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者富得流油。
高尚者贫贱如狗。
我在镜子前站了许久,面上冰冷的水渍都已阴干,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我挂掉,对方很快再次打来。
再挂,再打。
再挂,再打。
失去耐心的我差点将对方拉黑,却莫名手滑点了接听。
「你好,是郑小姐吗?」
「是。」
听到对面陌生的声线,我莫名松了口气。
「你好,这里是 IBOX 科技,我是 CEO 韩邃,郑小姐最近有空吗?」
「你有什么事?」
面对我粗暴的敷衍,对方态度很温和:「郑小姐的画风与审美非常符合我们游戏原画师的要求,希望您可以给 IBOX 一个机会,我们找个合适的时间……」
「我的电话,是喻凤池给你的?」
「怎么了?」
「知道了,我有空会联系你。」
挂了电话,我仔细地擦干净脸,回到卧室休息。
面前,逼仄的书桌上仍然摆着那一叠硕果仅存的手稿。
第五卷,完结章。
我将那泛黄的,肮脏的手稿竖在手中,轻轻地念出上面的谶语。
「当贫穷的阿宝丢弃了灵魂,他就收获了金钱、地位与荣耀。」
40、
月底到了,画廊把款打给了我,再加上
出门上班时,顿觉碧空如洗,浑身舒泰。
无债一身轻,不外如是。
刚到岗位上,就被人从身后拍了一记:「哟,瞧你这精神气,是不是被帅哥滋润啦?」
我回头看却是小张,连忙反驳。
「没有的事,别乱说。」
她见我面色丕变,没再说什么,而是笑盈盈揉了我一把,我这才发现她换上了一身簇新的衬衫短裙,瞧着格外喜气洋洋。
「怎么了,你今天有啥喜事?」
「秘密。」
她瞧我眨眨眼,扭着细腰回去了。
说也奇怪,往常一早老黄就会招呼我们开早课,此番却毫无动静,等到中午,邮箱里突然收到两封人事调令。
第一条,原信贷部经理胡 XX 平调至市场部管理岗,继续担任领导职位。
第二条,原信贷部管理岗由张 XX 接任,因业务能力突出,升任信贷部经理,负责管理并参与客户接洽贷款事宜。
第三条,信贷部员工丁 XX,因严重违纪予以辞退,并停发本月所有薪资福利,特此通报。
我对着这三条邮件直发愣:胡 XX,不就是老黄吗?
还有,老黄由信贷部去市场部怎么能叫平调!
这明明是升职啊?
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却是不远处的小丁在收拾东西,她神情惨淡,嘴唇发白,面上泪痕宛然。
见我直直地看着她,身旁的同事凑上来小声:「哎,你听说没?她妈妈有脑癌,还有个正在上高中的弟弟,总之家里条件很不好。」
「这个我不清楚。」
「啧啧,明明是两个人一起被拍到,老黄好好的,她却被开了,你说这世道……」
闻言,我倏然反应过来:「拍到?」
「对啊,你前几天没加班不在,他俩趁公司没人躲在办公室里,正好被监控拍到,本来行政已经准备私下处理了,不知被谁捅到了行长那里……」
我坐在原地,脊梁一阵阵发凉。
同样是被拍到,为什么老黄升职转岗,小丁就只能被迫辞职?
真就骂婊不骂嫖?
41、
这一天于我而言,可谓如坐针毡。
即便我把正在草拟的辞职信润色了无数遍,也仍然觉得度日如年。
快下班的时候,我拿着辞职信,敲响了老黄的办公室。
不对,现在是张总办公室了。
小张总就坐在里面,正对着电脑噼里啪啦,见我敲门进来,她眉毛都不抬,架势十足。
「坐。」
「我就不坐了,」我站在桌前,将那张辞职信拍到她面前:「不干了,走人了。」
她扫了那张薄纸一眼,眉头一蹙:「行啊你,傍上大树了,就瞧不上我们小庙啦?」
「也不是,我不适合这,还是更适合做一些不需要和人打交道的工作。」
闻言她扑哧一笑:「这年头,什么工作不用和人打交道?再说了,你明明做得不错,整个信贷部数综合指标第一,现在还有我罩着你,哪里难做了?」
我笑容发苦:「你这位置是怎么来的,大家心里都清楚。」
她忽然爆发出一阵怪笑,整个人几近前仰后合:「哟~ 监控不是你让徐总助装的?跟我这装什么白莲花呢?」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见我沉默不语,又轻蔑地补了一句:「还有,老黄扣了你一万块的绩优奖,本来是要发给小丁的,也是我通知财务补发给你的,下个月就能到账了。」
「你不谢谢我,反而跟我在这摆脸色?」
我站在原地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辩解。
「我没打算搞走她。」
「她不走,老黄就得走,总得有个人背锅吧?」
她坐在高背椅上摇头:「郝清高啊郝清高,你是真清高,还是假清高啊?!」
「你再好好想想,总之,这辞职信我是不会批的。」
为何不放我走,理由倒也简单。
小张总刚上任就搞走了销冠,这事肯定会给她带来麻烦,领导和人事都很难交代。
但我实在无法待下去了。
「你不批,我就去市场部告诉老黄,事情是你捅上去的。」
「你——」
她瞪大眼睛,似乎被我气得不轻,盖住鼠标的手背因过于用力而青筋浮动,许久才喘出一口气来。
「滚滚滚,现在就滚。」
我把信推还给她,掉头就走,又被她从身后喊住。
「等哪一天,我开着保时捷从你面前经过的时候,你别后悔就行。」
这威胁,还真和金融系统调性一致。
42、
我前脚刚辞职,后脚就去了 IBOX 所在的科技办公大楼。
这里是科技产业集聚中心,道旁随处可见顶着鸡窝头,穿着邋遢格子衬衫的年轻人,但也别小看他们,在这里,打个喷嚏都能辐射一片创业总裁。
不过我上网百度过,IBOX 算在这里混到龙头位置的了,盈利呈指数级上升,且即将进入 B 轮融资。
只是不知,他们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而我又能给他们带来什么。
坐在明亮宽敞的候客室里,我紧张地等待着与对方的会面。
不一会来人了,却是一个穿着 lo 的小姑娘,对方看着我,客气中带着点惊异:「郑小姐是吗?」
「对。」
「韩总请您直接去他的办公室。」
我跟着她,穿过一条纵长的走廊走到最深处,面前是一间宽阔而朴素的办公室,裸露的水泥地上只一桌一椅一书架,里面盘旋而上的楼梯栏杆,居然是随便找几个钢筋随意焊接的。
说实话,很难形容这里的风格,似乎是某种极简主义。
或者工业风?仓库风?叙利亚风?
我愿称之为家徒四壁风。
办公桌后,一个年轻男人正在打电话,神色焦虑,可能因为职位高了,他的条纹衬衫看起来质地要好很多。
虽然,程序员的 tag 还是很明显。
见我有些拘束地站在门口,他连忙上前和我握手,一边转头严厉道:「我不是发过邮件了?你们还让郑小姐久等?」
小姑娘吓得一哆嗦:「不是的韩总。」
「前台问的时候,她,她说她姓郝。」
我连忙接过话头:「不关她的事,的确是我自己没说清楚。」
韩邃没再说什么,用眼神示意我进来说话。
和喻凤池的儒雅亲和不同,他面容英俊,气质周正得近乎严厉,下巴正中带一点微陷,这在审美上被称作「美人沟」的稀有特征,为他增加了另一重魅力。
当他开口的时候,凝练与犀利同时展现,十分具有说服力。
「住房问题需要解决吗?」
「什么?」
「另外,公司也可以给你配车。」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随即抛出一系列如同菩萨救世的优厚条件。
「我们的底薪与提成高于行业标准,干满一年,我会配给你 0.81.5% 的企业股份,干满五年,配给 1.5%3%。」
「每周工作时长不超过 50 个小时,加班三倍工资。」
「入职即交社保,转正交五险一金,对郑小姐这样的特殊人才,公司会额外给你投一份商业保险。」
似乎笃定我不会拒绝,他将一条条令人心动的条件罗列出来,却闭口不谈对我的要求。
「我不确定自己一定能胜任原画师的职位……」
他突兀一笑:「自信点,你可是大名鼎鼎的 Z.H!」
我狐疑地看向他:「但那套漫画的署名是郑志和。」
「在漫友圈里,这不是什么秘密。」
对我的质疑,对方不以为意:「那种突破了窠臼的,失真与失调之间的微妙平衡,不是郑志和那种油腻的中年人能够驾驭的。」
「你的画十年前就已经非常特别,放现在也依然出色。」
我正被他夸得红晕上脸,他忽然话锋一转。
「就是剧情烂了点。」
43、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随即打开手机,调出朋友圈:「另外,我在喻凤池的工作室看到了你的画,当时就很想买下来。」
听他提到喻医生,我顿时浑身一怵。
「不过我出五万,他不肯卖。」
「然后呢,他给了你我的联系方式?」
「并不,他不同意我打扰你,说一切决定权在于你。」
「其实联系方式倒不难找,几个大出版商哪都有,我之前也给你打过电话,只是都被拒接了。」
我这才想起那个被拉黑的陌生号码,一时有些脸热。
韩邃开出的条件的确吸引人,暂时找不到方向,我决定先干一段时间试试:「对了,你刚才说的福利……」
「公司配什么样的车?」
「你想要什么样的车?」
我目光扫过桌面,对方手边正有一副锃新的车钥匙,那车标十分眼熟。
「这车挺好。」
他脸色顿时一青。
「这是我刚买的 718。」
此刻,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两人都不肯低头。
良久,对方咬了咬牙,将车钥匙往我面前一滑。
「拿走拿走!」
「车子停在?」
「地下停车场 D 区 88!」
「好的老板。」
不得不说,整挺好。
44、
回家后,躺在床上刷手机的我,发现新老板韩邃在朋友圈分享了一个微博状态。
「恭喜漫画家 Z.H. 加入 IBOX!」
配图是一双搁在原木书桌上的小手,因为有长期啃指甲的习惯,手指又短又拙,指甲有点秃得离奇。
这特马不是我的手吗?!
他什么时候偷拍的我?!
点进原微博,下面的回复早已串起一条长龙。
优友科技楼赫:厉害了!
天蓝蓝蓝:厉害了!
律师沈孝:贺事业长虹!
不得不说,优秀的人果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
又点了次刷新,下面忽然出现一个熟悉 ID。
喻凤池心理咨询:这么说,她答应了?
我手指顿了顿,瞬间点了退出,没过一会儿就像猫爪挠心般难受,没忍住又点了进去。
果然,韩邃已经火速回复了他。
IBOX 韩邃:你女朋友性格太可怕了,有这么问老板讨要的嘛?
喻凤池心理咨询:不会啊,她性格很好的 [微笑]
IBOX 韩邃:她开走了我刚买的保时捷 718,贷款还没还完呢 [心碎][心碎]
喻凤池心理咨询:……
刷完微博,我刚要把手机丢开,一个电话就打来了,接得我猝不及防。
对面那嗓音温柔而低沉,我这两个月听了无数次,耳朵都熟悉得起了老茧。
「我在你家楼下。」
「好好。」
45、
我自然不会下去见他。
在发生了那件事以后,我不明白他还有什么可说,而我又要用什么态度来面对。
而对方不管我怎么想,自顾自开始陈述。
「好好,你有没有听说过《希波克拉底誓言》?」
「没有。」
「那,可以听我念一段吗?」
将我的无动于衷视为默认,他缓缓开口了,音色如唱诗般优雅宁谧。
「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我等唯一目的,为病人谋幸福,不做恶劣行为,尤不做引诱之事。」
「凡我所见所闻,无论有无业务关系,我认为应守秘密者,我愿保守秘密。」
「这是每一个医学从业者都铭记的誓言,而我始终恪守没有违背过,哪怕一时一刻。」
声筒中传来一道绵长的叹息声,带着苦意:「不告诉你我的身份,是出于对你母亲的承诺,考虑到你一直以来对就医的排斥,我选择了以那样的身份接近你。」
长久的沉默后,我听到自己僵冷的回复。
「那社会心理研究的议题呢?」
似乎在斟酌用语,他犹豫了一瞬:「其实,并没有那个议题。」
「这只是我姑妈的建议,考虑到实际情况,给你提供免费治疗的托词。」
我笑了:「什么实际情况?」
不就是穷吗?
他没有接茬,而是转移了话题:「其实,我是个很沉闷,很无趣的人,也不太会和女孩子聊天。如果不是你做销售,我可能根本找不到接近你的途径。」
我认为,这绝对是自谦之词。
这之后,他再次向我致歉,带着淡淡的悲哀。
「当然我不否认,在这桩事件里,我的确有违背了誓言的地方,也因此不能再把你当作我的病人。」
「很抱歉,我爱上了你。」
「爱上了你心中那片海。」
「这正是我对你犯下的,不可饶恕之罪。」
46、
把道歉说得像情话一样动人,这正是喻凤池的可怕之处。
许是恃宠生娇,我慢慢开口:「我不会原谅你的。」
「不敢祈求你的原谅,只希望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说实话,我怀疑他练过,不然说话能这么滴水不漏?
我自然是喜欢喻凤池的,即便说不上爱,也的确有一份感激与欣赏并存的好感。
在分清这是恩还是爱之前,我不想过多消耗,只能委婉拒绝:「你也知道我的,因为长期的这种情况,我的身体状态,精神状态都不太乐观,我的确需要你,你却不一定需要我。」
「所以,这对你不公平。」
「好好……」对方低沉的呓语近乎呢喃,有着近乎魔魅的吸引力:「我怎么会不需要你呢?」
「到我身边来吧,我知道你也渴望我,就像我心里渴望你一样……」
「对不起。」
我闭了闭眼睛,将胸臆中泛滥的冲动狠狠压制下去。
「请给我一点时间。」
47、
继被赶走没过多久,郑志和再次上门,说要接我们去看房子,这次我没拿乔,而是坐上他的大 G,接上我妈一起去逛楼盘。
房子是不错,三开间朝南,还是双学区,他是很满意的,转身征询我妈的意见。
我妈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用一双眼睛看着我。
郑志和看懂了,他屈尊降贵低头问我:「阿宝,你觉得这房子怎么样?」
「挺好。」
他见我态度和蔼,顿时十分高兴:「那我们就买这套?这种精装修地吹都不用吹,咱们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你们住吧,我不住。」
我妈见我无动于衷,也跟着表态:「好好,你住哪,妈就住哪。」
郑志和有些沉不住气:「这是又怎么啦?」
「我不住别人的房子。」
「想让我住过去,到也不难。」我淡淡一笑:「那套房只写我一个人的名字。」
「这怎么可能?」对方惊愕地看我,好像第一次认识我一样:「你一个女孩子,要房子做什么?」
「我不想住着住着,又被人赶出去,仅此而已。」
「你怎么能这么想爸爸?」
瞧他急得七情上脸,我当场失笑:「得了,甭说废话了。」
「不写我名字也行,你十年前卷走的储蓄款,欠条都收回来了,不算零头一共两百八十四万,把这笔钱利滚利还我,这事就算过去了。」
「我还是你女,你还是我爸,否则免谈。」
空气顿时陷入一阵僵着。
见我妈低头不说话,郑志和搡她一把:「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我上前一步挡住他:「养不教,父之过。没办法,我没爸爸。」
郑志和这些年算混得不错,恐怕还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此番也有些沉不住气:「阿宝,你以前是多有灵气一孩子,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我笑着给他补充话里的未尽之意:「向钱看齐,铜臭满满,这都是长辈的遗传。」
他被我一句话噎回去,脸色青白交加。
「你好好想想吧,是把房子给我,一家人住一起,还是自己『无儿无女』一个人过。」
我特地强调了那四个字,而他话到嘴边又吞回去的颓丧,很快又转变为眼眶发红的愧悔。
不愧是商人,翻脸如翻书一样。
「阿宝,我知道你心里有怨言,爸爸当年也是不得已。」
「所以,我在给你机会啊。」
我剔着指甲,口吻漠然:「没人逼你,你可以仔细考虑清楚。」
「另外,我不需要道歉,只需要赔偿。」
48、
三天后,许是权衡了利弊,郑志和还是低头了。
但他只愿意付首付,提出贷款部分一人一半,我也同意了,当天就开着从老板那里讹来的保时捷,直接前往我之前的银行办房屋贷款。
且指定小张为业务受理人。
见小张笑脸盈盈地过来,我故意把保时捷钥匙放在桌面上,将资料翻得哗哗响。
果然,她的眼神好像黏在了钥匙上面,神情也变得不太自然。
资料签署到一半,我忽然搁了笔:「不好意思,我身份证忘带了,要不你陪我回家拿一下?」
小张鄙夷:「你都这么大人了,还要人陪啊?」
「怎么了,不行吗?」
我故意把钥匙圈挂在手指上转,笑得不怀好意:「这可是将近五百万的大宗抵押贷款,你不想办我就找别人咯?」
她闻言白了我一眼,只得随着我下去了。
一路上,我在前面开车,她拘谨地坐在后面,两只手一会放在座椅上,一会放在膝盖上,简直无处安放。
「说真的,我后悔了。」
「什么?」
「后悔啊,后悔买这个车。」我摇着头口吻惋惜:「看你们一个个把它吹上了天,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新车,味儿还挺大是不?」
「做工也就马马虎虎,你看中控台这塑料感……」
小张在后面赔笑,我每说一句,她就笑一次,到最后,那笑脸简直和快哭出来一样。
顺利办完手续以后,我出了银行,第一件事就是把车还给了韩邃。
年轻人要警惕,千万不要被小布尔乔亚主义迷失心志啊。
59、
保时捷这事,也在家里引起了一场风波。
没过多久,郑志和就发现家里那辆簇新的豪车不见了。
「哎,你车呢?」
「借的我老板的,早还了。」
见他脸色难看,我懂了。
老郑本以为我是个摇钱树,现在才知道水分很大,很有些悔不当初。
「对了爸,你房子给我了,不如把车子也给我吧?」
「你找个时间,我们去办过户。」
我妈适时旁敲侧击:「还有啊老郑,女儿也到了要结婚的年龄了,你打算给她置什么嫁妆?」
对方目瞪口呆:「还要置嫁妆?」
我妈大着嗓门:「是啊,咱们以前那老同学,混得好的都陪房陪车,还都是全款,难不成你混得还不如他们?!」
郑志和闻言语塞。
瞧他那涨得发紫的脸色,感觉离中风不远了。
50、
我在 IBOX 上了几天班,总体还算适应,也没有像在金融系统一样被压榨到身心俱疲,因此网购了手绘板,打算下了班画点东西。
刚拿出美工刀准备拆包裹,就发现半个刀片已经锈在里面,拔都拔不出来,当下一咬牙,一用力——
坏菜了。
我妈听我惨叫连连,连忙推门而入。
「你咋了?」
「手腕……」
距离三个月前,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划伤手腕了。
于是,我再一次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腕,跟我妈一路小跑去了家附近的市直医院。
了解到凶器带锈,伤口又深,急诊医生强烈要求我打破伤风针,并且留院观察 48 小时。
见我妈哭得粥一样,我只好同意。
入住当晚,听说来了个「割腕轻生」的女孩,附近不少家属在我病房门口好奇地探头探脑,连云院长都被惊动了,特地从行政楼赶来住院部看我。
「哎,你这是怎么了?和凤池闹矛盾了?」
「不是,是拆包裹不小心……」
她闻言,不太信任地打量我两眼,还特地找理由把我妈支走了。
「好好,你爸妈复合了,你是不是一时接受不了?」
被她亲和的口吻打动,我耐心解释:「不至于的阿姨,我也这么大了,不会像以前那么冲动了。」
「那就好。」
她观察着我表情,随手插了包牛奶递给我。
「来,喝点奶,补充营养。」
我依言接在手里,刚喝没两口,就听她状似无意地问我:「和凤池谈得怎么样了?」
「下半年能订婚伐?」
「噗!」
见我喷得被褥上到处都是,她连忙拿了纸巾来擦,一面抱怨:「你这孩子,和你说点心里话,怎么吓成这样?」
「不是,阿姨,这能叫谈恋爱吗?」
「怎么不叫谈恋爱?我们家可不兴玩弄感情的,你俩谈差不多就早点结婚生孩子,趁着长辈年轻,还能帮你们带孩子。」
不是,这怎么就一下跳到生孩子了?
见我捏着奶盒不说话,云院长又补了句:「十几年了,我们凤池天天想你念你,你也可怜可怜他。」
我敏感地注意到那三个字。
「十几年?」
「你当然不记得了,当时你爸——」她忽然轻咳一声:「当时你的漫画刚刚有点名气,我见凤池也爱看,就打算给他上上课。」
「上上课是什么意思?」
云院长叹了口气:「凤池五岁就能弹肖邦了,他小时候,身边的人都叫他小莫扎特呢。」
在对方娓娓的倾诉里,少年时代的喻凤池渐渐清晰起来。
「当时他学业一塌糊涂,却一心一意想去俄罗斯的音乐学院进学,他爸妈想尽了办法都没法阻止他,这才找到了我。」
「那之后,我把他带去你家,让他直接看到你本人,直面自己的真实水平,效果的确明显,许是受到了打击,这之后就老老实实读书,再也不提音乐学院的事了。」
我瞠目结舌:「这,这是不是有点……」
「把梦想扼杀在摇篮,很残忍是吗?」
云院长摇头直笑:「是他自己放弃的,哪里残忍?如果他一直坚持信念,我会帮他说服父母,可是他退缩了,选择了一条更稳妥的发展路线,不是吗?」
「和同龄的孩子比优秀,他从未输过,只除了你。」
见我低头不语,她娓娓道:「也许你的梦想,在潜意识里也成了他的梦想吧。」
「所以在知道你多次企图自杀后,他无法接受,甚至毛遂自荐要成为你的心理医生。」
云院长叹了口气,眼神淡淡却温暖:「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因为我也是一样,对你的困境感到遗憾与惋惜,也希望你能重新拿起笔,尽情释放天赋。」
「好好,你要相信自己,继续画下去!」
回应对方鼓励的,是我无奈的苦笑:「可我那套书的版权归属,到现在还在我爸那里。」
云院长神情一变:「他到现在都没发声明?」
「没有,他不打算把版权还给我。」我淡淡道:「这部漫画改编的动画还在几个视频平台播放,持续产生的利润是非常可观的。」
如果找不到一口气扳倒他的契机,这些钱一分钱也到不了我这。
毕竟是我家家事,云院长再怎么同情也没用,我们相对叹惋一会,她忽然看向手机,唇角浮起一丝狡黠的得意。
「对了,你受伤的事凤池也知道了,他说马上来,这会应该快到了。」
51、
云院长前脚一走,我后脚就逃出了病房。
因为手腕上的巨大纱布十分显眼,躲到哪里都被人盯着看,只好跑到绿化带附近藏着。
此刻,外面正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我正站在一处浓密的树荫下躲雨,面前忽然接连驶过一辆又一辆汽车,纷纷冲我狠狠按着喇叭。
绝了,这里竟然是停车场入口。
被喇叭声逼得左支右绌的我,忽然捕捉到一声天籁。
「好好?」
52、
我强装镇定被喻凤池拉上了车,车子跟随着车流,缓缓泊入停车位。
他一手熄了火,转过来意味深长地睇我。
「你特地来接我,我很感动,但这样很危险哦。」
「啊,不,那个……」
「别说话,吻我。」
「……」
此刻天色已晚,他扬着唇角停在我面前,俊目微闭,半张侧颜隐在昏暗中,眉山眸水,如一幅优美的剪影画般朦胧而深刻。
叫人不忍拒绝。
我只好靠过去,在那鬓旁轻轻碰了一下。
对方触电一样退开,用眼神不满地横我:「我说,你还能再敷衍点吗?」
他说话的时候,唇角两边的深涡浅浅浮现,那股熟悉的清甜感再次来袭。
我盯着那对忽闪的深涡,忍不住舔舔嘴唇。
「抱歉,我以为你明白了我的态度。」
他一愣,眸中的温度渐渐冷了下来:「我明白,却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又能怎么样呢?」
「那一天,你向我解释动机的那一天,我是遗憾的。」我双眼平平地直视着玻璃窗外的灯火,心脏如被攥紧般闷痛,声音却如吞炭般沙哑。
「任何时候,爱必须有所附丽,一个人必须有被利用的价值,才能获得持续的认可。」
他眸中,震惊一闪而过。
而我视若无睹地继续我的陈述:「所以爱不爱不重要,是不是被需要才重要,那一天,我甚至希望你说的那个议题是真的,起码接近我对你来说有意义,不是吗?」
对方嘴唇张了张,几乎失语。
这之后,他靠在后座上胸膛急促起伏,似乎被气得不轻:「意义?我为什么需要你提供意义?」
「难道我不能单纯地喜欢,欣赏一个姑娘,一定要对方富可敌国,学富五车才是真心?」
「那到底是恋爱,还是交易?」
对他逐渐失控的疾言厉色,我习以为常地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喻凤池以手加额,枕在方向盘上冷静,半晌才吐出一句:「不怪你,你只是受过伤。」
「我下去透透气。」
这之后他推门下去,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点燃了一根烟,却并没有抽,而是夹在指尖恍恍出神,任凭淅沥沥的酥雨打湿了他的白衬衫,沁润了他漆黑的额发。
驾驶室里,我近乎贪婪地饱看那张如烟似雾,俊美清隽的脸。
他很好,是我不配。
并不是所有的女孩,都是由糖果、香料,和甜美的蜂蜜组成。
也有可能是诡计、阴谋论、与泛着恶臭的毒汁。
我并不是不能和他正常恋爱,结婚,甚至咬牙往上爬,直到攒满身家与名誉,能与喻家高傲的门庭相匹配。
只是我追求的平等,必须从此刻开始。
53、
在他的烟管抽到底之前,我下了车,捂着手腕站到他身后。
「我要回去了。」
对方一顿,将剩下的烟头按熄,神色重新平静下来。
「我送你。」
「不用。」
他疾步走到我面前,迅速捧住了我的脸,不待我惊呼,一个不容拒绝的吻便压了下来。
终于,他放开了我,线条分明的双唇就在毫厘处开合:「现在呢,还要一个人吗?」
「我……」
眼见对方又要低头,我连忙大叫:「我和你,和你!」
他终于放开了我,又拉起了我另一只没受伤的手。
「乖。」
54、
回到病房,我妈见我手上牵着个男人,表情十分诧异。
再看到那男人是喻医生,诧异的表情直接转变成惊悚。
「我去给你们洗水果。」
说完就遁了。
喻凤池将我扶到病床上躺下,一只手还拉着我不放,而我的手在他宽大的手掌里,显得尤其短小。
「怎么又伤到了这里?」
说着,他提起我手腕,查看上面的纱布:「医生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好?」
「总会好的,只是疤痕消不了。」
仿佛听出了我话中的深意,他抬头凝了我一眼,口吻玩味:「有的人啊,因为受过伤就不相信所有人了。」
我试图辩驳:「才没有,我只是发现了这个世界的一些规则而已。」
「哦,什么规则?」
「比如一个人,哪怕他人品再恶劣,只要他能持续提供价值,那么他犯的过错就不值一提,不是吗?」
他一手撑着下巴,清隽的眼看着我,隐含笑意:「听你这么说,你已经原谅那个人了?」
我自然否认:「还没有。」
但是快了。
毕竟我收了对方的房车,姿态再也高不起来。
「说实话,你总结的这个规则不是特别适用。」他捏住我的手指把玩,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比如,你解释不了为何这么多年,你为什么没有找媒体曝光那个人,或者去原单位举报他非法吸储,不是吗?」
我无话可说,只能沉默。
「就像我没有任何利益驱使,也照样追逐着你,没什么道理。」
仿佛将我一眼看透,他将我的手背靠近唇边,神色淡然:「钱不是万能的,好好,不要小看了人心,也不要轻易蔑视这世上的感情。」
「以心换心,永远是最大的公平。」
不知为什么,我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坚如寒冰,但在他说公平的时候,我还是流泪了。温热的液体奔涌出眼眶,对方的轮廓瞬间变得模糊,而熠熠的神采却在这温柔的模糊里愈加鲜明。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从来没亲眼看过海的女孩,为什么会画一幅海送给我。」
「后来才明白,她在邀请我,参与到她的梦想里去……….」
朦胧的视野里,他轻柔地擦拭着我湿润的眼,仿佛在爱怜一樽精美却易碎的瓷器。
「而这对我而言,又是一件多么浪漫,多么幸运的事。」
55、
两天后,我出院回家了。
我妈发现了我和喻医生正在交往的事实,第一态度就是反对,按她原话说,云院长给予了我家那么多帮助,我们不能恩将仇报,再去霍霍人家大侄子。
她说得很对,只是刚搬进大房子不久,家里又出了事,让她根本无暇分心管我,每天光顾着和我爸吵架了。
对此,我深表同情。
从他们紧闭的门缝漏出的只言片语里,我得知了一个确凿的消息。
那女人,找上门来了。
从保安处监控可以看到,这些天的确有个矮小女人,戴着口罩在我家附近转悠,举止行动都很不正常。
我爸吓得不敢回家,最近吃住都在酒店。
于是,我翻出了我妈给我保管的那张薄纸,直接戴着墨镜口罩出了门。
一直蹲到傍晚,总算见到那裹着丝巾的熟悉身影,比起十年前那光彩照人的样子,她神情憔悴,肩脊微躬,已然老得让人认不出了。
我在她背后喊了一声:「你是不是找郑志和?」
对方闻言转身,神色激动:「对!你认得他?」
「我是他女儿。」
见我神色犀利,女人目光躲闪:「我主要找你爸谈事,你们小辈就别掺和了。」
「他躲起来了,你找不到的。」我双手环抱,口吻淡漠:「再说了,就算找到又能怎么样?你又斗不过他。」
「可我有证据!」
「你确定?」
我慢慢笑道:「要是你一锤头不能把他锤死,很有可能会被他反向操作成诬告,这可是要坐牢的,阿姨。」
对方一听就急了:「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和画廊的几个小前台不清不楚,这事儿老员工都知道!」
「这不够,太不够了。」
我摇摇头:「阿姨,道德层面的污点,不足以毁掉一个人。」
闻言,她那躲在口罩下萎黄的脸忽然一亮:「你提醒我了,他曾经仿制假画,还炒作艺术品帮人洗钱!当时他也没防着我,现场的录音和视频我都有!」
对方激动得手舞足蹈,我注意到她似乎有些畏寒,明明刚进九月的天,已经穿上了长袖长裤,不禁有些纳闷:「你到底遭遇了什么?在我印象里,他真正对不起的人,应该不是你吧?」
当年要不是这女人极力鼓动,郑志和也不会抛下我们母女,数次在违法犯罪的边缘疯狂试探,如今瞧她脸唇苍白,弱不禁风,忽然从施害者摇身一变为受害者,我还有点不适应。
「我能问问,你为啥这么恨他吗?」
女人闻言,眼泪一瞬间就下来了。
「他,他是个魔鬼,疯子!他光骗我说生了儿子就结婚,前前后后强迫我堕了三次,现在我一身的病,他又不要我了!」
「生儿子?」我嗤笑一声:「他是不可能有儿子的。」
见对方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薄纸,大方地递给她:「拿着吧,记得找个懂的人帮你操作,能借助媒体炒一炒就更好了!」
女人拿着那张纸,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怪不得,怪不得我第一个孩子,在肚子里就停了……」
我站在原地,等那一阵突如其来的悲哀过去,对方已经恢复了平静。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双手抱怀,神色淡漠:「这种晦气的男人谁沾谁倒霉,我只不过是出于同情,接不接受是你的事。」
她恍惚了片刻,终于还是拿着纸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回到家,我第一件事就是给韩邃打了个电话。
「老板,如果能借郑志和的丑闻给 IBOX 造势,我能有什么好处?」
对面默了半晌。
「只要我们新游戏的注册用户数突破五百万,我可以直接把你提为合伙人,股份保底 5% 以上。」
「好的老板。」
挂掉了对方的电话以后,我回到书桌前继续第五卷漫画的创作,只剩下最后几个画面的渲染,完结章即将进入收尾阶段。
我在数位板上灵活地点绘着人物线条,将瘦小柔弱的主角投在地面的阴影无限放大,并在图像下填充最后的剧情。
「阿宝终于找到了恶龙的巢穴,却赫然发现里面空空荡荡,高大的穹隆下只有层层叠叠,阴森空荡的回声。」
「原来,恶龙就是他自己。」
56、
在事件全面爆发之前,我拿出仅剩的善良,特地给郑志和打了个电话。
他听说那女人要曝他的黑料,的确有几分紧张,我委婉提出让他发表版权归属声明,把阿宝的 IP 还给我,却被他几句话轻描淡写地带过去。
「好好啊,你是女孩你不懂,我作为家里的男人,对家庭是有绝对责任的……」
「哦。」
我笑笑,直接挂了电话。
事态是逐渐发酵的。
一开始,只是有人莫名其妙给家里打骚扰电话,这之后就是记者拜访,几个叫不出名字的电视节目组上门,声称要采访艺术鉴赏家兼画家郑志和先生。
几天后事态快速升级,每天都有人上门拍打恐吓,某天我妈买菜回来,甚至发现锁眼里被人灌满了蜡油,门上被人用油漆喷了两个触目惊心的血字。
「渣男。」
我火速登陆了微博,这才发现「郑志和造假」「郑志和渣男」这两个搜索 tag 高居榜首,后面还挂着两个火红的小火把。
这么厉害?
点进 tag,置顶的是一条视频,那女人戴着口罩,正对着镜头声泪俱下地陈情。比我想象中锤得更狠的是,她不仅提供了郑某在和她同居期间多次劈腿的证据,还提供了自己的引产记录,并郑某自己罹患畸形不育症的诊断单。
视频上的诊断方案,字体清晰放大,几乎不用仔细辨认便一览无余。
「患者 Y 染色体近端缺失,涉及 AZFa 和 afb,表现以唯支持细胞为主的严重生精功能障碍。临床上表现为少、弱精症或无精症从而引发不育。」
一行行白底黑字触目惊心,将郑某最后一层遮羞布毫不留情地撕碎扯烂。
当然了,按照我的指引,她的检举没有停留在道德这一步,而是在视频结束后又爆出更大的瓜,声称关于郑某造假涉假有实锤证据,已经提交当地警方处理。
我把微博名字修改成 Z.H.,并在转发对方微博时上传了一篇图文并茂的小作文,正忙得不亦乐乎,手机忽然响了。
是我妈的电话。
「好好,你爸被警察抓走了!」
「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就在我眼前,你说吓不吓人?!」
和我想象的不同,她的声音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苦涩回甘的侥幸。
「幸好没和他复婚!」
她狠狠骂了郑某几句,又沾沾自喜道:「对了,他还用我的身份证办了几张银行卡,往里面存了不少钱呢,你等着,明天妈都拿给你!」
「他留下的房子车子,除了被罚掉的,都是我们好好的嫁妆了!」
谢了,亲妈。
57、
发完小作文,我直接扔下手机去睡觉了。
十几年过去了,我从未睡过如此酣畅淋漓,没心没肺的好觉,甚至颇有些沉浸其中,不愿醒来。
一夜无梦,叫醒我的,是手机接二连三的消息提示音。
点开第一条,来自老板韩邃。
「看看微博,你火了。」
第二条,来自喻凤池。
「今天周末,来我家吃饭吗?」
我连忙打开微博查看自己主页,却惊诧地发现,一夜过去粉丝已经暴增至六千多人,同一篇状态三千多转发,两千多评论。
这就是所谓的流量时代?
关掉早已 99 + 的私信,我和喻凤池、韩邃、卞蓝等人完成了互关,刚点进喻的个人主页,就发现他也转发了我的小作文《Z.H.:关于我被父亲偷走的那十年》
有点羞耻。
不仅如此,他还评论了我的状态。
喻凤池心理咨询:给心爱的 Z.H. 大大充了一万块粉条,今晚请冲上热搜!
[付款截图][付款截图][一叠毛爷爷][一叠毛爷爷][付款截图][付款截图]
原来让我一夜登顶的流量是这么来的。
再点开评论区,下面是几个熟悉的 ID。
IBOX 韩邃:你 TM 真是个脑残粉,绝了。
IBOX 韩邃:算了,我也充五千吧,好歹是我员工。
天蓝蓝蓝:友情赞助一千元。
优友科技楼赫:钱都在老婆那了,五百不用谢。
58、
回到自己的个人页面,互动还在迅速攀升。
我点开自己小作文的评论区,前几条置顶的热评看着十分暖心。
「大大,你要知道,能走到这一天,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全靠的是你自己!」
「对父权 say no!这是伟大的,了不起的,是不屈意志的体现!」
「祝福勇敢的阿宝,自由的阿宝!」
当然了,一水的正面评价里,也夹着几条阴阳怪气的嘲讽。
「这算卖父求荣吗?」
「踩着亲爸的头盖骨往上爬,你又是什么好人?」
「亲爸刚进去,女儿就小作文蹭流量,真的大丈夫?」
我失笑,直接转发了那条评论。
刚发出去一分钟,下面的评论瞬间 99+。
「哈哈哈绝了禅让!」
「哈哈哈小姐姐也太飒了吧!」
「从这条评论对你路转粉!」
不过我很快发现,我蹭到的这点流量还真只是瓜皮。
继我发布小作文小爆之后,几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女性再次拿出音视频证据,实锤郑某玩弄感情,强迫自己堕胎的事实。
很显然,这十几年他霍霍的不止我们母女。
热榜,再次爆发了。
59、
可能被捶到地心了,这回没人再喷我蹭热度了。
我正刷得高兴,
「吃饭了没?」
是喻凤池。
我一看时间,已经快 11 点了,连忙爬起来穿衣洗漱,对面等了一会不见回应,又发来一条。
「我姑妈想你了。」
说完,他还轻笑了几声,喉音低沉带沙,如一根绒绒鹅毛,挠的人心里酥酥麻麻蔓延着痒意。
又来了。
所以到底是他姑妈想我——
还是他想我?
我轻咳一声:「这么关心我?」
见我回复了,对方很快发来几条短讯。
「对呀。」
「今天不关心人类。」
「今天只关心你。」
呵呵,这又是从哪条网抑云上抄来的?
我拿捏着声音发过去一条语音:「好呀,那你发个地址,我马上过去。」
喻凤池发过来一个西餐馆的定位,环境,餐品都很不错,在音乐中享受了一顿饱餐后,我坚持买单,他也没强求。
刚付完款,老板给我来了电话。
「我发布了你几个你参与的项目,你可以趁着热度推广,最近瓜多得很,你爸的很快就不够看了。」
见我没反应,他又再接再厉推了我一把。
「对了,知会你一声,公司的 B 轮融资已经结束了,盈利稳定,每年的分红都会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数字。」
「不出意外,你很快又可以买房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我赶紧兑现承诺。
于是我站在路边的穿堂风里,点进了他 @我的那些游戏资讯,置顶头条就是一条悬疑解谜类游戏,文案写得相当浮夸。
「阔别十年归来的超现实主义画手 Z.H. 携手 IBOX,联合打造沉浸式互动解谜游戏
我随手点了转发,手机一关扔回了包里。
喻凤池刚说要送我,就见我走向了不远处的大 G,顿时神色一僵。
「之前那辆是韩邃的,现在这车又是谁的?」
意识到语气不对又连忙补救:「要是实在没车用,你就开我的,好歹也是辆路虎。」
说到「路虎」两个字的时候,还特地加重了语气。
相对的,我的表现很直女:「不用啊,就这车挺好。」
见我不为所动,他也拉开副驾门坐了进来。
「那我送你回家。」
我:????
刚开了一段,他忽然问我:「好好,对咱俩小时候见的那一面,你还有印象吗?」
这是一道送命题。
我开着车,嘴上含糊其词:「呃,好像,嗯……」
他宽容地微笑:「你不记得也正常,当时你全程顾着画画,只和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你也想要我的签名吗?」
说罢,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喷笑,他随即笑得直不起腰来,而我满心尴尬,一边忍笑一边还要把住方向盘,差点把持不住追尾前面的特斯拉。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他又感慨道:「当时我还以为你会进入美院,走上一条让我高山仰止的路。」
我笑笑:「所以,这是不是很像那个『小时了了, 大未必佳』的故事?」
他闻言反对「这怎么会是『伤仲永』?」
「不破不立,在成长的过程里,你对一切有了更新的认知,从打碎的自我里重新建立了自信,相对那些过早被催熟然后身心受创的案例,你明明比之前更好了。」
我忍不住打趣:「真有那么好?」
「那当然。」
对方朝我投来温暖的一瞥:「在我心里,阿宝永远是勇敢的,她勇敢地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从未退缩,更重要的是——这样了不起的阿宝,把她心里浪漫的海赠予了我。」
见我默然不语,他对我发出诚挚的邀请。
「所以,要和我一起去看海吗?」
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正在等红灯的当口,他从手机里调出一张天蓝色的旅行社宣传海报,我快速瞟了一眼,顿时唇角抽搐。
「青海,也是海吗?」
骗我不知道,青海明明是国内最大的内陆湖。
对方尴尬地摸摸鼻子:「那个,最近有疫情,其他有海的地方都有点严重。」
「出国那就更严重了。」
我叹了口气:「这也许就是理想与现实的参差吧。」
见我神色怅惘,他小心翼翼:「那…… 去吗?」
「去啊。」
我提醒他:「你做出行攻略,我来付钱。」
「嗯?这有什么讲究吗?」
「你我本无缘,全靠你花钱,现在也该轮到我了。」
「………….」
到绿灯了,我一脚油门,伴随着强烈的推背感,黑色汽车疾驰在没有尽头的道路上。
我已经准备好迎接前方的一切。
此时的远方,正四季分明,熠熠发亮。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