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怎么,这就哭了?」
他手里的针筒寒光凛凛,看着我的眼神冷酷无情。
我的眼泪顿时流得更凶了:「我不做了,不做了。」
他略略靠近了一些,在惨白的灯光下注视着我的眼睛。
灯光把他的瞳色照得好浅,里面无波无澜,毫无感情。
这双眼皮手术太吓人了,我不做了还不行吗!
「我,我其实对我的内双挺满意的……」
他嗤笑一声,把针筒放回到一旁的手术推车上,又顺手关了无
影灯。
「唐绵绵,我当你胆子有多大呢。追着我要整容,上了手术
台,麻药都不敢打?」
我抽抽噎噎,没敢反驳。
我追着你,哪里是为了整容,是为了睡你好吗!二十分钟后,我捏着医疗卡坐在手术室门外。
眼皮上画的线已经擦掉了,脸上医用酒精的味儿一时还没散。
路过俩肤白貌美的姑娘,冲我指指点点:「就是她,排到了江
医生的手术居然不做!」
「不做倒是把机会让给我啊!我排了一个月!」
「暴殄天物。」
在她们的窃窃私语声中,我仰起头,看着面前的江易:「手术
费能退吗?」
江易唇角抽了抽,深吸一口气:「能退一部分。」
男人没追到,还搭进去几千块钱!
我垂头丧气,埋着脑袋跟在江易身后,去缴费处退钱。
目光从医院光洁的地面往上移,落在江易垂在身侧那只白皙修
长的手上。
骨节分明,指腹有薄茧。
就是这只手,在本市网红圈里,有天神之手,女娲再世的称
号。
传说,只要是江易手底下出来的姑娘,就没有对自己的脸不满
意的。在缴费处折腾许久,终于把钱退了。
原本交了一万,退了八千六,剩下的是一些医疗用品损耗。
我握着手机给自己壮胆,在他面前站了好久,才小声道:
「给你添麻烦了,江医生,今晚我请你吃饭吧。」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并没抱多大希望。
江易却立刻答应下来:「好啊。」
我忍不住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试图从他一贯清冷且不苟言笑的脸上,辨认出他的情绪。
可惜一无所获。
江易是个医生,整形外科的。
我是他的病人……假的。
借面诊的名义接近他才是真的。
我第一次见到江易,是陪闺蜜宁琼来医院做修复手术。
——她两个月前刚做的鼻子,被淋浴花洒巨大的水压给冲歪
了。宁琼尖叫着给我打电话,我丢下改到一半的bug,跟老板请了
假,火速赶往医院。
诊室门口,宁琼戴着口罩,看到我就冲我挥手。
我往她身边一坐,环顾四周,小声问道:
「这到底是医院还是秀场啊?怎么这么多大美女?」
宁琼捂着鼻子,含糊不清地说:「都是人造的。」
刚说完,LED屏上打出她的名字,宁琼一把就给我拽进去了。
我踉跄两步,等站稳了,往前看去,正对上一双清冷无波的眼
睛。
睫毛长而翘,眉骨微高,眼窝深邃。
好帅一男的。
但自打疫情全民戴口罩以来,这种半张脸帅哥太多了,我并没
有往心里去。
直到他问完宁琼的情况,透气般将口罩下拉了几秒,露出高挺
的鼻梁,和线条利落的下颌骨。
看上去还有点混血的感觉。
帅得我直接迷失。宁琼整个问诊过程中,我的眼珠子就跟黏在他身上了似的,半
点没舍得移开。
「你这种情况,最好是取出假体,重新植入。修复期间,鼻子
也不能受到任何冲击。」
「江医生,我好不容易才挂到你的号,要不你再顺带帮我看
看,我能不能做个鼻翼缩小?」
然后两个人就进内间诊室去了。
我坐在外面,远程指挥同事改了俩bug,正在看第三个。
「绵绵,我们走了。」
「绵绵,绵绵?」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宁琼,直接落在她身后的江医生身上。
此刻,江医生挑了挑眉,竟然重复了一遍:「绵绵?」
也许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意味深长。
「是的,我叫唐绵绵,是绵绵思远道的绵绵,不是软绵绵的
——」
话还没说完,宁琼又给我拽走了。
站在走廊里,我问她干什么。她说:「唐绵绵,人家江医生每天过手的都是绝世大美女,你
觉得你有什么胜算?」
她说得对。
我内双,小圆脸,脸颊上有几颗雀斑,还因为常年996坐着写
代码,没有纤细漂亮的腰肢。
就连今天陪宁琼过来看病,都是穿着格子衬衫,踩着人字拖过
来的。
跟诊室外面那些艳光四射的大美女,完全没有可比性。
但我还是虚张声势:「你说什么呢?我又不喜欢他。」
结果一转头,江医生竟然就站在我身后。
他面无表情地把我的包递过来:「你落东西了。」
然后没等我说谢谢,转头就走了。
我怀着美好的愿望问宁琼:
「你说他会不会因为我刚才那句话,觉得我好清纯好不做作好
与众不同,进而对我产生非同一般的好感?」
宁琼无情地戳破了我的幻想:「你做梦。」
2宁琼的修复手术和缩鼻翼手术定在两周后。
这两周里,她每次来医院面诊,都带着我。
我也见了江医生好几次,还知道了他的名字和背景。
江易,本市赫赫有名的整容医生。
因为审美好,下手稳,成品好看,在网红圈子里有着女娲再世
的称号。
原本我对我的脸挺满意的,结果来整形科次数多了,看着那些
风格各异的大美女,心里难免生出一点蠢蠢欲动的念头。
趁着宁琼跟护士去里面做检查的时候,我问江易:
「江医生,你看我的脸,有没有整容的必要啊?」
他抬起头,目光从我脸上一扫而过:「没有。」
???
我在他眼里这么完美??
江易下一句就戳破了我的幻想:「你整的话,要动的地方不
少。」
……好伤人。
我不死心地说:「其实我想先割个双眼皮。」「哦,那你坐过来,我看看。」
江易那张清冷好看的脸,在我面前骤然放大。
眼睛对着我的眼睛,柔软的嘴唇几乎要擦过我脸颊。
我傻了。
他好像……忘了戴口罩。
「江医生,疫情防控,从我做起。」
「……」
江易坐回去,拉起口罩,拿出一张纸递给我:「可以做,你先
填个面诊单。」
我唰唰几笔填完,把单子递回到江易手里。
他扫了一眼,竟然望着我笑了起来:「唐绵绵。」
不知道为什么,他念我的名字时,嗓音压低,微微喑哑,显得
特别暧昧。
江易冲我扬了扬手:「单子我留下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单独
过来挂个号面诊吧。」
不。
我没空。割双眼皮就是我随口一说。
事实上,我从小就怕极了进医院,还特别怕痛。
别说在眼皮上拉一刀了,就是长个痘被我抠破了,都能把我给
疼哭。
所以,我并没有把江易的话当回事。
只是按时陪着宁琼过来就诊、做手术……
等她从手术室推出来,麻药过了之后,我也接到老板的电话,
让我赶回公司加班。
结果刚走到医院门口,就撞见了江易。
「唐绵绵。」他主动叫住了行色匆匆的我,「你不是陪宁琼来
做手术吗?」
我说我现在得回公司加班,晚上再回来陪她。
话音未落,江易就拉开了身边的车门:「上车吧,我送你过
去。」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下雨,不好打车。」
我坐进车里的时候其实很忐忑。
因为我晕车,而且很严重。我怕吐在江易车里,那我就凉了。
但他车里没有常见的刺鼻汽油味,反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道。
很清爽。
江易开车极稳,从医院到我们公司楼下,没有一次急刹。
「到了。」
我把肩上的帆布包往里挂了挂,小声说:「江医生,谢谢你,
坐你的车和坐地铁一样稳。」
他扭过头,唇角微勾:「你这是夸我呢?」
「是啊是啊。」
地铁是我唯一不会晕的交通工具,夸一个人开车稳如地铁,是
我的最高赞誉。
但看着钉钉上弹出的消息,我已经没空跟江易解释了。
又道了声谢,我打开车门,冲进园区大楼。
最近项目进入收尾阶段,二轮测试每天都能发现大量bug。
Debug到昏天黑地的时候,我接到了宁琼的电话。
「绵绵,你什么时候下班?」我看了一眼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大概四十分钟吧。」
结果出了点意外,我差不多调试到两小时后才走人。
夜已经深了,我低头正要打开打车软件,忽然听见一道冷冷清
清的声音在喊我的名字。
「唐绵绵。」
竟然是江易!
他的车停在门口,园区路灯的光照下来,把他的脸衬得特别好
看。
直到坐上车,我才反应过来:「江医生,你这是……」
「宁琼说你要回去陪床,又怕天太晚你一个人不安全,就拜托
我来接你一下。」
……噢,打扰了。
江易一路把我送进了宁琼的病房,又顺带着看了看她鼻子的情
况:
「伤口愈合不错,没问题的话明后天就能出院了。」
说完他麻溜儿地走了,眼神都没给我一个。
我那点暧昧的小心思,一下子就给磨干净了。再加上第二天宁琼出院,我彻底没了和江易接触的机会。
只好老老实实滚回去上班。
男人,只会影响我赚钱的速度。
就这么过了好久,那天晚上我终于做了项目一期交付,身心俱
疲地回到家里。
原本打算去王者峡谷里遨游几把,结果手机刚拿出来,就收到
了一条新的微信好友申请。
对方的备注很简洁,就俩字:江易。
江易是谁……江易?!
我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好半天才平复心情,哆哆嗦嗦地通过
了申请。
我问江易:「你怎么知道我的微信?」
「那天你填了面诊单,上面有手机号。」
等了几秒,他又发过来一条:「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
那天我说有空就去挂个号,专门找他面诊。
大概是我一直没去的缘故,这就来问了。好家伙,听宁琼说,现在他的手术已经很难排了,就这样还不
忘记亲自出来拉生意,也太努力了吧?
看来这年头,为了生计,大家都不容易。
我心中的冷清帅哥,忽然就变得接地气起来。
不过我也确实胆小,不敢没事就给自己眼皮拉一刀。
我正要颇具气势地回他一句「我没空」,突然接到了我妈的电
话。
接通后,那边又是老生常谈,催我速速找个对象,一定得在三
十岁之前把婚结了。
我不得不提醒她:「妈,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倒不是我不想
找,主要我身边真的一个合适的人都没有……」
她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那就相亲!」
我瞬间想到过年那会儿她给我介绍的那个相亲对象。
当着我的面吐了个烟圈,不屑地说:
「女人家在外面抛头露面不合适,结婚后你就辞职回家相夫教
子吧,我养你。」
想到他连个税起征点都不到的月薪,我沉默了。
我打了个寒颤,在我妈再次开口前截住了她的话:「不过最近我遇到了一个合适的对象,已经在追了!」
好不容易把我妈哄好,我挂了电话,对着江易发来的消息发了
会儿呆,然后拿起手机回复。
「明天吧,早上我就过去找你。」
3
坐在诊室里,我和江易对视了整整一分钟,他终于缓缓开口:
「唐绵绵,你这是?」
我挥了挥手里的挂号单:「来找你面诊啊。」
江易沉默片刻,长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好,你跟我来
吧。」
他把我带到内间,先问我想做成什么样的,又拿了本图册让我
选,最后问我知不知道手术可能有风险。
我仰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还有风险?你不是号称再世女
娲吗?」
「就算真女娲下凡,手术也有风险。」
接着江易给我科普了一下风险症状,什么两侧重睑不对称、留
下瘢痕……
我越听越害怕,到最后脸色煞白,思维都恍惚了。江易站起身来,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有些模糊不清:「你想好
了,还要做吗?」
「我……再考虑考虑。」
我溜了。
宁琼听说我竟然去江易那里面诊,还准备整容,异常震惊。
我随口胡说:「整个容,变漂亮点才好谈恋爱啊。」
这句胡说八道的话,不知道怎么传进了江易耳朵里。
以至于他专门打电话来跟我说:「唐绵绵,只割双眼皮,你的
脸是没太大变化的。」
「那我再垫个鼻子,整个下巴,做个微笑唇。」
「……」他声音有些发冷,「唐绵绵,你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我追求他的意图还不够明显吗?
我忧郁地挂掉了电话。
作为整形外科的中流砥柱,江易实在太忙了,我工作也不闲,
平时实在没空聊。
就算要聊,我也只会尬聊。
这时候约电影和吃饭,又有点过于突兀。思来想去,唯有借着面诊的机会向他展示一下我的可爱,博取
他的好感。
于是等到周末,我又跑医院挂江易的号去了。
这一次,他看着我,眉头紧锁,似乎很不耐烦。
一定是上次我临阵脱逃,他觉得我耽误他时间了。
我赶紧说:「江医生,我考虑好了,这次肯定做,绝对不会再
耽误你时间。」
江易的眼神更冷了,感觉像要把我当场冻住似的。
半晌后,他唇边忽然勾出个冷冷的笑来:
「你不是还要垫鼻子,整下巴,做微笑唇吗?」
我僵在原地:「……不着急,一样一样来。」
最后图选好了,手术时间定下了,钱交了,手术室都进了。
我却临阵脱逃了。
但是江易竟然答应了和我吃饭,也算不虚此行。
下午六点,我和江易坐在一家粤菜馆里。
本来打算吃火锅的,但第一次和江易吃饭,我想优雅一点。我身上还穿着从宁琼那里借来的战袍——一条暗酒红色的紧身
裙。
好看是好看,但也属实紧了点。
以至于吃完饭之后,我必须得拼命吸着气,才能勉强保持小腹
平坦。
夜风微凉。
江易与我并肩走在路上,我绞尽脑汁,勉强找了个话题:
「江医生,你觉得这家店的味道怎么样?」
「挺好的。」
三个字。
「那下次我们有空再来吃?」
「可以。」
两个字。
我一边吸气一边说话,憋得气若游丝,还不得不艰难地问:
「……你,你不生气了吧?」
「嗯。」一个字。
终于,我吸气吸得缺氧头晕,脚下一个踉跄。
……倒在了江易怀里。
吓得我下意识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从他身上传来淡淡的草木香气,仿佛是哪个牌子的香水,竟然
不是我白日里闻过的消毒水味道。
原本这种言情小说里才有的意外,应该无比浪漫。
可坏就坏在。
江易的手,正碰着我因为卸了力而微微凸起、软绵绵的小腹软
肉。
确切地来说,是脂肪。
我尴尬得头发丝都要飞起来了,结果江易竟然很淡定。
还慢条斯理地叫了一声:「唐——绵绵。」
后两个字被他念得尤其缠绵悱恻,险些令我怀疑眼前这人是否
临时换了魂。
说好的不苟言笑、性格冷淡呢?我嗖地一下收回了手,试图站直身子,但我忽略了后腰的一小
块裙子还被江易攥在指间。
总之,由于用力过猛,我把宁琼的裙子给扯了。
「呲啦」一声响后,我捂着后腰裂开的那一小块布料,含泪狂
奔而去。
回去后我给宁琼打电话,她完全不关心自己被撕破的裙子,只
问我:
「你当着江医生的面,把裙子扯破了?」
「不光这样,我还不小心向他展示了我并不纤细的腰肢……」
「算了唐绵绵,我救不了你了。」她说,「你放弃吧,下回有
帅哥我再联系你。」
我放弃了。
打开微信,江易发来了无比客套的一句:「唐绵绵,你今天很
可爱。」
光是脑补,我都能想到他打出这句话时的神情。
一定冷淡又敷衍。
于是我回了句谢谢,然后火速把他的消息免打扰。
事实证明我在自作多情。因为从那天过后,江易根本没有再给我发过消息。
4
情场失意,唯有工作使我快乐。
公司又接了一个大项目,而我作为资深前端工程师,成为了负
责人之一。
第一次做项目管理,我没经验,只能跟着前辈学。
要做架构,要写方案,又要Debug,还要根据人员安排,做部
署计划。
我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发际线也一退再退。
断断续续熬了好几个通宵之后,我惊恐地发现,我的头顶和后
脑,有两小块地方的头发已经很稀疏了。
「小唐啊,你这情况恐怕是斑秃的预兆。」
带我做项目的前辈杜哥说。
我晴天霹雳。
「得赶紧去医院看看,拖久了会秃的。」
杜哥让我莫慌,说他也有这样的经历,可以介绍靠谱的医生给
我。正好他有个朋友在那家医院就职,他周末带我过去。
但我万万没想到,杜哥说的朋友,竟然是江易。
周末一大早,我就跟杜哥在医院门口碰面了。
他一边领着我往里面走,一边热情洋溢地介绍:
「小唐啊,我今天带你见的这个,那可是青年才俊,年纪也和
你差不多,说不定你们……」
我一边礼貌地点头,一边腹诽青年才俊哪里会看上我,结果不
经意一个抬头,就看到了门诊大厅门外站着的熟悉身影。
修长挺拔,眼神泠泠。
也许是阳光过盛,照得人头脑发晕的缘故,我错觉他的目光好
像穿过人群,牢牢定格在我身上。
江易!
我心头一跳,默默拉起卫衣的帽子。
原本以为他只是偶然站在那里,没想到杜哥竟然直接把我带到
了江易面前。
还介绍:「小江,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们公司那个秃头的小
姑娘。说起来真是凑巧,她也是F市的,和你还是老乡呢……」
我已经不在意他后面又说了什么。脑子里只回荡着六个大字:
秃头的,小姑娘。
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江易眼中有一丝一闪而过的笑意,接着他冲我道:「唐绵
绵。」
杜哥惊讶道:「你们认识?!」
江易点头:「她是我的病人。」
杜哥立刻扭过头,对着我的脸端详了片刻,神情迟疑:「这……
不太像啊。」
「什么不太像?」我麻木地问。
「小唐这脸看起来很天然啊,不像整过的。」
我呵呵地笑:「杜哥,你想说我长得丑就直说。」
杜哥讪笑两声:「我的意思是质朴,质朴的美。」
杜哥说他还要送孩子去补习班,把我交到江易手上就走了。
我低头跟在江易身后,直到走进电梯,才发现里面只有我们两
个人。
江易没有穿白大褂,身上是一件薄荷绿的休闲衬衫。这么显黑的颜色,穿在他身上竟然一点不难看,反而衬得皮肤
冷白,格外清新。
电梯安静上行,我忽然听到江易的声音:「唐绵绵。」
「最近一直没有见过你。」
我心里忽然冒出一点零星的委屈。
「工作太忙了,没空过来。」我说,「而且我已经放弃整容,
就不打扰江医生了。」
话音未落,面前的光忽然一暗。
我下意识抬起头,发现江易竟然站在我面前,近在咫尺的距
离。
他微微低着头,看向我的眼神里有着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然后江易伸手,隔着卫衣帽子拍了拍我的脑袋:「忙到头
秃?」
!!!
我捂着脑袋后退一步:「公主的事儿你少管!」
正好这时候电梯门开了,江易率先走了出去,又停在门口,回
头看我:「走吧,公主殿下。」
我觉得,这话应该是他专门说来嘲讽我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从他的语气里,竟然听不出一点嘲讽。
只有温柔和无奈。
我吸了吸鼻子,默默跟了上去。
原本被一点点藏好的旖旎心思,又在这一刻不可避免地破土而
出。
江易把我带进了一间诊室,里面的医生看到他就问:「江易?
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他冲我扬了扬下巴:「带个朋友来找你看病。」
「噢—朋友—」那位姓林的医生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来,坐
吧,看什么病?」
我憋了半天,委婉地说:「……有些掉头发。」
林医生「哦」了一声:「帽子摘下来,我看看。」
我差点哭了。
「唐绵绵。」江易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你摘吧,我不
看。」
林医生笑了:「哎呀,小姑娘害羞了,真可爱。」
说着就站起来,对着我摘下帽子的脑壳研究了半天。「有点轻微斑秃,没事,我给你开点药,回去按时涂药吃药,
要早睡早起,心态放松。」
林医生刷刷开好了单子,又想起什么似的提醒我:
「对了,这个药吃了可能会先加重脱发,然后再慢慢长出新的
来。」
我的手开始颤抖:「这……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接下来几周,你会越来越秃。」
我去缴费拿药的路上,在手机上下单了九顶颜色各异的帽子。
差不多半小时后,我拎着一包药,和江易面对面站在医院的门
诊大厅外。
正要说点什么,忽然一阵风吹过,掀掉了我宽大的卫衣帽子。
江易比我高出一个头。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差点捂着脑袋再次狂奔。
可是一道温柔悦耳的女声,硬生生让我定在了原地。
那道声音在喊:「江易。」
下一秒,一阵清甜的风就吹到了我面前。面前的女人化着浓淡刚好的妆,身上剪裁合适的碎花裙子,恰
到好处地衬托出纤纤细腰。
我相信那一定不是努力吸气吸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她有一头浓密柔顺的、海藻般的玫瑰粽长卷发。
这是什么从头到脚都闪闪发光的绝世美女。
绝世美女看都没看我一眼,只是盯着江易,浅浅地笑:「好久
不见了。」
江易侧了侧头,面无表情:「上个月才见过。」
美女也没生气,依旧笑着说:
「自从分手之后,每次见你,我都觉得我们好久没见了。」
分手?
他俩以前是一对?看起来美女还有复合的意图?
那我还有什么胜算?
完美无瑕且旧情未了的美女前任,和又不漂亮又秃头的普通女
孩。
我要是江易,我也选前面那个。
我握紧手里的袋子,转身离开。虽然不甚清晰,可美女的声音还是被风送进我耳朵里:
「我特地查过了,你今天不坐班,有空的话,去喝杯咖啡
吧?」
我越走越快,到最后差点飞奔起来。
等上了地铁,拿出手机一看,一条新消息提醒。
你购买的【优雅可爱淑女风贝雷帽(抹茶绿)】已发货——
淦!
我气得差点把手机捏碎。
可心里又委屈得要死。
5
林医生没有骗我,那药吃了以后,我的确脱发得更厉害了。
所以即便天气越来越热,我还是坚持戴着帽子。
但与此同时,最开始稀疏的那一块头皮也开始冒小绒毛了。
杜哥说,根据他的经验,我最好去剪个短发,这样头发会长得
快一点。
而且我情况不严重,大半个月就能长好。「多短?」
杜哥比划了一下:「最好剃个寸头。」
「……」
晚上我找到方圆五公里最贵的一家理发店,对Tony老师说:
「麻烦帮我剪一个温柔美艳又妩媚的寸头。」
Tony老师说他不接我这一单。
我只好妥协:「算了,剪个齐耳短发吧。」
剪头发的过程里,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原本以为是宁琼打来的,可接起来才发现竟然是江易。
他问我:
「唐绵绵,林皓让我跟你说一声,最近去他那里复诊。你什么
时候有时间?我跟你一块儿过去。」
我抬头看了一眼镜子。
Tony老师已经快剪完了。
不能说温柔妩媚,只能说像个人样。
「好啊,我有时间就跟你说。」然后我第二天就一个人偷偷去了医院。
林医生看到我,很诧异:「江易没陪你一起来吗?」
「不方便打扰他。」
林医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检查了一遍我的头皮。
「恢复得挺好的。」他说,「我给你换种药,你继续吃,别忘
了还是涂原来的软膏——最多两个月,头发就长好了。」
我又拎着一袋药离开了医院。
晚上就收到了江易的微信:「为什么不找我跟你一起去?」
「怕打扰你和美女约会」被我打在对话框里,又一个字一个字
地删掉。
我说:「听说最近是整容高峰期,你手术排得很满,我怕打扰
你。」
「不打扰,我既然答应了杜哥,肯定会负责到底。」
哦,原来是因为答应了杜哥啊。
「谢谢江医生,那我下次再去复诊前联系你。」
这当然是一句客套话。
成年人的世界里,有空就是没空,下次就是下辈子。也许是我的秃头,让老板有了恻隐之心。
他把我叫到办公室,先夸我为公司做出了莫大贡献,等项目交
付后就给我涨薪升职。
然后安排了个助理给我,帮忙整理方案,跟进项目,以及调试
一些简单的bug。
我的压力顿时减轻了不少。
也是在这个时候,宁琼研究生毕业了。
她给我打电话:
「唐绵绵,正好你那房子不是七月就三年合同满了吗?你正好
搬出来,咱俩找个两室一厅一起住。」
就因为她这句话,房东来问我要不要续租的时候,我给拒绝
了。
房东哦了一声,第二天就跟我说,她找了新租客,让我一周内
搬走。
我给宁琼打电话,让她有空一起去找房子。
结果宁琼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跟我说:
「不好意思啊绵绵,我刚已经答应和我男朋友同居了。」
???你不是一周前还单身吗?
「是啊,我们三天前刚在一起的。」
我想把她给烤了。
宁琼赶紧说:
「我怎么会坑自己的姐妹呢?我已经让靠谱的中介帮你找了间
房子,主卧带独卫,月租一千五。」
然后她给了我一个微信,让我明天跟着去看房子。
两室一厅的房子,中介说另一间已经租出去了。
我看了一下客厅和房间,确实很不错,签合同定了下来。
当天下午,我就找了搬家公司,把东西搬了过来。
我打电话让中介过来送钥匙,结果刚一进门,另一间卧室的门
就开了。
江易站在门口,看到我时,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唐绵绵?」
直到很久以后,知道真相的我想到他那个瞬间的演技,还是不
得不感慨一句:
「炉火纯青,浑然天成。」
我上下打量他,目光落在江易的拖鞋上:「等等,你不会……」中介热情地介绍:「对!这位江先生就是你的合租室友。」
我傻了。
江易靠在门框上,唇边勾着一丝笑,问我:「唐绵绵,这么巧
啊?需要我帮忙吗?」
我也冲他温和地笑:「稍等。」
然后冲出门去,躲在楼梯间给宁琼打电话。
「宁琼!!」我在电话里咆哮,「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找这个房
子的另一间住的是谁?是江易啊!!」
「废话,我当然……不知道啊。」
宁琼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很诡异:
「这不正好,近水楼台先得月,有多少绝美爱情故事都发生在
合租室友之间。」
「上次你不是让我放弃吗?」
「……那是我以为你们缘分已尽,但现在看来,可以再续前缘
了。」
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
我握着手机在楼梯间站了一会儿,刚转过身,就发现江易不知
道什么时候,又跟个背后灵似的站在了我身后。他微微低下头,凝视着我的眼睛:「唐绵绵。」
楼梯间灯光昏暗,他的脸有大半埋在阴影里,瞳孔深邃,令我
看不清他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有种猎物被猛兽盯上的紧张。
咽了咽口水,我问他:「你怎么……要找人合租啊?」
「房子是我跟一个朋友一起租的,上个月他出国,他住的房间
就空下来了。」江易说,「租期还很长,空着有点可惜,我就
找了中介,没想到这么巧,他找来的租客正好就是你。」
听上去逻辑完美,没有破绽。
但这也太巧了吧?
我忽然很庆幸今天我戴了假发,还是超自然款,完美地掩盖了
我的头秃。
把手机揣进兜里,我往楼梯间外走,江易跟在我后面:「你的
行李还在楼下吧?我帮你搬上来。」
我的行李不算少。
除了日常用品外,还有满满一箱纸质书,起码几十公斤重。
我正要弯腰搬书,江易已经先我一步抱了起来。
「你拿轻的。」我抱着一篮锅碗瓢盆跟在他后面,结果刚进门,我的假发就勾
在了门把手上。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身体往前的惯性已经给它一把扯了下来。
「……」
我傻在原地。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一年不吃火锅,换时间倒流回三分钟以
前。
从玄关玻璃柜的倒影里,我隐约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齐耳短发乱七八糟地翘着,隐约可见发顶稀疏。
江易把一整箱书放在客厅,转头看到我这样,微微一怔,旋即
道:「这样比你戴假发可爱多了。」
我终于回过神,一把捞起假发,转头问江易:「你是什么时候
瞎的?」
其实我的内心很绝望。
感觉我这辈子最尴尬的事情,都发生在江易面前。
想到刚才宁琼让我近水楼台先得月,我绝望地想,要是在这种
情况下他还能喜欢我,那不光眼神不好,可能脑子也有点毛
病。6
就这样,我和江易开始了同居——不,合租生活。
一开始,我小心翼翼地遵循着合租原则,不侵犯对方隐私空
间,不带人回家(我也没人可带),使用公共区域后按时打
扫,保持客厅与厨房的一尘不染。
但这种界限,很快就被江易主动打破了。
那天晚上,外面下大雨,我带了一堆工作回家,打算在家里熬
夜修bug。
结果半夜出去倒水的时候,忽然听到厨房里传来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