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释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席渊是她目前能选择的最优解,但她也并不是真的甘于现状。

只要有足够大的机会,她就会随时抛下席渊,往更高的地方

走。

所以……我大概还可以从伏月那里下手。

等我重新回到位置上,菜已经上好了。

钟以年原本在把玩手里的一个盒子,见我过来,慌乱地往旁边

一推。

我只当没看到,坐下来拿起筷子:「吃饭吧。」

钟以年欲言又止地看了我半天,终于还是问出了口:「姐姐,

你和你哥哥都说了些什么啊?」

我的筷子在空中轻轻一顿:「他问我,怎么会和你在一起。还

说他和女朋友取消了订婚。」

「关他什么事?!」

钟以年沉下脸,冷峻的目光从我身后那桌的席渊身上扫过,嗓

音里多了些急切:

「姐姐,你别相信他!那天晚上他就想把你往……这个人就没安

好心!」

连钟以年也看出来了,那天晚上,席渊一心想把我往钟衡那里推。

钟衡也对他说了那样一句暧昧不明的话,以至于席渊给我的水里下了药,把我送到钟衡的车里。

如果不是钟以年替我瞒着后来发生的事情,我根本不可能入职钟衡的公司。

我抬眼看着面前的少年,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在发光。

我沉默片刻,微微勾起唇角:「我知道了。」

「……还有,姐姐。」钟以年好像纠结了半天,「我不是十八岁。」

我怔了怔,有些讶异地看着他。

「我还有半年就二十二了,马上就大学毕业了。」他十分认真地看着我,可那目光里闪动的,似乎又有种别的意味,「姐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从这句话里感受到一阵莫名的熟稔。

可还没等我再往下想,那个刚刚被钟以年藏起来的盒子,就被他推到了我面前。

「姐姐,送你的礼物,庆祝你脱离苦海。」是一条项链。

细细的铂金链上坠着一朵精雕细琢的玫瑰花,上嵌红宝石。

他帮我戴上去之后,玫瑰正好垂落在锁骨中间,越发衬得皮肤

冷白,格外好看。

「你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

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思考了一下,才说:

「昨天姐姐染头发的时候,我出了趟门,在隔壁的商场里挑

的。」

钟以年看着我,一脸求夸奖的表情:「喜欢吗?」

我也很配合地,郑重其事地夸奖:「特别喜欢。」

他心满意足地坐回去,继续埋头干饭。

我忽然想起,那天在酒局上,钟以年好像也是这样。

如果不是起身挡下我那杯酒,他根本就一直在吃。

我转着手里的酒杯,开玩笑地说:「你们年轻小男孩的饭量,

都这么大吗?」

钟以年立刻放下筷子,有点紧张地看着我:「姐姐嫌我吃得多

了吗?那我可以少吃一点。」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钟以年,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他张了张口,正要说话,旁边伏月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手

里还端着一杯酒:

「小钟少,抱歉,刚才是我冒犯了。」

应该是席渊回去后,告诉了她钟以年的真实身份,伏月竟然过

来道歉了。

她把酒杯举到钟以年面前,轻轻咬着嘴唇,满目歉意地看着

他。

这模样看着真是楚楚可怜,柔弱中还带着一丝倔强。

席渊向来很吃这一套。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伏月表演,望着她眼中隐隐闪动的欲望的光

芒,心里很清楚。

钟以年,大概就是她刚刚找到的,更高的地方。

7

「不好意思,等下我要开车带姜妙回去,不能喝酒。」

钟以年没有伸手接酒杯,只是抬眼,有些玩味地看着她。

伏月吃了闭门羹,很不甘心地站在原地不肯走,结果钟以年又

补了一句:「没什么事的话请离开吧,我和姜妙还有些私人话题要聊。」

大概是席渊和她说过,钟以年是不能得罪的。

纵然伏月满目委屈,还是默不作声地回去了。

她刚一走,钟以年就嗤笑一声:「茶香四溢。」

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鉴婊达人。

吃过饭,我和钟以年开车回家。

我喝了些酒,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忽然听到他迟疑的声音:

「姐姐……你下周六有空吗?」

我睁开眼,转头看着他。

钟以年在昏暗的停车场踩下刹车:「我的毕业典礼,想请姐姐

去参加。」

大概是酒意熏染,我默了默,忽然勾起唇角,凑到近前看着

他:

「有空是有空,可……你的毕业典礼,我要以什么身份去参加

呢?」

距离过近,呼吸缠绕。

钟以年嗓音沙哑地叫了一声:「姜妙,当然是女朋友。」然后就扣着我的肩膀吻了上来。

他的嘴唇好软,呼吸间又有蓝莓清甜的香气传递。

空气渐渐升温,迷离中有只手扣着我的腰,沿赤裸的后背一路

往上。

「姐姐……」钟以年轻轻喘着气,稍微退开了一点,「我们回

家。」

他挽着我的腰下了车,却在刚站稳身子后,骤然冷了目光。

一步之外,席渊正站在那里,望着我的目光里满是深沉的痛

意。

强烈的快慰从心底席卷上来,我勾着钟以年的脖子,望着席渊

轻笑:「哥哥怎么来了?」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色纸一样惨白,指间夹着烟,满地散落

的烟灰,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想来,我与钟以年在车里亲热的全过程,都被他看在眼里。

「送完伏月回家……忽然想来看看你。」

我点点头:「哥哥看完就走吧,我和小年要回家了。」

他好像被哪个字眼刺痛了,眼中泛出鲜明的痛意来:「妙妙,

我们住的地方才是你家。」我险些笑出声来:「席渊,那真的是我家吗?说这话你自己信

吗?」

可那一阵情绪过后,又觉得万分悲哀。

十八岁,刚被席渊带回去时,我也觉得那就是我家。

但我很快发现,我对那间房子的陈设摆放,无比陌生,甚至还

不如伏月了解得清晰。

席渊也没有向我解释的打算,只让我自己去摸索。

在那里住了六年,我甚至连换掉一副挂画的资格都没有。

有一次,伏月来家里做客,和席渊双排打着游戏,忽然说要吃

小熊曲奇。

我去厨房找了很久,甚至被饼干盒锋利的边角划伤了手指。

拿着曲奇回去的时候,却看到席渊和伏月在接吻。

席渊背对着我,伏月却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她抬起眼,用温柔

又嘲弄的目光看着我。

我落荒而逃。

与他截然相反的,是钟以年。

刚搬到他家的第一天,从玄关到厨房,从浴室到储物间,几乎

房间里的每一寸、每一个地方,他都带着我了解过去,生怕我因为陌生不会用东西,或者觉得拘谨。

他还看着我,认真地说:「姐姐,你住在这里,想做什么都行

——我对你没有秘密。」

我也在书房里看到了钟以年的画架,得知他大学时和我一样,

学的是油画。

席渊眼神暗了暗:「我不是——」

我笑着打断他:「我觉得那个地方,还是叫你和伏月的婚房比

较合适。我既然搬出来了,就没有再回去的打算。」

席渊整个人僵在原地,眼里的光完全熄灭下去,不见半分生

机。

我揽着钟以年,转头就走,没有丝毫留念。

即便没有回头,我也能感觉到,席渊的目光紧追在我身后。

走了两步,钟以年忽然转过头,在我脸颊啄吻了一下,并且发

出邀请:「姐姐,今晚一起洗澡吧?」

贴在我后背灼烫的目光骤然消失。

走到大门口,再回头去看,席渊已经不见了。

回家后,我换了睡裙去找钟以年。他原本在书房里摆弄一个画框,见我进门,慌慌张张地收起

来,再抬眼看时,忽然僵了僵:「姐姐……」

我冲他娇娇地笑:「不是要一起洗澡吗?」

钟以年明显已经动了情,却还是不自在地偏过头去:「我是为

了帮你气他……」

8

第二周,我顺利入职钟衡的公司。

着手的第一个项目,便是之前说给钟衡听过的二期方案。

由于项目进展顺利,钟衡那边拒绝了席渊的合作请求,只说是

他的方案还有缺陷。

到了周六,我陪钟以年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

起先,我并不知道钟以年是哪所大学的。

然而,车沿着我熟悉的林荫大道一路往前开,停在已经进出无

数次的南大门口时,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钟以年,你该不

会……是我学弟吧?」

我和他同居了快两个月,竟然从未听他提起过。

钟以年停好车,转头看我时,眼中有光芒一闪而逝:「姐姐,

你不会今天才知道吧?」「之前没听你提过。」

他的眼神微微黯淡了一下,又很快调整好心情:「没事,以后

记得就好。」

我忽然意识到,钟以年好像从来不会跟我表露出负面的情绪。

他在我面前,永远又甜又黏人。

明明比我小两岁,钟以年降临在我生命里,却从一开始就是以

保护者的姿态。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戳了一下,我下了车,伸手扣住钟以

年的手腕,轻声道:「走吧。」

毕业季,学校里充斥着热闹与伤感混合的别离气氛。

我走在万分熟悉的梧桐大道上,心头的酸涩一点一点冒出来。

两年前,我缺席了自己的毕业典礼。

大学四年,除去正常的学习外,我几乎把所有的余力,都用在

和席渊漫长无结果的纠缠之上。

甚至在我将要毕业的这一个月,席渊与人合作创业,请我过去

帮忙。

相识四年,他第一次用温柔又近乎哀求的声音跟我说话:「妙

妙,来帮帮哥哥吧。」

我妥协了。

我放弃了自己的理想,放弃了在绘画上近乎锐利的天赋,放弃了老师给我出国进修的名额,心甘情愿留下来,在席渊的公司里做了个设计师。

为了帮他拿到第一笔合同,我喝酒喝到胃出血住院,错过了自己的毕业典礼。

然而,直到三个月后我才知道,席渊在公司创立之初,就把两成的股份记在了伏月的名下。

「……姐姐,姐姐——姜妙?」

我猛然回神,钟以年把一顶学士帽戴在我头上,举起相机对着我:「姐姐,笑一下。」

我下意识翘起唇角,下一秒就听到了快门声。

热闹的气氛里,钟以年从旁边一个男生手中拿了套学士服递过来,眼睛亮亮地看着我:「姐姐,来和我们一起拍照吧!」

一瞬的愣怔后,我很快被他抓着手腕拖进人群里,跟着一起奔跑,在图书馆面前的草坪上摆出巨大的爱心,拿颜料在脸颊涂上校徽,高高抛起学士帽拍照……

我缺失的毕业典礼,竟然在遇到钟以年的这一年,得以补全。

在熟悉的学校大礼堂,钟以年拉我一起上台拨穗时,我看到了熟悉的油画老师,罗音。「姜妙?你怎么回学校了?」

她眼中惊诧之色一闪而逝,在望见我身边的钟以年时,又很快

变成了恍然。

我张了张嘴,不等我说话,旁边的钟以年已经笑眯眯地开口:

「罗老师,我女朋友是来陪我参加毕业典礼的。」

罗老师好像很感慨的样子。

临走前,她把我拉到一边去,轻声说:「既然你走出来了,倒

也好……小钟是个好孩子,你们好好的。」

我一时缄默。

当初推荐我去国外进修的,就是罗老师。

我拒绝之后,她很是失落,再三挽留后,我终于告诉她,我在

国内有割舍不下的人。

她大概是猜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姜妙,真正爱你的人不会

不把你的前途放在心上,我是担心你未来后悔。」

一语成谶。

我不知怎么的想起高中。

那时我多骄傲,背着画架走在学校里,好像那是整个宇宙。只要画笔握在手里,就有面对一切困难的勇气。

那时候我不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把骄傲和自尊亲手粉碎,踩

在脚下。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沉默着。

钟以年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半路忽然转了方向,开到本市最

大的一座公园。

正值黄昏,金红的光倒映在湖面上,一片暖色的粼粼波光。

他从后备箱里取出画架、纸笔和颜料,递到我面前:「姐姐,

要不要试着画一画?」

9

自从毕业之后,我再也没有握过画笔。

席渊是不喜欢我画画的。

有一回我拍到一张他坐在窗前,身后是漫天流彩的照片,画出

来又上好色之后,献宝似的拿去给他看,想让他挂在卧室墙

上。

席渊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我不喜欢在墙上挂东西。」

之后,公司刚起步,什么都忙,我没有时间再画画。

再加上我们搬了一次家,就连我的画架和颜料也落在了老房子里。

然而后来伏月涂了幅数字油画,甚至颜色都漫了出去,他还是珍而重之地裱了画框,挂在了床头。

席渊那里,从来就没有不喜欢的画,只有不喜欢的人。

自记忆中回神,我勾完最后一笔,让钟以年看。

他很欢快地跑过来,看到画纸时眼睛猛然一亮:「姐姐,你画的是我!」

钟以年的音色清朗悦耳,与画纸上白衬衫被风吹起一角的少年十分相衬。

他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抬眼看向我时,眼睛亮晶晶的,满是雀跃。

「我回去之后就找个画框把它挂起来。」他说,「这是你画给我的第一幅画,我一定会好好收藏的。」

他把我的心意,妥帖地收藏好,又在回家后递给我一幅已经装裱完成的画:「姐姐看一下。」

是那天我从席渊家里搬出来的时候,他在樱花树下拍下我,又画成了画。

画面里的我手边放着一个行李箱,素白的裙子有些皱,可眼睛亮得惊人。

那当中情绪复杂,有释然,有解脱,也有藏于平静水面下暗涌的仇恨。

钟以年画得很认真,也很用心,连那两片落在我肩头的花瓣也没放过,还在右下角写了题目和名字。

《新生》。

我怔怔地看着那两个字,从心底深处油然而生一股力量,发芽抽条,雨水浇灌,然后开花。

我和钟以年,分别把对方送的画挂在了卧室里。

他甚至在书房里又支了一个画架,让我想画的时候随时去用。

在我把这两年来丢掉的梦想和天赋一点一点捡回来的同时,公司那边,我所在的广告部门,已经接连从席渊那边抢下了两笔合同。

背靠钟衡的公司,何况我在席渊那里待了两年,他们的设计部门几乎是我一手带起来的,从他们那里抢走订单,一点也不难。

只是我从前总是对他心软罢了。

生意场接连失利,向来趋利避害的伏月一边敷衍心不在焉的席渊,一边开始寻找新的高枝。

那天中午,钟以年照例来公司给我送饭,坐在茶水间里却满脸古怪的表情:「我刚在楼下……碰到了一个人。」

我挑了挑眉,抬眼看着他:「谁?」

「就是那天在餐厅里遇见的,席渊的女朋友。她把我的车蹭了,非要加我微信,说是请我吃饭赔罪。」

我没想到伏月的动作会这么快:「然后呢?」

「然后我就让她联系我叔叔的司机了,赔偿的事情向来都是他处理,我怎么可能加她微信,还和她吃饭。」钟以年说着,嗤笑了一声,「手段拙劣。」

我这才发现,钟以年少年心性,虽然天真赤诚,但也意味着说话毫不留情。

我的语气里带了点玩味:「可那好歹也是个漂亮姑娘——」

「姜妙。」

我话音未落,钟以年忽然往前凑了凑,鼻尖碰着我的鼻尖,目光专注,呼吸缠绕间气息灼热。

「你不可以这样说,现在你是我女朋友,这样说我会不开心的。」他认真地说,「我喜欢的是你,眼里也只看得到你。」

我只轻轻眨了下眼睛,柔软温热的嘴唇就堵了上来。

救命。

他捧着我的脸,强迫我望着他,在我唇舌间呢喃:「姐姐,睁开眼睛看着我。」

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下去,带了点温柔的谦卑:「你可以说一句你喜欢我吗?哪怕是为了哄我开心。」

那对明澈清亮的瞳孔在我面前放大,我愣怔地看着他,心中忽然闪过莫名的熟悉感。

「你暂时不想说也没关系。」他眼中的光微微一黯,往后退了点,「姐姐,我有等你开口的耐心。」

明明知道,眼前狐狸般狡黠的少年大概率是在故意博同情,可我的心脏还是忍不住轻轻疼了一下。

这种疼推着我往前,在钟以年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在他骤然狂喜的眼神中宣布:「我现在就很喜欢你——不是哄你开心。」

10

这天中午,钟以年是傻笑着走的。

他离开时钟衡正好出现在门口,满脸灿烂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起,就被撞了个正着。

「……叔叔。」

钟衡淡淡地瞥了钟以年一眼,若有所思的目光旋即又落在我身上。

我没有从那里面读出什么负面的情绪,才终于放下心来。似乎意识到,这样算是在钟衡面前过了明路,钟以年再来,就

更加光明正大了。

他热衷于做饭喂养我,更热衷于每天中午来公司送饭,不吝于

在人前表现对我的喜爱。

这样丝毫不加遮掩的偏爱。

我怎么可能不心动。

于是方方面面也就更加合拍。

钟以年长得高,大概是体力也很好的缘故,怎么都不会累。

他几乎承包了所有的家务,夜里折腾也不会累。

我也跟钟以年提过毕业工作的事情,这才得知他从大三起就在

集训画室兼职,后来干脆拿钟衡给的零用钱和从小攒到大的压

岁钱在画室入了股,平时还会卖画,接设计私活儿赚钱。

很接地气,一点都不像传闻中那个不学无术又纨绔的钟以年。

我这才放下心来。

这天中午,钟以年来得迟了些,我下楼接他,竟然在大楼的电

梯口撞上了伏月。

她看到我,亦是满脸惊愕:「姜妙?」顿了顿,又恢复了惯常温婉的笑容:「妙妙,你怎么会在这

里?」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我在这里上班啊。」

伏月顿时愣住,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难看起来。

过了半天,她勉强对我扯出个笑:「妙妙,你怎么能让男朋友

帮你安排工作呢?女孩子还是要靠自己……」

我没忍住嗤笑了一声,满眼嘲弄地望向她:「伏月,你也配说

这种话?」

伏月的段位着实不够看,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了,只勾到一个席

渊对她死心塌地。

此刻被我直白地怼回去,立刻失了冷静。

她抓紧手包,望着我勉强轻笑:

「妙妙,别的不说,毕竟你之前在阿渊的公司里,如今又跳到

这边来,会不会不太好呢?」

她还叫席渊阿渊。

在没有切切实实地把下一根高枝勾到手之前,伏月是不会放弃

席渊的。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知道,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一半。「席渊公司的设计部门,是我一手带起来的。」我微笑地看着

她,「所以我想走,随时都可以——谁也拦不住。」

伏月有些愕然地看着我。

大概是她看惯了我在席渊面前卑微到底的样子,以至于现在,

她竟然不能习惯我重塑的骄傲。

「姜妙。」

钟以年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我与伏月之间凝滞的气氛。

他走到我身边来,看都没看伏月一眼,只是亲昵地跟我撒娇:

「好热啊,我们快点上去吧。」

我本来以为伏月会做点什么,毕竟他也算是她的新目标。

可她只是站在原地,又露出了惯常柔美的笑:「妙妙,小钟

少,慢走。」

电梯一路上行,密闭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钟以年忽然开口:「她换目标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伏月。

他看着我,勾着唇角,露出尖尖的小虎牙:「那天司机去处理

赔偿问题的时候,正好我叔叔有事跟着一起去,就撞见了她。

后来她执意加到了我叔叔的微信,还在找时间约他吃饭。」伏月竟然把她的目标,从钟以年换成了钟衡。

想到之前席渊软硬兼施,千方百计想把我送到钟衡床上,我只

觉得命运兜转,变化无常。

又万分可笑。

隔了半个月,某天下午钟以年有事不能来接我,让我自己打车

回去。

我出门,刚在路边站定,一辆熟悉的黑色SUV就停在了我身

边。

车窗后露出席渊冷冷的眼睛:「上车。」

我没动,倚在车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席渊的眼神更冷了:「姜妙,你要逼我当着路人的面把你做过

的事情说一遍吗?」

我直接笑了:「你倒是说说,我做过什么事?」

「砰」地一声,席渊拉开车门站在我面前,垂下眼凝视着我,

满眼嘲讽的笑:

「你先睡了钟衡,又勾搭上他侄子,现在还进了钟衡的公司,

千方百计从我这里抢走合同——姜妙,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

这么有本事呢?」

「我当然不及伏月有本事。」我笑笑地望着他,「说不定当初你把她送到钟衡床上,效果会更好呢。」

话音刚落,一个重重的耳光就甩在了我脸上。

11

剧痛一瞬蔓延开来,我拿舌尖顶了顶口腔软肉,偏头望了他一瞬,忽然抬手,更重地打了回去。

席渊的目光瞬间暗了下来,咬牙道:「姜!妙!」

「席渊,你真该看看,你的白月光是怎么在我男朋友和他叔叔面前献媚的。」

我笑着看他,「至于所谓的抢合同,各凭本事罢了。哥哥,那是你和伏月的公司,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留情呢?」

他大概是习惯了我在他面前做舔狗的模样,一时竟不能适应,只是怔怔地望着我。

我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席渊打我那一下没用多少力气,但我脸上还是留下了淡淡的红痕,以至于回家后,钟以年看到我的脸,目光立刻沉了下来:「姐姐,这是谁打的?」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忽然冷哼一声:「是席渊,对不对?」「我当着他的面骂了伏月两句,他就生气了。」我安抚他,

「别担心,我当场就打回去了。」

钟以年抬手,用指腹轻轻摩挲我的脸颊,小狗似的眼睛里满是

心疼的神色。

然后他承诺般认真地说:「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一开始,我只以为钟以年是说着玩的。

直到同事闲聊间,提到席渊他们公司的现金流断裂,我才知道

他是来真的。

晚上,钟以年接我回家,车刚停在地下车库,前方忽然闪出一

道人影。

我迟了几秒才认出,那是席渊。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在我心里的痕迹,已经淡得几乎不存在

了。

钟以年挑挑眉,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不要怕。」

他下了车,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我和席渊之间,抬起下巴,倨

傲地看着他。

席渊其实长得很高,但钟以年站在他面前,竟然还要再高出一

些。

他虽然比我们都小,却已经不再是少年单薄的骨架,这样挺直了脊背站着,挺拔得像一棵树。

气势并不比席渊弱半分。

席渊神情淡淡地看着钟以年:「我哪里得罪过小钟少吗?」

钟以年嗤笑一声,很不屑的样子:「席总打了我女朋友,还问什么时候得罪过我?」

席渊张了张嘴,目光扫过我身上时,忽然带了点狠意。

「钟以年,你不过是靠你叔叔才有今天,真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了吗?我和姜妙之间的私事,究竟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啊,我是靠我叔叔——难道你就是靠自己?」钟以年怒极反笑,「这两年,如果不是你利用姜妙,又帮你做方案,又帮你陪酒拉订单,你和那小绿茶的公司能发展得这么快?靠女人起来还要反咬一口,遇到你这种不知廉耻的人,真是我们家姜妙的不幸。」

「还有……」他目光冰冷又狠厉,「你别总觉得姜妙欠了你,有些事细查起来,从一开始就是你欠了她的。」

他说话一点也不留情,说到最后,席渊整张脸都苍白起来。

见他无可反驳,钟以年牵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家后,不等我发问,钟以年已经先一步开口承认:「姐姐,席渊他们公司的资金流断裂,的确是我拜托我叔叔安

排的。」

他望着我,眼神里带了点小心翼翼:「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我怔怔地望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替我出气,我怎么会生气呢?

我只是想到从前。

我丢掉自尊,舍弃梦想追在席渊后面,所有人都能看出这段关

系的畸形和不平等,只有我自己身在局中,为了那一点微不足

道的温暖义无反顾。

险些忘记了,自己也是值得被爱的对象。

沉默了很久,最后我问他:「你说席渊欠了我的,到底是什么

事呢?」

钟以年澄澈的眼底闪过复杂的神采。

最后他叹了口气,凑过来亲了一下我的嘴唇:「我还在调查这

件事……姐姐,如果有确切的眉目了,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的。」

另一个问题被他的吻堵回去,我到底还是没问出口。

12钟衡纵横商界十数年,手段当然比创业之初的席渊高明太多。

哪怕他拼尽全力,也只堪堪从钟衡手下保住了公司,还因此元

气大伤,暂时无暇顾及来找我麻烦。

也是在这个时候,钟以年晚上来接我时,忽然递过来一张银行

卡。

「里面有五万块。」

他在红灯面前踩下刹车,又用眼角余光偷偷瞥我:「姐姐,我

拿了你一幅画送去画廊寄卖,这个是成交后到手的价格——」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

「姐姐,继续拿起画笔吧。你有这样的天赋,不该浪费在格子

间和无趣的设计图里。」

我沉默片刻,接过那张卡。

「好。」

我并非真的不喜欢画画,只是被席渊否决了太多次,又亲手折

断傲骨,甘愿附庸于他。

钟以年真的太了解我。

沉寂了太久,我需要一点事情证明我的价值,证明我的天赋还

没有在滚滚红尘与万般俗事中,被彻底磨灭。我重新捡起画笔,像高中时那样,几乎把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

在了画室里。

钟以年好像很开心,回家后也陪我一起坐在画室里。

除去偶尔出门接个电话之外,他一直都坐在我对面画画,眼神

又时不时往我身上瞟。

钟以年在画画上的天赋,并不比我逊色半分。

周末,我和他一起坐在书房支起的画架前,阳光穿过玻璃窗照

进来,在地面铺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我转头看去,少年正握着画笔,专心致志地看着面前的画架。

我忽然觉得这一幕万分熟悉。

那天,被他那个吻堵回去,未曾问出口的问题又一次浮上心

头:

——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似乎察觉到我在看他,钟以年向我这边望过来,唇边忽然扯出

一抹极灿烂的笑容。

然后他站起身,向我走来。

风从窗外吹进来,卷动纱帘。在流动的空气里,我仰起脸看去,而钟以年正俯下身,将灼热

的亲吻落在我唇上。

沾染颜料的画笔落在地上,溅起的颜料在空气里蔓延开淡淡的

香气。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他微微退开一点,蹲下身,单膝跪在我身边,一双因为情动而

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我。

他问我:「姐姐,你想起来了吗?」

过往的记忆在这一刻猛然回流。

我忽然想起,我以前的确是见过钟以年的。

大四那年冬天,席渊为了逼我服软,换掉了家里的门锁。

寒假时我回不去,干脆留在学校,找了个集训的画室做兼职老

师。

因为收入还不错,就一直做了下去。

那时候,有个高高瘦瘦、高中生打扮的少年,经常过来上课。

虽然笔法尚且稚嫩,但在色彩搭配上的敏锐,已经足够令人惊

叹。只是那时候,他用的并不是这个名字,而且我几乎把全部的心

力都用在了和席渊的纠缠上,根本没太在意他的长相,只记得

他有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神情中总是并着几分骄傲和不服气。

再加上后来,席渊难得放下身段,软声细语地来求我给他帮

忙。

席渊实在太会玩手段,他这样软硬兼施,一点一点把我拖进温

柔陷阱的假象里,我终究是放弃自己的梦想,答应了他。

最后一次给当初的钟以年上课时,我问起他的梦想。

他神情有些慌乱,说要考全国最好的美术学院,还说虽然家境

不好,但也会努力。

我很恍惚地笑了一下,把兼职这几个月拿到的工资送给了他。

「这条路我得放弃,因为我要去走另外一条路了。」

一条不知生死,结果未知的路。

「你很有天赋,就好好坚持下去吧。」

说完之后,我起身离开,去办了离职手续,然后再也没有去过

那间画室。

自记忆中骤然回神,我有些发愣地看着钟以年,而他一脸期待

地望着我:「想起来了吧?」

「……你那时候怎么不用真名呢?」

小男孩好看的脸上闪过一丝羞赧:「其实我去那间画室,不是真的找你上课的,一开始是想挑战你。」

「姐姐,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名字在上很多课的时候,都会被老师们反复提起——尤其是罗老师。她说你是她带过最有天赋的学生,艺术感知度是天生的,何况练习得认真又勤快。我那时候又好奇,又不服气,就想去看看你到底能画成什么样。」

「但那时候是寒假,学校里找不到你,我千方百计才打听到你兼职的画室,又怕身份暴露尴尬,所以才编了个假的名字去找你上课。然后我就输得心服口服了。」

他把脸颊贴在我手心蹭了蹭:「姐姐,你画得真的很好。所以你说你要放弃,还把工资卡给我之后,我很震惊,也找人调查了很久,才慢慢查出一点眉目。」

「席渊他不值得你这样。」

他用波光粼粼的眼睛望着我:「你知道吗?我做梦都再一次看到罗老师口中那个骄傲得像朵小玫瑰的姜妙,当她拿起画笔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就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难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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