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 _ 如梦令

我的耳垂。我不否认,不论是常思还是尚锦我的确都喜欢。

「哥哥也喜欢男孩儿,就叫晏怀宁,到时候我们也日日带去大

哥大嫂跟前炫耀……」

我这才明白晏卿辞的意思,霎时连耳朵都红了,忙伸手捂住他

的嘴,「你瞎说什么……」

晏卿辞笑着将我的手握到他手心里,「阿宁害羞,哥哥不说就

是……」

这几日苏嬷嬷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虽仍旧日日在我耳边唠

叨我不好好休息,但每次舒姐姐带着尚锦来的时候苏嬷嬷却总

想着法儿多留她们一会儿。

四月底的时候二姐姐有了身孕。不久朱氏女便入了太子府。

我见过那个女孩儿,比我还要小上一岁,见了人总是怯生生

的,低着头连话也不敢说。

二姐姐依旧笑得温柔,「终究是断送在这宫墙里的可怜人罢了。」我看着二姐姐的眼睛许久,没能找到小时候的光亮。

我摸着二姐姐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岔开了话题,「二姐姐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二姐姐呆呆地看着窗外思忖良久,「女孩儿吧,无忧无虑地长大,嫁个两情相悦的人,恩爱白首。」

我怔怔道:「嗯,女孩儿好。」二姐姐不傻,怎会不知皇家子女的无奈呢。最盼着两情相悦,恩爱白首的二姐姐,也只护了她的小宁儿周全。

边境安稳,晏卿辞与阿原也清闲,是以除了军营,我这小院都快被这两人踏破了门槛。

晏卿辞不知从哪里弄来三只幼猫,叫起来声音软软糯糯的,可爱极了。阿原知道后缠着晏卿辞要了许久,晏卿辞不给,后来又来缠我,抱着我的脖子撒娇几次,见我铁了心不给才放弃。

过了几日却又抱着两只兔子来跟我换猫,最后自然连着两只兔子都成了我的。

早前苏嬷嬷命人在我屋前辟了块地,种了许多的花。现今天暖花开,闻着满院的花香,烦恼也消减不少。

只不知阜宁公主的花开了没有。

晏卿辞再来时带了封信,是阜宁公主写的。信上说花开得很好,她很喜欢,谢谢我的花种子……我捏着信,心里五味杂陈。

大约人总是贪恋美好。我一边惋惜那个为了国家而离开亲人的阜宁公主,却也日日地享受着这牺牲一个女子所换来的短暂的安逸与快乐。

除夕家宴时,母亲同我说了话,问我身体如何。我低着头答道:「已经好了许多。」之后便不再说话。

阿原一个劲儿往我碗里夹菜,「姐姐身体不好,多吃些。」说着抬头冷冷地看了眼母亲,我不知发生了什么,暗暗扯了扯阿原衣角。阿原只是握了握我的手,却也不解释。

我看着天色已经暗了,想着不若今日就先住在府里,正要向父亲开口,阿原却起身拉过我,「天色晚了,姐姐一人回去不安全,父亲母亲稍坐,我送姐姐回家去。」

「天晚路滑,玉宁便在家里住着吧……」见父亲开了口,我正要答应,却被阿原护在身后,「父亲,马车已经备好了,孩儿先走了。」说罢,又看母亲一眼。

我连忙向父亲母亲行了礼,被阿原拉了出去。

「阿原与母亲吵架了吗?」我看着阿原铁青的脸,握紧了他握着我的手。

「阿原说过会保护姐姐的,阿原没忘记。」

「姐姐知道。」我笑了笑,果然还是孩子气,「阿原始终保护着姐姐呢。」出了府门,就见晏卿辞立在马车旁,落了满头的雪,定然等了

许久。

「这么冷,你怎么过来了?」我伸手要掸去晏卿辞身上的雪,

却被晏卿辞握住手,「来接阿宁回去。」

我失笑,看向阿原,好在今日没有住下,否则这人不知还要等

多久。

阿原松开我的手,「既然卿辞哥哥来接姐姐了,那阿原就回去

了。」

「回去不可再与母亲怄气。」

「知道了,姐姐路上小心。」

上了马车,晏卿辞将我的手握在他手心里暖着,「这么冷的

天,还以为阿宁会在府里住下。」

「你都这样想了怎么还过来?」

晏卿辞笑起来,避而不答,「睡会儿吧,得有一会儿才到

呢。」

我点点头,闭上眼靠着晏卿辞肩膀小憩。

9

花朝节那日,二姐姐生了个女孩儿。

太子一早就为孩子想好了名字,是男孩就叫孟瑾,若是个女孩就叫孟瑜。握瑾怀瑜,可见太子的喜爱。

舒姐姐知道二姐姐生了个女孩后高兴得不得了,拉着我寻个由头就要往太子府去。二姐姐身体并未恢复好,可脸上的笑却比以往多了许多。我自知嘴拙,索性不插嘴,一边听着她们二人聊天,一边逗着小阿瑜玩。

阿瑜还未生下时二姐姐就做了许多衣裳,仿佛知道会生女孩儿一般。我还未见过这般小的孩子,想着阿瑜一年年长大的样子,心里不禁生出了许多期待。

宫里规矩多,我们也不便时常去看二姐姐。是以自见了阿瑜之后,舒姐姐便日日在我跟前念叨如何说服二姐姐将阿瑜许配给尚锦。

我抱着尚锦一脸无奈,「舒姐姐,尚锦才四岁。」

舒姐姐不以为然,撑着下巴开始给我讲她的艰难养儿路,尚锦摇着头叹气,手里还不忘给舒姐姐剥瓜子皮。

舒姐姐正说得起劲时,大监带着人走了进来,这个大监我是见过的。当年大姐姐被赐婚时就是他来宣的旨,我虽已猜了个大概,却还是在听完旨时乱了心思。

我要嫁给晏卿辞了。

我看着桌上的圣旨,心里百感交集。祖母留给我最后的庇护,大概就是这道旨意了。

尚锦仰着头问我:「宁姑姑真的要做尚锦的小婶了吗?」

我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尚锦喊了起来,「父亲!小叔!」

我一回头,看到了才进来的晏从楮与晏卿辞,我起身见了礼,想来晏长公子是来接舒姐姐与孩子回去。

「弟妹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了。」晏从楮笑起来,「夫人快些随我回去吧,天不早了。」

我看了眼舒姐姐,心道:这才未时,哪里就不早了?舒姐姐一脸「我都懂」的表情,忙拉着尚锦走到晏从楮身边,「的确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改日再聊,改日再聊。」说着就往外走。

我哭笑不得,却也习以为常,舒姐姐总是不按常理来。

晏卿辞手里拿着圣旨看得认真,走得近了些,看到他嘴角噙着笑。我倒了杯茶,才饮一口就瞥见晏卿辞凑了过来。

「哥哥早就对阿宁野心昭昭,就只有阿宁不知道。」

「又乱说!」我伸手挡开晏卿辞凑过来的脸,「苏嬷嬷说了,掀盖头之前是不可以看新娘子的,今日之后你不许再过来了。」

晏卿辞握住我的手,「那阿宁可要有一个月见不到哥哥了。」

「舒姐姐跟尚锦会来的,还有阿原……」我憋着笑,故作认真。

晏卿辞张嘴在我手上咬了一下,「阿宁现在都会调侃哥哥了……」我缩了下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阿宁都不想哥哥吗?」

「偶尔……」话刚说出口,晏卿辞就委屈起来,我原本是想逗他的,不想他竟当了真。我有些难为情,往他跟前靠了靠,「你生气了?」

晏卿辞不说话,松开我的手侧着头不理我。我解释几句又觉得似乎没什么用,想了想索性直接伸手攀在晏卿辞胳膊上。「阿宁开玩笑的,卿辞哥哥别生气了好不好?」说罢,又学着平日里晏卿辞的样子,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我靠得近,清楚地听到晏卿辞极快的心跳声,抬眼望去,却不见他脸上有任何异样,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骗我。

「既然卿辞哥哥不肯原谅阿宁,那阿宁就不在跟前惹卿辞哥哥不开心了……」刚要松开手,却被晏卿辞揽到怀里,「晚
了……」晏卿辞抱得紧,一脸坏笑着贴近了我的脸,「阿宁没有诚意。」说着便吻了过来,带着些侵略的气息,我有些害怕,于是闭上了眼睛。却听晏卿辞模糊不清地说了句:「哥哥每日都想阿宁的,阿宁不公平……」

我有些内疚,终归是我惹得他难过,便伸手抱住晏卿辞,「想的……」

晏卿辞摩挲着我的腰,「……那便要想一辈子,不许想别人……」婚期定在四月十五日,晏卿辞一早就派了沉肆去肃郡接大姐姐与常思。

祖母离世后我因着怕睹物思人而搬出府,如今即将出嫁才又得了理由回去。想来母亲必然不会为我梳发,如此便又觉得都无所谓了,我苦笑一声,跟着苏嬷嬷进了府。

常思已经一岁多,咿咿呀呀地叫着「阿娘,阿娘」,正是黏人的年纪,却又不让人抱,非要自个踉跄着跟在人身后。

夜里我与大姐姐躺在床上感慨,突然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翻起身,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二姐姐。原是太子念着二姐姐思念姐妹,偷偷将二姐姐送出来与我们叙叙旧。我们已经许久不曾这般亲昵了,我拉着大姐姐与二姐姐的手躺在床上,仿佛小时候一般。

母亲的确没来为我梳发,我看着镜中苏嬷嬷温柔的神情,恍惚间仿佛看见了祖母,「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地……祖母的小宁儿可真好看……」

我笑得开心,「祖母……」

「小姐说什么?」一抬眼看到苏嬷嬷一脸关切地看着我,原来是我出神。

我抬手抚上苏嬷嬷满是褶皱的手,「嬷嬷抱抱小宁儿吧,小宁儿已经许久不曾梦见祖母了,真怕祖母将小宁儿给忘了……」

「不会的,老夫人怎么舍得忘了小姐呢。」苏嬷嬷将我搂在怀里轻轻地抚着我的背,如同祖母一般。

父亲终于嘱咐完,我讷讷地跪在跟前,许久才起身。转身的时候却不禁苦笑起来,是啊,我在期待什么呢,这十六年来母亲对我唯一一次关爱也不过是我昏迷时的一两次罢了。

阿原托着我的手,走得小心翼翼,「姐姐不要怕,阿原一直都在姐姐身后!」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释然,「姐姐知道,不怕。」

「姐姐……」

「嗯?」

「姐姐在阿原心里一直都很重要。」

我默默攥紧了阿原的手,我虽自知不是聪明的人,可如今也看出了些端倪。

阿原向来与母亲亲厚,却突然间就转了态度,原以为是寻常吵架,这都好几个月,依旧冷冷淡淡。想必是与我有关系,大概阿原知道了母亲厌恶我的原因吧。

「阿原在姐姐心里也是很重要的。」

阿原停在轿前,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只模糊看到有人走过来,是晏卿辞。阿原将我的手放在晏卿辞手中,「姐夫要照顾好姐姐。」

晏卿辞应了声,牵着我往轿里走,一边低声道:「哥哥终于娶到阿宁了。」

……

坐在喜房中,我饿得难受,却又惦记着苏嬷嬷交代过不能自己掀了盖头,便央着南枝给我递了块糕。一整天的婚仪已经让我头晕眼花,外头又吵闹得厉害,我闭着眼刚想睡一会儿,门便被推开了。

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红色,屋里围着许多人,晏卿辞站在喜婆边上。我有些紧张,手心里也生出了许多汗。

我已经听不见喜婆在一边说着些什么,只见晏卿辞走了过来,越来越近,然后掀起了盖头一角。

我悄悄勾住晏卿辞衣角,紧张得不敢呼吸。

「别怕,阿宁乖……」说着轻轻掀开我的盖头。屋里的人哄闹起来,我羞得红了脸,晏卿辞转身将我挡在身后,「夫人脸皮薄,各位既已见过,便都去吃吃酒,恕晏某不能奉陪。」

众人笑着调侃一会便往外去了,于是房里只剩了我们二人。我红着脸不知所措,晏卿辞却笑得温柔,我这才注意到晏卿辞脸上泛起的红晕,许是喝了些酒的缘故。

晏卿辞引我到桌前,饮过合卺酒,结了发。我呆坐在桌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晏卿辞抱起我,往床边走去,「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阿宁可知下一句是什么?」晏卿辞将我放在床上,俯身凑到我耳旁,「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气息呼在我耳朵上,我痒得笑起来,忽地被晏卿辞吻了嘴角,「夫人,春宵苦短……不可浪费……」

我来不及反应,被晏卿辞裹在怀里。

10

重阳节宫宴时二姐姐带了阿瑜过去,太后见着曾孙女儿高兴得不得了。

众人围在周边有说有笑,晏卿辞握着我的手,一脸认真道:「阿宁不必过于羡慕,我们的怀宁定然更加招人疼。」我看着他不时瞥向阿瑜的眼神忍俊不禁,你怕是比我还要羡慕些。

太后忽然拉过我的手,在我耳边低语,「姑祖母可盼着小宁儿与卿辞的孩子呢!」我红了脸,不知如何是好,便偷偷看向晏卿辞。

晏卿辞仿佛知道一般,往太后身边凑凑,小声道:「快了,姑祖母。」我羞得说不出话,暗暗在晏卿辞胳膊上掐了下。

重阳节过后下了几场雨,天也凉了起来。晏卿辞一早就在屋里置了火盆,生怕我着了凉。入秋后我总是容易疲累,人也打不起精神来,想是旧疾难愈,是以我虽笑他过于小心,却也不得不自己谨慎起来。

晏卿辞一早就去了军中处理军务,我用过午饭闲得无聊便想再睡会儿。

才躺下不久,小腹突然传来一阵疼,我疼得动弹不得,只得喊起南枝来,一侧头却看到身下已经洇开的血迹。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月信的确晚了许久……眼泪突然止不住,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别的什么,「……南枝……南枝……」

小腹疼得厉害,我睁开眼,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

「夫人早前寒气入体并未痊愈,又因着常老夫人的事气滞郁结,本就体虚……如今小产,怕是伤及根本,以后……唉,难了……」

「……劳烦太医,将夫人再难有孕之事瞒住。」

再难有孕……晏卿辞盼了那么久的怀宁啊,终究还是……我泣不成声,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阿宁不怕,哥哥在这儿。」晏卿辞隔着被子在我背上抚着,不知是何时进来的。

我哭得说不出来话,也不知该怎么面对晏卿辞,便只蜷缩着。「孩子……总还会有的……阿宁没事才是最重要的……」说罢,我背后一紧,被晏卿辞抱住。

我不禁哭出声,他该有多难过,却还忍着安慰我。我转过身抱住晏卿辞,缓了良久才小声道:「对不起……」晏卿辞的气息很轻,隔了一会儿才说了话,「是哥哥没能保护

好阿宁……」话未说完便已哽住。

一直到年底,我的身子才好了些。只是总梦到我们的怀宁,也

不知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梦醒时总哭着的,晏卿辞紧紧抱

着我,小心吻去我眼角的泪。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件事不提,就连尚锦也很少来找

我,想是舒姐姐怕我见了尚锦难过。

晏卿辞恨不得时时守在我身边,即便我说再多也依旧如此,左

右军中也无事,便由了他去。

上元节时晏卿辞带我去看了花灯,满目的颜色晃得我眼睛睁不

开,晏卿辞却突然拿出一只簪子来,仔细地戴在我发髻上。

「能与阿宁相携白头才是哥哥心中所愿。」

我踮着脚吻在晏卿辞嘴角,轻声道:「阿宁也是。」

翌日一早,太子府便传来了噩耗——阿瑜没了。

我忽地腿一软,摔在地上。昨日中午我还抱过阿瑜,小丫头含

糊不清地叫着「阿良,阿良」可爱极了……

乳母说发现的时候是朱侧妃在边上的,一只手死死地掐着阿瑜

的脖子……阿瑜小脸儿涨得通紫,手里还死死攥着脖子上的长命

锁……

二姐姐讷讷地坐在摇床旁一句话也不说,任谁劝也无动于衷。

发现时朱侧妃也已经断了气。我不明白为什么凶手会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女孩儿,我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下毒手。

不久,太子府又进了新的侧妃。二姐姐望着门口许久,而后苍白地笑了起来。侧妃顾氏,母家是永州九郡大吏,那朱氏不过是风光了一时的小角色,匆匆就落了幕……

二姐姐眼里的光终究还是没能留住。我早该想到的,朝堂之上各方势力明争暗斗的运作之下,哪里还能容得下温情呢?

建宁三年七月,北境毁了合约正式反叛,阜宁公主以身殉国。前线八百里加急送来消息,皇上震怒,封了卿辞与阿原为将,连夜整合兵马赶往北境。

晏卿辞抱着我许久不放手,铠甲硌得我生疼,我环着晏卿辞的腰,满眼的不舍。

「卿辞哥哥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受伤。」

晏卿辞吻了下我的额头,「阿宁也要乖乖的,等哥哥回来。」我嗯了声,从袖子里拿出儿时祖母给我的护身符挂在晏卿辞腰上。

阿原又高了不少,许是铠甲衬着,倒真有了几分少年将军的模样来。见我看他,立马跑过来抱住我,「姐姐不要挂心我们,有姐夫在不会有事的!」

我点点头,匆匆叮嘱几句。有人牵了马过来,晏卿辞与阿原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只可怜阜宁公主最终也没能回到故土。

今年京中雪格外少,已是冬至,却还未曾下过一场。虽如此,天气却似乎比往常冷多了,我裹着被子趴在床上。大约冬日干燥,我咳得越发厉害了。

入冬后,南枝便不许我出门,我每日里不是睡觉就是喝药,偶尔沉肆会带来晏卿辞送来的信,我便有了理由多动一动,可终究也无法支撑多久。

沉肆又在给秋千换绳子,我心里难受极了,又开始盼着哪日天气好些,我好缠着南枝出去走走。

初四这日天气格外好,南枝终于同意我出门。冬日里的阳光可真难得,晒得人懒懒的,竟一动也不想动了。

「南枝姐姐,我们回家去看看吧,我想祖母了。」南枝在我身后轻轻地推着秋千。

「好,一会儿我便让沉肆备马车。」

我点了点头,太阳晒得我身上暖烘烘的,我伸手迎着阳光,眼前明亮如斯,可我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沉肆早就备好了马车,我喝了药,被南枝裹得严严实实的才出了门。

府里依旧是老样子,只是空了一大半。我们姊妹几个从前住的院里还都是从前的布置,就连灰尘都不曾落一层,定是时常有人打扫着的。

祖母院儿里最是单调,可我走过每一处砖石,都似乎能感受到祖母的气息。南枝怕我走得累了,时不时就迫着我歇一会儿。

想着母亲一人在家也孤单,我又来了母亲房里。我很少来母亲这儿,其实我也不知道能与母亲说些什么。

孙嬷嬷没料到我会过来,愣了会儿,又赶紧掀了帘子请我进去。我笑了笑,站在门口,「嬷嬷不用客气,我如今病着就不进去了,就在这儿问过母亲安便是。」

许久,母亲没有应声,我有些支撑不住,站了会儿就向孙嬷嬷道了别。南枝过来扶稳我,一步一步往府外走去。

晏卿辞走了快五个月了,我一遍又一遍地翻看从北境送来的信,最近的一封已是十日前,晏卿辞已经有十日不曾来信了。

「之前还说除夕日定能回来陪我,如今却又失言。」我将信叠放整齐,正要起身去放,突然咳起来。

「小姐怎么又起来了,天这般冷,快上床上躺着。」南枝闻声进来,看我在地上,赶紧拿过我手里的信,扶着我往床榻走。

「南枝姐姐现在越像苏嬷嬷了,唠唠叨叨的。」我缓了口气,笑了起来。

南枝不理我,替我掩好被子又倒了杯水递到我手里,而后将信整好放进了梳妆台旁的屉子里。

「南枝姐姐别气了,我听话就是……今天除夕,生气可不好。」我看着在房间里忙来忙去的南枝,终于还是服了软。

「今天风大,似是要下雪,小姐喝了药就早些睡吧。」南枝将温好的药端过来,「我就在这里守着小姐……」

我接过药,一口气喝了。「不了,每次喝了药都就睡到第二日了,南枝姐姐回房睡吧,天冷,可不能着了凉。」南枝虽不依,可最终还是拗不过我出去了。

我看了眼窗外,不知是不是真会下雪,也不知今日北境风雪大不大……

「下雪了,阿宁,出来陪哥哥看看雪吧……若能同淋雪,也算共白头。阿宁,下一次,我们一定要早早遇见,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情相悦,儿女绕膝,恩爱白头。」

我看着梦里晏卿辞仿佛装着星辰的眼睛,点点头笑着说好。

睁开眼看看向窗外,院里已经白成一片。

京中终于下雪了。

我起身披了斗篷,静悄悄地出了门。院里安静得很,我几乎都能听见雪落下的声音。秋千上已经落满了雪,沉肆昨日才换过绳子。我伸手将秋千上的雪拂去,缓缓坐了上去。

秋千轻轻荡了几下,晃晃悠悠的,我仿佛看见了晏卿辞在朝着我走来。我轻轻笑起来,眼皮却越来越重。

「我不喜欢下雪天,可想着此生只能如此与你白头,就连雪都变得如此喜人。若能同淋雪,也算共白头……卿辞哥哥,下次,阿宁定许你白头……」

(正文完)

番外篇沈青黛

我要嫁人了,夫家是京中显赫的太尉常家。

往京中的路上哥哥一遍又一遍地嘱咐我要守规矩,要讲礼数,京中不同祁郡,要听话……我听得不耐烦,用手捂住耳朵冲他嚷嚷,「原恒哥哥说了,就喜欢我这般无拘无束的样子,你不懂!」

哥哥总说女子要温柔要端庄,想来这就是哥哥喜欢的女子的样子,难怪哥哥至今未能给我娶个嫂嫂回来。

到京中第二日,皇后便召见了我。

我跪在殿里,偷偷看了眼端坐在高位上的皇后,心想:果真如哥哥所说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子。跪了半晌,仍没听见皇后叫我起身,我膝盖有些酸,正准备抬头看看,旁边的女侍轻咳一声,「小君!」

「嗯?哦……快起来吧,不必拘礼。」

我站起来悄悄揉了揉膝盖,又听皇后道:「青黛是吧,快上前来。也算是一家人了,随着阿原唤我便是。」

我走到皇后跟前坐下,想起哥哥一路的唠叨,不免感慨,「来的时候哥哥还交待我要谨言慎行,见到二姐姐才知哥哥果真是啰唆。」

「你哥哥……」

「二姐姐应该见过的,哥哥还说起过呢。二姐姐不知道吧,我哥哥都还没成亲呢,哥哥就喜欢温柔端庄的女子,若是二姐姐还未嫁,哥哥肯定是极想求娶……」

话未说完,旁边的女侍突然出声,「沈小姐慎言!」

我愣住,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起身要跪,却被皇后拦住,「小孩子而已,夕槿不必斥责。」继而转头安慰我。我看着皇后,不禁有些心疼她,如此温柔的人,怎么就被困在了这里呢。

才出宫就看到哥哥候在宫门口,我跑过去扑在哥哥背上,「哥哥背我,我走不动了!」

哥哥失笑,背起我往马车旁走去,「见着皇后没失礼吧?」

「怎么会,皇后还说我活泼可爱像她妹妹呢!」我得意地笑起来,「皇后还说了,哥哥该给我娶个嫂嫂回家了,哥哥都这么大人了,还得皇后操心……」

「她真这么说吗?」哥哥顿住脚步,声音莫名有些沙哑。

「我还骗你不成!」真是莫名其妙,往日母亲说的时候也没见哥哥这般反应。

须臾,哥哥才道:「沈隶知道了。」之后便不论我说什么也不理我了,哥哥不唠叨我,我也乐得清闲,便没再理会。

我坐在镜子前,看着嬷嬷为我盘起发髻,心里隐隐有些期待。等了这许久,我终于要嫁给原恒哥哥了。

拜礼结束后许久,依旧不见原恒哥哥回来,我等得都快瞌睡了,忽然听到一阵吵闹声。我有些好奇,也顾不得礼数,便往门口走去。

「……母亲还要怎样!」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阿原,你听母亲说……」

「母亲心里过去了,我心里过不去!母亲放不下自己心里的怨恨而强加在姐姐身上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要看开些?姐姐无端被母亲厌恶了十八年,母亲想过姐姐吗?就因为姐姐生了双与害死外祖母的外室有几分相似的眼睛,就因为母亲没能为外祖母报了仇,所以母亲就将这份债算在姐姐身上!我真恨那双眼睛没长在我脸上,我真恨母亲厌恶的人不是我……」

我听得一头雾水,姐姐?哪个姐姐?什么眼睛啊?正纳闷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我还没来得及走开,门便开了。

正尴尬着,原恒哥哥开了口,「扰了你心情是我不好。」

「没有。」我从没见过原恒哥哥生这么大的气。「原恒哥哥今日不开心,那便……」

「你别怕,我既娶你,便会待你好。」说着将我的盖头重新盖好,「我们将还未完成的仪式完了。」

婆母自那日后便一直抱病不见人,没几日就去了虞县。我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好多问,索性不去理会。

皇后时常会唤我去宫里陪她,想来是宫中日月漫长,皇后也没个孩子在身边,即便皇上宠着爱着,也难免孤独。

许是我的名字不太好记,皇后总将我错叫成小宁儿,起初我还会很认真地纠正,后来错得多了也就无所谓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皇后温柔如斯,可我从未在皇后眼中看到过一丝笑意。

原恒哥哥待我很好,但我总觉得他心里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

我时常能听到原恒哥哥梦呓,说什么「阿原对不起姐姐……阿原连累卿辞哥哥回不了家……」我不知就里,只叹着气替他擦掉眼泪。

上元节的时候皇后召了原恒哥哥进宫,回来时已经很晚了,还喝得醉醺醺的。我扶着他坐下,吩咐人端了醒酒汤来。

「……卿辞哥哥是为了救我,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轻敌,就不会中了埋伏,卿辞哥哥就不会、不会……我好想姐姐……青

黛,都怪我,我没能让卿辞哥哥回家,也没能见到姐姐最后一面……」

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却又听原恒哥哥自顾自地说起来:「五年了,我一次都没梦到过姐姐,姐姐定是见也不想见我一面了……」

「姐姐疼爱原恒哥哥,定是怕入了梦反倒让原恒哥哥心里难受。」

我这才知道原恒哥哥所说的姐姐是谁。

建宁三年除夕,大将军晏卿辞战死北境,同日,夫人常玉宁病逝雪中。

那时我才十三岁,虽觉惋惜,更多却是感叹二人情笃,竟能生死与共。殊不知这是原恒哥哥这么多来的梦魇。

我只知原恒哥哥有个双生姐姐,与原恒哥哥感情极好。想来真是惋惜,若是她还在,大概皇后也不会总盯着我出神,错叫我「小宁儿」,大概原恒哥哥也不会总是梦魇,哭着唤姐姐……

嫁给原恒哥哥的第二年,我们有了孩子。

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生了对龙凤胎,兄妹俩长得像极了。原恒哥哥喜欢得不得了,是以想了许久的名字,最终才定下了「忆」与「念」二字。

年末的时候哥哥娶了妻,并不是温婉端庄的女子。嫂嫂英姿飒爽,与哥哥出生入死,并肩作战几载,如今终于修成正果。

想来皇后也不会再担心哥哥的终身大事了,烦心事少些,大概也能过得轻松些。

靖安二年,大姐姐与大姐夫从肃郡回来了。大姐夫辞了官职,只安心与大姐姐过起平常日子。

三个孩子聪明伶俐,很是招人喜爱。我们时常聚在一起,看着孩子们嬉戏,大姐姐极偏爱常念,总是抱着不撒手,惹得她的小女儿哭闹着往我怀里扑。

今冬第一场雪时,孩子们欢喜得不得了,吵着闹着要去玩雪。

初雪总是可爱,我挽起原恒哥哥的手,站在檐下看着孩子们在雪地里玩得开心。原恒哥哥回握着我的手,暖意从掌心传来,我突然间就觉得仿佛过完了一辈子。

我笑着靠在原恒哥哥肩上,低声喃喃道:「何其有幸,得遇良人,两情相悦,恩爱白首。」

(全文完)

文/不想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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