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救赎记

出自专栏《爆裂出击2:反抗吧!咸鱼们》

我被抱错了。

当亲生父母找过来的时候,我正背着背篼在地里割猪草。

他们抱着我哭得很伤心,我却还惦记在山上放的牛,怕牛跑出去吃人家的庄稼。

这时候,有个女孩从他们身后出来。

她穿着漂亮的裙子,头上戴着蝴蝶结,好看得让我自惭形秽。

她看着我,眼中有愧,一直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们都不认识,她为什么要给我道歉?

我到家的时候,阿母破天荒地没做活,正坐在凳子上抹眼泪,爸爸也没去田里抢活计,而是坐在门槛上抽旱烟。

自从弟弟生病了,爸爸已经很久没抽过旱烟了,毕竟能节约一分是一分,省的钱好给弟弟治病。

我急忙跑过去,拉着阿母的手:「阿母,你怎么哭了?是不是邻居家王嬢嬢的鸡又啄吃了我家的小菜?你别着急,我去找她吵架,可不能再惯着她。」

我们家在村里穷,爸爸是个闷葫芦,只知道干活,阿母又生得懦弱,村里的人总是欺负我家,不是今儿占了我家的地,就是明儿砍了我家的果树。

我家屋前从前有棵大梨树,梨花开得又白又香,梨儿结得又大又甜,弟弟很喜欢它,别的东西吃不下,却能吃几口梨儿,爸爸也会在赶集的日子卖梨补贴家用。

可村子里的大爹嫉妒爸爸卖梨赚钱,竟趁着我们全家去干活的时候,偷偷把梨树砍了。

弟弟哭得很伤心,我气极了,空了就拿着凳子坐在大马路边,骂了三天三夜。

大爹听不过去,就拿着棍子想打我,我手里拿着砍柴刀,恶狠狠地盯着他说:「大爹,我打不过你,但除非你把我打死,不然你家就自求多福。我在上学,懂法的,没成年干啥都不会坐牢。」

大爹还真被我唬住了,骂咧咧地走了,没敢下死手打我。

那次过后,我的名声基本毁了,都说王家的女子是天棒,浑得很,但村里人倒收敛了很多,没再敢特别明目张胆地欺负我家了。

没想到,现在这些人死灰复燃了!

看来,今天不把王嬢嬢骂得哭天抢地,就算我王翠花没本事。

我撸起袖子,打算去找王嬢嬢算账,阿母却拉住了我:「囡囡,不是,不是。你别去。」

阿母说着,就一把把我抱住,哭得更伤心了。

爸爸眉头深皱,吧嗒吧嗒抽完了烟,又在门槛磕了磕烟锅巴,才开口说话:「孩子他妈,别哭了。囡囡亲生父母还站在这里呢。」

阿母听了,才把我放开,泪眼婆娑的,用手摸我的脸。她的手上都是老茧,摸得我的脸生疼,但我一点也不在乎,反而心里热乎乎的,以至于都没在意爸爸的话。

「兄弟,你们家的牛该赶去哪里?」

一道好听的男声响起,声音厚重,就像桃花落在水面上,惊起一圈圈涟漪,让人舒服得毛孔都张开了。

我这才想起那对男女和那个女孩。

那对男女上来就说是我亲生爸妈,说我受苦了,抱着我又哭又笑,那个漂亮的女孩还一直朝我说对不起,神经兮兮的,我觉得特别可疑,像人贩子。

我说这话不是乱说的,之前村子里来了几辆面包车,说是卖 XX 麻花的,可是,没人买到麻花,村子里的娃娃倒是不见了几个,报案都没找回来。

村子里都说,那开面包车的是人贩子,人贩子拐跑了娃儿。

爸爸、阿母一再叮嘱我,在坡上干活,不能搭理陌生人。

我一向听话,所以那对男女说的话,我一句也没信。但我不傻,他们人多,我不能硬来。

所以,那个男人提出要帮我背猪草、牵牛的时候,我没有拒绝。

但我盯着呢,猪草丢了没什么,他们把牛牵走了,那可就糟了。

本来这事奇怪呢,我跑得飞快,想要给阿母和爸爸说这件事,可回家一看到阿母哭,我一时着急上火,就全给忘了。

爸爸立马局促地站了起来,讪讪的,嗫嚅着唇,却不晓得说话。

我看爸爸不知道说,心里庆幸牛没有丢,就朝男人搭了话:「你给我,我来把牛赶去圈里。」

这么说着,就摸了摸阿母的手,站了起来,朝男人走去,想接男人手上的牛绳赶牛。

那个男人盯着我,脸色郁郁,眼里发红,却没有交给我牛绳。他身边的女人用手蒙着脸,已经哭出了声。女孩儿想拉女人的手,却被女人甩开。

我被他们整蒙了,以为他们想抢牛,立马撸起了袖子:「看你们穿得人模狗样的,居然想抢牛?你们抢一个试试?当我王翠花是好惹的么?!」

阿母出声制止了我:「囡囡,别这样,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你这样要遭天谴的。」

我被阿母的话震住了,这对男女是我亲生父母?

怎么可能?那个男人修长白皙,浑身贵气,女人红唇卷发,气质柔美,怎么看都跟我不搭边。

爸爸木讷,阿母老实,又都没念书,别被人骗了。

我闲时听村子里人说过,有些人贩子拐娃儿,不光是卖,有些是把娃儿弄残乞讨,有些是要娃儿的器官。

「阿母,你别听他们瞎说,他们说是亲生的就是亲生的了?他们这身打扮,看起来不像村里人,更像是城里人,城里人生孩子都是去大医院的,我就是在镇医院生的,能有什么交集?」

阿母和爸爸听我说这话,彼此交换了眼神,好像是信了我的话。那对男女似乎熄了火,但还是装相,两人都是泪汪汪。

我趁机把牛绳从男人手中抢过来,一边牵牛一边对爸爸、阿母说:「爸爸、阿母,你们别随便信人。我先把牛赶去圈里,再去喂个猪。」

我以为这事儿就解决了,可等我赶牛进了圈,喂了几头大肥猪,回到前屋的时候,发觉我们家里挤满了人。

那些人看起来像当官的,别的人我不认识,村长我倒是熟。爸爸耷拉着脸,好像变矮了几截,阿母抱着弟弟,又抹着眼泪,整个眼睛都被泪水泡肿了。

那对男女和那个女孩也还没走。村长看我过来,慈爱地看着我,一反常态地一个劲儿地夸我。

要知道,村长一向是个婆娘嘴,传闲话传得最传神,之前在背后说我是天棒他说得最凶。

村长过来,摸着我的脑袋,憨厚地朝着男人示好,又转过头来说我走了大运,可以去城里过好日子了。

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之前那个漂亮的女孩走过来,拉着我的手,笑盈盈地说:「咱们同一天生的,不过我早生几个小时,是你的姐姐了。」

「妹妹,你辛苦了。爸妈说了,他们还要我,也会接你回家。以后我会照顾你,洋娃娃给你,房间给你,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你。」

我看着她的嘴开开合合,没注意她说什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老天爷,她身上真香!

想了想,又掐了自己一把,心里就又惦记起了家里的那头牛,今天回来得早,不知道牛吃饱了没。

我回了亲生父母的家。

亲生父母的家大得过分,一排排的洋房,又平又宽的道路,明亮洁净得让我觉得自己像团脏污的浓墨,可明明我来之前,阿母给我穿上了最干净体面的衣服。

那是一件碎花裙,虽然是地摊货,但是花花绿绿的,闻起来有股新衣服的味儿,并不是平时穿的那些人家淘汰的旧衣服。

我向来大大咧咧,可到了这样好的地方,竟不自觉地缩手缩脚,干什么都不得劲儿。

亲生父母对我很好,好得让我惶恐,我甚至不知道世上的父母会这样对自己的孩子。

我刚到的时候,家里就有专门为我准备的房间了。

我的房间在二楼,大大的床,落地的窗,窗外有棵梨树,被修剪过的梨枝伸了进来,像只调皮的绿松鼠。

我怯怯地站着,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的房间。

亲生爸爸蹲下来,温和地望着我,笑得慈爱:「宝宝,爸爸听说你很喜欢养父母家的梨树,只不过后来被人家砍了。那时候你一定很伤心。」

从没有人叫我「宝宝」,也没有人对我有那样柔软的目光,更没有人在意我伤不伤心。

在我们乡下,光是活着就很难了,谁会在意这些呢?穷人被默认没有伤春悲秋的资格,因为一睁眼就要考虑下一顿饭吃不吃得上,更别提我们家里有病人了。

我没有回答他,转过眼,盯着自己的脚尖,平时的泼辣劲儿全没了。

「宝宝,你别拘束,这是你的家,你真正的家啊。来看看你的梨树,爸爸专门请人移栽在你的窗边,还叫人把伸进来的梨枝修剪成松鼠,多有趣儿啊。」

亲生爸爸看出了我的不自在,拉着我来到窗边,热情地介绍着梨树。

梨树枝繁叶茂,充满了生命力,像极了从前家门口的梨树。

这时候,亲生妈妈上楼了,她一步一动之间,十分优雅。她端着果子,果子都被削成小兔子,白莹莹的,很可爱。

「宝宝,坐车累了吧?来,妈妈给你切了水果,你先吃,吃了我们下去吃饭。」

她这么说着,就拿牙签拿了个小兔子,送到我嘴边。

我愣愣的,看着这精致的玩意儿,不知道从哪里下口,索性就用手拿下来,摊在手上细看。

亲生妈妈看着我这样子,居然又红了眼睛,她放下果盘,抱着我哭。

我不知道怎么惹她哭了,心里难受,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就试着用空着的手,顺了顺她的背。

亲生爸爸看了,抬手过来,拿掉我捏着的小兔子,不顾我被汁水沾脏的手,紧紧握着,一个劲儿地说:「我的宝宝受苦了,我的宝宝受苦了。」

我其实并不觉得受苦,他们一来就给了我梨树,又给了我果子做的小兔子,我见了从前见都没见过的东西,怎么是受苦?

亲生妈妈哭够了,又忙着给我洗澡换衣,样样都亲手干,我别扭得不行,又怕拒绝她她又要哭,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接受了。

我第一次被打扮得那么溜光水亮,周正得不行,亲生妈妈围着我看,脸上多了丝笑意。

等我把阿母给我带的碎花裙收好,亲生父母就上前,一左一右地拉着我,带我下楼吃饭。

等我们下去的时候,之前的女孩儿已经坐在饭桌上了。

我注意到,她看到亲生父母拉着我的手,眼神里有些受伤。

但她很快扯了笑容出来,语气轻松愉快:「爸爸,妈妈,妹妹,你们下来了呀,快来吃饭。」

亲生妈妈瞧了瞧我的脸色,又和爸爸交换了眼神,就只对女孩点了点头,感觉有些冷淡。

他们的氛围变得很奇怪,就连我都感觉出来了。

女孩一下子变了脸色,眼圈儿也红了,埋着头,假装扒饭。

亲生妈妈没管她,反而柔声地给我介绍菜式,问我喜欢吃什么,亲生爸爸也帮我拉开了椅子,扶着我坐下。

他们说话温温柔柔,不厌其烦地问我想吃什么,动不动就给我夹菜,轻声说:「宝宝,尝尝这个」。

甚至,他们时不时地就要柔目望我,然后互相对视,再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我被他们弄得毛骨悚然,就算是吃龙肉也不香了。

为了缓解一下亲生父母对我的注意力,我主动问起了女孩儿的名字,女孩儿朝我笑笑,小心翼翼地说:「苏如意,『闲弄玉如意,天河白练横』里的如意。你呢?你叫什么?」

我扒拉了口饭,随口说道:「王翠花,名字也不错,有花有草,热闹。」

苏如意皱了皱眉,起了疑惑:「你名字里倒是有花,什么地方有草呢?」

我把菜嚼得嘎嘎响,吃得又快又香,抽空回她的话:「我阿母说的有,她说『翠』就是绿色儿的意思,小草就是绿色。闺女取个有花有草的名字好,花儿娇艳,小草坚强,好养活,就算再差的条件都能活。阿母说,穷人就得好养活,咋整都能活,不然没盼头。」

我刚说完,亲生妈妈就蒙着脸,哭着跑进了房间,亲生爸爸也红着眼追了出去。

老天爷,咋这两人又开始整活了?一天硬是多愁善感得很啊。

他们一天都是泪眼汪汪的,我看着感觉心累,这简直比我在家插秧割麦还累哇。

要不是我阿母、爸爸不要我了,硬是想我来城里读书过好日子,我还真不想来。

说起来,也不知道家里的牛有没有人喂,那几头大肥猪快出栏了,爸爸和阿母那么老实,又不怎么识数,也不晓得人家会不会占他们的便宜,少给钱或者给假钱。

我正为家里的牛和大肥猪忧愁,冷不丁听到苏如意说话,吓了一跳,也没听清她说什么,下意识又问了她一遍。

苏如意也没生气,柔和地看着我,轻轻地又重复了一遍:「妹妹,我刚刚说,妈妈哭了,我们过去看看,好劝劝她。」

她说得也不无道理,我没有拒绝她,就跟在她身后,一起去亲生父母刚刚跑去的房间。

我们轻手轻脚地到了门外,正想敲门,就听到他们在谈话。

亲生妈妈在里面又哭又说,她压着嗓子,但一字一句却很清晰:「老公,我的心好痛。我们的亲生女儿流落在外,过的那是人的日子吗?都什么年代了,居然取个名字叫王翠花,还小草坚强,好养活,我的女儿,合该是如珠如宝,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都舍得摘下来给她。」

亲生爸爸低声劝她:「老婆,你不要这么想,好歹我们的宝宝还在,还活着,她的养父母养着她一条命。」

我觉得亲生爸爸说得有道理,阿母、爸爸他们尽力了,家里那么穷,也一直坚持让我上学,要知道咱们村里的姑娘,很多都早早地辍学,去厂里打工挣钱养家。

等到了年龄,那些姑娘就马不停蹄地相亲,再给父母挣一大笔彩礼钱,好替哥哥或者弟弟娶媳妇儿,一辈子都被吃干抹净了的。

亲生妈妈还是哭,语气里充满了愤怒:「你这么说什么意思?我们女儿就只配有一条命?难道我们没帮他们养女儿?你知不知道,他们女儿偷走了我们女儿的人生?!」

「你看,我们把他们女儿培养得多优秀?从小读名校,会跳芭蕾,能弹钢琴,也经常花大价钱出国参加竞赛,可以说,她赢在了起跑线上!可我们的女儿呢?一直在乡下放牛割草,照顾病弟,跟人吵架骂脏话,连棵喜欢的梨树都被人砍了。你知不知道,我看着好心疼,我的心都不是自己的了。我一想到这些,心里的阴暗面就都出来了。」

亲生爸爸拦着她:「老婆,你话别说那么难听,小心如意听到了。」

亲生妈妈一味地哭,甚至哭得更伤心,语气里的怨气更大了:「她听到了就听到了,我无所谓!反正我们好吃好喝地养了她这么多年,她也划得着了。」

亲生爸爸仍旧是劝:「老婆,你不要这么说。毕竟如意我们养了这么多年,好歹也有感情。你以前最疼她了,她咳嗽一声你就担心得睡不着。」

可能是亲生爸爸戳到亲生妈妈的心窝子了,她语气称得上有些怨毒了:「苏深,我们当年熬得那么苦才熬出来,为了什么?说到底,为千为万还不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孩子?结果现在呢,却为别人家孩子作嫁衣裳!你叫我怎么想得通?」

「我当时就说,咱们只接亲生女儿,各管各的女儿,不让如意回来了,不然我心里不平衡。你不干,非要接回来不可,现在我看她在,时时刻刻都感觉在戳我心窝子。」

这些话可谓是杀人诛心了。

苏如意捂着嘴,无声地流泪,就如那被雨打的娇花。

我收回了敲门的手,默默地,用手盖着她的耳朵,用生平最柔软的声音说:

「不要听。这又不是你的错。」

这么说完,就又主动牵她的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我要在城里上学了。

听说我要上的学校很好,是本市最高的高中。

又听说,在那里面读书的学生,有钱有权占主要,成绩优异倒占次要了。

我这些听说都是从祥嫂嘴里听来的,祥嫂是亲生父母家里的佣人,专管厨房。

回家以来,我干啥都别别扭扭的,亲生父母一天过分关注我不说,还不要我干活。

苏如意一天又总躲在房里,轻易不出来。

我这人劳碌惯了的,一天不干活活动活动筋骨,那是哪儿都不舒服。

所以,我总是趁着亲生父母不注意的时候,溜进溜出,总要找点活儿干,心里才踏实。

厨房的活计相对多些,我溜进去的次数多些。

反正每次一进厨房,我就忙着洗菜切菜,眼里都是活儿,整个人忙得热火朝天,祥嫂拦都拦不住。

后来,祥嫂也就不拦了,我们两个就一边干活,一边天南海北地聊天。

我跟祥嫂很投缘,两个人能聊到一块儿去,从家里的牛、大肥猪怎么喂、怎么养,再聊到猪贩子缺斤少两,反正就是聊得唾沫横飞、兴致勃勃,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然后,我们就不知不觉聊到了我要上的学校。可我听了祥嫂的话,心里直发憷,再没有聊大肥猪怎么喂得如鱼得水。

到了上学那天,我被亲生父母的阵仗整震惊了。

亲生爸爸穿着一套白西装,西装口袋里别着钢笔,亲生妈妈卷发挽起,穿着长裙,别了个胸针。

这两个人站在一处,活像要去拍戏。我被这样的华丽震撼住了,但随即一阵脸红。

说实话,要是在乡下,他们穿这一身去我学校,估计得被同学撵着当猴儿看。

亲生父母难得有些紧张,特别是亲生爸爸,整个人微有些僵直,笑容也没有平时自然。

亲生妈妈左看看右瞧瞧,生怕有什么瑕疵,嘴里还不住地问我:「宝宝,爸爸妈妈穿这一身,隆不隆重?会不会给你丢脸?」

我没在城里上过学,咋晓得这样穿丢不丢脸?但我不敢说实话,免得又惹她哭。

好在这时候,苏如意下来了。我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上去就拉着她,问她的意见:「苏如意,你帮着看看,爸爸妈妈穿成这样行不行?反正现在咱两个一个学校,你肯定比我懂。」

苏如意脸色很憔悴,眼睛也是肿的,整个人恹恹的。

但她还是勉强笑起来,先给亲生爸妈打了招呼,再轻声对我说:「这样穿就很好,同学们就追捧这样的。」

亲生爸爸对她轻点了点头,亲生妈妈没有理她,只晓得怜爱地看着我,还过来拉着我的手,不住地摩挲着。

我有些尴尬,本来想喊苏如意一起上学,亲生爸爸却开口了:「如意,你妹妹第一天在这边上学,我和妈妈要去送她。你就叫家里司机送你去学校。」

苏如意咬着下唇,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比蚊子音还小。

本来我还想说什么,可亲生妈妈却拥着我往外走了。

我觑了一眼,看到苏如意站在原处,孤零零的,看起来很可怜。

亲生父母带我见了校长,校长很和蔼,还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有些紧张,死死捏着亲生妈妈的手,结结巴巴地回答:「苏……翠……花。」

校长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亲生爸爸也有些尴尬。

我现在晓得了,在城里叫「翠花」好像是见不得人的。但是,那是阿母和爸爸给我取的,也包含了他们对我的祝愿。

对他们,我也只有这点子念想了。毕竟,我连姓都改了,不再姓「王」,改姓「苏」。

在送我进教室之前,亲生父母比我还紧张,他们两个人,一人用一只手摸着我的头,差点把我的头都摸秃瓢了。

亲生爸爸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我,生怕我不适应学校的环境,亲生妈妈更夸张,抱着我不撒手,一个劲儿地念:「哎哟,我和宝宝待习惯了,这要上一天学见不到,这日子怎么过呀。」

这个,就只是上学,整得也太夸张了吧。

好不容易劝他们回了家,我正打算整理书包进教室。

不经意抬头,就发现苏如意扒拉着窗户,痴望着亲生父母离开的方向,眼泪水长流。

哎呀呀,我觉得我又该哄她了。

我上学之后,因为普通话不怎么标准,就不怎么好意思和同学们搭话。

好吧,我说实话,其实我不光普通话不标准,名字也老被人笑,甚至穿上亲生妈妈精心挑选的新衣服,也被大家认作气质老土。

总之一句话,我什么都与同学们格格不入。

就算我鼓起勇气和同学们搭话,人家也只是抬起头,拿鼻孔对我,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于是,我只有在班上装鹌鹑,一天到晚赶学习。

我觉得我可以用学习来打他们的脸,毕竟在乡下那会儿,我学习成绩一直挺好,稳居全校第一。

哼,我要让城里的同学知道,乡下孩子只是条件没他们好,智商肯定和他们是一样的,甚至比他们还高!

可是,很快我就发现,被打脸的是我。

城里和乡下的教育真的差太远了!

很多他们觉得是基础的知识点,我之前还没学过。这就算了,最让我崩溃的是英语课。

英语老师全英语教学,我听都听不懂,可同学们都已经把英语说得像第二母语了。

我最害怕英语老师提问了,一旦抽到我,那一口大碴子味的英语口音,能把全班笑得抽过去。

任我脸皮再厚,也忍不住脸红脖子粗。

我咋跟同学们比?他们从幼儿园开始就学习英语了,平时还时不时出国玩。而我在乡下,初中才开始学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老师也没教过音标,甚至老师自己说的英语都有口音。

而且,这些同学已经这么厉害了,他们还个个都上辅导班,家里也请了一水儿的名师,早就不知道把乡下孩子甩几条街了。

至于什么物理竞赛、数学竞赛之类的,我之前在乡下都没接触过,就更是望而却步了。

我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平生第一次感到沮丧。

但是,我这人一向不服输!

于是,我拼命补课,玩命学习,苏如意也天天陪着我,帮我梳理重点知识,还不厌其烦地纠正我英语口音。

因为苏如意经常和我在一块儿,她帮我学习,我开导她心情,还天天与她逗趣儿,我们俩的关系日益亲密,倒真像一对姐妹花了。

亲生父母看苏如意真心实意帮我,人也愈发懂事,加之我刻意天天说她的好话,他们对她有点改观了。

特别是亲生妈妈,之前经常无视她,现在也能对她说两句话,虽然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但至少算个大的进步了。

当然了,除开这些,生活是没有奇迹的,也不是爽文,我就算拼了这条命学习,却依旧赶不上同学们,因为我落下太多太多了。

亲生父母见我这么拼命,又欣慰又心疼,成宿成宿地陪我,这让我莫名有压力,心里就更想要把学习整好。

我认为,只有把学习成绩提上去,亲生父母才会对我养父母改观,从而才能不把对养父母的怨气,全撒在苏如意身上。

就在这时候,班上的学委居然主动提出要帮我查漏补缺,这简直就是瞌睡了刚好有人送枕头。

学委学习成绩非常好,常年稳居全校第一,有他帮我,那我岂不是如有神助?

果然,有了学委的帮助,我的进步很大。

我十分感激,就经常送些亲手做的礼物给他,比如说,手编的草蜢、竹蜻蜓,以及男孩子喜欢的弹弓。

学委家庭条件好,也不缺什么,我送他亲手做的小玩意儿,他一定没见过。

我想,我一定感动死他了,他以后估计会在学习方面对我倾囊相授。

可不知怎么的,班上有些女生开始有意无意地针对我,女孩儿之间的针对,简直恶毒又幼稚,我简直烦不胜烦!

我当着苏如意的面前哀嚎,说城里的女孩不得了,她们肯定是看我最近学习成绩突飞猛进,就嫉妒我智商超群,怕我超过她们,所以从无视我改为针对我了。

苏如意温温柔柔的,笑着抽出我的错题集,摊在我面前,才很认真地看着我说:「有没有可能,那些女孩不是嫉妒你的智商,而是嫉妒学委和你走得近呢?」

我假装低头做错题集,头都不敢抬,耳朵也悄悄地泛了红。

学委长得很好,笑容温和,学习成绩又棒,比天之骄子还天之骄子,我虽自知配不上他,可却控制不了自己对他有朦胧的好感。

苏如意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顶,又捏了捏我发红的耳垂,开玩笑似的说道:「哟,我的傻妹妹,长大了,居然少女怀春了。」

我一听,脸立马发红发烫,掩饰似的拿开她的手,一味地否认:「才没有呢,不要乱说哇!还有,苏如意同学,不要以为你和我熟,就·随便摸人家的头。」

苏如意根本不听,又把我的头摸了一把,才改为捏我的圆脸,捏了不作数,还要搓一搓:「傻妹妹,我觉得学委这个人不怎么好,人品不行,你别和他深交。」

我难得有些扭捏,十分不自然地「嗯」了一声,实则压根儿没把她的话放心上。

学委要过生日,邀请了我和苏如意参加他的生日派对。

我从没参加过什么生日派对,毕竟在乡下没几个人真过生日,煮碗长寿面就算了不得了。

要是别的同学倒也就算了,拒绝就拒绝了,可偏偏是学委。

我不想拒绝,心里又怕丢人,在别人面前丢人就算了,唯独不能在学委面前丢人。

苏如意本来打算拒绝,可听我想去,也就应承了下来。

有了如意陪我,我心里就没那么怕了,我知道她会帮我。

学委生日那天,我隆重打扮了一下,还带上了我亲手织的毛衣当成生日礼物。

那件毛衣是熬夜织的,饱含了我无数心血。

除了如意和学委,班上同学还是不怎么待见我,好点的只是不搭理我,没礼貌的就聚在一堆,对我指指点点的,一直窃笑着说我闲话。

如意很生气,打算和那些人呛两句,但我顾及今儿是学委的生日派对,一直拉着她没让去。

那些小把戏,我根本不在意,说说闲话而已,说就说呗,又少不了一块肉,反正我又不在乎他们。

可是如意听不惯,拉着我去了外面透气,东挑西选的,终于选定了去学委家的花园逛逛。

那花园花草茂盛,香气阵阵,闻起来舒服极了。

因为十分惬意,我和如意很享受,所以一路只挽着手,谁也没有讲话。

「张源,你不会真看上新转来的乡下土包子吧?」

张源,是学委的名字。

我听到有人问这个问题,心跳都漏了一拍,急忙拉着如意停了下来,想听个答案。

「哼,你觉得可能么?」

张源的语气不屑,根本不像平时那样温和。

「我就说嘛,你怎么会喜欢那种又土又傻的。那你为什么主动帮她,是不是为了苏如意?」

刚刚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放开如意的手,往前移了几步,朝那边看去。

张源和一个男生敞着校服,交叉着腿,熟练地叼着烟吞云吐雾,与以往品学兼优的形象相差甚远。

张源听了那男生的话,虚虚地觑了他一眼,随即就呸了一声,语气十分嫌弃。

「嗯,要不是如意不理我,我怎么会挨苏翠花那种脏东西?啊呀,提她那么土的名字,我都感觉恶心。」

「你不知道,我实在是忍够了那土狗。她每次吃什么东西,胀死了都要吃完,说什么不想浪费粮食,就像猪一样。」

「她还经常送一些不入流的乡下玩意儿给我,你知道有什么吗?草蜢、竹蜻蜓之类的,简直把我当傻子哄。」

「这次我生日本来不想请她,但是她不来,如意就不会来。尼玛,那玩意儿一晚上都和如意挨一块儿,我想和如意说几句话都不成,真晦气!」

他这么说完,丢下手中的烟头,狠狠地踩灭了。

我没想到张源会这么说,整个人愣在原处,眼泪一下子被逼在眼中。

「靠,你个鳖孙!敢骂我妹妹,老娘和你拼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面上一阵风,再抬眼,就看到如意像一支箭一般弹射出去,冲去了张源面前。

可惜,如意打架是生手,先想扇张源耳光,却被他一躲,倒闪了她自己的腰。

好在她反应快,立马调整姿态,却下意识想去扯张源的头发,张源头发短,她扯了个空。

她急得直骂,但是骂人词汇匮乏,根本伤不了张源半分。

张源发觉是她,当即抓了她的手,笑得流里流气,居然想占她便宜。

于是,我出手了。

我一个飞腿过去,踢了张源的膝盖,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一个扫堂腿,蹬了他一个屁股蹲儿。

别说,比起别人的,张源的屁股墩软些。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下来,张源只晓得鬼哭狼嚎,我懒得理他,又伸手掐了他两胳膊的嫩肉。

我估摸着这力度下去,张源的两胳膊儿估计瘀青了。

哼,谁叫他这两猪蹄儿抓如意手的?活该!

旁边站着的男生吓傻了,居然都不知道喊。

我拍了拍手,把如意拉过来,然后看着哭号的张源和那个男生,抡了抡眉,沉着声音说:「亲爱的学委和这位男同学,不好意思,我要开始骂你们了。」

那两人一脸懵的空当,我已经坐了下来,拿出了以前在村里骂人的气势,向他们口吐芬芳。

不出十分钟,那两人就抱头鼠窜了。

我有些意犹未尽,感觉不过瘾。现在的年轻人不行,咱们村里的大爹,可是能承受三天三夜呢。

等他们跑远了,我才站了起来,从包里拿出亲手织的毛衣,扔进了花坛。

说起来好心酸,我翠花儿第一次朦胧的小火花,就这么消失了。

如意看着我这一番操作,简直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回神。

我有点小得意,拉着她,在带着花香的夜风中,一起回家了。

经过张源那事,我和如意更加亲密,两个人简直形影不离。

本来,我还害怕张源告状,毕竟我把他身上都揍瘀青了。

毕竟万一这事儿要是捅出去了,那可就麻烦了,到时候我亲生父母不会怨我,反而会更怨阿母和爸爸,怨他们没把我教好。

反正在我亲生父母眼里,我肯定是没错的,错的都是别人。

也是难为如意了,被我亲生父母溺爱十几年,居然还没长歪。

我把张源可能告状的担忧,告诉了如意。哪知如意狡黠一笑,掏出了手机,打开了相框,张源和那男同学吞云吐雾的照片就端端正正地出现了。

「傻妹妹,放心吧,你姐我想好了退路的。况且张源那厮很爱面子,他不好意思把被你揍的事儿说出去。」

如意收好了照片,又趁机摸了摸我的头顶。

糟了,咱家另外的三口,都爱摸我的头,我总有一天要被摸成秃瓢。

这次风波一过,我和如意就一直沉溺于学习,两人都处于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

当然,班上同学还是不怎么搭理我,但没关系,我有如意搭理我就成。

因为我和如意在学习上一直都很刻苦,期末考试就没辜负咱们。

这次我们都考得不错,如意挤进了班级前十名,我也进步神速,从班上的倒数,挤进了班级前三十名。

亲生父母很高兴,狠狠地夸奖了我,却有些忽视如意。

我看着失落的如意,十分心痛,于是拉着她的手,又把亲生父母的手拉过来,叠在一起。

「爸爸,妈妈,姐姐,咱们家四个一条心好不好?现在我们一家人在一块儿,我真的觉得很幸福。」

我这么说完,他们三人都有所动容。

但很快,妈妈就把脸偏转过去。

我知道,妈妈的心结没有打开。尽管我一再说,我和如意被抱错是命运的玩笑,我们所有人都没有错。

但妈妈还是觉得,如果她和爸爸对如意好了,好像就对不住我了。

可是,妈妈,真的真的没有关系啊。

我多希望你也能爱如意,因为我自己都很爱她。

你知不知道,如意是个傻瓜蛋,明明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却敢为了我,去厮打张源这样的大小伙子。

还有,平时最爱标榜文明的人,为了她这个名义上的妹妹,竟然吼骂出了一句「鳖孙」。

从来没有人为我这样出过头,包括我的阿母和爸爸。

第一次,我明白了,原来遇到事情,我也是可以依靠别人的啊。

我一直紧绷的神经,居然就松弛了下来。

快过年的时候,我问如意,想不想回乡下过年。

如意眼神一亮,可随即又摇了摇头。我知道她想,因为她的枕头下放了阿母送她的东西。

那是一把牛角梳,是阿母的陪嫁。我们走的那天,阿母偷偷塞给了如意。

阿母和爸爸很爱如意,但他们觉得自己没本事,连多看一眼她都觉得有愧。

所以,当亲生爸爸提出可以带如意一起回来的时候,爸爸和阿母几乎是感激涕零,他们再老实,也知道,对于如意,留在原来的家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吵着要回乡下那个家过年,爸妈拗不过我,也就同意了。

但他们两个小心眼,怕我过去了就不回来了,当即就决定以如意为借口,他们跟着去盯梢。

于是,咱们一家四口人就浩浩荡荡出发了。

阿母和爸爸见到我们回去,忙着杀年猪招待我们,原本木讷的脸都笑得生动了起来。

弟弟的病好了许多,一见我就抱着不撒手,眼泪汪汪地说想我,说得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我一回来就撒开了欢,带着如意和弟弟漫山遍野地耍,一路上把好吃的好玩的薅了个遍。

等玩累了,我们几个就手拉着手回家,那欢声笑语真是响彻云霄。

亲生妈妈早就等在路上,如意见到她,立刻收了笑容,怯怯地喊了声「妈妈」,但如意没有等到她想要的回应。

到了晚上,家里房间不够,得搭伙睡。

亲生父母很高兴,急忙就认领了我,提出我们一家三口睡。

如意有些受伤,阿母看着她那个样子,眼圈都红了,于是带着笨拙的讨好,试着邀请如意和她睡。

好在如意答应了,阿母当场脸就笑开了花。

亲生父母晚上搂着我睡,我们几个睡不着,盖着被子聊着天,这种感觉很新奇,也……很幸福。

聊到最后,我忍着困意,试着把话题再次扯回如意身上,我对亲生父母说:「爸爸,妈妈,在我和如意没被发现抱错之前,你们一定待她如珠如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我相信这些爱和陪伴是真的,不会因为血缘就消失不见。而且,你们也知道,如意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把一切的错算在她头上,对她是不公平的。」

「还有,你们不要怕我不高兴,我巴不得你们都爱她,因为我自己都超级爱如意啊。」

……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道我掏心窝子的话,亲生父母听进去没有,我多希望我的如意过个欢乐年啊。

外面下雪了,阿母叫我把围炉点燃,大家好烤火暖身子。

我麻利地生了火,等活烧得足足的,就叫一大家子人起来烤火。

阿母抱来了红薯、土豆、板栗、红枣、糍粑和橘子,叫我给大家烤着吃。

我答应下来,把这些东西都放上去烤了,又去提了壶水,打算烧水沏茶给大家喝。

过年了,外面鞭炮响了起来。

屋里围炉上的橘子,被炭火烤过,散发出橘皮的清香。

如意拿了两个烤好的橘子,仔细地剥好,递给我的亲生父母。

亲生父母交换了一下眼神,就笑盈盈地接过去,然后不约而同地摸了摸如意的头。

啊呀,我想,我的如意,我的姐姐,今年也可以过一个好年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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