吗?知道吗?你知道我必须在衣服里撒尿拉屎吗?你知道我还得躺在自己吐出来的东西上吗?你知道吗?知道吗?知道吗?」
沈主任上来拉我的胳膊,被我一把甩开,我继续咆哮:「你怕被人发现,我呢?我每天、每小时、每分钟都怕被人发现!我白天当丧尸,晚上还得偷偷摸摸地下班,丧尸都不如。我老婆联系不上我,跟个杂种跑了。你知道吗?你他妈知道吗?老子不干了!你让市长找我来,我把实话都告诉他,让他枪毙我,不连累你们,好了吧?」
园长被我噎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沈主任打圆场,说:「园长,小戴这段时间确实挺辛苦的,又没有周末。」
园长赔上一脸笑容,说:「这些我都清楚,小戴不容易,咱么都看在眼里。可这个工作特殊,也不好找人跟他倒班。」
「那…」沈主任看看我,问园长:「我们园丢了的那个黑狗…」
「哦,那个已经有下落了。」园长说。我闻言精神一振,突然有点后悔刚才自己不顾后果的吼叫。
园长告诉我,已经追踪到丧尸现在的位置。是被倒卖到了泰国的一家小寺庙,现在正作为转世活佛接受香火呢,小寺庙靠着它挣了不少香火钱。园长已经托人找合适的泰语翻译和对方接洽了,价格谈判问题不大,但要偷运回国比较麻烦,因为走私入境比走私出境难。
不过,园长保证,快则两个月,慢则一个月,肯定能把丧尸弄回来。
我长吁一口,困扰我大半年的难题终于妥善解决,而且我的苦日子也眼看就要到头了。心情一好,我不好意思起来,连忙向园长和沈主任道歉。
园长倒不以为意,笑着说:「你工作辛苦,有点牢骚很正常嘛。可是以后,有牢骚可以对我发,可不能再拿游客撒气。咱们毕竟是个服务机构,游客就是上帝嘛。」
我连连点头称是。沈主任又说:「小戴,我们园长可对你很好的呀,上次的专车就是园长亲自批的呐。而且,丧研院那个项目,你是技术核心,园长专门帮你申请了一套政策房…」
「哦,对对对,你不说我都忘了。」园长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大串钥匙,找了两分多钟,取下一把给我,并让沈主任下班后带我去看房。这是市政府的人才引进计划之一,省级基金项目的技术核心可以申请,房子所有权归单位,居住权归个人。
我再三道谢之后,才跟着沈主任往外走。沈主任刚探出去半个头,猛地就缩回来,关上门向园长说:「董市长来了,小戴包着脑袋,不方便出去。」
园长赶忙站起来,把一旁的书柜推开,露出一个密室。园长压低声音对我说:「快进去!」等我进来之后,他又推了沈主任一把,说:「你也进去!」等她也进来,他把书柜推回原位,将密室的门严丝合缝地挡住。
密室不大,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我们两个只好坐在床上。沈主任拉开床头柜下面一层抽屉,取出两瓶矿泉水,给了我一瓶。我伸手拉上层抽屉,想看看有什么。
沈主任连忙挡住,低声说:「不要乱动。」顿了顿,她又对我说:「小戴呀,你也是个大人了,做事情要成熟一点呀。有什么要求,找园长、找我提都可以的,不要消极嘛。」我臊红了脸,无言以对。
外面很快传来寒暄声,从相互之间的称呼可以判断,除了董市长之外,来人还有丧研院的孙院长。
园长先向董市长做了一番检讨,说是检讨,更多是责怪好事的游客小题大做。
「宫园长,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这丧尸是真的不是。」
「那当然是,呵呵呵呵,我们都养了九年了,董市长您也亲自看过几回,那是真是假您还看不出来嘛。」
「哈哈哈,董市长,这个丧尸我们也一直这个研究它,假是肯定假不了滴,是滴,这个假不了滴。」
「我信你是真的,孙院长也信你是真的,可我们信没用呀。宫园长,你做咱们市的丧尸文化先进单位做了八年啦,你知道这里面的利害。既然是真的,那就得让人看着也是真的。你真的东西,丢石头去了,像什么话?你怎么解释?」
「是滴是滴,董市长,它是这个样子,根据我们的长期这个观察,丧尸这个东西、这个物种呢,它是偶尔会出现这种反常举动滴。过去几年,也出现过类似的行为,只不过都是私下里,这次公开场合,那是比较少见滴。不过呢,根据我们这个研究,丧尸这个、它还是可能有一些智慧存在…」
「呐,你看,你研究它有智慧,那丧权分子有话说啦,智慧生物呀。」
「那也不能叫智慧滴,董市长你看哦,这个丧尸呢,它是一种低级的,就是一种应激反应,它也可以不叫智慧…」
「不叫智慧,那就不是智慧。孙院长,你是咱们的专家,你的用词得是最准确的呀。」
「对对对,是滴是滴。它确实不是智慧,哈哈哈哈,就是个应激反应。所以说,我们这个研究啊,就是说它有这个应激反应。」
「那你有论文支撑吗,技术报告支撑有吗?」
「这个它、就是说、它是一种新的发现,论文我们是已经在发表流程滴,但它这个是有一个时间段。」
「那可就得抓紧啦,咱们学术工作,一定得跟得上,最好能领先。这些高科技、技术上的东西,游客不懂,你不能让宫园长去给他们解释这个问题。咱们世界级的学术权威说话,那才能服众。你就是拿到国际上也有分量,是不是?学术成果要尽快发表,联系一下,要尽快。」「对对对,尽快尽快,是滴,尽快。」
「董市长,这个是昨天摘的龙井,您尝尝。」
「哎呀,咱们宫园长的沏茶的水平,那我绝对是佩服。哈哈哈
哈」
又有开门的声音,有个人闯了进来。
「哎我说老宫啊,哎,董市长已经来啦。」
「鲍局长啊,来得正好,宫园长刚沏好的茶。你是什么事?」
「外面又来了帮丧权分子,又闹腾呢。非要老郑释放那个什
么,叫人形智慧生物,嘿嘿,你看取的这名字。我的人都到
了,看看老宫的意思,是现在处理还是待会儿再说。」
「呵呵呵呵,要是没有过激行为,就让他们闹一会儿吧,言论
自由嘛。」
「你看看,宫园长就是脾气好,我是最佩服你这个。闹就闹
吧,添点儿人气么。我就奇了怪了,为了条黑狗,至于吗?」
「鲍局长,丧尸就是丧尸,不要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名字。」
「对对对,是滴是滴,董市长说得在理。」
我听着他们喝了半小时的茶,自己却一口水也没敢喝,怕白天
尿多。我溜进展馆时,游客已经躁动了许久,有的嚷着释放丧
尸,有的嚷着让丧尸快点出来给他照相。
一片嘈杂声中,我的心情格外好,因为我的苦日子终于看到头了。
晚上看了我的房子,一百多平米精装修的新房,让我觉得这一年吃的苦都值回来了。
十三
三个月后的一天,郑哥告诉我,明天去人事部门转关系,改去丧研院上班,因为逃走的丧尸终于被运回来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无比的香,办离职的时候又去人事部门,这次我终于理解了他们那种复杂的眼神,那是羡慕、嫉妒、恨的结合。他们知道每一个丧尸饲养员都会挣大钱,所以他们从我入职的时候就已经对我产生了嫉妒。
我无视他们,径自走了。在丧研院报道时,张涛接待我入职,我俩共用一个办公室。
之前因为我的新房离动物园远,我又不会开车,因此还一直租房住。现在不需要像那时一样早出晚归,我便筹划着搬进新家。
新家装修漂亮,我也打算买点高档的家具用,只是我攒的钱还不太够。去动物园工作之前,我送外卖的时候认识一些朋友,但他们普遍也是穷人,借不来多少。我父母在农村种地,也没什么收入。
犹豫再三,我向张涛开了口。
他很慷慨,说:「我借你可以,不过你为啥不找孙院长帮忙呢,你现在这种情况,有啥要求他肯定尽量满足。」
我刚来研究院,寸功未立,不好就提出这种要求,还是从他手里借了一笔。在丧研院的收入比我装扮丧尸的时候还高,没多久就还清了张涛的债。
我请他吃了个午饭,以表感谢。
饭后,我们经过动物园,我突然想去丧尸馆看看。
我在这里工作了两年,还从来没以游客的身份来过这里。张涛也不反对,于是我们就溜达进了园。只是我俩都没想到丧尸馆的票这么难买,需要提前两天预定。
好在郑哥路过售票处认出了我们,他直接把我们带进馆,热情地说:「你们还买啥票呢,都是自己人。」
馆内,我又看见那个秃头博士,一如既往认真地记录数据。我的愧疚感稍微少了一点,起码他现在记录的数据是真实的。
丧尸没什么看头,反正不是躺着就是坐着,我只是想体验一下从展区往后面园区看是什么感觉。饲养员在控制台前摆弄来摆弄去,似乎还没明白控制台怎么使用。
我转头问郑哥:「饲养员是新来的?」
「是啊,这个职位差不多一年换一次人,你那会儿不也一年就走了吗?」
「我也不是主动辞职啊。」我自嘲地说了一句,和郑哥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当着张涛的面,我们不敢多谈论这个,郑哥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我转过头时,发现张涛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有时候特别不喜欢他的眼神,看不懂。
过了几天,我突然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这个社会怎么了》,里面记载了最近一年来全国各地出现的丧尸行踪,甚至有一些民间组织都号称掌握了至少一个丧尸。
作者认为这种现象是道德沦丧,人心不古的表现,算是天灾降世。这文章被转载很多,有的地方已经出现了「防丧尸八法」、「如何与丧尸和平共处」一类教程。
我越看越心惊,难道丧尸遗失这一年来,已经将病毒传染出去了?
我把文章拿给张涛看,他不屑一顾,说:「早就看过了,假的,要么是骗钱的,要么是骗赞的。」
「你怎么知道?」
他像看傻子一样看了我半天,撇撇嘴,说:「这不是废话么,真的只有一个,在咱们市呢。」
「万一它咬过别人呢,病毒会扩散啊。生化危机你玩过吗,要真成那样咋办呀?」
他显然对我的话不感兴趣,说了句:「一直在狗窝关着呢,咬谁去?要咬也是咬饲养员,你被咬过?」
我放弃说服他,而是赶紧开车去了动物园,想找郑哥和园长说明这个情况。当我赶到时,才发现今天是周二,下午闭馆,员工都下班走了。
正打算发动汽车离开时,却见一个瘦瘦的身影从展馆里走了出来,鬼鬼祟祟的。
我好奇心起来,就没发动车,只是静悄悄地看着。等那人稍微离得近了一点,我终于看清他的长相,尽管他瘦了很多,但我还是认了出来。
他是刚辞职的饲养员,也就是那个饲养了我一年的愣小伙儿。
我知道为什么他在所有人下班后从展馆出来,我知道为什么他的头发剃得干干净净,我知道他为什么鬼鬼祟祟。
我都知道,因为我经历过,他在扮演丧尸,他现在是动物园的摇钱树。
那个丢失的丧尸从来就没找到过!
十四
我怒不可遏,当场打电话给郑哥,质问他为什么骗我,丧尸已经在外面传播病毒,动物园却在这儿心安理得地靠骗人挣钱。
一向老实的郑哥开始跟我装傻,硬说丧尸已经找回来了,没有骗钱这回事。
我越听越气,不自觉地就用脏话侮辱了郑哥的母亲。
郑哥倒也不生气,他让我在动物园稍等,他过来打开园区,让我检查丧尸的真伪。
等了一会儿,郑哥还没到,沈主任从我车旁路过,一眼认出了我的车。
她问我在做什么,我把假丧尸的事情全都说了。
她「格格」地笑起来,说:「我知道的呀,黑狗还在泰国的庙里呢。我们出多少钱人家都不卖的,他们真的把黑狗当成活佛的嘞。我跟你讲,这些信教的人一根筋的很。」
「可是全国各地都有了丧尸…」
「哎呦,我的小帅哥诶,你信这个的呀。」她自己开车门上了车,拿手机搜出一堆新闻给我看,说:「何止全国,全世界都有呐。你看这个,警察捣毁假丧尸展览团伙,这些人为了钱,什么都敢造假。」
「可我们现在也是造假…」
「我们是暂时性的,我们本来有真的,不是丢掉了嘛。以前我们有真货的时候,全国的领导都亲眼看过,谁敢说我们是假的?当初为了抓住它,警察都被咬死掉嘞,当时他出殡的时候,国葬规格呀,盖着国旗的。」
她忽然收起手机,我不小心瞄见她领口里面,双颊一红。她双峰挺拔,穿的又是低领外衣,这么近距离的情况下,很容易就一览无余。她伸手刮了刮我的脸,说:「你真的是想来看黑狗的呀,还是想来看沈姐的?」
我虽然不甚解风情,但这句话的挑逗意味过于浓厚,就是假装听不懂都做不到。
我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她又笑言:「你和小颖分手的原因我可是知道的呀,说吧,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什么?」
老实说,沈主任是个难得的美女,只是已经结婚了,我之前还真没敢多想什么。但现在香水味如迷香一样,熏得我晕头转向,面对一个风情万种的美人,我根本不懂得拒绝。
奥迪车的后排空间很大,沈主任经验丰富,着实带我看了一番眼界。
或许中途郑哥来过,但我没心思检查丧尸了。
十五
我认定自己是个正直的男人,虽然接受了美色诱惑,却没有完全相信她那套说辞。
我找到丧尸论坛,里面汇总了所有有关丧尸的信息。沈姐有一点没骗我,世界各国都有人宣称控制了丧尸。但网上的信息真假难辨,敢像我们这样放出影视资料的几乎没有。
直到有一天,论坛突然出现一个帖子,题主只说了一句话:「泰国丧尸爆发了,等着看新闻吧。」
果然,仅仅过了两个小时,各大媒体和网站就出现一条关于丧尸的爆炸性新闻:泰国三个邻近的村子发生了大规模T病毒感染,军方不得不出动军队,屠杀了所有丧尸。
新闻视频里面是一片火海,成群结队的丧尸浑身浴火,嗥叫着冲出来,但中途就都倒下,在地上挣扎嘶吼,伴随着围观人群的哭喊声、坦克的轰鸣声、子弹的呼啸声。
我瞪大眼睛,手抖得几乎抓不住鼠标,心里不停地问自己:这不都是我害死的人吗?
张涛进了办公室,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电脑屏幕,说了句:「这么多愁善感吗?」
「我早就跟你说过!丧尸病毒扩散了!」
「哦。」他满不在乎,说:「扩散就扩散呗,这帮黑狗连泰国军队都干不过,就别想在人民解放军的地盘上撒野了。」他没法理解我的心情,索性也不和他聊这个。
沈姐时不时来我家做客,我问她泰国丧尸爆发是不是因为我们走丢的那个丧尸。其实我心里已经知道答案,只是想让她宽慰「别多想了呀,这事情要怪也得怪把黑狗偷去泰国的人,也怪那个寺庙不还给我们。早点交给我们处理,早就没事了,何至于惹出这么大的乱子。」她说着说着也伤感起来,又叹口气:「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黑狗幸存下来,最好我们能买一个回来。」
这个事情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
新闻出来的第二天,孙院长就带着几个学生和技术人员去了泰国。因为丧研院是全球最权威的丧尸和T病毒研究机构,泰国政府想请他去检查一下疫情。
走之前,孙院长和宫园长彻夜开了个会,我猜是想让孙院长想办法和泰方沟通,买个活体丧尸回来。
十六
孙院长走后的某天,张涛突然接了个电话,即急匆匆地跑了。我追着问了一句要不要帮忙,他也没听到。
整个研究院的气氛似乎变得凝重起来,张涛两天没有出现在办公室。
第三天早上,我看见两个技术人员穿着隔离服往楼下跑,我抓住一个问:「咋了?出啥事了?」
「丧尸馆的讲解员梁姐被丧尸咬了,刚带回来,在地下室隔离着呢,我们赶去看看。」
我心里一沉,总算波及我认识的人了。我跟在他们后面就往电梯间跑,电梯一开门,张涛出来了,看着惊慌失措的我们,问:「你们干啥呢?」
技术人员说明了目的,他们带了工具,准备检查感染目标,采集血样做化验。
张涛摆摆手说:「这个情况特殊,警方现在不让我们靠近,等孙院长回来处理。」
我又跟着张涛回了办公室,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让我别管了,不关我们的事。他总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让我非常反感,我提醒他,我们是丧研院的员工,全世界丧尸研究的最高权威机构,T病毒防控全指望我们呢。
他哂笑着说:「那你下去检查感染目标去啊,梁姐是鲍局长的女人,你看门口那两个警察让不让你进去。」
「啊?她是鲍局长的老婆?我咋不一直都知道。」
「我说她是鲍局长的女人,没说她是鲍局长的老婆,你知道个屁,你最好别知道。鲍局长结婚的时候梁姐还没出生呢,能当个屁老婆。」
我对梁姐和鲍局长的关系并没多大兴趣,但我必须弄清楚她是怎么被咬的,按理说动物园那个丧尸是假的,不会咬人。
我换了一身隔离服,去食堂自告奋勇给梁姐送饭。食堂的师傅知道我和梁姐以前是同事,也就准许了。我预想我会隔着铁栅栏和梁姐说话,没想到梁姐关在一个带有
独立卫生间的单间里。门口的两个警察见我是送饭的,开门让
我进去。
梁姐衣着装扮都很整洁,不像是感染病毒后发狂的样子,只是
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我读过论文,T病毒侵入大脑需要很多天,身体强壮的人甚至在
感染后能支撑一个月以上。
我递饭给她,她认出了我,淡淡地说了声:「是你啊。」
「你感觉怎么样?」
「挺好。」
我没想到她这么乐观坚强,倒是让我放心一点。只要她别情绪
崩溃,我就可以顺利提问。
「你是怎么被咬的?」
「哼。」她冷笑一声,说:「你自己也是个老饲养员,黑狗怎
么咬人你还不知道?」
我还真的不知道,但我也不关心这个。我想知道的是咬她的丧
尸在哪儿,于是又问:「我是说,你在哪儿被咬的?」
「云南,旅游的时候,不小心,喝多了。」
「当时周围没别人吗?丧尸被抓住没?」
她很不耐烦,挑了挑眉毛,说:「你就告诉孙院长,我是不小心被咬了。可是我处理得果断,当场就把肉割了,病毒没有扩散一点儿。你们放心,我还是和你们一样的人。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就这么些话。」
十七
她一心只想着让我相信她没有变异,却不回答我关心的问题。鉴于她和鲍局长的关系,我也不好多问。
从单间出来,我忧心忡忡:如果病毒是从泰国泄露,现在已经影响到云南,那基本就意味着整个中南半岛都难以幸免。我甚至开始担心孙院长在泰国的安危。
回到办公室,张涛正捧着一本《和丧尸同居的日子》笑,见我进来,他边笑边说:「你看过这本书没,你看这儿写的。他在前面边扫地边走,丧尸在后面追不上他,哈哈哈哈…」
我笑不出来,对张涛说:「如果我告诉你,我把丧尸给放走了,你信吗?」
「信,你说啥我都信。你这人傻了吧唧的,不会骗人。」
「我没和你说笑!」我有点生气,不再和他说话,自顾自地上网查资料。丧尸论坛上有人在追踪泰国丧尸T病毒的来源,不少人甚至追溯到三年前。
有个楼主把我在张建功手机里看到的那张微博截图贴了出来,并声称这就是病毒最初泄露的来源。
我心念一动,冲过去一把抢走张涛手里的书,劈头就问:「你也假扮过丧尸,就是我当饲养员的那会儿,是不是?」
「你终于想明白了啊,我的天哪。」张涛做出一个谢天谢地的表情,说:「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想不通这个事儿呢。你去我家找我那天下午,刚逼着我啃了一坨生猪肉,害得我闹肚子,我见你的时候都想揍你。你拿钥匙砸我脑袋那天,我脑袋破了,包了纱布。我当时戴了个帽子挡上了,你走的时候还看了我一眼,我以为你那时候就知道了。」
「你…你们…」我涨红了脸,青筋暴起,却不知说什么。
「这么激动干啥?我也是为了挣点钱,我一个外地的,初二就辍学了,我能咋样?」
「谁管你挣不挣钱!」我把书砸到他脸上,气得大吼起来:「是你放跑了丧尸,是你散播了病毒,是你害死泰国几百个人,是你害了梁姐。我一直以为是我干的,我以为是我害死那么多人。我以为是我开始骗游客、骗政府的钱、骗那个博士。我两年了,天天做噩梦,梦见警察抓我,梦见被丧尸咬死的鬼找我索命。那年我差点没撑过来,可这都是你干的,我给你背黑锅。」
我吼着吼着又哭起来,两年来我担惊受怕,一旦发现自己解脱了罪名,心里五味杂陈。
「哎,别别别,你不想背黑锅,也别往我头上扣。我也没放走过黑狗,我连真的黑狗都没见过,我饲养的是…」他把书抓起
来,手指「啪啪啪」地敲打封面上那个作者名字,说:「我养的是这个货。」
我懵了,拿着书,盯着「宫飞」,喃喃地说:「是他放走了丧尸?」
「别问我,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他拿回书,接着看起来,边看边说:「我知道的我都告你了,再往前的事我也不知道。你爱怎么想怎么想,都和我无关。」
「人命关天的事,你咋就这么不负责?」
「我负不了这个责,我就是想挣大钱,没想要当侦查员。」他发现自己说了个三押,又补上一句:「skr!」
我又回去细细地看那篇贴了微博截图的帖子。
这个楼主还声称她的前男友就是丧尸饲养员,并爆料该前男友饲养过程中也发生过一次丧尸出逃事件,后来被警方压下来了。
她当时关心前男友的安危,半夜一个人骑自行车赶到动物园,被拦在大门外不许进去。门口的一个警察号称里面在拉网式搜索一个走失的黑猩猩,但她分明看到动物园里空荡荡、黑漆漆的,没有一个人走动。
她联系不上前男友,又不敢走远,只好大半夜在动物园大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才接到前男友电话。她认为前男友被警方控制了,被迫改了口径。
从那以后,前男友就和她渐行渐远,勾搭上了动物园的高管。
十八
我想弄清楚到底是哪个饲养员弄丢了丧尸,但就是查不到历届饲养员的名单。我给沈姐打电话,她答应帮我找找。
孙院长从泰国回来后,确认梁姐没有感染,叫我开车送梁姐回动物园,交给园长。
路上,路边的一家酒店正在办喜宴,一排婚车停在路边,导致有点堵。我扫了眼酒店大门,却发现拱门上写的名字是唐颖和张建功。
我猛踩一脚刹车,梁姐吓了一跳,问我出了什么事。我靠边停车,叫她等我一会,自己下车就往酒店走。
酒店门口支起来一张硕大的结婚照,她穿上婚纱太漂亮了,漂亮得我一下子没认出来。她身边那男人穿上西装,在我眼里仍是那么猥琐。我的脑子想转身就走,可是腿不听话,一步两步三步,进了酒店。
新郎新娘在门口迎接宾客。张建功先看见的我,热情地握住我的手,哈哈大笑,说:「大科学家也肯赏光呀,颖儿叫你来的吗?」
「不是不是,我路过,路过…」
「那就是缘分,哈哈。」他揽住我的肩膀,邀我向里面走,嘴里说着:「颖儿,你看谁来了。」
听着曾经是自己使用的称呼从他嘴里吐出来,心里像是被丧尸咬了一口,疼,疼着疼着就麻木了。
小颖见了我,盈盈一笑。
我希望她沉下脸,希望她生气,希望她骂我、甚至打我、哭着往我脸上吐口水,但我就是不希望她冲我笑。
可是她就是冲我笑,边笑边说:「欢迎欢迎,楼上请。」
我的脑子想转身走,但我的腿死犟着上了楼。我借了个红包,把身上仅剩的几张纸币包进去,也没写名字就给了收账的人。我把腿劝回来,趁着门口的新郎新娘不注意,偷偷地溜出来。
我没着急开车,给沈姐发微信:「晚上有空吗,见一面」。
然后把梁姐送到了园长办公室,园长笑呵呵地与梁姐寒暄几句,问她这几天吃的好不好,身体状况怎么样。转头叫我稍等,领着梁姐出去了。
我无聊地玩手机,收到了沈姐的回复:「好呀,来接我去你家喽?」
我不想在微信里说太多,怕万一她老公看到。我拨通了她的电话,却听到书柜后面传来熟悉的电话铃声。
铃声刚响一声就没了,与此同时,我的手机里传来提示:「您拨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我推开园长的书柜,露出后面的密室。沈姐头发散乱地坐在床上,双脸潮红,略带羞涩地看着我。
我铁青着脸,盯着她,许久不说话。
最后她轻声说:「关上呐,园长等一下回来了呀。」
十九
我没等园长,径直走了,开车直接去了公安局,交代了所有真相:丧尸早已丢失、病毒扩散、扮演丧尸欺骗游客、骗取科研经费。
我不知道我的责任有多重,但我知道园长、郑哥和沈主任肯定脱不了干系。
接待的民警说,这部分警务已经移交丧尸管理部门,这个部门刚成立,目前主任还不在局里办公。这么大的事情,民警不好做决定,让我等一会儿,他汇报上级。
他出去没一会,又进来两个警察,说事关重大,我现在是污点证人,需要先转移。
他们给我戴上手铐,用黑罩子蒙住我的头,把我带上车,开了一会儿,又带下车,带进一间屋子让我坐下。我的手铐没打开,但头罩摘掉了。
我认识这里,早上我刚把梁姐从这里接走,这是丧研院地下室的隔离室。
「不是转移吗?怎么来这儿?」我问警察。他们不回答,只是出门,反锁了门锁。
不祥的预感袭来,我跑到门边,大喊:「我有事要说,我认识鲍局长,叫鲍局长来见我。」
门开了,走进来的却是张涛。他也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认识鲍小龙吗?」
这名字我很熟悉,于是说:「那是我后面的那个饲养员。」
「嗯,就是他,他现在是市警察局丧尸管理部门的主任,以后关于丧尸的警务都由他负责。」
「就他?愣头愣脑的鲍小龙?」
「哎,戴兄弟呀,咱们馆儿出来的所有饲养员里,就你混得最差,也属你最穷,你哪儿来的自信说别人愣头愣脑呢?」
「你们这是诈骗!危害社会!挣的是丧良心的钱!我已经自首了,等警察来的…」
「门口不就有两个警察吗,没把我怎么样啊。你还要找谁?鲍局长?你不是有梁姐电话吗,给她打电话呀,她能找得着鲍局长。」
我明白他的意思,其实刚才就明白了,只是脑子里多少还有点幻想,我问:「你们知道黑狗去哪儿了,对吧?」
「你也想到了吧,你就是不愿意承认。黑色的狗么,应该不少,但黑狗这玩意儿,从来就没有过。」
「泰国的事儿呢?」
「泰国的军方,编出啥故事来我都不意外。那事儿有可能是毒贩捣鬼,有可能是反对派捣鬼,有可能是军方捣鬼,但就不可能是丧尸捣鬼。」
「梁姐呢?」
「梁姐去大理旅游,喝多了,遇上个小白脸,激情四射了一下。然后梁姐就说漏嘴了,女人嘛,嘴就是不严。鲍局长关她两天,是让她长个记性。」
我沉默了。
张涛接着说:「你和我很像,这么多饲养员里,只有咱俩是外来打工仔。我演丧尸演了一个月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整个是怎么回事。可是我不能说,我得装蠢。装丧尸那种蠢容易,可是装我这种蠢难。你说你,我点过你多少次,可你是真蠢。你但凡能装蠢,时不时问他们要点好处,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我懂了,张哥。我现在只要钱,我啥也不说,行不?」
「兄弟,你这话还是在犯蠢。要是没今天这一出,你要钱,那是求人赏饭。今天这么一闹,你再要钱,那是敲诈勒索。」
「那…那我咋办?」我渴求他能帮帮我。「我告诉你个秘密,丧尸这东西,以前是没有。可现在,咱们
院已经把T病毒研制出来了,只要找个人给他种上,世界上第
一头丧尸就会出现。你不是一直想给园长弄个丧尸回来吗,恭
喜你,你要成功了。从今天起,咱们就再也不算是骗人了。」
他说完,打开了门走了出去。我看到门外站着一群穿着全套防
护服的人,其中两个人,抬着一支两米多长的粗大注射器,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