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 _ 明日周一

岳父死的时候,没有叫老婆,而拉着我的手,对我说:

「臭小子…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你…要待她好好的…不许欺负了她…不然,老子…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说完,他又拉过老婆的手,和我的手放在一起,望着我老婆,

笑着说:

「现…现在,我放心了…囡囡,你要乖…我…我可以去见你妈妈

了…别哭…我…我知足了……」

说完,岳父就断了气。

那一天,老婆肝肠寸断。

那天后,老婆就剩下我一个依靠。

对不起,岳父。

我对不起你。

[16]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我早上出去回来之后,老婆就对我很

温柔。

她再也不吼我了,好像很怕我离开。我每次站在外面,都要先

对她安抚一下,即使站在外面,也能感觉到她担心的目光。

老婆给我准备了一张躺椅,放在屋子外面,方便我躺着看家,

我就经常躺在上面,时不时踹试图上前查看的丧尸们一脚,久

而久之,丧尸都绕着我家走了。想必是都知道这里有只不讲道

理喜欢打人的丧尸。我经常隔一段时间就抬头,望一望楼上,这个时候老婆就会把

头伸出来,也望着我。

有一次晴天,周围没什么丧尸出没,老婆甚至把窗户打开,在

阳台上晾刚洗好的衣服。

阳光正好,她站在阳台上望着我笑。

不知道多久没看她这样笑过。

物资充足,每到夜里,家里就飘来鸡汤的香味,有一次早上醒

来,我发现我旁边还放了一碗。摸了摸碗,还是温热的。

我一口喝下去,咸的我差点吐出来。没等我吐出来,就听见老

婆站在楼梯上望着我哈哈大笑。一边望着我笑,一边在说什

么,看那个嘴型,好像是在说傻逼。

然后我起来想打她,她又被我吓得哇哇大叫,慌不择路地往楼

上跑,跑得拖鞋都卡到小腿上。

有时候她心情好起来,还会把画架搬出来,趁我睡着的时候,

给我画一幅画。

我醒来一看,奇丑无比。

更多的时候,我晚上守完家,一推开门,就看见她系着围裙,

在厨房里做汤。

好像我们很久都没有这么和谐过了。从恋爱,到结婚,再到现在我变成丧尸,这居然是我们最安和

的一段时间。

有时候,我也会想

就这样过下去,会不会也很好呢?

[17]

这天我起的很早,看了下时间,也才3点45,外面的天还没有

亮。

我起身出门,准备再去超市屯点物资。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醒得越来越早,常常是四点不到就醒了。

与之相应的,是白天的精神越来越差。

我摇了摇脑袋,刚刚一时走神,眼前就泛起了黑晕,我努力集

中精神,在货架上搜集需要的物资。

推着车要出超市门的时候,我定住了。

超市门口的橱柜里,摆着一条白裙子。

我歪歪斜斜地走过去,从货架上小心翼翼地取下了这条白裙

子,把它放在购物车的下面。一看价格一万九,我心说真特么

赚到了!正好再过几天老婆生日了,感谢超市老板。

我推着购物车,欢天喜地地走出超市,天才微微亮,我把车上的冰鲜稍稍搬起来,忍不住先看了一眼小裙子,过一会又把冰鲜搬起来,又看一眼小裙子。

可能是我走路的姿势太过嚣张,走着走着,一张纸就啪到我脸上。

我把纸从脸上扯下来,天没大亮,看东西总有些吃力,我把纸对着天空透亮的地方,仔仔细细地看着。

我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我把它读了一遍又一遍。

一页传单缓缓在手上飘落。

上面写着:「如有幸存人员,请速来B市!请速来B市!此处有丧尸避难所和医疗团队,请务必确保自身未被感染!」

[18]

我在外面坐了很久。

B市离这里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开车的话,大概得一天。

如果老婆和我一直在这里呆着,超市里的物资供应不了多久,很快就会变质。

而我…最近我的感官总是忽灵忽弱,原本白天还能一直意识清醒,最近却时不时开始模糊。有好几次,在门口守着守着,就开始恍惚。我把钟搬到家外面,最长的一次,是二十分钟。现在恍惚只是

暂时失去意识,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恍惚的时间却一点点在

加长。

况且,眼见着一批批年老体弱的丧尸走着走着倒在地上,再也

没起来过。

我又能保护老婆几时呢?

老婆和我这个丧尸关在一起,一辈子不出门,就真的过的开心

吗?

我望着购物车里的白裙子,它在晨光的熹微里,洁白纯净,象

征着圣洁与救赎,一闪一闪,很是动人。

心脏也随着一跳一跳。

跳得我的胸口,有一点点疼。

[19]

我决定带老婆离开这里。

我把购物车扔了,把小白裙包在怀里,开始出发去找车,从A

城到B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要是说靠徒步走过去,还

不如直接在家抹脖子上吊来的痛快。

我们小区猫三狗四什么人都有,这些人身份不同,品味悬殊,

但都有一个特点—有钱。所以车子并不难找,难的只是它门上还得刚好插着把钥匙。

但就是这种难度,这还是被侦探小天才我找到了。

我找了一辆越野,在丧尸突围里还不错的车型。车上也刚好插

着把钥匙,更重要的是—它没关门。

不巧的是,还有个丧尸,也在车上。

这哥们我见过,当人的时候人五人六的,一身潮牌,好像是什

么集团的公子哥儿,做了丧尸,也还是那么拽,一条腿翘到方

向盘上,一条腿翘到窗户外面。看这样子,似乎是跑到停车

场,准备发动的时候,不巧就被攻击了。

我心说一句对不住了哥们儿,上去一把扯住他拽在外面的腿,

那哥们似乎还在梦里,被我一拽,睁开了眼睛,「啊啊!」地

就要扑上来咬我,我一拳打在他脸上,他又一下子倒了下去,

趁着他倒下的功夫,我扯着他的腿,把他扯到车下,他从地上

爬起来想要咬我,却站都站不起来。

这个时候,我才看清,原来他的腿早就断了。

看伤口的样子,似乎是被丧尸突袭的时候咬的。

我心里隐隐有些歉意,但天已经快要亮了,不是感伤的时候,

做了丧尸之后,手脚就很不灵活,我笨手笨脚地发动了车子,

一路呼啸着冲出了停车场。

我没有回家。

车子向左转道,又开回了超市,我拿足了方便食品,水,一股脑地塞进后备箱。

这时天已经微微亮起来,周围丧尸已经逐渐苏醒,有几个试图朝我的后备箱扑来,被我一拳打了回去。

已经是事不宜迟。

我发动了车子,朝着家里冲过去。

车子一路呼啸,飞快地朝家的方向冲过去,我的视线突然开始变得模糊,看不清前面的路,我使劲甩了甩头,眼前的画面慢慢又恢复清晰,顷刻间家已经到了面前,我一踩油门,车子就尖叫着吱呀呀地在家门口停下了。

我飞快地开门下车,冲到家门口。

我哗的一声拉开门。

老婆站在客厅,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是热腾腾的鸡蛋煎火腿。

她望着我微微一笑,开始说些什么,我的脑袋又开始恍惚,她的声音隐隐绰绰,像是在梦里。

「你回家啦。」

[20]

我打算趁晚上的时候和老婆离开这里,只有晚上的时候,丧尸才最少。

到家的时候,时针指到了六,外面已经陆陆续续醒了一些丧尸,正在街上走。我把传单递给了老婆,来不及和她解释,就推门而出。

晨光已经慢慢地漫上天际,今天是个阴天,没什么太阳,在乌云后掩着,路上的丧尸也显得无精打采,好像没吃饭一样。

这一带的活人,大部分在丧尸爆发的前期,就已经全被感染了。想必那个时候,老婆是因为刚刚小产,没有出去上班,在家闭门休息,反而逃过一劫。

我呢,我就更酷了。我变成丧尸的时候,还在警车上。

丧尸们手脚再晚一步,可能现在的我就要戴上手铐脚铐一系列极品监狱黄金套餐出现在这里,幸好,他们手脚还算快,让我保留了一个全尸。

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小警察,丧尸扑上来的时候,他还拿着枪,哆哆嗦嗦地朝破门而入的丧尸射杀,杀了没几个,子弹就没了。

他被丧尸抓走的时候,朝我伸出了手。

眼里的绝望,我到现在都记得。

丧尸扑上来的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很多人在死前那一刻,脑子里都会出现很多东西,有的想起了

爱人,有的想起了亲人,有的想起曾经被肆意挥霍的青春的时

光,还有的,想起了自己曾经最爱,过后又最恨的那个人。

我什么也没想。

如果有选择,希望老婆也不会要有这个时候。

不管她想到的是不是我

都会让我难过。

[21]

黄昏时分,丧尸已经很少了,今天阴天,出来活跃的并不多,

路上彻底没人的时候,我推门进了家。

但是出人意外的是,客厅里什么都没有,行李什么的什么都没

有,厨房里反而传来了声响,我愣愣地走过去,老婆正在做

饭。

老婆,你是打算裸奔逃命吗?

我站在厨房门口呆呆望着她,老婆把菜做好,放在了客厅的桌

上,朝我招招手,我呆呆地走过去,她倒了一杯酒在我面前,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道:

「我不走了。」

我把杯子一放,转身就上楼。

完蛋娘们儿,不管搁什么时候都不听话,电视剧里这种逼事特别多的女主一般都是祸害遗千年,磨磨蹭蹭挨到最后,最后该走的还是走了,不该死的还死了一堆。

我直接走到卧室,把她的日用品胡乱收了一收。然后打开衣柜,把她的衣服抱了一些,变成丧尸之后,我一天比一天手脚笨拙,这些事情对我来说,已经非常吃力,我把她的行李箱掀在地上,却怎么也捏不准拉链。

拉链那么小,我根本拉不准,我干脆趴在地上开始叨。

这个时候,楼梯响了。

老婆上楼了。

她走到我面前,蹲下身来,把衣服抱起来,走向衣柜,我猛地站起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衣服扔在行李箱上,她又蹲下来捡起,我又一把夺过。她把衣服抓的死死的,好像我要抢走她什么东西一样,

我朝她大吼,大叫,我叫的一定很难听,因为我听见自己的嗓子,慢慢好像带着哭腔一样,叫着叫着,我看见老婆蹲下了。

她把行李箱打开,把衣服一件件塞进去。

我靠在门上喘粗气,不再说话。

借着灯光,我看见老婆脸上似乎有什么脏东西。

一颗一颗,掉在了地上,在瓷砖上也发着莹莹的光。[22]

傍晚很快就来临。

车子里已经被我装满了食物,足够老婆去往B市十天的吃喝,我计算了一下,去B市大概要开18个小时的车,这辆车汽油不够,中间肯定要停一次,一口气开18个小时也不正常,结合老婆的身体状况来说,中间至少要歇两次。

而且,都要保持夜间行车,白天出发约等于直接自杀。也就是说,开车得老婆自己来。

我在后备箱备了两箱红牛,足够老婆支撑精神,但是根据她前段时间的身体状况来看,小产之后还没有恢复,长时间行车肯定是不行的。

两次停车休息,只能趁着白天找个隐蔽地方,这对她来说,也是非常危险的。

所以,这一路,我还是得跟着她,以免她被攻击。

我的这些判断,没办法说给老婆听,自从她决定上路之后,也十分沉默,我拉开车后座的门坐了进去,老婆也乖乖地坐在了前面。

路上丧尸已经很少了,老婆发动了车子,一路平稳地朝A市出口开过去。我知道我快要睡着了,就像往常一样,但是我又怎么都不能完全睡过去。

在打开老婆衣柜的时候,她的衣服里面曾经掉下来过一块纸。

那是一张传单。上面写着和我今早捡到的一模一样的话,只是日期还要再靠前。

老婆,你早就知道去B市有活路了。

你却一直都没有走。

[23]

我在车上睡得很迷糊,感觉中间停过几次车,因为惦记着老婆的安危,我睡得并不熟,等我睁开眼的时候,车前的时间显示刚刚走过三点四十的样子。

窗外的路标,已经是出了A市,刚刚踏入了F市的样子。

老婆一直开着车,一句都不发。

我曾经到F市出差,对于路况多少知道一些,刚入市里,再过一段路,就会到一个加油站。

我坐起来拍了拍老婆的肩膀,想提醒她前面两公里左右停下,可是老婆怎么也没反应,我再使劲拍了一下,老婆头一歪,直接倒在了副驾驶上。

我啊地一声叫出声,使劲摇摇她,老婆好像被惊醒一样,又猛地一下坐起来,一边擦着口水一边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小心睡着了。」

幸好路上没什么人,估计也都死光了。一路开过来又是直行,居然一点事没有。

我拍了拍老婆的肩膀,比了一个二,又指了指油表,想提醒她前面两公里处有个加油站,她看了我一眼,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比耶,好玩的是吧??」

我:「……」

车一路往前开着,所幸离加油站也不远了,我仔细观察着路边,不一会,那个红色的路标远远地就显现在夜空里,我赶紧伸手扯了扯老婆,指了指外面,她顺势看过去,总算明白了我意思,稳稳地停在了加油站门口。

我把她按在座位上,自己开门下去了。

这个加油站看上去已经很久没用了,外面横七竖八地躺了一些丧尸,我绕过他们,拿起一支油枪,开始加油。

老婆一定是不想走,所以昨天白天根本没有去补觉,才会这么困。

现在已经踏入F市了,横穿F市之后,擦过C市的一角,就要到B市。

短短两天,就要和老婆分开了。还有人的意识,却只能和丧尸为伍,想想也挺悲催的,但现在意识一天比一天模糊,

也许过不久,我也会和那些真正的丧尸一样了吧…

我的脑袋又开始混沌起来,意识逐渐模糊,我赶紧甩了甩头,尼玛,再过两个小时天就亮了,这个时候意识混沌可不是好玩的。

我们又开始启程了。

我从后备箱把一箱红牛运出来,拿给了老婆,路边的风景。

回到车上,老婆已经倒在副驾驶上睡着了,在车前时间表的灯光的照射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疲倦,我到后备箱拿了那一箱红牛出来,小心翼翼地拍醒她。

老婆睡眼朦胧地坐起来,打开红牛一饮而尽,我看了看时间表。

已经四点了。

F市驶过加油站,两边已经慢慢从郊区现出城市的影子,我想起之前来这边交际,曾经在附近一个高尔夫球场谈生意,周围的人烟比较稀少,在那里避难,相对来说会比较少人。

老婆顺着我指的路一路沉默地开过去,F市两边的路灯,还没有完全被破坏,路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灯光,把昏黄的影子摩挲在高尔夫球场邻近郊区,又处城市边缘,虽然周边有一个度假村,但是来的人并不多,一路所遇的丧尸并不很多,我们驶进去的时候,只见到两个趴在地上。里面一片空旷。

老婆不敢把车开进停车场,怕里面有隐藏的丧尸,也不敢开进度假村,于是就停在了高尔夫球场边上一丛树林里。

然后她就头一歪,歪在副驾驶上,睡着了。

树丛比较浓密,叶子一丛丛,把车子开进来,借着树影,车子被隐蔽得很好。

老婆睡着了,我笨拙地下车,把车门关紧,在车的不远处的一棵树,靠在上面,开始守门。

自从创业之后,我越来越少去篮球场,虽然我最喜欢的还是打篮球,但是谈生意的对方却很少有喜欢打篮球的。

大家都西装革履,谈起最喜欢的运动,不是攀岩,就是高尔夫。

我以前跟老婆说,好像人一谈起生意,喜欢的就只能是高尔夫似的,我老婆当时一边点着烟,一边说:「我觉得挺好的,比起去KTV这种地方,高尔夫已经是清水衙门了。」

我赶紧点头说是,不敢告诉她,其实高尔夫球场也有美丽的陪练小妹。我靠在树上,望着眼前渐渐明亮的晨曦,眼前突然又一黑,我使劲甩了甩头,眼前的世界仿佛变得恍恍惚惚,

也许,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我好像堕进了梦里一般。

[24]

我看见了我的律师。

我好像已经很久都没看见他了,梦里,他脸上的表情却很严峻,他对我说:

「李总,这种情况,我还是建议您自首,积极配合警方调查,这批药品出现的问题过大,已经有数十人上诉,闹出了人命,企业一定会被查封,您现在自首,也许刑罚还能相对减免。」

我看见了我自己,坐在沙发上,疲倦地把领带松了松,问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对他说:「你回去吧。」

办公室外面,暮色微微漫了上来,几点繁星在天上亮着,手机响了,我接起来,老婆贤惠地对我说:「今天做了烤鸡,这次没有烧糊,下班赶紧给老娘滚回来!」如果我入狱了,老婆又会过着什么日子呢?

她一向很自强,自己也有工作,经济方面也许不用发愁。但

是,性格又一向那么刚烈。

我入狱之后,不知道会不会连带到她,一起受影响。

即便她不用受到法律的制裁,照老婆的性子,周围的人指指点

点,也会受不了吧。

我拨响了律师的电话,没等他开口,就问道:「如果去自首,

那会判几年呢?」

律师说完后,我就把电话放下了。

外面的夜空,几点繁星还在放着光,

在自首之前,我要做一件事。

[25]

我靠在树上,昏昏沉沉,耳朵里裹挟着很多声音,我好像听见

老婆在叫,又好像没听到,我使劲晃了晃脑袋,想让意识清楚

一点,但是却总回不到现实世界一样,我扶着树慢慢站起来,

凉风一吹,意识好像恢复了一点。

的确是老婆在尖叫。

我猛地转过身朝车子望过去,一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丧尸,

正在不停地拍打车窗户,我晃了晃脑袋,一个箭步跃过去,抓那只丧尸被我掀在一边,血肉模糊的脸在车上磨出一痕血迹,她啊,啊地叫了几声,扭着半边血肉模糊的身子,又挣扎着咬过来,我一脚踹在她脸上,她仰面倒在地上,头磕到一块石头,便不再叫了。

这个女人我认识,生前,她还是度假村的女经理。和我在酒桌上推杯换盏过好几次。

生前是个体面人,说话从来是细声慢语,没想到变成了丧尸,是这幅尊荣。

如果还有意识,一定没办法接受。

我喘着粗气,确定她不会起来了。周围一阵又一阵的风拂过叶子,震得枝叶都沙沙作响。

远远地,看到几只丧尸朝这里跑过来。

刚刚的叫声惊动到他们了,老婆摇下车窗,对我大喊一声:「快上车啊打不过的!」我拉开车后座的门,一坐进去,老婆猛地发动了车子,我们一骑绝尘,朝着树林更深处奔去。

窗外的风景飞快朝后略过,老婆仿佛还没从刚刚的惊吓里回过神来,一个劲地喘气,风顺着车窗,一刀一刀地剐进来,她在风里喊了一句:「去你妈的吧!」

不知道开了多久,太阳从正中慢慢移到了偏西,油表的指数已经从全满慢慢偏移,老婆几乎没有停过,我知道她害怕,她的手就没有停止过抖,我们掠过马路的时候,惊起了旁边的几只

丧尸,他们追在车后面跑,又有几只从前面跑过来,她一路开

过去,丧尸的血,瞬间糊满了车窗。

雨刮器缓缓地又把血刮下去了。在车窗磨出猩红的影子。

老婆一直开,一直开,慢慢的,太阳落下去了,我们开到了不

知道什么地方,景色一片荒凉,周围丧尸开始成批倒下,在一

片未经开垦的荒原里,迎着落日,还有些悲壮。

我们停在了荒原的边缘。

油箱已经告急了,幸好,旁边不远的地方就有几辆车,还敞着

门,只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丧尸,但对此刻的我和老婆来说,

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想要上前去看,老婆突然一把抓住了我。

她说:「你等一下。」

我停住了。

她打开后备箱,拿出一罐啤酒,坐在荒原的一抔草丘上,说:

「其实,我是真的不想走。」

黄昏已经到了,我的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我甩了甩头,想让

自己清醒一点,我听见她说:

「小时候,我就很害怕一个人。」

「从我出生开始,我妈妈就难产过世了。小朋友都笑我,有时候看到人家的妈妈来接,心里其实很难受,一直是我爸拉扯我,后来,又多了一个你。」

「前几年,我爸也走了,就只剩你了」

「本来,应该还有一个亲人…」她笑了笑,说:「算了,不提也好。」

她那个亲人,指的是我们未出世的孩子。

「前几年,我爸走了,我心里挺难过的,但是一想到旁边有你,就又挺了下来。几个月前,你也走了,孩子也走了。当时想着,也没什么人了,拿了那么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她回头看着我,认真地说:

「我那个时候,真的很恨你。」

我明白。

她又说:「但是,最近,我又不想恨你了。」

「这个世界现在这么癫狂,我真的好累,我不想去追究什么对与错,也许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我只想在我剩下的时间,过几天开开心心的日子,恨与不恨,我都不想再浪费精力了。」

她的脸在我眼前已经越来越模糊,我已经到了我身体的极限,月亮慢慢从天上滑上去,我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地向后倒去—视线的最后,是老婆望着月亮在说话。

「如果我真的到了B市,我就真的会开心吗?」

[26]

我不知道老婆到了B市,是不是真的会不开心。

我只知道,最近,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最近我意识模糊的时间越来越频繁,越来越长,也许某一天醒

来,我就变成了一只真的丧尸。

那样的我,就算留在老婆身边。

又对她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27]

等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老婆已经在路上了。

她不知道从哪里加了油,也许是趁丧尸们睡着的时候,从别人

后备箱里拿的,而且还把我拉上了车后座,我醒过来的时候,

天已经大亮了。

老婆一边开车,一边哼着歌,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我挣扎着从后座里坐起来,外面的阳光热烈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睛,我把手挡住阳光,眯起眼睛来慢慢适应外面的景色。嗯?

不对吧?

这风景怎么这么眼熟?

我眯起眼睛,又仔细地看了看。

我去!!!!这特么不是回去的路吗!!

我猛地一下从车座上坐起来,嘭地一声撞到头,车身都被连带

着震得抖了一下。我沉着脸,伸手去拉车门,车门早就被锁

死,我举起手,砰砰砰地锤起车窗。

车窗一声一声,被砸出沉闷的声音。

我发了疯一般去砸窗户,我一定是流血了,一拳一拳,玻璃上

都是模糊的血印。

窗外的风景被模糊成一片肮脏的红色。

车「吱呀」一声停下了。

[28]

仿佛是很久之前,我和老婆提出离婚的时候,她还在做饭。

我刚说出离婚两个字,她顺手就把饭勺扔出来,砸在我脸上。饭勺上还带着一块刚从电饭煲里盛出来的滚烫的米饭,砸在脸

上,灼得皮肤都火辣辣地疼。

她说:「我不同意。」

我说:「我爱上了别人。」

她说:「我不同意。」

我从公文包里拿出了离婚协议书,对她说:「过错方是我,房

子,钱,车,都归你。我们离婚吧。」

说完,我转身走了。

背后隐隐传来老婆的呜咽声,我没有回头。我他妈自己也哭成

了傻逼。

老婆。对不起,我总在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我叫李明日,我老爸在我出生的时候说,他希望我每个明天都

过得狗日的快活。

不管是丧尸爆发前,还是丧尸爆发后,我都快没有明日了。

但是,老婆。

我希望你有。

[29]

车又开始继续往前开了,只不过,这一次是前往B市的方向。

自从我砸车窗逼停老婆之后,老婆就再也没有说话,也没有笑,只是沉默着掉头。沉默着开车。

我们一路往前,偶尔停下,在无人的荒野,老婆从后备箱拿出油加上。

她有吃东西,有时候开着开着突然停下,望着前面的路不说话。

夜幕一点点漫上来。

我们离B市越来越近了。

一路上遇到的丧尸很少。星子悬挂在夜空的时候,老婆找到了一片空旷的荒原。我们停在了这里。

GPS显示,离B市已经不足30公里。

她回过头来,望着我,说:「老公。」

「老公,你可以过来抱抱我吗?」

她打开车门,走下车。又拉开后座的车门,坐在我旁边,她紧紧地,紧紧地抱住我,把脸深深地埋进我的胸膛。

外面是无垠星海。我没有伸手回抱她,我手上有今天早上锤窗户的伤口,她的发

丝在我鼻子底下,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我的胸口有些发紧。

我们都明白,B市很快就要到了,今晚也许是我们在一起最后一

个晚上。

老婆抱着我,她的肩膀微微在发抖,她突然抬起头来看我,我

看见大颗眼泪在她眼眶里结成了屏障,她说:「你咬我吧,让

我和你一起做丧尸。」

我轻轻地把手放在了她的头发上。

从老婆的口袋里,滑出了一张相片,轻轻地飘在了座位上。

是我们高中时候的合照,没想到,她居然还留着。

我慢慢地捡起来,老婆在哭。趁她不注意,放进了胸口的口袋

里。

明天就将离别,老婆,你还会有明日。但是这些记忆,不要再

带走了。

好好过你未来的生活。

风吹打着窗户,没有人说话。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今晚不要睡

去,不知道我还有几个晚上可以蹉跎。

我们都没有说话。风顺着窗户进来,飞着我们的头发。

[30]

第二天清晨,我们继续上路了。

老婆故意开的很慢,我还是坐在了后座,最近我的意识已经越

来越恍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去意识,变成一只真的丧

尸。

我不想伤害老婆。

沿途的风景一直往后退,老婆中间停了好几次。停停走走,最

后,我们还是到了B市的边缘。

再往前走两公里,就是B市了。

老婆把车速慢慢降了下来,远远地,看到B市醒目的招牌,车

子越靠近,看的越清楚。B市入口早就架起了高高的壁垒,似乎

还有人在上面持枪防守,看见老婆的车子驶过来。刷刷刷地把

枪对准了老婆的车。

我慢慢地蹲在了后座里面。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看见我在老婆车上,一定不会放她进去。

果然,没过一会,远远地从对面喇叭里传来一声低沉的吼声:

「前方驾驶者,请立刻停车。停在原地。把双手放在背后,我

们需要检验。」老婆回头看着我。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大滴大滴地掉下泪水,从我变成丧尸的第一

天,到我们离别的最后一天,她的眼泪,从来没有停过。

我冲她笑了笑,我一定笑的很难看,然后我冲她招了招手。

再见了,老婆。

她眼睛红红的,看了我一眼。再也没有说别的话,我紧紧地把

自己猫在后座,不愿意让别人看到我,更不想让她再看着我。

我听见顿了一会,车门「啪嗒」一声打开了。片刻,又轻轻地

合上。

老婆走了。

我看不见她的背影,我无法看到她的背影。

我紧紧地抱住自己,闻到自己身上腐朽的味道,我的意识又开

始模糊不清。我抬起眼,想从夹缝里再看老婆一眼。可是我连

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强行遏制住自己模糊的意识,摇了摇头想努力让自己清醒一

点。

突然,车外传来一声尖叫。

是老婆!

[31]一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丧尸,从远处跌跌撞撞跑来,老婆

一边惊叫,一边往回跑。B市防守的士兵立马操起了枪,一嗖嗖

子弹下雨一样打在丧尸身后的地上、背上,丧尸趔趄了几步,

但是丝毫没有停下。

我猛地拉开车门,冲了出去。

「这里还有一个!」

高台上的喇叭传出了冷酷的下达指令的声音,嗖!一发子弹径

直射入了我脚后跟后面的土地上,我朝着老婆身后的丧尸猛地

扑过去—

丧尸被我压在地上,我一把制住他,他张着血盆大口朝我大口

咬来,嘶哑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我伸手过去挡住

他的脸,他一口咔吧地咬住我的手,我的手被他几乎要咬断。

我长吼一声,用力把他掀在地上。

风吹过来,把他脸上粘着的头发吹开,露出他的脸。

他从地上翻身起来,望着我,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

我呆在了原地。

是阿胜。

[32]

阿胜朝我一步步走来。走到离我两米远的地方,他停住了。

他那张被血染得一塌糊涂的脸上,出现了疑惑,他好像在努力

辨认什么,他又朝我走近两步,突然哇啦哇啦地叫了出来。

他激动地朝我走近,那双狰狞的眼睛里居然闪过一丝痛苦,那

一瞬间我仿佛产生了错觉,好像阿胜的神智那一刻也清醒了一

般。

阿胜冲我一张一张嘴巴,那张狰狞的丑脸居然也掉下了眼泪,

他好像在说什么,但我却听不清,我努力地辨认他的嘴型,想

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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