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拉着无阙一起去看。
无阙不愿意。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但他不愿意,我今天高兴,也不想勉强他,就一个人哼着曲兴致盎然地去找我的哥哥嫂嫂了。
九
——玉灵仙子好漂亮。
这是我的唯一感觉。当我的目光落在那冰肌玉骨、唇红齿白、眉眼绝丽的仙子身上时,我的头皮开始痒了。
噌一声,成年多时后被管束妥帖的龙角不争气地冒了出来,我眼泪汪汪,再也忍不住自己面对美人的激动之心,直接扑了过去,嘴里还套着近乎:「玉灵姐姐!我是距离你的南海四万八千里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东海的龙族远亲皎霂啊!」
玉灵仙子显然吓了一跳,随后又被我头顶的龙角惊得眀眸一睁,反应过来后,她接住了我,弯眸一笑,瞬间百媚横生,我看得那叫一个如痴如醉,心想:便宜宁泽了。
这玉灵姐姐比宁泽好看一万倍,也就比无阙要差一丁点吧。
无阙我是看习惯了,但玉灵仙子,我第一眼看,真是惊为天人。
玉灵摸了摸我的龙角,扑哧一笑:「你就是宁泽口中情窍未开的小白龙吗?」
我哪管得了宁泽说什么,疯狂点头,迷迷瞪瞪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姐姐陪我沐浴吧,我好久没玩水了。」
玉灵又被我逗笑了。她温言软语地说了几句,我便不知今夕是何年,只知道点头,点头,点头,更懒得顾及之后赶到的宁泽,一双眼都放在玉灵身上,眼巴巴地不肯离开。
我是怎么回帝宫的已经记不清了,但那日之后外头居然传起了莫名其妙的谣言。
说我这么多年放浪形骸就是苦等玄冥仙君宁泽,这次听闻他即将订婚,忍不住思念,结果去了他宫殿后,看见他的第一眼我就直接发情了,龙角冒出啥啥的……
我听了个囫囵,就清楚一件事:大家都在说我好痴情、好可怜、好惹人疼惜。
我又高兴了,虽然这谣言和事实严重不符,但结论是好的不就行了嘛,我就大摇大摆去姻缘殿找无阙,刚坐下要跟他分享玉灵仙子的绝世美貌,他便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
我才发现他面色苍白,形容消瘦,顿时瞪大了眼睛:「无阙,你怎么了?」
神仙怎么会生病。
神仙高高在上,无所不能,怎么会生病啊。
我简单的脑袋瓜想了半天才想到他可能生病了,但这实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我急得团团转:「怎么会这样啊,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啊,我才走几天怎么就成这样了……」
无阙神色淡淡地拦住我:「无碍。」
然后又与我说:「我派人打听过了,青华大帝并未有把玉灵仙子许给玄冥仙君的意思,只是近日南海洪涝严重,想请玄冥仙君前去帮忙。」
我哪有心情管什么玄冥玉灵,我满心满眼都是无阙,我想说你别说了,他又咳了两声:「我见他近日红鸾星有动的倾向,你多在他面前走走,他的姻缘线,会与你连上的。」
本就是天作之合,本就是多年夙愿。
我愣愣地看着他,见他弯着毫无血色的唇,对我说:「另觅佳婿的机会来了,你努力一点,你们就可以是天作之合。」
无阙说,他想自己待一会,他头有点痛。我不敢打扰,只能乖乖地退出姻缘殿。
这时才有空思考他说的东西——玉灵仙子和玄冥仙君没有订婚的意思吗?红鸾星动也就是确实到我努力的时机了,但是我——无阙生病了,我怎么还能去管自己的佳婿呢,我还是不是人……啊呸,是不是龙了!
我气呼呼地化成龙形盘尾坐到了姻缘殿前,想了想,又溜到玉宸道君的酒库中把他珍藏的延年益寿、包治百病的药酒给偷了出来,带到了无阙床边。
他睡着了。
无阙憔悴的样子看得我十分难受,我给天后娘娘传信,问神仙生病的原因,又找天帝陛下和父王传信要了许多治病的药材、仙丹,就一直坐在他榻边望着他。
无阙真是非常好看。
我心想。
我不想要佳婿了,一直这样不好吗,我真的很开心啊。
我又想。
……无阙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我最后想。十
天后娘娘说,神仙不会生病,倘若出现什么异状,自己也会知道原因。
无阙的病很快就好了,我去问他,他却不肯告诉我。按照我原本的性子,我应当死缠烂打插科打诨,无论如何也要让他说出来的。
但我没有,因为有一件新的让我烦恼的事出现了。
我父王要给我娶后妈了。
要真是这么简单,我也不至于烦恼。父王虽然没心没肺了几千年,我还老戏称他为树皮脸,但整个仙界都知道,东海龙族天生容颜不老,父王他不说话不喝酒的时候,还是挺轩然霞举的,有种潇洒公子的风流倜傥。
他对情情爱爱不怎么上心,我娘死去多年,他也一直没有另找。我对他老树开花这事本身是没意见的,直到我看见了我未来后妈。
后妈是一个年轻的仙侍,名为慧柔,刚飞升上来。父王在某次仙宴对慧柔惊鸿一瞥,立刻倾心相付,不可自拔。
我去见了慧柔仙子,也看见了父王对她深情款款,眼中再装不下其他东西的模样。
慧柔确实貌美动人,行止柔弱,纤腰楚楚,如一枝袅袅清荷,一颦一笑,都有种弱不胜风又美不胜收的风姿。
但我觉得,她好看,却比不上玉灵;她温软可人,却……令我心底没由来地不舒服。
明明没有什么冲突,我闷闷不乐地在宫里揪着头发,想去姻缘殿与无阙分享,却又怕他觉得我太小气。
怎么会这样,以前我和无阙可是无话不谈,现在居然有偶像包袱了,我果然变小气了。
我无精打采地这么想,只觉得时间也许可以抚平我奇怪的心思——直到仙界又接连出了几件荒唐的大事。
玉灵姐姐的父亲东极青华大帝执意要纳慧柔为后,贪狼星君玄天枢对慧柔一见倾心,在仙会上与我父王针锋相对。此外还有火德真君、司禄星君、玉清真王……他们皆与慧柔有了关联,为慧柔争风吃醋,冷面相对。
慧柔慧柔,整个仙界都因为俘获众多仙君的慧柔仙子沸腾起来了。
然后,最荒唐的事情发生了。
在我的眼皮底下,一年一度的群仙宴上,天帝陛下那张总是冷若冰霜的脸,在看到上前袅袅娜娜请罪的慧柔时,骤然有了变化。
大半个仙庭鼎鼎有名的仙君都爱上慧柔,天帝陛下也爱上了慧柔。
天帝陛下要纳慧柔为天妃,甚至我听仙侍姐姐悄悄说,天帝陛下私底下对慧柔许诺,要废了天后娘娘,扶慧柔为后。
天帝陛下与天后娘娘少时夫妻,伉俪情深,天帝陛下说过,只会有天后娘娘一人。
我不可置信,我满心不解,我看着天后娘娘在宫中对我依旧若无其事地微笑,我离开后就默默垂泪——她许是忘了,白龙一族掌天地之水,她的眼泪,是我能感知的存在。
我看着向来无忧无虑的父王双眼通红,日日酒醉潦倒,眼中没了我的身影;我看着天帝陛下对我的疑惑横眉冷对,半个天庭为慧柔如痴如狂;甚至在前往姻缘殿的时候,我看到了慧柔,美人明眸垂泪,半掩俏容,期期艾艾地问无阙:「无阙大人……慧柔自来身似浮萍,只想求问一句,慧柔的缘分究竟、究竟……」
我脑子嗡嗡,看着她那样娇羞不胜地靠近向来孤寂无趣不允他人近身的无阙,而无阙没有拒绝。
我愤怒极了,也委屈极了,断没有自己憋着的意思,张牙舞爪地就冲了进去:「无阙!」
我又是许久没见到无阙了。
他还是原先的模样,一袭宽大红袍,明明是热烈的颜色,看起来却比谁都要寡淡。听见我的声音后似是愣了愣,侧头望向我,露出那种惯常的无奈神情。
无阙转过头,退后两步,避开慧柔的手,嗓音平淡:「姻缘一事,自听天命,恕在下不敢泄露天机。」
只一句话,我就放下心来。我就知道,别人都会变,无阙不会,无阙就是无阙,他没有变。
慧柔被无阙「送客」了,我正想好好盘问慧柔来找他究竟是做什么的,无阙先问我了:「你来是为了慧柔仙子?」
我一愣,想了想,问自己,是吗?
好像不是。
仙界第一小白龙有什么说什么,在此刻干巴巴地憋出一句:「我就是想见你了。」
我就是想见无阙了啊。近日这么多烦闷事,我抓心挠肺想与无阙分享,又怕他觉得我小气,今日实在忍不了了——小气就小气吧,无阙不会嫌弃我的,遂说干就干,兴冲冲地跑来了。
这次是他愣住了。
他好像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直到我溜达到他旁边,小心翼翼地说:「无阙,慧柔的姻缘线到底连着谁啊?」
无阙没有瞒我,浅浅地皱眉:「我方才看清楚了,她与旁的仙人不太一样……她身上,居然有许多根姻缘线。」
方才那女仙走至他身前,无阙才看清,千娇百媚的仙子浑身上下都缠绕着红线,那样红到发紫发黑的颜色,遮掩了她雪白的脸颊,看上去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我也从未听过这般惊世骇俗的事,琢磨了一会,忽然警觉起来:「那你知道那些姻缘线都分别连着谁吗?」
无阙一语道破我的心思:「你想问谁?」
我差点将「你啊」两个字脱口而出,眼巴巴地望着他,不知为什么说不出口,只能信口胡诌道:「比如玄冥仙君啊、玉宸道君啊……」我说了一大通,才极快地加了一句:「再比如说无阙仙人啊。」
他沉默着,似乎从我刚开始说话起就有些出神。
我开始怀疑他根本没听到我提他的名字,于是也歇了劲,开始反思自己:这么多仙君都喜欢慧柔,无阙怎么不可以?就算我不喜欢慧柔,我也不能自私地要求无阙也不喜欢慧柔啊。再说无阙一直单身到现在,也没什么女仙对他表达好感,他就算有了喜欢的仙子,我也该为他高兴不是……
个屁。
我一点都不高兴。
我根本难以开导自己,简直比三天三夜玩不了水还要难受。我凝望无阙的侧脸,闷闷不乐地心想,昔日潇洒旷达的小白龙不在了。
我真的越来越小气了。
十一
天界越来越混乱了。
天帝陛下对天后娘娘的态度越发冷漠恶劣,我那日不过提了两句「不该如此」,陛下便罚了我两道天雷——虽然不痛不痒,但天帝爸爸以前最多骂我两句,又怎么会降天雷?
我去劝父王,父王对我视而不见,甚至逼我在他与天帝陛下之间做选择,帮他夺回慧柔仙子,我只好一边喊「怕了怕了」一边化成龙身溜出东海。
我身边所有爱上慧柔的仙君全都着了魔,一句旁的话都听不得。我不敢看天后娘娘故作欢颜的脸,去找玉灵仙子,发现她也憔悴不堪,想必和我一样,正为父亲因疯狂争夺一个仙子而晚节不保的事烦恼不已。
我不是没怀疑过慧柔仙子的身份,但查来查去,她不过是一个开了灵根的凡人,机缘巧合之下修炼飞升罢了,背景干净得很,我什么都瞧不出来。
天庭为一个仙侍四起纷争,甚至不再各司其职——听起来荒谬,却是事实。倘若不是寥寥几个资历老的仙君和天后等女仙
苦苦支撑着,被庇佑着的人间可能已经灾祸不断,三界都要大乱。
我也不怎么笑了。
反倒是天后娘娘来宽慰我,说慧柔灵根普通至极且命格平凡,即便是天帝陛下用尽千般手段也无法延长她的寿命,最多百年,她就会重新投胎,天庭众仙再如何神通广大也干预不了地府的事,到时一切便都会好了。
百年,对白龙一族来说确实是弹指一瞬。但我认认真真地问天后娘娘,百年留下的疤,即便是万年,能愈合吗?
天后娘娘说,霂儿,你长大了。
我心想,长大和话本子里说的不一样,一点都不好玩。
我还是喜欢去姻缘殿找无阙,但我没有往日那般闹腾了。我安安静静地坐在无阙身边发呆,看他理红线,一看就是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
无阙的话反而多了起来,不过他大概就没这个天资,和我待了这么久也没学会我的十之一二,说的话也干巴巴的,一点也不有趣。
他说:「人间下雪,你想去看吗。」
我说:「我看过许多次了。」
他顿了顿,搭话搭得万分艰难:「每场雪都不一样,今日的雪说不定……更加白。」
一听就知道在没话找话,但我憋了半天,还是笑出了声。
只要无阙一开口,我的心情就会忍不住变好一点,就像是停在风口上的蝴蝶,想落都落不下去。
我原以为天庭这场劫难还要持续一百年,直到那日姻缘殿前,玄冥仙君拦住了我。
宁泽依旧还是翩翩如玉的模样,只是表情有些奇怪。他微微皱着眉,低声对我说:「慧柔不太对劲。」
说起来,玄冥仙君是极少数的,没有喜欢上慧柔的年轻仙君之一。
我心里一个咯噔,听到宁泽似是不知如何组织语言,慢慢地讲道:「我那日听到她仿佛在与人对话,说的东西却闻所未闻,我用心记着,有这么几句格外令人在意。」
不等我催促,他又口吻怪异地模仿道:「『系统,为什么我的道具对月老不管用?』『你帮我再种一根红线,我上次又发现了一个气运较高的仙君』『当万人迷的感觉真爽啊,这个时空实在对我胃口』……」
我瞪大眼睛,吸了口凉气:「种……红线?」
玄冥仙君神情凝重:「我当时便心生疑窦,想看看她在与谁说
话,结果定神一看,越发毛骨悚然——她身边空无一人,她分
我身为一条龙,身上没有疙瘩,但这不妨碍我疯狂搓手臂,我感觉一阵反胃。
宁泽来得急,走的时候也匆忙:「此事关系重大,我只来得及告知你。你去与天后娘娘禀报此事……但最好不要与无阙大人提及。尽管不知那慧柔是何底细,她既说已经在月老身上下了手段,就怕会生变故。」
我点头,叮嘱他「你也要小心些」,便心事重重地进了姻缘殿。
还没等收拾出一个笑脸,坐在红线前的无阙忽然问我:「为何不请玄冥仙君进来?」
我一下呛住了:「啊……你、你看见了啊?」
他嗓音平淡:「嗯。」
我想到慧柔这事不能跟他讲,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宁泽来告诉我,明天要带我出去玩呢,听说是个很好玩的地方,我就和他聊得久了点,哈哈。」
我干巴巴的「哈哈」实在很没有信服力,也不知无阙信了没有。
无阙信了吧。
因为我每次出去玩就兴奋,无阙通常不搭理我,任由我兴奋。今天也是,为了掩盖我的不对劲,我也绞尽脑汁与他说了许多话,无阙故态复萌,又不搭理我了。
我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呆呆地望着他,心里空落落的。
慧柔真的对他做了什么吗,那无阙会变吗?无阙一开始不会变,万一慧柔那个所谓的「道具」升级了呢,他现在会变吗?
他会像天帝爸爸一样,如果我阻挠他喜欢慧柔,就劈两道雷……不对,他是月老,应该是卷一捆红线来抽我。
我想到无阙会对我横眉冷对,难受得饭都吃不下了,说一句「我先走了」,就决定快去找天后娘娘解决这事,走出了姻缘殿。
我不喜欢回头,真白龙从不回头,连泡过的水都不会再泡第二次。
我真的不喜欢回头,才不知道无阙又在我身后看我。
他一直在我身后看我,却从来不叫我。
好奇怪。
十二
我和天后娘娘秉明了这件事,天后娘娘格外重视,让我偷偷找宁泽来帝宫,我们三人好生商讨一番对策。玄冥仙君宁泽,对慧柔仙子日久生情,愿意在人间为她下一场轰轰烈烈的彩虹雨,以表心意。
我:完蛋,盟友中招了。
这事砸得我头昏眼花,我还急急切切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就亲眼看见天帝陛下来到天后娘娘寝宫,面无表情地说三日后要为慧柔举行封后仪式,让天后娘娘离开帝宫。
天后娘娘沉默片刻,道好,然后说,望陛下之后珍重。
火德真君为了逗慧柔开心,在人间放了一场连绵群山的大火,玉灵仙子耗尽所有灵力,才调水扑灭了这场大火。
所有人对慧柔的爱都没有理智了,他们甚至决定要在三日后的封后大典上,共同与慧柔成亲。我算了算,就算慧柔被劈成几十份,也不够他们分的。
更何况,里面还有我爹,还有天帝爸爸,还有光荣殉身的宁泽。
我去姻缘殿。
玉宸道君最近酿的酒越发苦了,我不用偷,他自己送给我的。他抚着白胡子道,这一瓶叫忘情,因为情之一字,太苦太苦。
他素来文绉绉的,我懒得多听,抱着酒坛子一溜烟跑了。我原想留一点给无阙,但实在太苦,我就自己喝完了。喝完醉醺醺趴在无阙的桌案前,喃喃道:「忘情……」
他静静地看着我,问我:「玄冥仙君要与慧柔仙子成亲了?」
我心说何止呢,还有几十号仙君,但茫茫然间,我想起天后娘
娘温和嘱咐天帝陛下的模样,想起那句「珍重」,哭得难以自
拔,我哽咽地对无阙说:「为什么会这样啊?」
全天庭都变了,只有无阙,一袭华美红袍,金线绣成的精致鸳
鸯在他袖口,却也不能让他看起来鲜活热闹一点。无阙的眉眼
是真真好看,我越看越觉得他才是仙界当之无愧第一美人,我
说:「无阙……」
你不会变,对吗。
一百年而已,我总能找到办法的。
他总是寡淡又拒人于千里之外,此刻却柔和着眉目,伸手挽了
挽我额前的碎发:「天帝陛下与白龙王身上的红线,皆是人
为。」
我喝懵了,都未反应过来。
他垂着眼道:「……劫难过后,我观玄冥仙君身上的红线,有
生长迹象,想来与你也正是契合,恰成一对。」
我茫然不解,无阙却覆上我的眼睛,温声哄我:「睡吧。」
无阙从来没有对我这么温柔过,他是性子不错,但以往最多也
就是安安静静地听我说话,再递给我一包我爱吃的点心,这次却不太一样。
我这一觉果真睡了很久,睡了三天,睡到天帝陛下本该举行的
封后大典。
醒来时我正在帝宫,天帝爸爸和天后娘娘都坐在我身侧,天帝
冷着一张脸,问我:「酒醒了?」
我:「……啊?」
他不由分说地将什么东西顶在了头上,然后随手一挥,一道雷
劈下,电光浇了他满身。
我这才看清他顶着什么:「……爸,这不是人间的引雷针
吗?」
他眉目不动,又是一挥。
一道天雷、两道天雷……整整两百道天雷过后,即便是天帝陛
下,衣袍也焦黑一片。
他说:「二十道还你,还有一百八十道,还给婉容。」
婉容是天后娘娘的名字,她看着天帝陛下,先是笑着,片刻后
却不知不觉落了泪:「您不必如此。」
天帝的眸中涌动着一些心疼与自责的神色,也没管精神恍惚的
我,对天后娘娘道:「我已让司命对那仙侍用了搜魂,相信很
快就会水落石出,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搜魂是在天庭里也十分残忍的手段,是要进入识海,将记忆全部翻找一遍。用通俗点的话来打个比方,就是把别人的身子拆开,一根一根查看别人骨头是否完好。
这是一个会让人极度痛苦,却能有效寻得真相的过程,只是在我印象中,哪怕是罪行滔天(当然天庭基本上没有这种)的仙官,天帝陛下也从不用这种手段。
我这才反应过来:「您不中邪了?」
天后娘娘解释:「天界众仙都恢复正常了。」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我迷迷瞪瞪:「怎么忽然……」
天帝陛下和天后娘娘忽然沉默了。我没注意到他们的沉默,因为此时帝宫的宫门被敲得砰砰响,我听到了许多人的声音,最熟悉的便是一道一把鼻涕一把泪丢人至极的哭腔:「陛下!我的女儿比那劳什子仙侍要大个几百岁,她居然连我都不放过,陛下我东海白龙王简直晚节不保,您要替我做主啊!」
我爹成功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
随后便是东极青华大帝干巴巴又失魂落魄的附和:「晚节不保……」
这场兵荒马乱持续了许久,我被迫带着营业微笑的痛苦面具,安慰这群一想到自己曾经和天帝抢女人就瑟瑟发抖的可怜仙君。
很快,搜魂的结果出来了。
慧柔这个身份没问题,但她被夺了舍,身体里还有两个意识,一个叫「系统」,一个就是「慧柔」,真正的被夺了舍的慧柔,醒来后一直在号啕大哭。
天帝陛下把「慧柔」和「系统」拎了出来,带到了天庭专门用于刑罚的地方。我也终于得了空,问天后娘娘:「娘娘,我醉酒之前不是在姻缘殿吗,怎么回来了?」
天后娘娘道:「月下仙人把你送过来的。」
我点头,有些疑惑这些仙官怎么忽然恢复正常了,但我没问,一种新的冲动出现,让我久违地兴高采烈起来。我嫌弃地推开了要与我父女情深的父王,又草草安慰几句虽然中招晚只来得及下一场彩虹雨但依旧十分自闭的宁泽,就迫不及待地往姻缘殿赶去。
我最高兴的时刻,要和无阙一起。
不知道无阙是否知晓真相,若是知道,我让他告诉我;若是不知道,那我就和他一起去问别人。
总之——
我推开姻缘殿的大门。
无阙不在。
我笑容一顿,才发现天帝陛下居然在,身边还跟了一个神色冷峻的黑衣仙君。天帝陛下似乎没想到我会忽然到来,向来泰山崩于前面色不改的他,忽然显现出了一点狼狈。
我有些奇怪:「您不是去干正事了吗,怎么在这啊,是来找无阙的吗?对,无阙呢?」
天帝陛下眼神复杂地望着我,片刻后却又撇过眼。他身边的黑衣仙君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摇了摇头,似是不忍地低下眼。
我心大,我神经粗,放荡不羁小白龙从不纠结他人心里的弯弯绕绕。龙生嘛,就该快活一点,不在意那么多细枝末节,才能活得自由自在。
但这是无阙啊。
我脑子嗡嗡地响,又问了一遍:「无阙呢?」
天帝陛下说:「霂儿,天庭该有这么一劫。司命早就算到过,只是不知来早来晚。」
黑衣仙君说:「劫难,度过的办法有很多,但每一个都该付出代价。」
比如,静静等待一百年,直到慧柔死去;比如,按玉宸道君所想,用天庭半数仙子的毕生仙力,耗费五十年酿一罐「黄粱梦」,唤醒仙君们;再比如,只要一个愿意牺牲的月下仙人就好。
月老只能结人良缘,不可断人姻缘。
无阙没有什么朋友,他的姻缘殿空荡荡的,一直没人来访。黑衣仙君算一个他私交还不错的人,名号度厄星君。他说,无阙剪断了慧柔仙子身上所有的红线。
我问,剪断了会怎么样呢。
度厄星君说,擅用职权,神格陨落,烟消云散。
——这就是代价。
天庭清醒的神仙痛苦一百年,又或者多数神仙耗费半身仙力,
又或者是只要一个神仙,只要一日。
他愿意烟消云散。
我问:「为什么啊?」
度厄星君带我去了一座仙山,在仙山顶端,我看到了一块光秃
秃的石头。
他说:「无阙原身是一块无阙石头,修行千年,一朝飞升。」
什么叫无阙灵石,无情无爱,无喜无悲,无痛无感,他天生无
阙,最合适做月老,断人离合,公正清醒。
我在石头边看到了一根被编得乱七八糟的红线,端端正正地摆
在灵叶上,像是什么稀世珍宝。
我抱着石头和红线回了姻缘殿,路上遇到了贪狼星君玄天枢,
他叫住我,神情有些复杂,别扭地说:「昔日你送给我一根废
弃红线编成的死结,我嫌弃至极,转身想扔;如今却是你不计
前嫌,我还得感谢你,再说一句对不住。」我定定地望着他,举起那根红线:「是这个吗?」
他迷惑地看了红线好一会,说:「我记不大清楚了,但当时无
阙仙君不是要走了吗?」
玄天枢说,月下仙人问他,如若不愿意拿着,可否转赠给他。
玄天枢挠了挠头:「他对我说,他很喜欢蝴蝶。」
昔年我一边朗诵我的日记一边神气地对无阙说,我送了玄天枢
一个红线编成的蝴蝶,这便是我做的「羽织」了。
那只蝴蝶,端端正正地摆在他身边,如今被我捧在掌心,鲜艳
如初。
我坐在姻缘殿,想起我问过他,无阙无阙,你能不能看到自己
的红线?
他说他没有。
我没有深究过,直到度厄星君告诉我,世间万物皆有姻缘线,
只有无阙灵石,因为无情无爱,没有这根红线。
我说「噢」。
天后娘娘告诉我,神仙不会生病,若是生了病,肯定自己知道
原因。
无阙生过一场大病。我冥思苦想他的病是什么,直到司命星君
跟我说,无阙天生孤煞的命格,有了偏移,他红鸾星动,呈的却是难得一见的守护星象。
红鸾星动,说明无阙的指间,弯弯绕绕的,长出了一小截姻缘
线。
无情无爱的无阙灵石怎么可以有感情,还妄图长出姻缘线。万
物有命,天道不容,他伤得很重,只是藏得很好,我便以为他
已经痊愈了。
所有人好像什么都知道,怜悯地望着我,告诉我很多我以前一
无所知的事情。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坐在空荡荡的姻缘殿,直到天帝说,姻缘一事不可无人掌
管,会有新的月老接任。
我没有哭闹,没有死皮赖脸求着不要,而是静静坐了很久,然
后说:「我来吧。」
天帝一开始不同意,后来父王去找他,天后娘娘去找他,玉灵
仙子去找他,玄冥仙君也去找他,他看了我许久,就同意了。
我不是天妃了。
虽然也不是月老,但是在做月老的工作。
我做得也不好,手忙脚乱的,根本没有无阙一半利索。
我记性不大好,喝醉酒后就不记事了。后来我在镜子里,发现自己的眼睑下有一点很小很小的红痣——这么文艺的东西我以前可没有,我点了点红痣,看见一只透明的蝴蝶飞了出来,它翩跹起舞,落在我耳畔。
人间的戏法,我缠着无阙要他学,他当时木着脸说,仙力不是用来做这个的。
我听到无阙的声音,说:「皎皎,别哭。」
我才发现我哭了。
司命星君看不到自己的命格,月老算不到自己的姻缘,小白龙也感知不到自己的眼泪。天行有常,万物如此,那日我还在死缠烂打着无阙,对他说,人间的小孩哭了,亲近的人都是用戏法哄的。
他沉默许久,我也不以为意,很快就去看别的东西了。
天庭第一小白龙从不掉眼泪,三百年来快乐似神仙,有一点点不高兴,见到无阙,也就好了。
唯一一次落泪,他不在我身边,精心准备的戏法,根本哄不好我。
我一直哭一直哭,哭一次就能听到蝴蝶用无阙留下的声音对我说:「皎皎,别哭。」
父王来找我,一进来吓了一跳,对我说:「乖女儿,你别哭
了,姻缘殿都要被你淹了。」
我认真地说:「我想听无阙的声音。」
他就不劝我了。
我晚上抱着那块石头,认真地点点他,说:「原来你真是石头
变的啊。」想了想,又唉声叹气道:「可是你一点也不像石
头,倒是像琉璃石。」
玄冥仙君宁泽也来找过我,犹犹豫豫半晌,才说:「霂儿,其
实我早该告诉你,你当时虽未开情窍,外面传你我二人你也不
否认,但你应当……已经心有所属了吧。」
他鼓足勇气才说,如果我不介意,他可以照顾我。
我说:「你还是把我当妹妹吧。」
然后心想,连宁泽都看得出来我喜欢谁,为什么当时我看不出
来,无阙也看不出来呢?
我没看出来是一个意外,但无阙没看出来,肯定是无阙太笨
了。
我又对石头说:「你真笨。」
可是我知道不是的。因为那只蝴蝶再次飞了出来,他还未说
「别哭」,我就已经哽咽道:「我就要哭,有本事你出来,否
则你的红线都要被我的眼泪泡发了。」
不是他笨,是我太理所当然。千千万万,皆是我的错。
原本我只用不开心一百年,现在,我可能要不开心一百个一百
年。
我心想:赔了。
十三
我问玉灵仙子,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她说,离……那件事过去,也三个多月了。
我大惊失色,怎么才三个月?我过的莫不是人间的时辰,不然
怎么觉得,都一百年有余了?
玉灵看了我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般对我说,无阙可能没有消
散。
我一顿。
她说:「断姻缘是为天不容,但昔日『慧柔』的姻缘毕竟不是
天成。我这也是猜测,但也有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她说这是她爹青华大帝告诉她的,我心想不愧是青华大帝,比
我爹靠谱多了。
玉灵说:「即便没有消散,他的神格也被褫夺了,灵神恐怕被
封在你那块石头里。无阙灵石内有乾坤,他在其间如沧海一
粟,你若要寻他,进灵石内部,将他拉出来便可。」
这些都是玉灵的猜测,她说的方法也很是希望渺茫,我若是进去了,先不说找不找得到问题,灵神进入其他本体本就是极为危险的事情,我要经历这块石头经历过的一切,如若能醒来,才能开始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