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 _ 多舛

「住手!我听你的便是!」傅寒池心疼得脸色都变了,给面色犹豫的傅长卿递了一个凌厉的眼神,傅长卿虽极不情愿,却还是缓缓朝他走去,待至他身前,已将手中佩剑拔了出来。

「不行!不要!不可以!」我登时急了,拼命地挣动绑着我的绳索,不顾指尖的钻心的疼,恶狠狠朝平昭郡主大叫:「是我!是我将来会害死太子!是我蛊惑他忤逆谋反!你还在等什么?还不杀了我!崽种!杀了我啊!」

平昭郡主目色一沉,曲肘狠狠痛击在我的胸前,我只觉心口骤然一窒,眼前瞬间便黑了,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待双眼能看清的时候,傅寒池已被挑了左手手筋,登时血流如注,转瞬就在地上凝成了一个血泊,他的脸上更是苍白中透着青色,可他生生忍着,死死地咬着唇不出一点声音,甚至还笑着朝我望来:「我没事,不疼的。」

看着他冷汗涔然,脆弱易碎,却又倔强地故作轻松,我脑中有无数的画面速速闪过:

「姐姐,我没事,不疼的。」

「姐姐,我不疼,你别难过。」

「姐姐……」

「花……花儿……」我喃喃地叫出一个名字,心脏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的攥住,几乎难以呼吸,我死命地扭动,像一只濒死的鱼拼命挣扎。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下人匆匆行至平昭郡主跟前,耳语了几句,她骤然变了神色,恨声道:「这都瞒不住!没用的东西!」

她说着将抵在我颈间的匕首紧了紧,一双野兽般疯狂的眼便望向了傅寒池,威胁道:「动作快点!」

傅寒池冷汗顺着脸侧涔涔而下,他咬了咬牙,又看了傅长卿一眼,傅长卿便再次抬起了剑,而我已是歇斯底里的嘶吼,几乎如同困兽一般死死挣扎,被逼到了极致,心头便骤然生出一股决绝的狠意。

我记得我的手腕是有旧伤的,只要用力一拽就会脱臼,这个偏方助我逃过了很多次危险,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如今的手腕却没有伤了,但是没关系,它马上就会有了。

我下了死力狠狠一挣,生生把腕子掰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从绳索中挣脱出来,接着一脚踹开平昭郡主就地朝傅寒池跑去。

但我没有看见,摔在地上的平昭郡主爬起身来,目色阴狠地盯着我的背影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火匣子,张口一吹燃起了火,她的眸中映出疯狂的火光,冷笑一声,转身就点着了一旁的火雷引线,簇簇火苗呲啦地响着,沿着设定的轨迹窜出一条条火蛇。

傅寒池脸色骤变,大叫着「姐姐小心!」,便一纵身朝我扑来,下一瞬,四周轰隆炸响,一时间飞沙走石,残垣断壁皆铺天盖地压来,轰鸣中似乎还听得一声绝望大吼的「雪儿!」

眼前昏暗许久,我才觉得身上压着的重量突然减轻,恍然间竟听见了狗鹅子的声音,还有人在猛烈地摇着我的肩膀叫我的名字,但才喘息片霎,还未及应声,就又觉得有一种激烈情绪像蛇一样猛然窜上了脑海,眩晕的同时,似乎有一双大手揪着我的后颈狠狠往后拽着,而那股激荡的情绪却源源不断地往前涌去。

我挥舞着手试图挣脱,但却抓了个空,完全无法停止身体的沉沦,耳畔轰鸣中,只听见了凄厉哭号的女声:「长卿!长卿!」

傅长卿是覆在最上面的人,也是被冲击的最狠的,此时被我抱在怀中,口中不断地涌出鲜红的血来,不过片刻,就已经浸透了我的衣衫,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拼尽最后一份气力,断续着哀求道:「雪……雪儿……再叫我一声……傅……傅哥哥……好不好……」

绝望灌顶,眼泪像断了的珠子簌簌下落,我已是泣不成声:「傅哥哥……傅哥哥……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傻?」

他奄奄一息地喘了最后半口气,似乎还满足的笑了笑,声音却轻飘到几乎听不见:「情至深处……无怨尤。」

我的心剧烈地收缩,排山倒海的记忆呼啸着向我涌来,翻覆成歇斯底里的绝望:「傅哥哥!」

叫他最后一声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松开,猛然下落,到死,双目都没有闭上。

耳边依然有人急速地低吼着「阿祥!」和「姐姐,而我却像失了魂魄一般,毫无反应。

恍惚中,伴卿凌厉的声音似劈天而落:「让开!」,接着便有一方黄色符咒啪的拍在了我的额头,像是一颗火星子瞬间燎过了四肢百骸,将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骨脉都燃烧起来。

——————————

我醒了,却还在装睡,狗鹅子就在旁边守着,几天寸不不离,带着那种要么将我熬醒要么将我熬走的执拗劲儿。

承安一遍又一遍地小心催促,他都不为所动,直到朝中的大臣纷纷跪在养居殿门口,几位老臣还要以死劝谏,他才将目光死死凝在我面上半晌,最终走了出去。

我缓缓地睁了眼,涌进目中的泪像是突破堤坝的洪水宣泄而下,内心的痛楚几乎无以复加,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上辈子害死我的人,是对我这么好的你?

说爱我,却杀了我,换个躯壳,装作无事生过。

救赎我,却又给我建造新的牢笼炼狱,日日折磨。

可惜,我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伤我者,都要付出代价。

我的一生,都在波云诡谲中挣扎,都在恨意深重中沉浮,既然,我不配真正被爱,那就,让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晚间我进到崇政殿的时候,狗鹅子正跟着忠臣对峙,一怒之下

还摔了杯盏,怒斥着让大理寺彻查严办。

我微微勾了勾唇角,笑他徒然,查是不可能查出来的,严办更

是严办不了的。

刚才在大理寺的停尸房,我亲眼看见了平昭郡主的尸体,面目

皆非的脸,毫无特征痕迹,压根无法辨认身份。

早在埋下火雷之时,她就已想好了退路,只要在爆炸前拧动机

关,墙壁上便会豁开暗门来,她可以趁机逃生。

可她太想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放置了几倍的火药,导致爆炸时

的碎石堵住了暗门,反而害了自己。

但她还算有心,知道狗鹅子已至门外,而她无法逃脱,便在最

后一刻,为了不牵累宁国府毁了自己的脸。

女子就该有女子的血性,我很欣赏她一人做事一人当的个性。

无法辨认,便无法追究,这个道理,自始至终她都很明白。

我也很明白,所以我说:「这个案子,不止不能严惩,还要论

功行赏。」

殿内一众大臣闻声俱转身向我看来,上次我进崇政殿时没在场

的林阁老是第一个开口的,严厉斥道:「大胆!崇政殿乃议政

之处,素来不准女眷踏入,你……」

「从今以后便准了。」狗鹅子冷声截断,走过来牵着我的手行至众人身前。

「不成体统!不成体统!」林阁老气的差点厥过去,「这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如何能……」

「等朕死个几百年,朕也是老祖宗!」狗鹅子毫不留情的打断他,威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至尊,莫越国母,自古帝后一体,皇后当然何处都去得。」

「啊这……」

一时哗然,众大臣皆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但狗鹅子沉了脸,他们便再不敢言声,殿内一片肃静,半晌,狗鹅子才开口让他们退下,又引着我落座,深深地望我须臾:「我还以为……你会继续装失忆。」

装?

装怎么能逃得过你的眼睛?

我轻轻笑了,做出一副大义贤良的姿态:「我若不管,你怕是要把宁国公府诛九族了。」

他目若寒霜,语色阴鸷:「谋害国母,万死难赎!」

我摇一摇头,道:

「死的是平昭郡主,我心里清楚,你心里也清楚,宁国公更是清楚,但一个绑架宫中贵人的无名女尸,他不敢认,也不能

认,而你,却不能再追究下去。否则,宁国公世子刚刚为国捐躯,你便要诛杀他的氏族,会寒了百官的心,寒了天下人的心,这不是一个明君该做的事情。」

「再说,宁国公刚失去长子,又没了女儿,若是逼急了,悲痛欲绝之下,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宁国公不止有府兵,他的二公子还是侍卫左统领,国有外患,不可再添内忧。」

「这件事情,你不止不能追究问罪,还得厚葬立碑,颂其功绩,以安抚宁国公,理由便是她诛杀了凌天盟的主位长老,活捉了掌权堂主,于江山社稷有功,然面目俱非,难查姓甚名谁,特许葬入官陵,以一品诰命之礼下葬。」

狗鹅子胸口起伏几番,两手紧攥成拳,几乎咬牙切齿:「她差点害死你,我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挫骨扬灰,你却要我不再追究,予她厚葬?」

我心中不禁冷笑,若说害死我的,她可不是第一个,排队也轮不上她。

我平了平心绪:「兹事体大,任性不得。」

他死死瞪着我,眼角已是憋屈得发红:「若朕,非要任性呢?」

「琏儿,你是君主,这是你该担的责任。」我肃凛了神色,严厉地望着他,「你须要时刻记住你的身份,时刻冷静……」

「冷静、自持、克己、复礼。」他矢口截断我的话头,扯了扯唇角,眉目间染上讥讽之色,机械一般地开口,「永远谨记身份,永远慎言慎行,永远不能有一分行差踏错,你向来都如此教导我。」

我肯定地点一点头,没错,这么有水平的话就该是我说的。

我自小就被如此要求,必须乖巧听话,不乖巧听话就会惹我爹生气,我爹生气就会杀了我,要想不被杀就得听话,多么完美的逻辑闭环。

虽然我讨厌我爹,但不妨碍这套优秀的理念培育出了优秀的我,多少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狗鹅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这些要求……朕可都做了到?」

我有些疑惑他旧事重提,但还是点了点头,他从未让我失望过,他甚至比我期冀的都要好。

「那你为什么不爱我?」他似乎已隐忍压抑了太久,几乎失态地紧声追问,「为什么不认我?为什么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去牢里见傅寒池?」

因为你不会遣人为他治伤,而他的手筋若不及时医治,这辈子就废了,我不能让他成为一个废人。

但这话我不能说,说出来就更刺激他,所以我选择了沉默,但显然效果并没有好多少。

「你究竟怎样才会爱我?」他冷彻的目光梭巡在我的面上,眼底狠狠压着执拗与偏狂,一连声地诘问,「我还要做多少?还要做到什么程度?还要愚蠢的像傻子一样多久?你才会看我一眼?才会爱我一点?」

我爱你个北极熊!

你杀了我,我肯定要弄死你,只有我受过的你都来一遭才算得公平,才可以再谈别的,所以现在这情况,不是你死,就是你死!

他静默凝视我须臾,黑沉沉的眸子里明明暗暗,波涛涌动,指节松一瞬紧一瞬地攥着我的手腕,额上隐有青筋突出,胸口起起伏伏了好一阵子,突地没由来地笑了一声,自嘲道:「也许你永远都不会爱我。」

他强作隐忍,眼眶却红了一片,如正在绞刑架上凌迟的犯人,一分一分地将自己的心脏剖开,再一点一点的碾碎:

「我知道,你不爱我,亦不在意我。」

「我也知道,你心里认定,我心机深险、乖悖违逆、狠蛰残戾。」

「可是我爱你,我这样爱你,你却永远都不会爱我。」

他的目光深深黯黯,眸色愈加黑冷,甚至隐约流露出一丝戾气,缓而轻地启唇:「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你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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