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辜地耸肩,然后微笑:「太想你了,姐姐。才和你分别一
个晚上,我就受不了了。」
5
凌晨两点,城市陷入睡眠,而酒吧热闹非凡。
楚弈把白衬衫的纽扣解开两颗,袖口随意挽上去,极自然地融
入了酒吧的声色犬马。
他说要再拿一杯酒,回来时就被绊住了脚。
他这样的年轻人,有着清隽的容颜和蓬勃的肉体,再加上显而
易见的养尊处优气质,当然是夜场女孩子们寻欢的首选对象。
我嚼着冰块,面无表情地看着短裙辣妹过来问楚弈要微信号,
道理我都懂,心里却不舒服。
音乐声震耳欲聋,我听不清他们俩说了些什么,只能看见楚弈
侧头指一指我,辣妹咬住嘴唇,不甘地瞪我一眼,还在说些什
么。
面前多了个人影,穿运动帽衫的年轻男孩不好意思地摸摸耳
垂,身后兴许是他的朋友,一群年轻男女正在嗷嗷起哄。
男孩张口,但被音乐声掩盖,我勾勾手指示意他近些说话,他
脸红了,在我耳边说:「我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可以加一个你
的微信吗?」我打开手机,抬手给他,「有什么不可以的?」
手机忽然被人抢走,刚才还在跟女孩说话的楚弈出现在面前,
不冷不热地说:「不好意思,名花有主了。」
他和那男孩年龄相仿,气场却截然不同,皱着眉头的时候冷淡
又漠然,仿佛他是这里的王,绝对的主宰。
我睨他:「我可没拦你把微信给别人,你得讲道理。」
他静了一瞬,挑眉:「姐姐你在吃醋?」
很快握住我手腕,推开人群带着我走出去,边走边说:「我没
给她微信——姐姐,我心里只有你。」
我笑了,拢着外套,温柔笑道:「你心里只有我,还是只有复
仇大计?」
他突然停住脚步,他有一秒的僵硬,方才的深情全部消散,最
终变成漠然。
「原来你都知道啊,姐姐。」
我淡定说:「来历不明的人,怎么能做我助理?梁氏上一辈权
力斗争吃相太难看,各房撕得厉害,丑闻一个接一个爆出来。
虽然时间久了,吃瓜群众忘了,但各大家族的人可都记得清
楚。」
年轻男人松开了我的手,清清冷冷地站着,身后的灯红酒绿全
部沦为陪衬。一个从小长在市井的私生子,竟然能有这样浑然天成的尊贵气
派,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他慢慢开口:「那么,我来你身边的目的,你也很清楚了?」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甩车钥匙,「梁北漠的爷爷如今病重,私生
子要回归,挑他最悲天悯人的时候再合适不过。但你挑我做切
入口,恐怕找错了人。」
楚弈微笑,笑意冰凉:「传闻中,宋氏小姐最是痴情,我哪一
点比不上宋勉,不能让你对我像对他那么好?」
我脱口而出:「因为你不是玛丽苏小说男主啊!」
他有一秒的错愕:「你说什么?」
我就笑,认真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不是恋爱脑,过去也许
是,但现在不是了。你希望我帮你,可以,但你得给我等价交
换的东西。」
楚弈沉思了片刻,重新挂上清隽笑容:「我明白了,姐姐。」
他话音没落,我就打断他:「对了,别喊我姐姐了,你既然不
是真心诚意爱慕我,就别用这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称谓。」
他卡了一下,苦笑:「好的,宋总。」
没过多久,是梁北漠第一座商场的开业仪式。这是他回归后的重要项目,也是向老爷子力证自己实力的最好
背书。
他想做好,所以不放松任何一个细节。
而楚弈,或者说,梁弈,他希望梁北漠失利,好让自己上位。
我在衣帽间沉默许久,抉择不定自己要打扮成怎么样子——
衣着会表明我的态度,不管是精心打扮还是寻常穿着,必定会
让梁北漠和楚弈之间失望一个。
最终,我挑了某雕的新款高定。
楚弈和司机一起来接我的,他替我打开车门,眸子阴晴不定,
最终缓缓吐出几字:「宋总,今天很漂亮。」
我装作没读懂他眼神。
眼下他没有任何筹码,能让我在梁北漠和他之间不讲道理地偏
袒他。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利益至上的道理,他也该明白几
分。
因此我淡定地接受了他的赞美,并在下车后和主动过来的梁北
漠攀谈起来。
「你的商场设计理念和我的很像,」我说,「我本计划做购物
艺术馆,打造会所式场域,吸引中高端人群消费,被你捷足先
登了。」他笑答:「你若想做商场,可以投资梁氏的,我们一起经
营。」
我淡淡说:「那我哥会恨死我。」
走近红毯了,他很绅士地弯起手臂,示意我挽上。
在背喷上签完了名正要离开,看见宋勉走过来,身边那个人正
是新芽。
没记错的话,许新芽身上那件礼服是宋夫人要送给我的。
再没记错的话,原著里宋朝朝因为这件事情和宋勉大闹了一
场,两人关系更僵,许新芽因此委屈爆哭,说出了本文最核心
的一句话——
「宋朝朝,我根本不在乎钱,因为没有钱,我还有爱,而你什
么也没有!」
你看,玛丽苏小说就是这样,所有人都毫无逻辑地爱女主,而
恶毒女配从出场伊始就注定了求而不得的悲惨结局。
啧。
想到这里,我一眼都不再多看他们俩,径直往前面走去。
宋勉却在这时喊住了我:「朝朝,我们四个一起合影吧。」
我冷冷地掀开眼皮看他,没有回答。
记者的闪光灯还在咔嚓咔嚓,港媒嘴毒又八卦,倘若我不配合,明天的头条兴许就是梁氏兄妹失和。
我忍下这口气,正要迈步往前。
肩膀却被梁北漠揽住。
他附耳过来:「朝朝,我在的时候,你不用勉强自己做任何事。」
下一刻,他挺直了腰,英俊冷淡的脸上浮现寡淡笑意:「宋总,朝朝要同我一起去剪彩,先失陪了。」
宋勉表情一僵,又顾及红线外的记者,明显是强忍了发作的冲动。
我莫名很爽,跟着梁北漠一起扬长而去,留下一个高傲的背影。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我背影高傲,玛丽苏小说不都这么写的吗,哼。
6
剪彩现场相安无事,最抹杀菲林的是梁北漠揽住我肩膀,在港媒镜头前笑得和煦。
他为人一贯冷淡自矜,有着久浸军旅的肃杀和沉凝,今天因我展露笑容,我看在眼里,竟然有些说不上来的黯然和抱歉。按照原著所说,这群男人里只有他真心爱过宋朝朝。
虽然在得知宋朝朝恋兄后他很快沉浸于被戴了绿帽的怒火之
中,但终究是真心实意地爱过。
这份爱对宋朝朝来说太稀缺了。
因此虽然我对他并无特殊的好感,却也没在众人面前拂他的面
子。
从镜头前离开,我不动声色地和他拉开距离。
他假装没看见,只说:「明天晚上有空吗?能不能陪我去看看
老爷子?」
我笑:「以什么身份去?朋友可以,女朋友不行。」
他看我半天,无奈叹气:「以朋友的身份。」
很久,又低声补充:「你这样的人,要徐徐图之。」
第二天,我在宋家用的午饭。
宋夫人近日迷恋煲汤,电话微信齐齐轰炸,非要我回家吃饭。
我并不想看宋勉和许新芽恩恩爱爱地互相夹菜(也不嫌不卫生
哈),奈何宋夫人爱撒娇,让我拉不下脸来拒绝,于是带着楚
弈一起回家。
下车前,我说:「你知道等会儿要怎么表现的吧?」他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瓶香水,轻轻喷了一下,清冽冷感的男
香顷刻笼罩着我和他。
我不习惯这种味道,轻轻皱眉。
楚弈伸手过来抚平我眉头,笑容柔软:「姐姐,做戏要做全
套。」
然后他偏头诚恳一笑:「小奶狗罢了,我本色出演。」
他确实是天生的演员,清隽又谦逊,很快得到了宋夫人的认
可。
我说楚弈是公司的下属,年轻有为,宋勉的眼刀就飞过来。
我当作没看见,亲手给楚弈端上一盅汤。
许新芽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对我说:「我也要。」
你想要?你配吗?
一时之间众人安静下来,连猫咪也晓得从我脚边躲开。
我正要发作,门口施施然转出一个人影,先于我开了口。
谢无咎捧着咖啡杯,似笑非笑说:「来者是客,这是主人家的
礼貌;客要是真把自己当客,那就要做好永远是客的准备。」
许新芽巴掌大的脸上显出怔忪神色,才片刻,眼眶就蓄了泪,
我见犹怜。这就是玛丽苏女主的必备技能吗?
凭着眼泪和无助神情,顺利把自己变成羸弱小白花。
在现实世界里,这种女人只能获得一时利益,永远也成不了大
气候。
然而在玛丽苏小说里,她自然会得到男主无条件的偏袒,比如
此时——
宋勉沉声说:「无咎,她没有恶意,你不应该这样说她。」
谢无咎嗤笑,轻飘飘地说:「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不过偶尔
也会有蠢材愿意为此买单。」
他是阴阳怪气的一把好手,最妙的是一气呵成,不给人反应的
时间,紧接着就对我弯起了嘴角:「虽然我没有那么喜欢你,
但是相比之下,你还算是这个家里比较拎得清的人。」
我露出假笑:「我该说谢谢吗?」
他怜悯地看我一眼:「不必。」
许新芽的脸色僵了又僵,像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哭下去。
宋夫人像是没发现气氛尴尬似的,笑吟吟从花园走进来,怀里
抱着猫咪,脸上洋溢着属于贵妇的和煦神色。
「吃啊,怎么不吃了?」又很贴心地招待许新芽:「张妈,给许小姐再上一盅汤,来者
即是客。」
许新芽的脸彻底黑了。
我托腮笑够了,起身要走,「公司还有点事儿,我先走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我以为是楚弈,就伸手挽他。
耳边传来熟悉的一声讽:「见人就牵手,是你的特色?」
是谢无咎。
再一看,楚弈被宋夫人拦住,正在尽心竭力扮演「朝朝头一回
带回家的小男生」,笑容温和又腼腆,直把宋勉看得飞出眼
刀。
我本该怼谢无咎,但他今天阴阳许新芽,实在令我畅快。
于是不同他计较,只问他:「你跟着我干嘛?」
他挑眉:「你是保安?门禁只能你出入?」
我懒得理他,扬声要喊楚弈,谢无咎冷不丁开口:「梁氏的水
太深,你谨慎点儿。」
我打量他。
阳光照在他身上,他却好像冒着凉丝丝的冷气,穿一件灰色丝
绸衬衣,薄唇抿出高傲的线条,从头到脚都是矜贵又刻薄的样子。
我看他太久,他一弯唇角,又漾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他正待开
口,我就打断了他:「你今天这么善良?不像你平时。」
他用那种怜悯傻子的眼神高傲地看着我:「因为最近才发现,
你勉强算是半个聪明人。梁氏酒店收购案做得不错,没有因为
私人情感就让利。你虽然不是姑父的亲女儿,但你手腕雷霆,
有点他的遗风。」
谢无咎犹在滔滔不绝,我面无表情地打断他:「无咎哥哥。」
他:「啊?」
我灿烂微笑:「你这么聪明怎么不去证明哥德巴赫猜想啊?」
他终于吃瘪,五秒之内没能反击。
我心情大好地喊楚弈:「宝贝!我们回公司啊!」
和楚弈相携离去的时候,谢无咎还站在原地,余光瞥见他脸上
头一回出现了恼火的神情。
让谢无咎吃瘪,比让许新芽吃瘪,更令我快乐。
7
谢无咎的提醒并非没有道理。
梁氏的修罗场,从前只见诸报端,我亲眼见到,还是第一次。我内心腹诽有钱人就是了不起啊,霸占那么多优质医疗资源,硬生生把救命的场所弄成了私家庭院。
我和梁北漠到的时候,私家庭院正爆发激烈的争吵,主角是梁北漠的爸爸和他的小叔。
还有一帮沾亲带故的人围在一边,比菜市场还热闹。
我悄悄分神去看特护病房那扇紧闭的门,心里琢磨这扇薄薄的门到底能不能挡住一句响过一句的声浪。
梁老爷子英明一世,躺在病床上却要听不肖子孙争吵,也是凄凉。
梁北漠沉着脸,冷喝一声:「够了!」
他跟这些养尊处优的人不一样,他是真正在军队里摸爬滚打过的上校,治下几千几万铁血男儿,平时慵懒的狮子,偶尔展露獠牙,也一样锋利得吓人。
他沉着脸往中间一站,语调强硬:「有什么事不能回家说吗?这里是医院!」
梁氏势力很大,在梁北漠爷爷那一辈,可谓巨擘。
然而家族第二代三个儿子没有一个中用,非蠢即贪,以至于老爷子七十多岁了还强撑在第一线,身体一日差似一日了,才把长孙梁北漠从军队里唤回家做掌门人。这些绣花枕头虽然是长辈,却在梁北漠的威压下悉数噤声。
就这样轻易结束,怎么能叫修罗场呢?
就像电影里出现的镜头那样。
有人拨开安静如鸡的长辈,缓缓从长廊另一端走过来。
他个高腿长,仍旧是挺括的白衬衣黑西裤,手上名贵的腕表折
出一道冷光。
楚弈。
我才恍然大悟,小助理上班不久就找我休了年假,原来是使力
在此处。
商人的精明,他继承了十成十。
我站在电梯口,也不晓得他看没看见。
总之他一丝余光也没分给我,宛若年轻的君主,分开两侧人
群,轻慢又骄傲地迎上了唯一的敌。
「堂哥,」他微笑,伸出右手,「第一次正式见面,我是梁
弈。」
梁北漠并没有搭理他,冷声说:「保镖呢?把闲杂人等都请出
去。」楚弈不动声色地把手插回口袋,笑得温文尔雅:「不必麻烦,
今天不是见面的好时候,改日我再邀堂哥见面。」
他说着,走进特护病房,和老爷子说了些什么。
带上门走出来的时候,微笑着向众人致意:「不必为我的事情
伤了和气,大家总归是一家人。」
这番话好腔调,仿佛他才是这个家族的主事人。
说完这些,他真就走了,背影挺拔,消失在长廊尽头。
梁北漠始终沉默,直到人群又开始发出窃窃私语,才淡淡说:
「都自己走吧,还要等我请?」
走廊里恢复了安静,梁北漠却没进病房,在长椅上坐下,头微
微仰起靠着墙,闭着眼,眉目显出一点倦色。
他这样强悍惯了的人,偶尔展现脆弱的一面,实在很容易让人
心软。
我轻轻走过去,想了想,在他身边坐下。
梁北漠没睁眼,却准确无误地握住了我的手,我躲了一下,没
躲开,也就作罢。
十指交扣,很暧昧的姿势,他的手很温暖,有一层指茧,是惯
常握枪的痕迹。
长廊里只剩我和他,空气中隐约还有消毒水的味道,他声音略有些沙哑:「我小叔有三个女儿,一直很想要个儿子。婶婶家势力很大,她不想再生,小叔就没办法。终于有个这么大的儿子来认祖归宗,不用小叔培养,自己就野心勃勃,小叔当然乐见其成。但小叔不知道,野心勃勃的人对谁都一样,今天小叔是他的盟友,明天就会成为他复仇的对象。」
或许是因为我喜欢聪明男人的缘故吧,我总感觉梁北漠正儿八经分析事情的时候,比他深情款款说情话的时候,有魅力多了。
但此时我略微有些尴尬。
这些家族秘辛不该说给我听,起码现在,我们的关系还不到说这些话的程度。
我半晌没做声,梁北漠就轻轻笑:「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四年前在加拿大,你看向你哥哥的眼神,让我觉得,如果有一个人也这样看我,我死也值了。」
他说的应该是原著里的宋朝朝。
我不喜欢这种深情氛围,直截了当地说:「很抱歉让你看到了那么令人作呕的一幕,我不会再用那种眼神看任何人了。」
会那样做的宋朝朝已经死了。
梁北漠笑了起来,点评一句:「宋勉确实不值得。」
又起身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我们进去吧。」
病床上躺着梁老爷子,古稀之年了,脸上已经有很多皱纹。
听见人声,他睁开了眼,一双老迈的眼睛仍然清明无比。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北漠,让你受委屈了。」
梁北漠停顿片刻,说:「亲子鉴定书我看了,既然他确实是堂
弟,那就算不上委屈。」
老爷子点点头:「你有这个格局就好。你叔伯那一辈,只盯着
家里头的利益,争得不可开交,实在是眼皮子太浅。」
他咳嗽起来,梁北漠上前轻轻拍老人的背脊,语调和缓:「我
明白,我都明白。梁氏是个整体,楚弈也许有私心,但只要他
目标和我们一致,能为梁氏所用,就是自己人。」
老爷子欣慰地拍拍他的手背,目光转向我:「宋家的小丫头,
听说楚弈以前是你的助理?」
我猝不及防被点名,立刻撇清关系:「他想拿我当跳板,被聪
明的我一眼看穿。今天他来这里,可不是我撺掇的。」
老爷子就笑,等我义正辞严发表完感想后,才慢悠悠说:「你
慌什么。我是想说,真没想到我的两个阿孙都跟你有关系,也
算有缘。」
老人家你听我说,其实我既不想跟楚弈有关系,也不想跟梁北
漠有关系啊!我说:「要我看,我和您最有缘了,手心手背都是肉,还要顾
及一个大家族的体面和荣光。」
老爷子看了我半天,然后笑:「这么有缘,要不要做我孙媳
妇?我对晚辈可是很好的哦。」
我连忙拒绝:「不必了,让我一人独美吧。」
他意味深长地看梁北漠,乐呵呵唱了两句戏腔,说是落花有意
流水无情,最是折煞心肠。
没聊多久我们就告辞了,老爷子精力不济,需要静养,自然不
好叨扰。
走去地下停车场的路上,梁北漠一直没做声,直到我到公司楼
下要下车,他才问一句:「一人独美,是玩笑话吗?」
我答:「是真心话。」
他沉默片刻,说:「如果是因为宋勉和许新芽,大可不必,这
世界上还有很多人比宋勉更好。」
我没说话,打开车门站定,挥手跟他告别。
我以前从不回头的,但今天,鬼使神差地,我回了头。
宝蓝色跑车还停在路边,车窗摇下,我一回头,就看见梁北漠
正看着我。
看见我一刹那的诧异,他笑得开怀。走进办公室,发现谢无咎在里面。
他正站在书架前,手里拿着一本《罗伯特议事规则》,听见我进来,他慢悠悠翻着书页,不冷不热道:「就说你这半年来能力提升这么多,原来背地里有认真下苦功。」
他难得表扬我,我有点惊讶。
许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说:「庸人意识到自己的平庸,就是进步的开始。」
我没好气地说:「你有事吗你?没事就出去,我没工夫跟你唠嗑。」
他合上书本,轻飘飘地说:「我也不是来跟你唠嗑的。」
谢无咎走过来,指关节敲敲桌面,神色难得严肃:「阿勉要投资的那个项目,有点问题。」
我心里一惊,按照原著的时间线,宋勉投资的项目虽然在此时就开始筹备,但真被发现问题确是在一年后,而那时已经覆水难收,所以整个宋家都因此被连累。
问题不该此时出现,也不该由谢无咎发现。
但原著中所描绘的那个世界,已经因我的存在发生太多改变,所以这一次,我只好奇,谢无咎为什么会插手宋家的事情。「你是怎么发现的?」我尽量不动声色地问。
谢无咎微妙地停顿了片刻:「这你就不用管了。」
「你在我们公司安插了眼线?不是吧谢无咎,你图谋我们家财
产啊?」
他冷冰冰地说:「你们家的钱我还看不上。实话说了吧,你的
收购案做得太漂亮,我爸夸了你好一会儿,我就找来你们家的
资料看——准确地说,我是想找到你经手项目的漏洞,好给予
严厉批评。」
我无语了好一会儿,点评:「你真幼稚。」
谢无咎挑眉,用那种刻薄的眼神将我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然后
说:「我没找到你的漏洞,所以你暂时拥有说这句话的资格,
但我要提醒你的是,宋勉那个项目一旦做成功,你们就完
了。」
我思考了片刻,打电话给宋勉:「哥,你在哪,我要见你。」
谢无咎说:「看来我该告辞了。」
我挂断电话,喊住他:「别走——如果你不想看我和他打起来
的话。」
宋勉到的时候,谢无咎正在喋喋不休地挑剔我办公室的装修风
格,我强硬地把咖啡掼在他面前的茶几上:「闭嘴,喝咖
啡。」
宋勉进来,视线环绕一圈,说:「你让我过来,也是为了让我喝咖啡?」
我把项目资料递给他,红笔画出的地方,是隐蔽但绝不合规的两处条款。
「有什么问题?」他说。
我对他真没那么多耐心,没好气地说:「你和你手底下那帮人,看材料不会看上下文的吗?只看这个当然没问题,再仔细看看补充协议的第十八条吧大哥。」
谢无咎终于勉为其难地尝完了被他点评为「这是我见过最像速溶咖啡」的手冲咖啡,腾出功夫来嘲讽宋勉:「你这份报告,看起来像实习生的水准。」
宋勉没有介意他的嘲讽,只是翻着厚厚的项目书,半晌没有说话。
我福至心灵:「这份报告不会真的是实习生做的吧?」
谢无咎夸张地扶着额角:「让我想想,不会是那个什么芽?许新芽?」
不是吧?这么狗血?
宋勉依然没有吱声,好半天才说一句:「我知道了。」
谢无咎和我对视一眼,我们同时笑了起来,我说:「美色误国,哥哥。」谢无咎说:「美色?那我只能说,你们兄妹的眼光都有问
题。」
宋勉没有搭理我们,走去窗台,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
许久,他回来,神色有些烦闷,但好歹——
「事情解决了,程序还没走完,法务部会在两天内撤销条
款。」他说。
我递给他咖啡,让他定定神,
宋勉的神情并不算很好看,但他接过咖啡,看了我一眼,认真
地说了句谢谢。
谢无咎在此时打破沉默:「如果我是你,下一步,我会考虑追
责问题,这种事情不能发生第二次。」
宋勉沉默许久,说:「我知道了。」
气氛太沉重,我有意打破僵局,赶他们走:「事情解决了就行
了,你们赶紧走吧,我还有事情要做。」
宋勉沉闷地看我一眼,起身要走。
谢无咎却没,他仍然小口喝着被他嫌弃得一无是处的手冲咖
啡,冷不丁说:「夏天好热,想避暑,你有推荐的地方吗?」
我:?宋勉的脚步慢了下来。
没人接话,谢无咎也不尴尬,继续说:「南极怎么样,足够避
暑吧?」
我费解地看他,他坦然地和我对视,说:「怎么样,要不要一
起?」
我恍然大悟,挂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准备调侃他一把。
被已经走到门口的宋勉抢了先,他淡淡说:「不仅足够避暑,
恐怕还会冻死你。」
9
项目合约修改完毕,我和法务部的人熬了一个通宵,再三确定
没有任何法规上的风险后,把合约发给了乙方。
自从被我和谢无咎指出项目问题后,许新芽就没在公司露过
面。
我当然不会主动去问宋勉是不是把许新芽辞退了——那样多没
格调,是不。
我不去问,自然有人会把消息送上门来。
酒店和商场同属集团的子公司,素有人员流动的传统。
如果绩效不出什么大问题,按惯例,宋勉手下的HR副总监将
在下一个季度晋升到我手下做事,她知道在这种微妙的时刻该她暗地里告诉我,那场风波虽然被平静化解,但宋勉在办公室里发了好一通脾气,许新芽哭着从宋勉办公室出来,当场收拾了东西从工位离开。
其他人都隐约知道个大概,没人上前安慰她。
怎么说呢,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叙事自然也不同。
当许新芽是女主的时候,这一幕应该会被写作恶毒女配从中作梗,挑唆男主发怒,女主含泪隐忍离场。
然而站在我的视角,我只觉得她和宋勉无比可笑。两人都把情感置于利益之上,不够理性,不适合掌握权柄。
她退场是应该的结局,而宋勉,也该把坐不稳的位置让出来了。
HR副总监犹在喋喋,我客气地打断了她:「不聊许新芽了,聊点别的吧——比如,在这季度结束前,把商场那边五年来的人事调动和绩效评估完整拿一份给我,能不能做到?」
我不关心许新芽的动向,老实说,从我成为宋朝朝开始,我就没把她放在眼里过。我现在最关心的事情其实是,怎么才能说服董事会,让我统管商场和酒店。
其实只需要说服三个人,再加上我,投票权就能超过50%。
第一个人是宋夫人,第二个人是谢无咎他爹,第三个人是CJL基金会的董事长。
而搞定他们仨的先后顺序也是有的:先是谢无咎的爸爸,再是CJL基金会,最后才是宋夫人。
无他,谢无咎爸爸谢桀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是商人就会权衡利弊,更能做出理性的选择。他既然跟谢无咎夸奖过我的收购案「非常漂亮」,那么就一定有关注宋氏的风吹草动。
他会知道,我比宋勉更适合做决策者。
有了谢桀的背书,说服CJL基金会就变得容易。用搜集到的商场经营各项数据和酒店经营的数据做对比,只要能读懂数字的人,就会知道什么是二选一的正确答案。
事实也的确如此。
我预约了谢桀的时间,带着一沓资料去往他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分内外两间,外间坐着谢无咎,穿着银灰色丝绸衬衣,正在沙发上看报表。
我路过他,脚步只是慢了一丁点,在犹豫要不要跟他打招呼。
他好整以暇地抬起头,装作才发现我的样子,说:「如果讲不过我爸,你也可以请外援的。」
我挑眉:「你说的这个外援不会是你自己吧?」他没反驳,骄傲道:「你知道请我咨询一次,要付多少钱
吗?」
我用他惯常使用的刻薄眼光来回看他,直到他精英的面具露出
一丝裂纹,忍不住问我:「你干嘛?」
我才挑唇一笑,慢悠悠回敬:「猪肉市价十五元一斤——如果
你问的是这个的话。」
谢无咎却没计较,啧一声,说:「赶快进去吧,祝你成功。我
很期待,最终做我对手的人会是你。」
秘书引我进去,谢桀正在看资料,看见我来,和煦一笑。
他们父子俩长得很像,不难想象,谢无咎老了之后也许会是谢
桀如今的模样,因为骨相优越,眉骨深邃而鼻梁挺直,就算老
了,也会是一个英俊的老男人。
名义上我应该喊他一声舅舅,但是在此时,我只客气喊一声:
「谢董。」
谢桀点头示意我坐,不谈绩效,不谈目标,问起了离主题相差
十万八千里的问题。
「为什么非要取代阿勉不可?」
「因为他性格软弱易怒,又容易摇摆不定。做朋友很好,但做
领导者就差了一点。」
他就笑:「你以前不是这样说他的。」我也诚恳地微笑:「人都是会变的。」
他说:「你无法保证,有了爱人后不会像他一样摇摆不定。」
「别的不说,这一点我特别自信——我觉得全世界的男人都配
不上我,所以您不用担心我会因为私人感情影响决策。」
他轻轻笑:「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我诧异:「这就结束了?」
他指一指桌上的一沓资料和放在最上面的简明分析报告,说:
「这就够了。」
见我还没走,他反问:「怎么,还要我送?」
我腹诽他和谢无咎果然是亲父子,与生俱来的嘲讽而不自知,
恐怕是祖传的。
我带上门出去了,谢无咎放下手里的报表,一副恰好看完的样
子,说:「这么快就出来了?」
我没有拆穿他报表始终停留在第二页的事实,只说:「谢无
咎,能不能陪我回宋家?」
CJL基金会那边很好说,谢桀做了我的背书,他们点头是迟早
的事。
唯独宋夫人,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她。
于情,宋勉是她的亲儿子,而我只是养女。我要夺权,难免有僭越之嫌,也许会让她从此对我心生猜忌,而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于理,我,或者说宋朝朝的转变,只发生在最近半年。之前一系列恋爱脑无逻辑的行为,实在让我很难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我跟宋朝朝完全是两种人。
我想让谢无咎一起去,尽管他毒舌又傲慢,但他莫名让我定心。
比如此时,这个穿银灰色丝绸衬衣,矜贵得好像中世纪贵族的男人站起身来,仿佛恩赐一般拍拍我的肩膀,说:「别担心。」
这一刻,我真没那么担心了。
谢无咎亲自开车,陪我一起去宋家。
路灯流光溢彩,偶尔照亮他眉目,他不说话的时候,外表相当具有欺骗性。眉骨深邃、鼻梁挺直,应当是英俊到让人不敢靠近的样子,却因为睫毛纤长、眼型舒缓,平添了几分柔和。
注意到我看他,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嘲讽我,说的是:「其实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从长远上看,你执掌宋氏是明智的选择——咳,只要你没有异心的话。」
我有点疲倦:「可是这件事情无法自证,我总不能把心剖出来给你们看。」他淡定自若地说:「可以自证啊,你嫁给我,我可以监督
你。」
???
我脱口而出:「你发烧说胡话?」
他似笑非笑:「我这个人从不说胡话。」
不说胡话就更可怕了。
我没接腔,一路走进宋宅。
宋夫人知道我们要来,泡好了茶,准备好了点心水果,坐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