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上有哪些能让人笑掉头的沙雕小说?

我及时打断了她的絮叨:「好了我知道了。」

「现在,来聊聊郑志和。」

「怎么啦,你还是不愿意让你爸……」

「不需要,我可以一个人养你的。」

「不行的,不行的,你都二十七八了!」她立马从桌边站起来,急得连连搓手:「我身体不好不能拖累你,你知道伐?」

「你是要结婚的,要有小孩的,你拖着我不行的!」

「妈,妈!」

我将这个急得团团转的女人牢牢箍在怀里,口吻尖利得几乎破音:「那这十几年,我们受的委屈,受的活罪呢?」

「就这么不清不楚的算了吗?」

「可他也说了,当年是炒股炒亏了。」

「万一他没亏呢?」我轻轻道:「万一他不光没亏,还狠狠赚了一笔呢?」

毕竟那几年,可不是什么熊市啊。

见我妈望着我不说话,满面酸楚,我不言不语地揽住了她的肩膀,我们头靠着头,脸贴着脸,直到眼泪在脸上渐渐风干冰冷,她轻轻推开我,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到房间里翻出一张薄纸。

「你看看这个。」

39、

这一天太漫长了。

我站到昏暗的盥洗室里,对着昏蒙蒙的镜子洗了把脸,镜中那对曾经明亮里带着傲慢的眼神,此刻却那么黯淡无神。

罗素曾经说,一个人的脸就是一个人价值的外观。它不仅藏着生活,还藏着我们正在追求着的人生。

而我的人生,却莫名地终结在十五岁。

即便我什么也没做,在那个炎热的夏天,我爸仍然将一切席卷而空,只给家里留下了他疯狂吸储后的巨额债务。

只因那女人怀孕了,四个月。

原本他信誓旦旦要和对方分手,但查出来是个男孩之后,人很快消失了。

这之后持续三年,我家门口总是会有形形色色的人出现,门扇上泼满了油漆,锁孔里总是堵满了东西。

我妈带着我一家家对单据,打欠条,承诺会在三年内返还本金,一些亲戚看我们母女可怜,也就含含糊糊地拖着。

而更多的人则反目成仇,扬言要将我们全家送进监狱。

追债的人五花八门,经常半夜将门拍得哗哗响,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会噩梦连连,时不时大叫着从梦魇里惊醒。

为了填补这个巨大的窟窿,外公外婆掏出了自己的养老本,我妈卖掉了原先的房子,小姨姥姥把现在这个小房子免费借给我们住,勉强熬过了最辛苦的那三年。

而我,也失去了进入央美的机会。

因为文化课较差,我只考进了一个三流大学,勉强念完了本科,这之后就是昏天暗地的打工,还钱,打工,还钱。

一直到去年,郑志和私下里联系我妈,我才知道他拿着我的版权费,和那些号称炒股亏了的巨额储蓄,一早在某个沿海城市扎下了根,甚至还创办了连锁书画教育机构,靠着所谓画家的身份赚得盆满钵满。

长大后我才明白,这个世道向来如此。

卑鄙者富得流油。

高尚者贫贱如狗。

我在镜子前站了许久,面上冰冷的水渍都已阴干,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我挂掉,对方很快再次打来。

再挂,再打。

再挂,再打。

失去耐心的我差点将对方拉黑,却莫名手滑点了接听。

「你好,是郑小姐吗?」

「是。」

听到对面陌生的声线,我莫名松了口气。

「你好,这里是 IBOX 科技,我是 CEO 韩邃,郑小姐最近有空吗?」

「你有什么事?」

面对我粗暴的敷衍,对方态度很温和:「郑小姐的画风与审美非常符合我们游戏原画师的要求,希望您可以给 IBOX 一个机会,我们找个合适的时间……」

「我的电话,是喻凤池给你的?」

「怎么了?」

「知道了,我有空会联系你。」

挂了电话,我仔细地擦干净脸,回到卧室休息。

面前,逼仄的书桌上仍然摆着那一叠硕果仅存的手稿。

第五卷,完结章。

我将那泛黄的,肮脏的手稿竖在手中,轻轻地念出上面的谶语。

「当贫穷的阿宝丢弃了灵魂,他就收获了金钱、地位与荣耀。」

40、

月底到了,画廊把款打给了我,再加上微信里的货款,我凑足了数额,还掉了家里最后一笔欠款。

出门上班时,顿觉碧空如洗,浑身舒泰。

无债一身轻,不外如是。

刚到岗位上,就被人从身后拍了一记:「哟,瞧你这精神气,是不是被帅哥滋润啦?」

我回头看却是小张,连忙反驳。

「没有的事,别乱说。」

她见我面色丕变,没再说什么,而是笑盈盈揉了我一把,我这才发现她换上了一身簇新的衬衫短裙,瞧着格外喜气洋洋。

「怎么了,你今天有啥喜事?」

「秘密。」

她瞧我眨眨眼,扭着细腰回去了。

说也奇怪,往常一早老黄就会招呼我们开早课,此番却毫无动静,等到中午,邮箱里突然收到两封人事调令。

第一条,原信贷部经理胡 XX 平调至市场部管理岗,继续担任领导职位。

第二条,原信贷部管理岗由张 XX 接任,因业务能力突出,升任信贷部经理,负责管理并参与客户接洽贷款事宜。

第三条,信贷部员工丁 XX,因严重违纪予以辞退,并停发本月所有薪资福利,特此通报。

我对着这三条邮件直发愣:胡 XX,不就是老黄吗?

还有,老黄由信贷部去市场部怎么能叫平调?!

这明明是升职啊?

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却是不远处的小丁在收拾东西,她神情惨淡,嘴唇发白,面上泪痕宛然。

见我直直地看着她,身旁的同事凑上来小声:「哎,你听说没?她妈妈有脑癌,还有个正在上高中的弟弟,总之家里条件很不好。」

「这个我不清楚。」

「啧啧,明明是两个人一起被拍到,老黄好好的,她却被开了,你说这世道……」

闻言,我倏然反应过来:「拍到?」

「对啊,你前几天没加班不在,他俩趁公司没人躲在办公室里,正好被监控拍到,本来行政已经准备私下处理了,不知被谁捅到了行长那里……」

我坐在原地,脊梁一阵阵发凉。

同样是被拍到,为什么老黄升职转岗,小丁就只能被迫辞职?

真就骂婊不骂嫖?

41、

这一天于我而言,可谓如坐针毡。

即便我把正在草拟的辞职信润色了无数遍,也仍然觉得度日如年。

快下班的时候,我拿着辞职信,敲响了老黄的办公室。

不对,现在是张总办公室了。

小张总就坐在里面,正对着电脑噼里啪啦,见我敲门进来,她眉毛都不抬,架势十足。

「坐。」

「我就不坐了,」我站在桌前,将那张辞职信拍到她面前:「不干了,走人了。」

她扫了那张薄纸一眼,眉头一蹙:「行啊你,傍上大树了,就瞧不上我们小庙啦?」

「也不是,我不适合这,还是更适合做一些不需要和人打交道的工作。」

闻言她扑哧一笑:「这年头,什么工作不用和人打交道?再说了,你明明做得不错,整个信贷部数综合指标第一,现在还有我罩着你,哪里难做了?」

我笑容发苦:「你这位置是怎么来的,大家心里都清楚。」

她忽然爆发出一阵怪笑,整个人几近前仰后合:「哟~监控不是你让徐总助装的?跟我这装什么白莲花呢?」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见我沉默不语,又轻蔑地补了一句:「还有,老黄扣了你一万块的绩优奖,本来是要发给小丁的,也是我通知财务补发给你的,下个月就能到账了。」

「你不谢谢我,反而跟我在这摆脸色?」

我站在原地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辩解。

「我没打算搞走她。」

「她不走,老黄就得走,总得有个人背锅吧?」

她坐在高背椅上摇头:「郝清高啊郝清高,你是真清高,还是假清高啊?!」

「你再好好想想,总之,这辞职信我是不会批的。」

为何不放我走,理由倒也简单。

小张总刚上任就搞走了销冠,这事肯定会给她带来麻烦,领导和人事都很难交代。

但我实在无法待下去了。

「你不批,我就去市场部告诉老黄,事情是你捅上去的。」

「你——」

她瞪大眼睛,似乎被我气得不轻,盖住鼠标的手背因过于用力而青筋浮动,许久才喘出一口气来。

「滚滚滚,现在就滚。」

我把信推还给她,掉头就走,又被她从身后喊住。

「等哪一天,我开着保时捷从你面前经过的时候,你别后悔就行。」

这威胁,还真和金融系统调性一致。

42、

我前脚刚辞职,后脚就去了 IBOX 所在的科技办公大楼。

这里是科技产业集聚中心,道旁随处可见顶着鸡窝头,穿着邋遢格子衬衫的年轻人,但也别小看他们,在这里,打个喷嚏都能辐射一片创业总裁。

不过我上网百度过,IBOX 算在这里混到龙头位置的了,盈利呈指数级上升,且即将进入 B 轮融资。

只是不知,他们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而我又能给他们带来什么。

坐在明亮宽敞的候客室里,我紧张地等待着与对方的会面。

不一会来人了,却是一个穿着 lo 的小姑娘,对方看着我,客气中带着点惊异:「郑小姐是吗?」

「对。」

「韩总请您直接去他的办公室。」

我跟着她,穿过一条纵长的走廊走到最深处,面前是一间宽阔而朴素的办公室,裸露的水泥地上只一桌一椅一书架,里面盘旋而上的楼梯栏杆,居然是随便找几个钢筋随意焊接的。

说实话,很难形容这里的风格,似乎是某种极简主义。

或者工业风?仓库风?叙利亚风?

我愿称之为家徒四壁风。

办公桌后,一个年轻男人正在打电话,神色焦虑,可能因为职位高了,他的条纹衬衫看起来质地要好很多。

虽然,程序员的 tag 还是很明显。

见我有些拘束地站在门口,他连忙上前和我握手,一边转头严厉道:「我不是发过邮件了?你们还让郑小姐久等?」

小姑娘吓得一哆嗦:「不是的韩总。」

「前台问的时候,她,她说她姓郝。」

我连忙接过话头:「不关她的事,的确是我自己没说清楚。」

韩邃没再说什么,用眼神示意我进来说话。

和喻凤池的儒雅亲和不同,他面容英俊,气质周正得近乎严厉,下巴正中带一点微陷,这在审美上被称作「美人沟」的稀有特征,为他增加了另一重魅力。

当他开口的时候,凝练与犀利同时展现,十分具有说服力。

「住房问题需要解决吗?」

「什么?」

「另外,公司也可以给你配车。」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随即抛出一系列如同菩萨救世的优厚条件。

「我们的底薪与提成高于行业标准,干满一年,我会配给你 0.81.5% 的企业股份,干满五年,配给 1.5%3%。」

「每周工作时长不超过 50 个小时,加班三倍工资。」

「入职即交社保,转正交五险一金,对郑小姐这样的特殊人才,公司会额外给你投一份商业保险。」

似乎笃定我不会拒绝,他将一条条令人心动的条件罗列出来,却闭口不谈对我的要求。

「我不确定自己一定能胜任原画师的职位……」

他突兀一笑:「自信点,你可是大名鼎鼎的 Z.H!」

我狐疑地看向他:「但那套漫画的署名是郑志和。」

「在漫友圈里,这不是什么秘密。」

对我的质疑,对方不以为意:「那种突破了窠臼的,失真与失调之间的微妙平衡,不是郑志和那种油腻的中年人能够驾驭的。」

「你的画十年前就已经非常特别,放现在也依然出色。」

我正被他夸得红晕上脸,他忽然话锋一转。

「就是剧情烂了点。」

43、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随即打开手机,调出朋友圈:「另外,我在喻凤池的工作室看到了你的画,当时就很想买下来。」

听他提到喻医生,我顿时浑身一怵。

「不过我出五万,他不肯卖。」

「然后呢,他给了你我的联系方式?」

「并不,他不同意我打扰你,说一切决定权在于你。」

「其实联系方式倒不难找,几个大出版商哪都有,我之前也给你打过电话,只是都被拒接了。」

我这才想起那个被拉黑的陌生号码,一时有些脸热。

韩邃开出的条件的确吸引人,暂时找不到方向,我决定先干一段时间试试:「对了,你刚才说的福利……」

「公司配什么样的车?」

「你想要什么样的车?」

我目光扫过桌面,对方手边正有一副锃新的车钥匙,那车标十分眼熟。

「这车挺好。」

他脸色顿时一青。

「这是我刚买的 718。」

此刻,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两人都不肯低头。

良久,对方咬了咬牙,将车钥匙往我面前一滑。

「拿走拿走!」

「车子停在?」

「地下停车场 D 区 88!」

「好的老板。」

不得不说,整挺好。

44、

回家后,躺在床上刷手机的我,发现新老板韩邃在朋友圈分享了一个微博状态。

「恭喜漫画家 Z.H.加入 IBOX!」

配图是一双搁在原木书桌上的小手,因为有长期啃指甲的习惯,手指又短又拙,指甲有点秃得离奇。

这特马不是我的手吗?!

他什么时候偷拍的我?!

点进原微博,下面的回复早已串起一条长龙。

不得不说,优秀的人果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

又点了次刷新,下面忽然出现一个熟悉 ID。

我手指顿了顿,瞬间点了退出,没过一会儿就像猫爪挠心般难受,没忍住又点了进去。

果然,韩邃已经火速回复了他。

刷完微博,我刚要把手机丢开,一个电话就打来了,接得我猝不及防。

对面那嗓音温柔而低沉,我这两个月听了无数次,耳朵都熟悉得起了老茧。

「我在你家楼下。」

「好好。」

45、

我自然不会下去见他。

在发生了那件事以后,我不明白他还有什么可说,而我又要用什么态度来面对。

而对方不管我怎么想,自顾自开始陈述。

「好好,你有没有听说过《希波克拉底誓言》?」

「没有。」

「那,可以听我念一段吗?」

将我的无动于衷视为默认,他缓缓开口了,音色如唱诗般优雅宁谧。

「无论至于何处,遇男或女,我等唯一目的,为病人谋幸福,不做恶劣行为,尤不做引诱之事。」

「凡我所见所闻,无论有无业务关系,我认为应守秘密者,我愿保守秘密。」

「这是每一个医学从业者都铭记的誓言,而我始终恪守没有违背过,哪怕一时一刻。」

声筒中传来一道绵长的叹息声,带着苦意:「不告诉你我的身份,是出于对你母亲的承诺,考虑到你一直以来对就医的排斥,我选择了以那样的身份接近你。」

长久的沉默后,我听到自己僵冷的回复。

「那社会心理研究的议题呢?」

似乎在斟酌用语,他犹豫了一瞬:「其实,并没有那个议题。」

「这只是我姑妈的建议,考虑到实际情况,给你提供免费治疗的托词。」

我笑了:「什么实际情况?」

不就是穷吗?

他没有接茬,而是转移了话题:「其实,我是个很沉闷,很无趣的人,也不太会和女孩子聊天。如果不是你做销售,我可能根本找不到接近你的途径。」

我认为,这绝对是自谦之词。

这之后,他再次向我致歉,带着淡淡的悲哀。

「当然我不否认,在这桩事件里,我的确有违背了誓言的地方,也因此不能再把你当作我的病人。」

「很抱歉,我爱上了你。」

「爱上了你心中那片海。」

「这正是我对你犯下的,不可饶恕之罪。」

46、

把道歉说得像情话一样动人,这正是喻凤池的可怕之处。

许是恃宠生娇,我慢慢开口:「我不会原谅你的。」

「不敢祈求你的原谅,只希望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说实话,我怀疑他练过,不然说话能这么滴水不漏?

我自然是喜欢喻凤池的,即便说不上爱,也的确有一份感激与欣赏并存的好感。

在分清这是恩还是爱之前,我不想过多消耗,只能委婉拒绝:「你也知道我的,因为长期的这种情况,我的身体状态,精神状态都不太乐观,我的确需要你,你却不一定需要我。」

「所以,这对你不公平。」

「好好……」对方低沉的呓语近乎呢喃,有着近乎魔魅的吸引力:「我怎么会不需要你呢?」

「到我身边来吧,我知道你也渴望我,就像我心里渴望你一样……」

「对不起。」

我闭了闭眼睛,将胸臆中泛滥的冲动狠狠压制下去。

「请给我一点时间。」

47、

继被赶走没过多久,郑志和再次上门,说要接我们去看房子,这次我没拿乔,而是坐上他的大 G,接上我妈一起去逛楼盘。

房子是不错,三开间朝南,还是双学区,他是很满意的,转身征询我妈的意见。

我妈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用一双眼睛看着我。

郑志和看懂了,他屈尊降贵低头问我:「阿宝,你觉得这房子怎么样?」

「挺好。」

他见我态度和蔼,顿时十分高兴:「那我们就买这套?这种精装修地吹都不用吹,咱们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你们住吧,我不住。」

我妈见我无动于衷,也跟着表态:「好好,你住哪,妈就住哪。」

郑志和有些沉不住气:「这是又怎么啦?」

「我不住别人的房子。」

「想让我住过去,到也不难。」我淡淡一笑:「那套房只写我一个人的名字。」

「这怎么可能?」对方惊愕地看我,好像第一次认识我一样:「你一个女孩子,要房子做什么?」

「我不想住着住着,又被人赶出去,仅此而已。」

「你怎么能这么想爸爸?」

瞧他急得七情上脸,我当场失笑:「得了,甭说废话了。」

「不写我名字也行,你十年前卷走的储蓄款,欠条都收回来了,不算零头一共两百八十四万,把这笔钱利滚利还我,这事就算过去了。」

「我还是你女,你还是我爸,否则免谈。」

空气顿时陷入一阵僵着。

见我妈低头不说话,郑志和搡她一把:「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我上前一步挡住他:「养不教,父之过。没办法,我没爸爸。」

郑志和这些年算混得不错,恐怕还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此番也有些沉不住气:「阿宝,你以前是多有灵气一孩子,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我笑着给他补充话里的未尽之意:「向钱看齐,铜臭满满,这都是长辈的遗传。」

他被我一句话噎回去,脸色青白交加。

「你好好想想吧,是把房子给我,一家人住一起,还是自己『无儿无女』一个人过。」

我特地强调了那四个字,而他话到嘴边又吞回去的颓丧,很快又转变为眼眶发红的愧悔。

不愧是商人,翻脸如翻书一样。

「阿宝,我知道你心里有怨言,爸爸当年也是不得已。」

「所以,我在给你机会啊。」

我剔着指甲,口吻漠然:「没人逼你,你可以仔细考虑清楚。」

「另外,我不需要道歉,只需要赔偿。」

48、

三天后,许是权衡了利弊,郑志和还是低头了。

但他只愿意付首付,提出贷款部分一人一半,我也同意了,当天就开着从老板那里讹来的保时捷,直接前往我之前的银行办房屋贷款。

且指定小张为业务受理人。

见小张笑脸盈盈地过来,我故意把保时捷钥匙放在桌面上,将资料翻得哗哗响。

果然,她的眼神好像黏在了钥匙上面,神情也变得不太自然。

资料签署到一半,我忽然搁了笔:「不好意思,我身份证忘带了,要不你陪我回家拿一下?」

小张鄙夷:「你都这么大人了,还要人陪啊?」

「怎么了,不行吗?」

我故意把钥匙圈挂在手指上转,笑得不怀好意:「这可是将近五百万的大宗抵押贷款,你不想办我就找别人咯?」

她闻言白了我一眼,只得随着我下去了。

一路上,我在前面开车,她拘谨地坐在后面,两只手一会放在座椅上,一会放在膝盖上,简直无处安放。

「说真的,我后悔了。」

「什么?」

「后悔啊,后悔买这个车。」我摇着头口吻惋惜:「看你们一个个把它吹上了天,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新车,味儿还挺大是不?」

「做工也就马马虎虎,你看中控台这塑料感……」

小张在后面赔笑,我每说一句,她就笑一次,到最后,那笑脸简直和快哭出来一样。

顺利办完手续以后,我出了银行,第一件事就是把车还给了韩邃。

年轻人要警惕,千万不要被小布尔乔亚主义迷失心志啊。

59、

保时捷这事,也在家里引起了一场风波。

没过多久,郑志和就发现家里那辆簇新的豪车不见了。

「哎,你车呢?」

「借的我老板的,早还了。」

见他脸色难看,我懂了。

老郑本以为我是个摇钱树,现在才知道水分很大,很有些悔不当初。

「对了爸,你房子给我了,不如把车子也给我吧?」

「你找个时间,我们去办过户。」

我妈适时旁敲侧击:「还有啊老郑,女儿也到了要结婚的年龄了,你打算给她置什么嫁妆?」

对方目瞪口呆:「还要置嫁妆?」

我妈大着嗓门:「是啊,咱们以前那老同学,混得好的都陪房陪车,还都是全款,难不成你混得还不如他们?!」

郑志和闻言语塞。

瞧他那涨得发紫的脸色,感觉离中风不远了。

50、

我在 IBOX 上了几天班,总体还算适应,也没有像在金融系统一样被压榨到身心俱疲,因此网购了手绘板,打算下了班画点东西。

刚拿出美工刀准备拆包裹,就发现半个刀片已经锈在里面,拔都拔不出来,当下一咬牙,一用力——

坏菜了。

我妈听我惨叫连连,连忙推门而入。

「你咋了?」

「手腕……」

距离三个月前,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划伤手腕了。

于是,我再一次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腕,跟我妈一路小跑去了家附近的市直医院。

了解到凶器带锈,伤口又深,急诊医生强烈要求我打破伤风针,并且留院观察 48 小时。

见我妈哭得粥一样,我只好同意。

入住当晚,听说来了个「割腕轻生」的女孩,附近不少家属在我病房门口好奇地探头探脑,连云院长都被惊动了,特地从行政楼赶来住院部看我。

「哎,你这是怎么了?和凤池闹矛盾了?」

「不是,是拆包裹不小心……」

她闻言,不太信任地打量我两眼,还特地找理由把我妈支走了。

「好好,你爸妈复合了,你是不是一时接受不了?」

被她亲和的口吻打动,我耐心解释:「不至于的阿姨,我也这么大了,不会像以前那么冲动了。」

「那就好。」

她观察着我表情,随手插了包牛奶递给我。

「来,喝点奶,补充营养。」

我依言接在手里,刚喝没两口,就听她状似无意地问我:「和凤池谈得怎么样了?」

「下半年能订婚伐?」

「噗!」

见我喷得被褥上到处都是,她连忙拿了纸巾来擦,一面抱怨:「你这孩子,和你说点心里话,怎么吓成这样?」

「不是,阿姨,这能叫谈恋爱吗?」

「怎么不叫谈恋爱?我们家可不兴玩弄感情的,你俩谈差不多就早点结婚生孩子,趁着长辈年轻,还能帮你们带孩子。」

不是,这怎么就一下跳到生孩子了?

见我捏着奶盒不说话,云院长又补了句:「十几年了,我们凤池天天想你念你,你也可怜可怜他。」

我敏感地注意到那三个字。

「十几年?」

「你当然不记得了,当时你爸——」她忽然轻咳一声:「当时你的漫画刚刚有点名气,我见凤池也爱看,就打算给他上上课。」

「上上课是什么意思?」

云院长叹了口气:「凤池五岁就能弹肖邦了,他小时候,身边的人都叫他小莫扎特呢。」

在对方娓娓的倾诉里,少年时代的喻凤池渐渐清晰起来。

「当时他学业一塌糊涂,却一心一意想去俄罗斯的音乐学院进学,他爸妈想尽了办法都没法阻止他,这才找到了我。」

「那之后,我把他带去你家,让他直接看到你本人,直面自己的真实水平,效果的确明显,许是受到了打击,这之后就老老实实读书,再也不提音乐学院的事了。」

我瞠目结舌:「这,这是不是有点……」

「把梦想扼杀在摇篮,很残忍是吗?」

云院长摇头直笑:「是他自己放弃的,哪里残忍?如果他一直坚持信念,我会帮他说服父母,可是他退缩了,选择了一条更稳妥的发展路线,不是吗?」

「和同龄的孩子比优秀,他从未输过,只除了你。」

见我低头不语,她娓娓道:「也许你的梦想,在潜意识里也成了他的梦想吧。」

「所以在知道你多次企图自杀后,他无法接受,甚至毛遂自荐要成为你的心理医生。」

云院长叹了口气,眼神淡淡却温暖:「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因为我也是一样,对你的困境感到遗憾与惋惜,也希望你能重新拿起笔,尽情释放天赋。」

「好好,你要相信自己,继续画下去!」

回应对方鼓励的,是我无奈的苦笑:「可我那套书的版权归属,到现在还在我爸那里。」

云院长神情一变:「他到现在都没发声明?」

「没有,他不打算把版权还给我。」我淡淡道:「这部漫画改编的动画还在几个视频平台播放,持续产生的利润是非常可观的。」

如果找不到一口气扳倒他的契机,这些钱一分钱也到不了我这。

毕竟是我家家事,云院长再怎么同情也没用,我们相对叹惋一会,她忽然看向手机,唇角浮起一丝狡黠的得意。

「对了,你受伤的事凤池也知道了,他说马上来,这会应该快到了。」

51、

云院长前脚一走,我后脚就逃出了病房。

因为手腕上的巨大纱布十分显眼,躲到哪里都被人盯着看,只好跑到绿化带附近藏着。

此刻,外面正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我正站在一处浓密的树荫下躲雨,面前忽然接连驶过一辆又一辆汽车,纷纷冲我狠狠按着喇叭。

绝了,这里竟然是停车场入口。

被喇叭声逼得左支右绌的我,忽然捕捉到一声天籁。

「好好?」

52、

我强装镇定被喻凤池拉上了车,车子跟随着车流,缓缓泊入停车位。

他一手熄了火,转过来意味深长地看我。

「你特地来接我,我很感动,但这样很危险哦。」

「啊,不,那个……」

「别说话,吻我。」

「……」

此刻天色已晚,他扬着唇角停在我面前,俊目微闭,半张侧颜隐在昏暗中,眉山眸水,如一幅优美的剪影画般朦胧而深刻。

叫人不忍拒绝。

我只好靠过去,在那鬓旁轻轻碰了一下。

对方触电一样退开,用眼神不满地横我:「我说,你还能再敷衍点吗?」

他说话的时候,唇角两边的深涡浅浅浮现,那股熟悉的清甜感再次来袭。

我盯着那对忽闪的深涡,忍不住舔舔嘴唇。

「抱歉,我以为你明白了我的态度。」

他一愣,眸中的温度渐渐冷了下来:「我明白,却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又能怎么样呢?」

「那一天,你向我解释动机的那一天,我是遗憾的。」我双眼平平地直视着玻璃窗外的灯火,心脏如被攥紧般闷痛,声音却如吞炭般沙哑。

「任何时候,爱必须有所附丽,一个人必须有被利用的价值,才能获得持续的认可。」

他眸中,震惊一闪而过。

而我视若无睹地继续我的陈述:「所以爱不爱不重要,是不是被需要才重要,那一天,我甚至希望你说的那个议题是真的,起码接近我对你来说有意义,不是吗?」

对方嘴唇张了张,几乎失语。

这之后,他靠在后座上胸膛急促起伏,似乎被气得不轻:「意义?我为什么需要你提供意义?」

「难道我不能单纯地喜欢,欣赏一个姑娘,一定要对方富可敌国,学富五车才是真心?」

「那到底是恋爱,还是交易?」

对他逐渐失控的疾言厉色,我习以为常地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喻凤池以手加额,枕在方向盘上冷静,半晌才吐出一句:「不怪你,你只是受过伤。」

「我下去透透气。」

这之后他推门下去,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点燃了一根烟,却并没有抽,而是夹在指尖恍恍出神,任凭淅沥沥的酥雨打湿了他的白衬衫,沁润了他漆黑的额发。

驾驶室里,我近乎贪婪地饱看那张如烟似雾,俊美清隽的脸。

他很好,是我不配。

并不是所有的女孩,都是由糖果、香料,和甜美的蜂蜜组成。

也有可能是诡计、阴谋论、与泛着恶臭的毒汁。

我并不是不能和他正常恋爱,结婚,甚至咬牙往上爬,直到攒满身家与名誉,能与喻家高傲的门庭相匹配。

只是我追求的平等,必须从此刻开始。

53、

在他的烟管抽到底之前,我下了车,捂着手腕站到他身后。

「我要回去了。」

对方一顿,将剩下的烟头按熄,神色重新平静下来。

「我送你。」

「不用。」

他疾步走到我面前,迅速捧住了我的脸,不待我惊呼,一个不容拒绝的吻便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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