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盐选 _ 与君同

他眉眼弯起,唇边绽开得意的笑意,语中很有些轻狂疏懒的意味,道:「秦二名声从来荒唐,再荒唐些又何妨。」我小声嘀咕道:「小伙子气势猛如狼,一腔热血拍胸膛,等你回家见你娘,看你还能不能狂。」

秦熙辰:「……」

他领我去至护城河畔,早晨河岸边人烟稀少,风吹水动,杨柳青青,金雕玉琢的精美画舫一字排开,远远便闻到或浓或淡的脂粉香气,花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是也。

我乜斜他一眼,眉梢轻挑,合上折扇,玩味道:「秦二公子这是要领我一同寻花宿柳去?」

他眉眼弯起,闻言勾唇一笑,佯装思索片刻,笑道:「未尝不可?」

我知他心中必有计量,玩笑一番后,由他牵着上了一艘飞檐翘角、华丽无端的画舫。与华美富贵的外壳不同,画舫内虽缭绕着轻纱薄曼,装潢布置却极为清雅。

划船者是些个模样妖娆的女子,她们的神情却是极严肃极清冷的,整齐地抱拳向他行礼:「司主。」

他微微颔首权当作回应,兀自寻舫内一处软榻疏疏懒懒地坐下,撑头看我,眼含了淡淡的笑意。

舫船轻轻划开水波,我倚坐在花窗边的美人靠上,听得画桨相击的泠泠水声,视线落于窗外,将京都城繁华景致尽收眼底。

正当我远远地望见一处开阔的桥梁时,他终于从榻上起身,冉冉行至我身边,掰过我的头,伸手便是一个爆栗。我吃痛,却并不恼,抬眸浅笑着看他,眉眼盈盈仿佛簇着星子。

他无可奈何地收回手,眉梢微微挑起,轻叹一声,道:「一路不曾相问,你也真沉得住气。」

他清早便叫我起床,还特意让我换上男装,绝不是为了带我看风景这么简单。

我眉眼弯起,轻笑道:「依你的性子,我若问了你,你必吊着我一路,所以我才不问,由你憋着。你看,这便要告诉我了吧?」

他低低一笑,手指修长,轻轻按了按眉心,而后牵过我的手携着我出了船舱,清立于甲板之上。我抬目望去,迎面而来的桥梁统共三个桥拱,像极了三扇敞开着的巨大石门。架桥的砖石颜色枯褐,饱经沧桑的模样。

画舫穿过最靠里的桥拱时,光线一瞬变得昏暗,画舫上的情形亦被桥拱遮蔽,见人不得见。便是这电光火石的一刹,他忽而将我拦腰抱起,勾唇一笑,俯首与我耳语:「抱紧我。」而后便见他足尖轻点,利落地越过栏杆,径直向河面纵身跃下。

我:「???」

大哥,你跳河duck不必抱上我吧?

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衣衫袍角猎猎作响。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气味萦绕在鼻端,我不自觉将他的颈脖环得更紧了些,歪头偏向他怀中,闭紧了眼不往下看。这细微的动作落入他眼里,引出一声动人的轻笑来。

落势稍减,他抱着我轻轻落于不知何时从画舫上放下的一叶扁舟上。河面漾开一层层水波,画舫悄无声息地行过桥拱,仿佛方才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

他将我抱得极稳,垂眸看我时,眼底有促狭的笑意。他的鼻息似有若无地落在我脸上,我脸微微一热,不由晕染开绯红颜色。见状他眼底笑意更甚,却总算舍得从怀里放下我。

我小心翼翼地落于舟面,低头看时才觉这叶小舟的舟身较寻常小舟要狭窄许多,只容一人宽,除此外半点余地都无。与简陋的外观不同,造舟的面料却是极好。

此时小舟两头正横抵着桥拱的石壁,不似要前行的模样。我拿不准他意图所在,抬眸看他,却见他眉眼微弯,将手轻覆于石壁上,依一种旁人看不懂的规律,或按或移石壁砖石。

我眉目一沉,心知此处必藏有机关暗道。抬目再看时,却听得一阵沉闷的「咔」声,桥拱石壁竟缓缓开启,让出一条漆黑狭窄的水道来。

他收回手回眸看我,见我朱唇微启,模样讶然,不由低低一笑,笑时眉梢略挑起一点,神情颇有得色。

小舟划入水道后,石壁「轰隆隆」地重新合上。周遭环境逼仄,黑暗不见天日,除却划桨惊起的水声,再无半点生息。

我端然坐于小舟之上,而他则清立于我身前,持着竹竿撑舟。我眨了眨眼睛,入目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却瞧不见他。伸手想抓住他衣袍一角,又怕干扰他撑舟,只得生生忍着,十指紧攥,呼吸都不由变得紊乱。

他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异样,却不能腾出手来安抚我,放软了声音,轻声道:「我在。」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刹我才明了,我怕的从不是黑暗,而是身边没有他。

这样的想法委实不大妙。他在自然最好,可若哪日他不在,我又当如何呢?我要做的是能与他携手作战的女子,绝非依赖于他。

他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你父亲留予你的东西,我为你看顾了五载,如今还予你。」

他说罢,前方盈盈有光起,小舟赫然行至水道尽头。他背对着我,白衣遗世,墨发低垂,身形清隽,美若神祇。

此前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烛光突如其来,双眼未免刺痛。我却不肯闭上眼睛,透过他的身影,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层层叠叠的建筑群。

群楼依地而建,远远观去,层楼耸翠,飞阁流丹,不时有人从中穿廊而过,列队整齐,行色匆匆。地底无光,楼阁台榭通日燃灯照明,水光与烛光交相辉映间,其中一栋楼阁最为夺目,覆压四方,出檐深远。周遭簇拥着的其余楼阁,呈众星捧月之势。阁前牌匾空悬,上书三字——

昭明司。

男子卓卓然立于我身侧,衣衫月白,恰如玉树,又似新雪。他垂下眼睑,微微侧首看我,薄唇轻抿,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我曾与你说过,昭明司,建于昭国开国伊始,司中尽是能人异士,上至朝堂诡秘,下至江湖风云,昭国事宜昭明司莫有不知。首任司主便是陶家先祖,他建司初衷,便是通过朝中暗棋,将昭国诸事上达天听,绵延国祚,佐政清明。谁知只历经两帝,昭明司便因皇帝忌惮而被废弃,从此隐入江湖,不为人知。司主之位传至你父亲手上后,他决心重拾先祖遗志,光复昭明司,却被皇帝所害,未能如愿。」

他微微顿了顿,又道:「燕郡王将昭明司交予我,我存了私心,昭明司的情报网不再只侧重朝堂,而是并揽塞外诸国之事,如突厥,如戎夷。三年前与突厥那一役大获全胜,这其中昭明司的功劳不可磨灭。」

说罢,他静静看我一眼,轻声问道:「我违逆了燕郡王的本意,你会怪我吗?」

他的发上不知从何处沾了一缕柳絮,我轻轻一笑,伸手将之摘去,温柔却坚定地与他对视:「我怪你什么?怪你将情报网扩大,还是怪你歼灭外族来敌?」

我低声念他的名字,「再添上昭明司这一笔,秦熙辰,我欠你的仿佛下辈子都还不完。」

他低低一笑,伸手把我拥入怀里,下巴轻轻蹭了蹭我的头发。他身上教人安心的檀香气息裹挟住我,我由他抱着,顺从地将脸贴近他的胸膛,透过衣料,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我和他都不曾说话,良久,他的声音从头顶处传来。

「不追来世,但求此生。陶淳,我算是栽你手上了。」

秦熙辰予昭明司的开拓属实剑走偏锋,他以行商之名暗地将昭明司的产业遍布昭国,塞外诸国亦有据点。搜集情报之余,商队走商的盈利亦是可观。这些钱财他皆毫不保留地投入到昭明司的建设之中,教昭明司如滚雪球一般壮大起来。

如今他教我接手司中事物,除却整理下面人呈上来的绝密情报外,还有堆砌成小山的账本等着我看。

烛火通明的殿阁中,金猊兽袅袅吐出清香,五扇的牡丹屏风富贵典雅。我端坐于桌案前,在灯下微蹙着眉核对账册。

有下属为我添茶,动作放得极轻,倒茶时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而后再悄无声息地退下,退下时正好撞上回来的秦熙辰,忙向他抱拳行礼,低声问好:「司主。」

秦熙辰垂目看他一眼,轻轻颔首,不待他相问,下属便答道:「淳公子在里头看账本。」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模样,与之前截然不同。

秦熙辰初领我至昭明司那日,本想将司主之位还于我,却被我拒之。那时他眉梢轻挑,垂目看我时眼底很有些疑惑。

我轻轻一笑,轻摇着扇子说道:「爹爹过世后,昭明司由你带着才走到今日,你倒是大度,说还我便还我,亦不想底下的人服不服?」

他神色淡淡,垂下眼睑,低声道:「淳儿若不做司主,待我离京后,你该如何自处?」

未曾想到他的顾虑竟是这个,我微微一怔,抬目看他,轻声问道:「你不带我一道回塞北?」

他低低一笑,揉一把我的头发:「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你去作甚?你便留在京都,看顾昭明司之余,盯紧京中诸事。」

我欲与他争辩,却听他又道:「母亲和晚妍需你看顾,淳儿,我是将后背交予你。」

他所言不假,来日战事若起,塞北若是明枪,京都便是暗箭。他教我留在京都,也是要我护好秦府家眷。于是我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可接任司主一事却说什么也不依他。

他拗不过我,退一步而求其次,与下僚令主说我是出泥老人的闭门弟子,是他三顾茅庐请来的军师,我令即他令,位同司他在司中说话自有分量,底下诸位令主却仍有不服。有心直口快者当即便道:「司主不公,这位公子生得便一副女相,柔柔弱弱,哪里像是能做大事?」他说罢,堂下不乏有人附和,只道是若不露真才实学,便不得号令诸司。

秦熙辰亦不恼,只勾唇一笑,眉梢微挑,稍稍侧过首看我,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

只叹我的身份如今还不能泄露,否则哪儿有这么多事?我心知他不出面平息呼声,是有意教我独自解决,好借机立威。于是垂目略略思忖,而后向他轻轻一笑,收拢了折扇站起身来,正视堂下诸人,拱手向众人行男子礼节。

能入昭明司的皆是奇人异士,单拎出去都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遑论位在司主之下,协领昭明司的众位令主?见我这番行径,诸位令主皆按兵不动,由我辩驳。

都言先礼后兵,礼既已见过,便该是「兵」了。我持着扇子淡淡一笑,视线巡视一周,将堂下人一个不落地收入眼底后,才缓缓开口:「适才奉司主令看了近半月的线报,淳有一问,向众令主讨教。敢问诸位令主,西境诸国的线报何故中断于月氏?」

众人彼此对视片刻,有一人答道:「月氏小国,何足挂齿?」

正中下怀。我一展折扇,轻笑道:「月氏是小,然北邻突厥国都,南接昭国边境。月氏与突厥往来频密,昔日战时,甚至有

借道于突厥之疑。若在月氏设点,于昭明司百益无害。」

言罢,众人皆不以为意,哂笑道:「淳公子所说我等岂能不知?月氏人游牧,自给自足,不兴商业不谈,还十分排外,尤其不喜与汉人往来。我们亦曾尝试过数次,无一成功。」

我眉眼微微一弯,收好折扇,自信满满道:「若我能在月氏设点,便可与诸位共事了?」

我将说罢话,便见秦熙辰抬目向我望来,轻挑了眉梢,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我状似不经意地侧过脸,半是俏皮半是挑衅,悄悄冲他眨了眨眼睛。

他禁不住一笑,眉眼一弯便是山光并水色的好光景,容色如玉,风月无边。可惜这一抹笑似昙花一现,很快便被他敛了去,恢复成风轻云淡的模样,静静观望堂中众人。

众人恰巧被我说的话一时慑住,无人发觉我与他的小动作。安静片刻后,有一人向我拱了拱手,道:「我等皆是愿赌服输之辈,若公子能做到,日后任公子差遣。」

我辨认出他便是最初质疑我的那位令主,他既率先表了态,余下人自一一附和之,眼底虽存有怀疑,态度却敬重了许多。

待众人告退后,秦熙辰轻笑着向我勾了勾手,示意我到他身边去。我依言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方才在众人面前端了那样久的样子,身子早疲得不行,手握成拳,捶罢胳膊又捶腿,一面侧首暼一眼身侧人。

他倒乐得清闲,曲起一条腿,手肘搁在膝盖上,疏懒不羁的姿势教我看了便来气。于是我抬起手肘,极不客气地肘他一下。

这般力道对他而言分明连搔痒都称不上,他却立马规矩地坐好,为我捏起肩膀来,一面捏,一面轻笑道:「海口已夸了,我看你要如何收场。」

我心中若无把握,又岂敢应承得这样爽快?当下便轻哼一声,不搭理他。见状他低低一笑,附耳过来在我耳边低语,道:「可需我帮你?」

我摇了摇头,回眸看他,眉眼微弯,轻笑道:「不必,山人自有妙计。」

我自然不是说大话,师父曾与我讲过,塞外诸国,崇歌尚舞,自成文化者当属月氏。月氏闭塞,要走商路自然行不通,要想叩开月氏的门,还得倚靠中原的舞乐文化。此法昭明司也行过,却不为月氏接受,幸好我还留存着现代的记忆,写写画画着思索了三五日,总归编出融合胡汉的一支舞。再往潇湘溪苑递了帖子,请来脂黎指正修改,最后的成效真真是美不胜收。

彼时脂黎于一旁吹笛奏乐,由我舞这一曲,纵使身着男装,也盖不住眼波妩媚,腰肢柔婉。笛声渐快,衣摆亦旋飞如花绽。恰有如诉如慕琴音起,我抬目望去,秦熙辰在不远处的花树下抚琴。琴声铮然,笛音悠远,二者配合得十分默契。

由此见得,他应是在树下看了许久,才令人抱了琴来。知我在看他,他唇角弯起,抚琴之余,抬眸向我看来,目光缱绻温存,眼底有细微的笑意。

我收回视线,循着乐声继续跳这一曲。衣袂翩飞间,一步一琦思,一舞一缠绵。待乐声归于虚无,我垂下眉眼,定格于最后一式,衣袖缓缓下滑,露出莹润如玉的皓臂。

脂黎轻轻一笑,远远地向秦熙辰拂一礼,而后收了横笛行至我身侧,目露惊艳,语中赞许:「姑娘编排的这支舞实在是美,兼具外域之风情与中原之婉丽,脂黎受教不少。」

这两日脂黎在其中所费的心力绝不比我少,如今得了她的赞许,我看着她的眼睛,真挚地与她道谢。

脂黎亦不推让,只垂目浅笑道:「脂黎平生所爱有二,歌舞便是其中之一。若昭国的舞乐真能传到月氏,脂黎便十分欢喜了。」

她说罢,微微侧过首,目光有一瞬凝结。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花树下正在调弦的秦熙辰。距离略有些远,容颜看着有些模糊,却能看出树下人之美不可方物。

脂黎说,在我印象里,他仿佛从来都没变过,随性风流的模样,唇边总挂着笑,看起来对谁都很好,实则再惹人伤心不过。姑娘仿佛是他的例外,在姑娘之前,我从没见他对谁这般笑过。不瞒姑娘,脂黎十分羡慕。

我送脂黎离开后,去他素日处事的房间见他。他正在案前看一封线报,眉头微蹙,唇角微微抿起。都说灯下看美人,烛火为他的眉眼覆上一层动人的暖色。静夜沉沉里,浮光霭霭中,他浑不像尘土间人。

我定定然看着他,脚步微顿,旋即快步上前,自他身后环抱住他的腰身。

这一抱教他微微惊了惊,忙放下手中线报,低声问道:「怎么了?」

我眼睫轻轻一颤,将脸埋在他的后背,轻声道:「没什么,就想抱抱你。」

他眼中晕染开笑意,眉眼一弯便是活色生香般的好看,而后薄唇轻启,以彼之言还施彼身,一字一顿道:「你轻浮。」

我:「……」来人啊,给我把他叉出去!

余下的时日里,昭明司事宜由我处理,他则安心料理塞北军务。两人皆忙得不可开交,我更是宿在司中,接连几日不曾回秦府。

这日他来探我,我将将看完最后一页账册,搁下笔瘫软在椅中,顶着一双醒目的黑眼圈,斜斜望他一眼,一面伸了好大一个懒腰,不忘与他声明道:「本人黑眼圈纯属熬夜看账本过度,与深夜运动无关,请放心恋爱。」

他哑然失笑,唇边弯起好看的弧度,看我时眼底的宠溺无边无际。

我敛去了顽笑神色,将案上整理成三沓的账本指与他看,道:「我仔细核对过了,这一沓是无误的账本,而这一沓账本被人

做过手脚,或缺或漏或错,我一一标好了,最后这沓我拿不大准,留予你瞧。」

他轻轻颔首,语中很有些赞许,道:「淳儿才接触司中事宜便能做到这步,已是极好了。」

我闻言眉眼弯起,勾唇一笑,还不待笑意收敛,便听他道:「前两日晚妍染了病,一直念着要见你。」

我微微一愣,忙从位上起身,拽住他的手便拉着他往外走,心底又急又怨,问道:「为何病了?是什么病?日前可有好转?」言至此处,偏头横他一眼,「怎生才告诉我?」

他却是不慌不忙的模样,唇边笑意颇有些漫不经心的意味,淡淡道:「无须担心,她这病里另有文章。」

我不解地看着他,却见他轻轻一笑,道:「我这妹妹的聪明不及她哥一半,偏她以为能骗过我。」话中很为无可奈何。

听他如是说,我安心了一点,但心底仍想着要亲眼看看晚妍才作数,拉着他脚下生风,一面问道:「你是说,晚妍是装病?」

他微微颔首,眼睫一垂,唇边绽开笑意一点,端的是胸有成竹,自信满满。

果不其然,晚妍见到我后,第一句话便是:

「淳姐姐,哥哥被我骗了,我这病是装的。」一时竟不知道,我是该先与她说她从没骗到过她哥,还是该先与她说我早知她这病是装的。

权衡二者之际,我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晚妍本就生得一副清丽缥缈,娇弱婉柔的好相貌,如今为刻意装病,还敷了一层淡淡的铅粉,肤色白得几近透明,真真是病如西子胜三分。

我尚在考量,便听晚妍道:「我见姐姐,是要求姐姐帮我一个忙。后日皇上寿宴,哥哥要携我同去赴宴,这一趟求淳姐姐扮成我,替我去。」

我眉头微微蹙起,问道:「晚妍为何不愿去?」

她目光一瞬黯淡,缓缓垂下眼睑,低声道:「若我去,势必要遇上三哥哥,如今我得避着他。」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思索片刻,轻声道:「我替你去实在太荒唐,若晚妍不愿去,不如称病不去?」

晚妍摇了摇头:「我这病明日便得好,否则三哥哥一定会来看我。我思来想去,只能求淳姐姐帮忙,也唯有淳姐姐,哥哥才不会责罚。」

我心里实在为难,若教秦熙辰知晓晚妍打的这个主意,我还掺在里头与她一道胡闹,他虽不会真的责备,但定然是要生气的。

这厢我尚在犹豫,晚妍却从榻上起身,趿拉着鞋便要拜我。我连忙扶住她,道:「这是要做什么?」

晚妍垂眸,轻声道:「淳姐姐便帮我这回吧,只这一次。」

见我不应,晚妍又道:「好嫂嫂,你便帮我吧!」

我:「?!」我拿你当姐妹,你却想做小姑?

生怕她再喊出什么来,我忙面红耳赤地叫停,如她所愿将此事应承了下来。

晚妍闻言一笑,眉眼间总归又有了少女的灵动,将她的安排布局细细讲予我听。我静静听着,心底叫苦不迭,想着当真是亲兄妹,二人扮猪吃虎的本事可谓是如出一辙。

昭国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女子若订了姻亲,成亲前便不得以全貌示人,若需于人前露面,则要以面纱遮面,此为礼数。

一日一夜转眼即逝,很快便是天子寿宴。秦熙辰起得极早,焚香沐浴,好生郑重。他换好衣衫后来寻我,见我起身已久,颇有些惊疑,勾唇一笑,道:「我约莫宫门下钥时回来,你便在府中等我。」

这是我头次见他穿官服,他常年在塞北,虽有将军之实,职位上却只是一个挂名的五品武官。补服苍青,上绣日月祥云及一只威风凛凛的熊。腰际以革带束之,勒出芝兰玉树的身形来。长眉入鬓,眉宇间英气尽显,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风流疏狂一如既往。

打上次他把我抱来起,我住的地方便默认为了一水居。我占了他的床,他便极规矩地搬到了厢房去。现下我得等着他走了,才能去寻晚妍,按计划的那样与她交换衣饰。生怕被他看出些什么,我诚恳地看着他的眼睛,极其乖巧地点头。

他目光湛湛地看着我,有一瞬我几近以为被他看穿了所有,心底很是心虚,却故作镇定地继续与他对视。

却见他眉眼微弯,低低一笑,笑时星辰大海仿佛都流进了他醉人的桃花眼里:「这般看我,可是我脸上有东西?」

我呆呆地点了点头,随意地应道:「是有东西。」话毕又觉不对,微微顿了顿,补救道:「有点帅气。」

秦熙辰:「……」

我自觉再拖延下去必叫他察觉出端倪,忙催促着他赶快离开。他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目光微沉,勾唇一笑,在我紧张的目光中利落地出了一水居。

我扒拉着院门,慎之又慎地探头看了好几眼,确认他切切实实地走远后,才提着裙子去前院寻晚妍。

晚妍已在房中候了我多时,见我来,忙将事先备好的衣裙交予我换上,帮衬着我一道梳妆挽髻,涂脂抹粉。末了系上面纱,只露出一双眼,再看身形,与晚妍已有六七分相似。

晚妍松了一口气,我却仍有些惴惴不安,行步时不忘拟着晚妍的姿态,硬着头皮出了府门。

车架已等在府前,赵景明坐在车辕上悠闲地翘着一双腿。秦熙辰探开车帘看我,眉眼微弯,神色淡淡,教我不由稍稍加快了脚步。

上车时有侍女伸手扶我,我下意识便想推开,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手却是一顿,将推的动作硬生生改成扶。上车后,更是拿出毕生的演技,盈盈坐下,向他轻轻颔首,一举一动尽显弱柳扶风之姿。

马车缓缓行驶,我垂下眼睑掩住目中情绪,背靠着车壁,被他强大的气场压得喘不过气。

他却是勾唇一笑,十指纤长,若有若无地按着眉心,淡淡开口道:「教我猜猜,她是如何说动你的。」

我眼睫轻轻一颤,故作镇定地抬目看他。秦熙辰只淡淡一笑,道:「搬出了齐三来,再与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我不做反应,只静静看着他,双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袖。他眉眼弯起,摇了摇头,又轻笑道:「不对,定不止于此。」言罢,他略略思忖,眼底浮上星星点点的笑意,「她莫不是,叫你嫂嫂罢?」

我脸颊一烫,耳根处迅速攀上绯色。既已暴露,便不再装下去,索性大大咧咧地往后一靠,恼羞成怒地横他一眼。他笑得停不下来,眉宇间得色洋溢,模样当真是欠打极了。

我一把扯下面纱,气道:「我提心吊胆地装了半天,你还笑我!」

他唇边笑意更为绚烂,笑了许久才缓过劲儿来,眉眼弯起,轻笑道:「早与你说过,我这妹妹的聪明不及她哥一半,她能想到的主意我想不到?罢了罢了,看在她嫂嫂的面上,饶她这一次。」说罢,他又笑起来。

我自暴自弃地由他笑去,手指绞着面纱,问道:「你既知道晚妍的打算,还由着她?」

他垂目看我,低低一笑,摇了摇头,道:「齐三托我帮他见晚妍一面,宫里人多眼杂,我正想着法子,晚妍便送了过墙梯来,索性便顺水推舟了。」

他不消说我也知道,今日宫宴,三皇子定要寻个由头退得早早的,好去秦府找晚妍去。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与晚妍竟都落入了他的算盘里。

我撇了撇嘴,却见他勾唇一笑,长臂一拉,再将我往车壁一抵,一手撑在壁上,一手枕我脑后,牢牢地把我圈在了怀里。

心跳加速之余,又觉万分羞赧。我垂下眼睑不看他,他却得寸进尺地俯首与我对视,勾魂夺魄的桃花眼倒映出我的眉眼,淡淡的鼻息落在脸上,将我的脸染成绯色。

他说,陶淳,你心虚时总爱看我的眼睛,仿佛越看越有底气。

我结结巴巴地反驳道:「我现在也心虚,可我没看你。」

闻言他低低一笑,眉眼随即微微眯起,教人觉得危险至极。他的声音分明清越,语气却莫名低哑,低声道:「你现在不是心

虚,是心动,你一心动便不敢看我,你说,是也不是?」

与他相隔咫尺,我几乎要溺死在他的目光里。清冽的檀香气息铺天盖地,一寸一寸地抽离开我的理智。于是我遵从自己的心意,环住他的颈脖,向他的唇吻去。

他目光只滞了一瞬,而后形势瞬间逆转。他以不可抗力之姿揽住我,回吻我。这个吻再不像从前那般浅尝辄止,他一点一点加深,一寸一寸劫掠。分明是我主导在先,现下却全由他在掌控。腰身不自觉向后仰去,他则顺势欺身上来。

他的手将探向我的衣襟之际,马车忽而停下,赵景明的声音随即响起:「哪儿来的臭要饭的?将军府的车也敢拦?」

这插曲教我心底一惊,总归回过神来。与他缠绵一通,唇脂花得一塌糊涂,模样狼狈至极。他也不比我好,唇边遗落口脂痕迹,呼吸还未匀称过来,低垂下幽深的目光,正一口一口地喘着气。

想起方才情形,我不敢招惹他,只悄然拾掇自己,由他在一旁冷静去。

不多时,赵景明便赶走了那个乞丐,重新架起车来,一面回头说道:「这个要饭的竟敢在小爷面前碰瓷,呵,简直班门弄斧。」

我:「……」不是,赵小爷是在自豪吗?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侧静如石雕的人总归有了动静,伸手扶住我的背,将我轻控至胸口,十指从我发间温柔地穿插而过,轻轻摩挲我的头发。

我从他怀里仰起头,用绢帕为他拭去他唇边的口脂。他静静拥着我,由我为他擦拭,兀自敛眉垂目,一言不发。

良久,我撇过头,将脸埋在他胸口,借以掩藏住唇边笑意,低低道了一声「是」。

他先是一怔,而后轻轻一笑,揉一把我的头发,轻声道:「和从前一样笨。」

我才不与他相争,安静地倚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闭上眼小憩,一路睡到了车停。

秦熙辰柔声唤醒我,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看他温柔地为我系好面纱。我想起今日还需扮演好晚妍的角色,忙振奋起精神来。

他牵我下车之际,赵景明立于一旁,状似随意的模样,以只有我们三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开口:

「适才是线人来报,出泥老人入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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