姜虞快把自己下嘴唇咬破了,她舔舔唇,道:「姜嫣,你恨错人了。你想杀我,按我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会想法子杀了你报复回来,这回是我心软,但你该死,若有下次,你看我还会不会心软。」
姜嫣又开始大笑,笑得嗓子都哑了:「恨错人了?恨?我爱你啊,你是我最爱的妹妹,我五年前就死了,你怎么能不陪着我?你怎么能嫁人?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你怎么能离开我?我死了,你也得陪着我一起死!」姜虞摇了摇头,无话可说,直接转头走了。
方才转过身,她就看见李承昀站在身后。
李承昀眉眼带笑:「你今日这一出,比叫她死了还难受。」
姜虞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你意思是我害人?那你把我
送官算了。」
李承昀笑出声来,凑近她道:「送官?姜虞,你从小就是这个
性子,咬人的模样亦让我欢喜。」
姜虞直接撞开他,头也不回走了。
李承昀没去追她,他站在原地等着姜虞走远,直到她的身影消
失在视线里,他才又转身将门锁打开,进了姜嫣的屋子。
屋子里很暗,窗户掩得死死的,只有几束微光透过窗纸跃进
来。
姜嫣见他进来,眼睛又亮了,走上去抓着他的袖子:「你是来
救我出去的?」
李承昀似笑非笑看着她,没说话。
姜嫣又扯了扯他的袖子:「说话啊,你是来救我出去的?」
李承昀把她的手掰开,回身看向了屋子里凌乱的书桌。
书桌上的笔墨和纸张堆了厚厚一摞,他随手拿了几张起来,就见纸张下面埋了朵淡紫色的绢花,像是被人随手扔在这里的。
他伸手拿起那朵绢花,指尖蹭过花心嵌着的小粒东珠,然后随手将绢花塞进了袖袋里,低头继续翻看纸上的内容。
那些纸上都写满了「裴辛」二字,上面皆用朱墨打着大大的红叉。
姜嫣见他翻看这些纸,哑笑着冲过来把这些纸撕碎:「你看,当初你就从他手上救了她,你救了她又怎么样?她还不是进宫了?」
李承昀看着满天碎纸,突然笑了:「拜你所赐。」
姜嫣歪着头看她,突然放声大笑:「你救她不救我又怎么样,如今还不是要娶我?你后不后悔?」
李承昀又拿起几张写满「裴辛」二字的纸,一点一点撕尽:「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救她,后悔什么?」
他把碎纸屑扔进炭盆里,看着火星把纸张吞噬干净,意味不明地喃喃:「裴辛。」
这两个字传进姜嫣耳朵里,姜嫣突然就像疯了一样开始砸桌上的东西。
她的眼睛又红了,里面全是怨毒,一边砸东西一边发了疯似的念叨:「裴辛,裴辛,你死后要下无间地狱,我杀了你!杀了你!」李承昀摸着佩刀上的纹样,好整以暇靠在桌边看着她,像看猴
戏一样。
桌子上的东西被她砸得「咣咣」直响。
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抬起头看向李承昀,眼神空洞:「你认
识裴辛?你知道他是当年那马匪头子?你为什么……不意外?」
李承昀挑眉:「你觉得呢?」
姜嫣脸上的表情一瞬都垮了下来,她木着脸,直愣愣盯着李承
昀,但眼神没有焦点,像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东西。
她嘴唇翕动,前言不搭后语地自言自语:「是你的副将镇压马
匪的时候叫了他的名字……」
她一边说,一边缓缓蹲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脑袋:
「为什么你的副将会知道马匪的名字,裴辛,裴……」
她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脚尖狠狠蹍着地面。
地上的瓷器渣子被她踩在脚下蹍磨,瓷器碎片刺破了鞋底磨破
她的脚掌,缓缓流出的鲜血把她的绣鞋和脚下瓷片都染红了
去。
她就像不知道疼,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恨……恨错人了?
我,我……」
李承昀终于走了过去,他蹲在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姜嫣,该后悔的一直是你,若非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央我带你们同去踏青,便不会有今日之事。」
姜嫣脸上已经全是泪痕了,她瞪着他:「是你?是你!」
李承昀笑意愉悦:「先太子门客皆是人精,我若当着他们的面
拒绝你,他们难道不会怀疑此行的目的?」
他的手指蹭过她的下颚,又压着她脖子上跳动的青筋摩挲一会
儿,而后正握着她脖颈的大掌缓缓收紧。
姜嫣眼睛瞪得更大,她张着嘴,嘴唇翕动着好像想说什么话,
却只能「嗬嗬」地喘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承昀与她对视,眼里笑意浓重,又贴在她耳侧呢喃:「退婚
太麻烦了,姜嫣。」
他声音愈渐轻了下来:「你死了,我就不必娶了。」
姜嫣泪眼蒙眬,眼里全是恨,她勉力抬起手捶打他的手臂,铆
足了力气要掰开他掐在她脖子上的手:「为什么——」
李承昀轻描淡写,手却愈发用力:「因为你想杀她。」
姜嫣挣扎得愈发厉害,呼吸也愈发急促起来,到后来连眼睛都
开始微微翻白。
她摇着头看李承昀,突然又笑了出来:「她说得对,我恨错人
了,哈……这五年,我……我做什么都是错……」
李承昀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手上猛地一个用力,「咔」地一下捏断了她的脖子,然后略有些嫌弃地松开手。
姜嫣「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她的身体还在抽搐,嘴中全是血,气若游丝强撑着道:「这五年什么都是错,阴差阳错,只有改婚书是对的,没让我妹妹嫁给你这个……」
她嘴唇颤动着,声音却渐渐轻了下来,到最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她眼中似乎有悔,失去生息的时候,有一滴泪从她眼角划过。
李承昀唇间笑意更浓,他颇有兴味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姜嫣,然后若无其事在屋子里寻了根白绫,把姜嫣挂在了房梁上。
桌上堆着的纸张还未撕尽,他又慢条斯理地将那些写了裴辛名字的纸扔进炭盆里,垂眸看着纸张一点点被火焰烧得蜷曲殆尽,而后才漫不经心擦了擦手,推门走了出去。
日头西斜的时候,姜老爷与赵鉴家眷用完了饭,李承昀也准备送姜虞回宫去。
马车是宫中的马车,李承昀并未跟着坐上去,只吩咐了马夫几句,就让马夫载着姜虞走了。
他站在原地看马车走远了,才对着一旁的空气比了个手势。
有个黑影从一旁的屋檐上落下来,跪在地上:「大人有什么吩咐?」
李承昀看着远处渐渐要消失在视线里的马车,淡声吩咐:「暗中护她,不必现身。」
那暗侍点头,又低声问:「将军,前日您用姜美人的异样处与太后换了兵部左侍的位置,可需要属下注意太后动向,以防太后对美人下手?」
李承昀不置可否,声音很凉:「管好你的嘴,若她有恙,你就与她一起死。」
暗侍连忙告罪,听吩咐向马车的方向跟去,身影很快也消失在重重屋檐间。
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夕阳的余晖也将将被夜色吞没。
姜虞坐在马车上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掀起车帘回头看了一眼:「喂,鬼东西,鬼哥?」
温怀璧掌控住身体,把车帘放下来:「有话快说。」
姜虞夺回身体,搓了搓手,往手里哈了一口热气:「那个……谢谢你啊。」
温怀璧幽幽道:「谢朕什么?」
姜虞从马车凳下翻出一包果脯,她拿了一片干杏肉塞进嘴里,声音含糊不清:「就是谢谢你呗。」温怀璧尝到嘴里果脯的甜,又问:「列举一下。」
姜虞把果脯吞下去:「你不要借题发挥!」
温怀璧控制着身体把剩下的果脯往油纸袋里一塞:「借题发
挥?朕帮你的还少?」
姜虞闭上眼开始装死。
温怀璧攥着果脯外面的油纸开始撕:「说话。」
姜虞放平呼吸,试图入睡。
这几日他们几乎没怎么休息,车上又点了安神香,没过多久,
她就真的睡着了。
温怀璧脸色发黑,把果脯袋子撕得「咔咔」直响,最后直接往
旁边重重一扔。
他听着她均匀的呼吸,过了很久才又把那袋果脯拿回来,撕了
一小块塞进嘴里:「朕真是欠了你的。」
果脯是甜的,他觉得齁,吃了两口就没再吃了。
脖子上挂着的小草人随着途中颠簸来回乱晃,他把草人摘下放
进袖袋里,过了许久才阖目喃喃了句与她一样的话:「谢
谢。」
从进入姜虞躯壳的那日开始,他就算计着出宫,算计着出宫后
保住性命再回宫。
如今一切都如他计划一样行进,出了宫也得了魂引,保住了命却也露出了破绽,太后如今命他回宫,必定也正酝酿着能一击致命的杀招。
他没睁眼,只是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背,小声道:「朕之前说过会保你的命,往后朕在一天,就会保你一天。」
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被浓墨吞噬,窗外夜色渐浓,黑沉沉的一片,好像有什么凶兽正蛰伏在看不见的地方。
马车颠簸着在黑暗里一路疾驰,向着远方的大邺宫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