肾衰竭影响到心脏。
我担心我活不到我国肾衰竭患者的平均年份。
每每心悸,特别是夜里睡不安生的时候,就会无比希望李佳明
早点死!
他怎么还不死?他明明已经把生的机会给了我,我也答应供他
弟弟读完大学,他怎么还不死?!
他看起来比我健康多了!
我和他从办证到现在,我从来没见过他发病!他该不会是想耗
到我死了后,霸占我的遗产吧?!
他是法定的丈夫,遗产的第一顺位人!
不!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16
「谋杀」的念头是什么时候起的⋯⋯
我并不清楚,也许它一直在我的潜意识中,时不时会冒出来一
下,然后被强大的道德观压下去。
直到——
有一天夜里,恰是周六,恰他住在我家。我无缘无故心悸,那种一口气吸不上来的感觉,把人的求生意
识逼到极点。
⋯⋯
我要他死!
只有他死了,我才有健康的肾!
只有肾健康了,这些伴生的疾病才会消散!
压在舌下的药一点点化掉,心脏渐渐恢复正常,我撑着坐起,
打开卧室门,朝李佳明住的客房走去。
我和他都是病人,为了有个照应,也为了应付突发情况,我们
约定过,睡觉不反锁房间。
门把手向右一旋,门就开了。
李佳明睡得很香。
我轻手轻脚走过去,脑海里一直盘算着怎么弄死他⋯⋯
掐死不行,脖子上会有淤青;重物砸死更不行,警察分分钟就
能破案;最完美的是用枕头捂死,他呼吸不上来,刚好契合他
有心脏病⋯⋯
不知不觉,我已走到床边,李佳明近在眼前。我只需要拿起他做靠枕的枕头,往他口鼻上一按,然后⋯⋯拼死
不松手。
左手一点点往前移动。
从小到大,我连鸡都没杀过⋯⋯
就在手指快触到靠枕时,我一个激灵,指尖换个方向,轻轻掖
了下他的被角。
转身,再轻脚轻手走了出去。
那一个激灵,不是良心发现,也不是他醒了,而是我意识到,
这事儿有破绽。
我若用枕头捂他,他一定会醒。
人在将死之时,求生之际,会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那时,
我未必是他的对手,甚至很可能在搏斗中,我被他杀死!
回到卧室后,刚才那事儿在我脑海里一次次过着,越想越不
妥。
确实冲动了!冲动是魔鬼。
一个人要另一个人死,完全可以用其他方法:比如把他的速效
救心丸换成维生素;比如制造意外,让他受到惊吓;再比如松
动的书架,在他靠上去的那一瞬,「哐」的倒下⋯⋯
我一宿没睡,光想还不够,还上网查了会儿⋯⋯第二天,我睡了个懒觉,醒来时看见李佳明在给我家孩子讲
题,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打在他们的侧脸上。
年轻而美好。
我心里有愧疚,什么叫以怨报德?这就叫!
但愧疚并不能打消我心里的杀人之心。
他若不死,我就得死!
我的身体拖不了多久了,等医院排队的肾源根本不现实!
17
我紧锣密鼓的筹备着。
事实证明,谋杀不是件容易事,至少不像电视电影里演的那样
容易。
家里书柜我根本不敢动,万一小孩子不小心把柜子弄倒了,这
几年的养娃公号里,不时能看见柜子压死孩子的报道。
惊吓怎么弄?
要放到十多年前,家家户户看DVD,我还能在光碟机里,DVD
盒子里放一张开头就惊悚的片子,可这年头,电视是网络电
视,手机用视频APP,但凡和惊悚有关,海报比正剧更吓人。
要不,骗他去鬼屋?又或者去游乐场坐大摆锤?不,这些都太过明显,根本无从下手!
至于换药,听起来简单,真的要到「换」的过程才知有多难。
首先,药片不光形状大小厚薄要一致,还有上面刻的药名,至
少要差不多,晃一眼看不出来,否则,药盖一打开,当事人不
经意往里面看一眼就知道了;
其次,味道和融化度要差不多,绝对不能让当事人把药丸往口
中一丢,瞬间发现药丸有误。
我反复思考过,这事儿若不想留有痕迹,只能换一颗药。
多一颗,就等于多一枚定时炸弹,警察打开药瓶就能发现。
为了这事儿,我把药店里能买的药几乎都买了一次⋯⋯
无一符合要求。
我琢磨着,在网上买了最细的砂纸,打算手工为他磨一颗。
然而,我做梦也没想到,变故很快发生——
18
宋峰来了。
宋峰就是我那个前夫。从我生病到现在,他除了最初拿了2万,就是后来看过两次孩
子,一共拿了1000。(当然,生活费还是在给,一个月
1000。)
这次他来,没有任何预兆。
周日早上,我还在洗漱,只听「砰砰砰砰」一阵敲门声。
「兰兰,问问是谁再开⋯⋯」
我含着牙膏泡沫,一句话没说完,只听敲门声已经停了,门锁
打开的声音分外明显。
我忙跨步走出卫生间,就见宋峰和李佳明对峙着站在门口,面
面相觑,宋峰看我一眼。
确切的说,是打量我一眼,从上到下。
我穿着家居服,粉红色的珊瑚绒长袖长裤。
「爸爸!」
女儿站在餐桌旁,踟蹰着,一副想过去,又不敢过去的模样。
宋峰冷笑一声,朝女儿斜一眼,伸手,一把把李佳明推开。
「听说你结婚了,找了个小老公,我特地过来看看!」
宋峰朝我走来,下巴丑陋的勾起,笑着露出一口烟牙,讽刺
道,「能耐了啊?病成这副德行,半截身体在土里的人,居然还有
人要!」
重病的人,最怕就是别人说死,我握着牙刷的手抓得更紧,愤
怒的看着他:
「关你屁事!」
对于这个男人,我早在当年他三番四次偷吃,还死不悔改时,
就已经失去所有耐心。
如今,他比从前更惹人厌!
特别那句「半截身体在土里的人」,要不是孩子在这里,我真
恨不得冲上去,撕烂他的嘴!
「宋峰,你我离婚时,我就说过,看女儿可以,欢迎,提前
说,你现在一声招呼不打,忽然闯到我家,算什么?」
我皱着眉,忍着怒火,口腔里尽是牙膏泡沫,说话不太清楚。
「不算什么,就来看看!好奇!」
宋峰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边眉毛挑起,斜着眼睛看向女
儿,「哎,闺女,你把那个男的叫什么?小爸爸吗,哈哈哈哈
哈!」
宋峰狂笑,然后转过来看我:「你就不怕等你死了⋯⋯」
他的话没说完,只见李佳明赤红着脸,一个箭步冲上去,挥拳,直朝宋峰鼻梁打去。
宋峰没料到李佳明会来这么一下,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鼻血瞬间飙出来。
他抹一把口鼻,反手一拳,直朝李佳明心窝子招呼。
李佳明病在心脏,加上之前那一拳已经竭尽全力,这会儿一记下去,整个人蜷起来,蹲在地上,脸色以肉眼可见速度苍白下去,一只手朝心脏位置按去。
宋峰怎么肯罢休,他的鼻血还在继续,整个人像条疯狗,抬腿就要朝李佳明踢去!
我脑海里那些曾经反反复复出现的「要李佳明死」的念头在这一刻没有出来,有的,只是空白。
「宋峰!你给我住手!他有心脏病!」我尖叫,朝宋峰扑去,一把把宋峰推开。
旁边,李佳明由蹲变坐,他浑身哆嗦着,另一只手朝上衣口袋摸去。
那是他装速效救心丸的地方。
我忙冲过去,从他口袋摸出药瓶,毫不犹豫倒了一颗,再紧接着⋯⋯
我犹豫了:用他死,换我活?没有千回百转,仅仅是一个瞬息,我看见他眼中的光,熄了。
我最终一狠心,把药丸喂进他嘴里。
药效的发挥需要时间。
李佳明靠在我怀里,他仰着头,闭着眼睛,张着嘴巴,像离开
水面的鱼,仿佛每一口空气吸入肺里,都需要耗尽全身力气。
宋峰愣愣地待在旁边,身体朝后退了退,靠在墙上。
他应该做梦也没想到,会看见这么一副场景,有些意外,但更
多是幸灾乐祸:「哈,居然也是个病秧子?!」
我没理他,只一边给李佳明顺气,一边拨打120电话。
「喂,急救中心吗?我这里有人心脏病发了,地址是⋯⋯」
我的话没说完,李佳明的手已经捂住我手机话筒。
我朝他看。
他的眼睛依然闭着,嘴唇苍白着,说话有气无力:「别叫救护
车,贵⋯⋯我休息会儿就好⋯⋯」
这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看他发病。
我一只手掰开他的手,飞快把余下的地址说完。
⋯⋯救护车来了。
医生把李佳明抬上担架,我和女儿跟着上了救护车,坐在李佳
明担架对面。
宋峰是现场唯一一个身强力壮的男性,当医生看向他时,他捏
着手机,摆摆手,后退了几步:「我还有事,我就不去了⋯⋯和
他们不熟⋯⋯」
女儿大喊一声「爸爸」,宋峰依然在退。
救护车的门缓缓关上。
我这辈子,从认识宋峰到现在,仰仗他的时候少,失望的时候
多。
我的手忽然被人握住,指尖冰凉,是担架上的李佳明。
我的双眼有些潮。
19
像我和李佳明得的这些慢性病,除了做手术,根本没有特殊疗
法。
输液,吃药,做各项检查⋯⋯
费用像流水一样哗哗哗。
李佳明一个大学生,哪有什么钱,用的还不是我的钱。「姐,你不该救我的。」
李佳明脸色依旧苍白,他斜靠在床头,看着旁边正在削梨的
我。
他说的是药片的事。
「我要不救你,难道看着你死?」
我没好气的说,心里要说没一点后悔,那不可能。
之前那种情形,我完全可以见死不救,等他一口气喘不上来,
等他晕厥,再延迟叫救护车,最好救护车来的时候,他已经没
救了。
李佳明看着我笑,纯净的眼神中有许多柔和:「姐,我死了,
你就能活。」
这话说得像情话一般。
我别过脸,久违的,心有点乱。
我把削好的梨一分为二,一半递给李佳明,一半递给女儿。
廖静,你都在想些什么?
为了缓解尴尬,我起身,朝卫生间走去。
「姐,我想出院。」李佳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没理他。
他继续:「医院太贵了⋯⋯你的钱是救命钱,给你做手术的!没
必要花在我身上⋯⋯今天一天,得花了上千吧!」
我心里烦,什么上千,光救护车就好几百!预付款还交了
3000,我咬牙交的。
「我这个病,除了做手术,根本治不好,住在医院就是耗钱,
没什么用⋯⋯我应该回去的⋯⋯兰兰以后也需要钱⋯⋯她现在还
小,学费,培训费,还有买衣服买玩具⋯⋯」
李佳明像唐僧转世,絮絮叨叨个没完,
「姐,我真没啥,已经不痛了,你让我出院吧⋯⋯我没医保,住
院费一分钱都没法报销,我不能花你的钱⋯⋯再说⋯⋯」
他犹豫了一下:「我要那啥了,那不正好吗?」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要死了,他的肾不正好给我用吗?
我一天内无数次在做好人和做坏人之间徘徊,听他这么说,更
是烦不胜烦,猛地转身,厉声:
「胡说什么?!你的命也是命!既然住进来了,就好好配合治
疗检查!」
他眼圈发红,看着我,忽然拉起被单,盖在头上。被单下面是轻微的颤抖。
20
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我在刚检查出肾衰竭的时候承受过一次,这次是第二次。
李佳明的病情没有他想象,或者说没有他表现出来那么轻松,
本来就有病的心脏,加上外力袭击,根本是伤上加伤,医生建
议他尽快做手术,且给我说了几次。
可他哪有钱做手术?
他一个山区出来的孩子,之前就算有勤工俭学,赚的钱也都看
病了,他所有活的希望都在我。
我左右摇摆。
想他死是一回事,看着他死又是另一回事。
我给宋峰打电话,人是他打的,他好歹出一点医药费。李佳明
虽然有病,但若不是他,李佳明不会现在住进医院。
宋峰在电话那头冷笑:
「你凭什么问我要医药费?那个小男人是你什么人?廖静儿,
你是不是忘了,你离婚后能不能嫁人?你带着孩子,凭什么嫁
人?!」「我TM没找你理论,你还敢问我要医药费!」⋯⋯
我当场就被噎住了。
活了这么多年,我和他离婚了这么多年,他那自私自利的神逻
辑一点没变!
当年离婚,明明是他偷吃,还把对方肚子搞大了,他居然在协
议书上写了句:女方这辈子不许再嫁!
还是工作人员苦口婆心给他讲:
这样既不合理,也不合法,是典型的剥夺他人人生权利,写这
样一句,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划掉。
回到病房,李佳明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不该有的心痛。
「姐,算了⋯⋯」
「别找他了,你这个身体,不能气的⋯⋯你明天又该做透析了,
我陪你去。」
「姐,你是好人。姐,如果我早几年认识你就好了⋯⋯」
我笑了笑,走过去给他掖被子:「好了,别想那么多,你休息
一会儿,我去工作,争取今天把设计稿交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直勾勾看着我。我是正常女人,某一刹那,心跳会快,但我和他⋯⋯说白了,两
个垂死之人⋯⋯
别说未来了,有没有明天都不知道。
更何况,从第一次看见他,他在我心里就只是孩子!
我敛住神情,目光落在他抓住我的手上,他果然慌乱起来,忙
着放开我的手:
「对不起,姐!⋯⋯我,我就是觉得你太瘦了,别太操劳⋯⋯你
也要多休息。」
我妈赶到医院,恰看见这一幕。
她的脸色当场就变了,把保温桶「砰」的往床头柜一放,火急
火燎把我拉出病房,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问题像倒豆子似
的——
「你和李佳明怎么回事?刚他给你说什么了?他是不是要你拿
钱救他?」
「我给你讲,你和他的关系,就是简简单单的利益关系!他给
你肾,你给他养弟弟!」
「你从小耳根子软,别在这时候动不该有的同情心!」
「还有,他多大年纪,你多大年纪?现在的年轻人,年纪不
大,心思比我一个老人家还深!别看他现在对你好,心里怎么
想的,只有他知道!」
「他那个病,我们救不起!廖静,你要牢牢记住,他要不死,你就得死!」⋯⋯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他若活着,我就没有新鲜的,健康的,匹配的肾,我会死!
我知道他没有医保,在医院花的每一分钱,都得从我的钱包里掏!
我还知道他的学校不是很好,像他这样的大学生,每年毕业季一到,一抓一大把!
工作不好找,薪水也不是很高,三五年不一定能达到我的薪资水平。
如果我死了,他会不会照顾兰兰还是两说⋯⋯
但是,他年轻。
每当我看见阳光从窗外洒进,落在他年轻的脸庞上,放弃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世界以痛吻我,我报之以歌。
我靠在卫生间墙上,眼泪肆意蔓延,行至悬崖尽头的绝望,向前是死,后退也是死。
21第二天,李佳明陪我做肾透析的时候,宋峰来了。
他是被我妈叫来的。
在我妈心里,宋峰无论做过什么,做错过什么,都是她女婿,
是兰兰的父亲,是比李佳明亲太多的亲人。
「廖静,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宋峰压低声音,嫌弃地看
李佳明两眼,「这个小男人怎么还在这儿?你该不会真想老牛
吃嫩草吧?」
我一肚子是气。
我和李佳明,从法律上讲,确实是夫妻,也确实是老牛吃嫩
草,可我们也就一纸结婚证,什么也没做过!
旁边其他透析患者,原本百无聊赖,听到八卦,一瞬间精神都
好了,他们看着我,看得我毛骨悚然。
「你来做什么?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皱着眉,本想起身把他赶走,可全身上下的血液还在过滤,
不断从血管里流出流进,只能冷冷地:
「你如果不是来赔偿医药费的,麻烦请你离开!」
「我还就不走了!」
宋峰从旁边拎起个椅子,「砰」的放到我面前,椅背朝前,双
腿跨坐,双手叠在椅背上,上上下下审视我,用那种万分瞧不「你瞧瞧你,离开我之后,老成什么样了?还不到40,看起来有50了!就这幅模样,你以为还会有男人喜欢?还是个小奶狗!」
说这话时,他朝站在一旁的李佳明看一眼,轻蔑的。
「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他的声音更小,「那个男人,该死就让他去死!他死了,你才能活!别把自己想得像救世主,你和他,就是个利益关系!兰兰还要你养!」
「我告诉你,我已经有儿子了!我不会再要个女儿!你如果死了,兰兰只能跟着你妈!你妈什么水平?那些你以为很有用的培训班,以后一个也没了!」
女儿是我的死穴。
我所有的洪荒之怒,在听到女儿时,完完全全压了下来。
宋峰还在说,巴拉巴拉⋯⋯
「这个男人骗你而已」,「你有点脑子」,「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配吗?」「你想清楚,他要的不是你的钱,是你的命!」
我脑子里一片「嗡嗡」,等我回过神来,透析差不多快做完了,宋峰和李佳明都不见了。
「刚那两个男人呢?」我问周围的人。「走了。」病友说,「你前夫刚走,小的就追出去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笼在心头,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忙叫来
护士,把余下的血液输进血管,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22
地下停车场那一幕,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两个男人先是推推嚷嚷:
「混蛋!你还敢下来,还敢跟老子横!你穿老子的破鞋,老子
没找你算账就不错了!」
「你才是混蛋!廖姐是好人!你老婆孩子不管,在外面鬼
混!」「她凭什么不能和我结婚?她吃你大米了?她生病的时
候你在哪里?」「她现在缺肾,有本事你切块肾给她!」「我
没骗她钱,我也想早点死!」⋯⋯
李佳明也就是吼得凶,他那个身体,无论是体质还是气势,在
宋峰面前就是弱鸡,根本没有「横」的本钱。
战局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
男人打起架来,根本没有理智可言。
「砰!」
23李佳明被送进了急救室。
警察在医院过道上给宋峰录口供,小区地下停车场的监控视频
也调出来了。
「宋峰!」女人的声音传来,每个字都透着气急败坏。
女儿已经放学,我搂着她,坐在急救室外的塑料椅上。
我的下巴靠在她的肩上,心跳很快,胃部一阵阵痉挛,想吐,
脑袋更是晕眩得厉害。
「妈妈,佳明哥会不会死?我好怕!」女儿抱着我的腰,拖着
哭腔。
「你这个龟儿子,说得好听,带我们出来耍,结果看你前妻来
了嗦?!离婚这么久了,咋个还连起连起的,要不要点脸
嘛?」女人说着方言,声音高昂,特别是后面那句话。
我没有转头,能想象女人后面一句肯定是朝着我说的。
周围好多人对她说:「小声点!这里是医院。」
「呸!」女人吐了口唾沫。
「妈妈,那个阿姨好凶!我有点怕!」女儿的小脑袋在我怀里
蹭。
我没有力气说话,注意力从宋峰老婆身上转回来,在女儿背上
拍了拍。宋峰两口子怎么闹与我无关,我有限的精力只够思考一件事:
李佳明进急诊室了,待会儿若医生问我,必须做手术,做还是
不做?我怎么回答?
他和我不同,他没有医保。
花费的每一分钱,都得真金白银掏出来,我若救他,动用的就
是重疾赔给我的30万!
那部分钱,我原计划是:
若能找到肾源,一部分做我的手术费用,剩下的,撑我们全家
一年生活费;若我死了,就是留给女儿读书的钱!
「兰兰,你是不是很喜欢佳明哥哥?」我的声音很小,周围吵
吵嚷嚷。
如果救他,我大概率就没有肾了,就我现在的身体,苟延残喘
一下,也就是两三年的事。他如果能活,会帮我照顾兰兰吗?
一个认识不到一年的人,值得信任吗?
「喜欢。」女儿回答。
我心头天平再移动一点,我一个30多岁的人,如果把生的机
会给20多岁的年轻人,是不是更值得?
我脑海里浮现出李佳明微笑的样子,抹眼泪样子,抓住我手的
样子,给女儿讲题的样子⋯⋯「但我更喜欢妈妈!」女儿似乎察觉到什么,飞快补充了一
句,把我抱得更紧,「呜呜,妈妈,你说过,你会打败大怪兽
的!我和姥爷姥姥都在等你打败大怪兽!」
女儿的话一下把我拉回现实。
我一个激灵,还没来得及重新思考,一股大力直接把女儿扯
走,我抬头,晕眩更重,只见宋峰的老婆在我上方,鲜艳的嘴
唇,扭曲的面孔。
她一只手按在我的肩上,另一只手老鹰捉小鸡似的按在女儿肩
上。
「放手⋯⋯」
记忆中,这是我说的最后两个字。
之后——
「晕了晕了!」
「喂,你不要碰瓷啊!我只挨了你一下!」
「妈妈!妈妈!」
「快!快让一下!」
⋯⋯
世界陷入黑暗。22
⋯⋯
当我再次醒来,我已经移植了李佳明的肾。
我活了,他走了。
我听医生说,李佳明在手术台上说的唯一一句话:若他死了,
一定要把他的肾给我。
我现在装着他的肾活着。
他的弟弟被我接到城里,户口挂在我家,就近读公立初中,周
末回家,住在李佳明住过的客房里。
在这间客房,我曾经收拾东西时,找到了一封李佳明留给我的
信,宋峰来之前写的。
姐:
当您收到这封信,我应该已经死了,希望您移植手术成功。
最初接近您,我其实有很多打算,供弟弟上学是最后一个目
的,我的第一目的是,和您培养出感情,姐弟也好,其他也
罢,然后借由这份感情,让您出我做手术的钱。
生活在大城市的人,咬咬牙,钱就出来了。后来,您让我住到家里,把我视为家人,我真正感受到了温
暖,特别上周末的晚上,半夜来给我盖被子,像小时候,我的
妈妈一样。
我不知这样的事情从前发生过多少次,我TM就是个禽兽!
我昨天给您前夫发了个短信,给他看了我们的结婚证照片,按
照您之前对他的描述,他一定会来!
到时候,我会激怒他,我大概率会病发⋯⋯然后,肾移植给您。
您会活下来,您记得问前夫要赔偿。
兰兰和我弟读书,都需要钱。
以后就辛苦你了!
李佳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