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杀人案:众生平等

然而,我情绪不太稳定,所以好几次都抢答了。

我坚持自己的观点:「用十一个没有价值的生命,换取天下千千万万盲人的光明,我认为是值得的,你们不能只看到我的过,而看不到我的功。」

陆子然急忙提醒我:「你不要说话。」

检方律师立刻问我:「你的意思是你承认那十个无辜的居民是你所杀?盲人藏青也是被逼迫顶罪,更是在你的精心设计下,攻击你,而被当场枪决?」

我这才发觉失言,迅速辩解道:「我没有这么说,我没有承认。」

陆子然再次朝我喝道:「你闭嘴。」

他此时犹如面对千军万马,神色万分紧张。

他急忙对法官说:「我的当事人,自小养尊处优,从未承受过任何苦楚,她在拘留所关押了那么长的时间,难免情绪不稳定,脑子不清楚,她的话此时不具备法律效力,我申请暂时休庭,等我的当事人情绪稳定后再开庭。」

陆子然的策略似乎是打算把我往「精神病」这个范畴推,但我不愿意,一旦这个设定确定了,我这辈子也算是毁了。

「我没有杀人,我是被冤枉的。」

法庭上,我坚持这一点。

但,这没什么用。

一审的最终结果是: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附带民事赔偿。

当时,我真的是腿软了。

那一刻,我一想到我将会被人捆绑在行刑台上,被人强制性地注射药物,然后,慢慢地等待死亡的降临,我浑身的细胞都在抗议。

不过,这个判决可真是大快人心。

外面的呼唤声简直是震耳欲聋,比天上掉金子还令人兴奋。

因为这个案子让他们证明了一件事——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遗憾的是,他们并没有高兴多久。

19

就在我要被警察从法庭上带走的那一刻,旁听的群众们突然骚动起来,他们拿着手机边看边议论,然后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朝我看来。

陆子然也是面色一慌,急忙拿出手机来看,然后脸色更为难堪了。

在人群里的林俊似乎也收到了什么信息,面色很不好,意味不明地朝我瞪了一眼。

而外面,更是混乱。

所以,我只能被带着从法庭的侧门离开。

后续,我听闻网络崩塌了。

自网络时代始,最高热度的头条出现了——传君集团董事长琦华自白。

时长五分钟。

我年过半百的父亲,一脸疲惫地坐在镜头前,与他一起入镜的是知名记者张斌。

张斌问:「琦先生,您作为本市最为杰出的企业家,关于令千金杀人一事,有什么看法?」

「我的女儿,自幼乖巧懂事,各科成绩都很优异,无论是学习方面还是生活方面,从未让我操过心。」

「特别是当她告诉我,她要去公安大学求学,未来想要当一名警察时,我由衷地为她感到自豪。」

张斌接话道:「您的意思是,您不相信您的女儿会杀人?」

「是的,我的女儿不会杀人。」爸爸非常肯定地说,「因为,人都是我杀的。」

顿时,入镜的记者惊讶得眼镜都要掉了,一度想要停止采访。可惜这是直播,顷刻,观看这条直播视频的人数也是剧增。

张斌硬着头皮问:「您这是在开玩笑吗?」

「没有,曾经我为了掩盖这个事实,甚至毒杀过调查这件事的警官林俊先生。遗憾的是,我弄巧成拙,不但没有得逞,反倒让警方开始怀疑我的女儿。只因她在林警官中毒之前,给过他一瓶水,她就被当做了投毒的第一嫌疑人。」

「但最终投毒案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我女儿所为,因为毒根本不是下在水里的,而是下在陈茵茵的病例本上。」

「我知道警方查到这个女孩身上后,必然会知道藏青是为了给这个女孩筹医药费而甘愿顶罪的,为了让警方停止调查,我决定在警方怀疑之前,毒害调查的警官。」

视频里,谩骂声数不胜数。

爸爸却依旧面不改色地说:「我公司自五年前一直都在研究『盲人智能眼镜』,我也立志希望有一款智能产品,可以取代盲人的眼睛,让他们活在明亮的世界里。」

「因为我曾经辜负过一个女人,她为此日日夜夜地流泪,哭瞎了眼睛,可她已经故去,我连补偿赎罪的机会都没有,我希望可以通过这样的行为,来减轻我内心的罪恶感。」

「当产品成功后,我第一个在自己身上实验,戴上它,在毫无光线的地方,我可以行动自如,因为它可以精测地、快速地告诉你四周的障碍物与路况情况,并且能够通过无线电波迅速地让使用者知道这些信息,可以与正常人目光所看到的反应速度同步,我为能研发出这样的产品,感到骄傲与自豪。」

「我希望它能够让盲人做到更多的事,甚至比正常人做得更多。」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要通过『杀人』来验证这个功能,总之,我最终决定这么做。」「我因为给城南四小捐赠过图书馆,而被邀请到校作报告,在这期间,我无意之中遇见了受害人。」

张斌全程讶异得无法形容,此时,结结巴巴地问道:「为了验证产品的功能,而杀人?」

「是!」此时,爸爸一直低垂着的头抬了起来,「用几条人命换来天下盲人的光明,我认为这与我研发这款产品付出的代价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我曾经身处贫寒,我知道没钱的痛苦,我认为只要赔偿金到位,无论是他们本人,还是他们的家属都会心甘情愿。」

「但今天,当我的女儿即将被判刑的时刻,我突然感受到了即将失去至亲的痛苦,我深刻地知道在受害者家属的心中,无论多少钱也比不上亲人的生命,我杀害的不仅仅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更是亲手粉碎了一个个温馨的家庭。」

「我很抱歉。」

爸爸站起身来,对着镜头鞠躬:「在此,我对受害者家属致以最真诚的歉意,同时,我也对所有关注这件事的民众道歉,我也要向我的女儿道歉,她原本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警察,却因为我而丢掉了公职,又因为我而锒铛入狱,甚至险些让她替我去死……」

说到此处,爸爸泪如雨下:「我知道,我现在的悔恨于事无补,我毁掉了十个原本幸福康安的家庭,我让一个本就被命运磋磨的盲人,再次承受巨大的痛苦,我万死难辞其咎。」

「我愿意接受法律的审判与民众的谴责,以慰亡人之灵,还社会公道。」他说,「相关证据,我已经交给了警察局,我会积极配合警方的调查,尽快地平息此事。」

「我也想告诉所有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无论何时何处,生命至上,众生平等,我们的世界绝不会以贫富论人命价值,更不会用价值衡量生命长短。」

假设对着屏幕可以扔臭鸡蛋的话,我想他会直接被埋葬,棺材都省了。

20

琦华提供的证据,非常的全面。

香水是我购买的奢侈品,但他也可以接触到。

下水道里的鞋印,刚巧也是他的尺码,而且,用他此时的体重,恰巧就是当日警方采集到的深度。

凶手在杀人时,除了就地取材作为杀人工具,还有佩戴变声器与其他辅助工具,如鞋套、手套、发套等等,他还提供了沾着受害人血液的衣服。

而最有力的证据是「盲人智能眼镜」在科技人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恢复的数据里,有琦华说的一句话:「天下盲人,会记住你今日的功德。」

桩桩件件都是铁证。

这些东西几乎推翻了警方过往所有的证据证词。

警方提到关于藏青在审讯时说的话,提到「小秋」的死,这一点琦华完全否认了。

他说:「我只是设计让藏青顶罪,我承诺他,只要他愿意顶罪,我就会给那个女孩医药费,其余的事,是他自己编造的。」

介于小秋已经死亡太久了,藏青的邻居们只知道小秋死了,并不知道小秋具体的死亡情况。

后续,警方又去找了那个叫陈茵茵的女孩,虽然了解到了一些情况,但小孩的话,并不能作为法庭呈堂供词。

据说陈茵茵会经常与藏青讲述学校的事,所以警方猜测,藏青知道自己的命运无法更改,所以想利用此事,为天下的残疾人、爱狗人士、老师等等做一些事。

他希望社会能给予残疾人更多的关爱与帮助,对爱狗人士多一分理解与支持,对老师更为尊重与敬畏,不要让教师这个职业成为人人都嫌弃的下三品职业。

而关于林俊的投毒案,更是证据确凿。

把所有的事串联起来,琦华确实更像是真凶。

但其中有一个很大的疑点:「你为什么会用你女儿的香水,还因此留下了证据?」

对于这个问题,琦华连续叹了三口气才说:「因为,我的女儿以为我不爱她,而我也并不想我的女儿知道我爱她。她成年之后,我不会参与她的任何事情,但关于她的所有事,我都会知道,她喜欢怎样的香水,她爱慕怎样的男人……

「那不是她的香水,那是我为了了解我女儿的爱好,而特意购买的,不过你们查不到我的购买记录,因为那是我请别人代购的,这毕竟是女士香水。」

而关于藏青以香识人的问题,警方也很疑虑,他们问我:「假设藏青的嗅觉优越于常人,假设你当时见到藏青的那一刻,就喷了香水,那他立刻就能认出你。可为什么要等到你审讯得差不多了,离开审讯室,再进来后,他才能通过香水味道认出你?」

「你为什么会中途出去喷香水?」

我说:「我出去并没有喷香水,我只是去询问其他同事是否知道藏青的过去。」

「这一点当日警局的视频可以证明。」

可警局某些地方也不在监控范围内,而藏青到底是如何「认出我」的,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介于「疑点归于被告」的规定,他们没办法通过这个来继续扣押我。

接着,陆子然按着正常程序把我从拘留所里接出去了,毕竟,无论我说过多少话,那都是不具备法律效力的。

临走前,我与我的爸爸见了一面,我们什么都没有说,却又好似说了好多。

只是,那一刻,我第一次发现他老了。

他拥有一切,可当他衰老时,他与其他男人毫无区别。

他不再是那个永远穿着西装、一丝不苟地工作着的男人,他只是一个垂暮的老人。

他似乎在渴望什么,但我终究给不了他想要的。

正如当我幼年时,用渴望的目光看向他的时刻,他的第一反应,永远是避开我的目光。

21

陆子然把我从拘留所接走时,整个南兰市警察局的警察都立在外面,他们用一种无比愤怒与不甘的目光看着我。

其中林俊的脸色最为难看,我走到他身边说:「师兄,我对你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刺激你,我真的好恨你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其实我并不是什么蛇蝎心肠,我只是一片孝心。」

「研究『盲人智能眼镜』是我对亡母的孝心,不愿意说出真相,是我对生父的孝心,」我挑衅地问,「孝顺不是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优良美德吗?不也是你内心弘扬的『正道之光』吗?」

我的话总能让林俊勃然大怒,却又不得不因警察的身份而极力地克制住了。

他说:「我的眼睛会一直盯着你,哪怕是用一辈子,我也会将你绳之以法。」

「我知道,」我笑意盈盈地说,「你说,我这是不是变相地得到了你?你这一生都会关注着我,是不是?即便是你死的那一刻,你也不会忘记,你的生命里曾经出现过一个叫『琦君』的女人,是不是?」

林俊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假设他此时配枪了,他一定会直接打死我吧?

我故意刺激他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快乐、幸福,绝不会让这次的阴霾氛围一直笼罩于身。」

他难得地说了一句极其肮脏的话,但,声音很轻。

作为人民警察,怎么可能咒骂民众呢?这可是不道德的行为。

后续的事,一切都很顺利。

警方调查很顺利、检方公诉很顺利。

琦华被以「故意杀人罪」「投毒罪」等等罪名,一审被判处死刑,缓刑一年,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以及附带民事赔偿。

但,这一判决似乎让民众很不满意,于是,传君集团遭到了比之前更严峻的抵制,集团上上下下一笔烂账,说要立刻破产也不为过。

于是,当夜,我爸爸自杀了。

用他毒害林俊的毒自杀,因剂量太大,抢救无效。

他的后事,我处理得很冷静。

「盲人杀人案」与「投毒案」都随着他的死亡而尘埃落地。

但对于我,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22

关于遗产的官司,一向是律师业内最为头痛的。

陆子然已经准备了很多资料,他对我说:「如果董事长没有留下遗嘱的话,那他的资产是由夫人、你、还有少爷,三人平分。」

我随手翻阅着那些资料,瞧着那些冰冷的文字与数字,漫不经心地说:「这很公平。」

「但,根据『婚姻法』,董事长的所有资产都有夫人的一半,这么一来,你只能分到二分之一里的三分之一。」

「最为麻烦的是,因为这个案子的影响力,很多人都在抵制『传君集团』的产品,竞争对手们正在摩拳擦掌,妄想取而代之。而集团的那些股东们,也都是见风使舵的主儿,夫人从未参与过集团的事、少年还未成年,这集团的大事,怕是还需要你亲自去主持大局。」

我听着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陆子然反倒是比我更着急了:「大小姐,如果这件事没有处理好,你将一无所有。」

「这么大的民愤,哪里是那么容易平息下来的?」我合上手上的资料,「这么烫手的山芋,既然有人妄想取而代之,就让他们抢吧。」

陆子然急切地问:「那董事长一手建立的商业帝国,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我就要让它毁于一旦啊……」我满脸无辜又单纯地望着陆子然,他明显被这话给吓着了,我笑说,「陆先生,你也是个有学问的人,你应该知道什么叫做『打蛇打七寸』吧?只要我们手里掌握着核心竞争力,今天被人抢走的东西,迟早还是会回到我们的手里,对不对?」

陆子然没言语,只是轻轻地颔了颔首。

23

我最痛快的事,就是去琦家大宅赶人。

我的继母,曾经的陆家大小姐,今日的琦家夫人,做女儿时,受尽父母的宠爱,做妻子时,又被丈夫无限呵护,当了母亲,一心一意地将全部心血放在儿子身上。

她似乎别无所求,就指望着儿子成年之日,按之前与琦华约定好的,继承「传君集团』的一切。

可惜,她太小看我了,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琦君,你要干什么?」

一向优雅淡定的她,难得地发泄出了情绪,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变态狂,你这个杀人犯,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把你父亲辛辛苦苦一辈子的心血全给毁掉了。」

「阿姨,您错了,爸爸一生的心血是您毁掉的。如果没有您对我的冷暴力,没有您精心策划的三次绑架,就不会有今天的琦君,也就不会有您今天的苦果。」

「传君集团已经宣告破产,爸爸所有的资产都会用来抵债,你们母子一分钱都拿不到。而这个宅子是我十八岁生日时,爸爸送给我的成人礼物。这是属于我的东西,现在我要把你们母子从这里赶出去。」

她差点被气得吐血,可我那个样样优异的弟弟,扶着他的母亲,却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我提醒道:「对了,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也将会被法院拍卖抵债,所以,你们两个什么都带不走。」

我很想知道,享受了大半辈子富贵的人,有朝一日,一无所有,怎样在这个世上立足?

「贫穷」与「疾病」是最为磋磨人的。

我知道他们的结果一定会很惨。

我的继母会在某个寒冷的冬天,冻死街头。

我的弟弟会因为得了脏病,而在最青春的年龄里,在病痛的折磨下,撒手人寰。

24

不久之后,我重整了一家医药公司。

可因为是我主导的,又遭到了抵制。

我很庆幸,这世上有这么多坚守正义的人。

但,这对我构不成威胁。

谁生病买药时,还会关注这药是来自哪家公司的呢?

何况,这些都是医保药。

抵制我,那些病人们是等死呢?还是去吃那些没有国家补助的昂贵的药呢?

至于「盲人智能眼镜」,更是在全世界大卖特卖。没有人会觉得他们在吃人血馒头,他们只会看到未来的无限利益,而绝不会去追究那背后的丑恶与血腥。

时间久了,再轰动的事,也终究会平息下来,就好似再激烈的潮水,最终也会退回海岸线。

爸爸的第一个忌日,我去墓地祭拜他。

在这里,我遇见了一个人,他说他是 M 国花旗银行的业务员。

他告诉我,我的爸爸在我每年生日的时候,都会在银行里给我存一个保险柜。按照他们之间的契约,在他死后一年,如果我来墓地祭拜,银行将会把保险柜的存在告诉我。如果业务员没有看到我,那么这些东西将会被毁掉。

我很好奇,他到底给我留下了什么呢?

为此,我特意去了 M 国,打开了那些保险柜。

每个保险柜里,都存放着一些关于我的照片,背后都写着字。

君儿第一次过生日。

君儿第一次穿校服。

君儿第一次系上红领巾。

君儿参加数学奥赛获奖照,我的女儿是最棒的。

我第一次发觉我的君儿,已经是个大女孩了。

君儿喜欢的男孩子。

君儿的成年礼。

君儿的大学。

君儿第一次穿上警服,我为我的女儿感到骄傲。

君儿……

君儿……

照片背后的每一句「君儿」,都是好似一把尖锐的刀,刺入我的心房,痛得令人窒息。

最后一个保险柜,是他对着镜头自首的前几天存的,里面除了一些关于我的照片外,还有一封信。

我展开看,上面写着一首诗:「造物无言却有情,每于寒尽觉春生,千红万紫安排著,只待新雷第一声。」

那一刻,我泪如雨下,悲伤的情绪,久久不能散去。

陆子然递给我一方丝帕,告诉我:「父爱如山,愿大小姐不要辜负董事长的一片心意,我也会秉从董事长的遗愿,永远守护在大小姐的身边。」

《正文完》

番外——阳光之下,必有阴影

我是林俊。

我最后一次见到琦君,是在她跟陆子然的婚礼上。

那一年,我们三十岁。

不过短短一两年的时间,她继承了他父亲在商场上的才智与手腕,在商圈里大显身手,紧紧地抓住了民生的核心竞争力,一个医疗一个教育,上下其手,内外兼修。

我也不得不承认,她做了很多解决民生问题的事。在民众对她掀起巨大的抵制时,她没有在公众场所辩解过一次,而是默默地做事,一点一点地收服人心,收服那些商场上的合作伙伴或者竞争对手。

他们在一个最恰当的时机,举办了世纪婚礼。

当无数网民看到他们幸福唯美的结婚照时,我想大部分的人都忘记了曾经有十一个无辜的市民惨死。

毕竟,已经有人为此付出了代价,至于他是不是真凶,大家似乎并不在意。

受害者家属拿了巨额的民事赔偿,失去儿女的父母,有了晚年的保障,失去父母的幼儿,有了钱途的护航。

故去的人,终究是已故去,活着的人,却需要继续活下去。

琦君特意带着陆子然亲自给我送来了请帖,让我务必到场见证他们的幸福。

她似乎就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我,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公道可言。

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

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都为了衣食住行而忙忙碌碌。

这个世界的人没有任何的信仰,若非要说一个信仰,那它的名字叫「金钱」。

他们还特意来给我敬酒。

琦君说:「师兄,我很需要你的祝福,我也希望你可以找到情投意合的另一半,我祝你往后余生,幸福安康。」

这是挑衅,严重的挑衅。

我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我警告道:「你最好不要出错,无论是什么方面的,不要再给我们把你带到审讯室的机会,因为再不会有人,用自己的生命来给你顶罪了。」

琦君依旧面不改色地说:「师兄,真相已经水落石出,难道你还要固执地认为人是我杀的吗?我可以指天起誓,如果我杀了人,就让我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断子绝孙。」

我冷笑道:「不要随意起誓,结果并不是那么难等。」

倒是陆子然听不下去了,将琦君扯到他身后,挡在我们的中间,打着圆场说:「林警官,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就不要说这些过去的事了。」

「你若是心有疑虑,我们随时配合调查,只是您如果再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我们若是告你个诽谤罪,也是够你喝一壶的。无论是警察,还是律师,抑或是普通民众,我们都要谨言慎行的。」

我内心真的好恨,恨自己没有办法将真凶捉拿归案,恨不能还受害人公道,不能让他们在九泉之下安息。

从此,我便再没有见过琦君了。

她公司的事,多半是陆子然在代替她打理,偶尔也能听到关于她公司的事迹。

水灾捐了多少万,旱灾又捐了多少物资,捐了多少救护车与医疗设备等等,但我再没有见过她的人。

我担心她潜逃出国、改国籍,怕她转移资产等等,所以一直紧盯着,但她并没有任何举动。

年底时,我随意找了个借口去拜访他们夫妻,但我只见到了陆子然。

他告诉我说琦君不在家,他也好长一段时间联系不上她了。

「你跟我老婆认识这么多年,她的性格,你是了解的,她向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的父亲管不了她,我这个做丈夫的,更是管不了她。」

他好奇地问:「林警官找她有什么事吗?」

「案子还是有疑点,我需要找她确认。」

「是你心中有疑点呢,还是程序上认定案子有疑点,需要重新翻案调查?」陆子然面带微笑地说,「如果是前者,我爱莫能助,但如果是后者,只要我们收到了正式的传召,我想她一定会配合警方调查的。」

但案子已经彻底结案了,我找不到任何的借口再去查她。

后续,我又去过他们家几次,但总是见不到琦君。

我问陆子然:「她失踪了吗?」

「怎么会?昨天我们还在一起吃晚饭,我老婆只是单纯不想见你,」陆子然好奇地问,「林警官,据说我老婆曾经倒追了你十年整,你都没有正眼看过她。现在她结婚了,你这样频繁来找她,是你后悔了吗?」

即便他如此讽刺我,我依旧每个月去他们家拜访一次。虽然每次都见不到人,可我依旧坚持着。

因为我发现,每次我去过之后,夜里他家别墅外的灯光都会有节奏地闪烁。

如果用摩斯密码来翻译的话,应该是——救救我。

我连续去了两年,可从未将自己内心的疑问拆开过。

我故意装着糊涂。

后来,我因为破获了几宗大案,得到了跳跃式的升迁。但我认为我配不上这么高的职位,甚至,我认为自己不配当一个警察。因为我明知道有人可能陷入了困境,我却选择坐视不理,这违背了我作为警察的职业道德。

我很苦恼,也很困惑。

我特意去找我刚当警察时带我的恩师,希望他为我答疑解惑。

我认为自己有罪。

恩师开解我说:「你不能只看到法律被人钻的空子,而忽略了法律本身的力量。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一部法律能管制所有的人,法律也许不能将每一个恶人都绳之以法,但是,它至少可以维护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的公道。」

他问我:「林俊,你认为这世上有多少圣人?」

「寻遍古今中外,也是屈指可数。」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我们不能用圣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更不能用圣人的标准去要求别人。」

「警察这个职业,之所以神圣而伟大,并不是因为我们与罪恶斗智斗勇,在前线流血流汗,而是,我们承担着『日日与罪恶搏斗,却无法将罪恶连根拔起』的痛苦与煎熬。」

「有理想是一件好事,但我们不得不承认,个人的力量是微薄的,我们的敌人并不仅仅是罪恶,更是我们内心的『欲望』。」

「我们要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世界绝不会因任何一个人而发生质的变化,我们只能循序渐进地去影响这个世界。」

「就好似,阳光之下,必有阴影。」

我喃喃地重复那句话:「阳光之下,必有阴影。」

我以为自己懂了。

但,实质上,我并不懂。

终究,我还是辞去那个职位,选择前往缅北做一个卧底警察。

我知道我的力量很渺小,但只要我活一天,我就要与「罪恶」搏斗到底。

我愿以微薄之力,斡旋于黑暗之海,盼他朝:红日,高悬于顶,罪恶,无处遁形。

===

番外——恶人自有恶人磨

那所美观的大别墅里,有一个隐蔽的地下室。

此时,女人正被捆绑在行刑台上,而另一端,男人正在调整着注射药剂的剂量。

这是专门用来处理死刑犯的工具,陆子然可是费大劲儿才弄来的。

女人的嘴巴粘着胶带,即便她奋力地嘶喊着,也并不能闹出很大的动静。

她已经忘记自己被囚禁在这里多长时间了,但她能够清楚地记得自己承受过的罪。

她每逃跑一次,男人就会从她的身上拿掉一样东西。

头发、指甲、牙齿、手指、脚趾、眼睛、耳朵等等,但凡能够拿掉,却又不会让她身体承受不住而死亡的东西,他统统都会拿掉,毫不手软。

她一点儿也不害怕死亡,与其过这样的日子,她甚至向往死亡。

但她内心依旧有所不甘心,不甘她苦心经营才得到的一切,就这样被这个男人轻易地拿走。

「你不用叫,他不会来救你的。」

「你以为我不懂摩斯密码?」

「你以为那两年他每个月都来一次这里,是为了什么?」

「琦君,这是你该得的,是你亲手打碎了一个正义的警察的光,是你让一个嫉恶如仇的警察,放弃内心的坚守。」

「他再不会来了,听闻他拒绝了正厅级的职位,辞了职,永远地离开了南兰市。」

原本还试图挣扎的女人,终于不再挣扎了,而是粗声地喘着气。

男人似乎按动了什么机关,她能够亲眼看着注射器里的药水通过透明的管子,一点点地输入她的身体。

陆子然扯开了她嘴巴上的胶布:「听闻,死刑犯在临死前有很多话要说,琦君,你现在有什么话说吗?我很想听听看,所以,才一直留着你的舌头。」

琦君睁着她残留着的那只眼睛,鄙夷地、憎恨地瞧着他,冷冷地道:「你会有报应的。」

「我有没有报应,我不知道,但,现在是你承担报应的时候了。」陆子然正义凛然地说,「现我以法律的名义,判处你死刑,以慰十一条无辜的生命在天之灵。我要还他们公道,我要告诉他们,即便法律不能为他们报仇雪恨,我也会用我的方式,让凶手承担她该承担的责任。」

琦君干巴巴地笑着:「你不过是想要图谋我的财产,不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我可以向你保证,即便我死,即便你以我丈夫的名义继承了我所有财产,就凭你的这点能力,根本就守不住财富。迟早有一天,你对我所做的一切,也会被公之于众,你一样也会被人捆在死刑台上,亲眼见证自己的死亡。」

琦君后悔莫及,怪只怪自己没有狠毒到底,竟然会因为那几张照片而感动到落泪,从而情绪崩溃,被狼子野心的陆子然趁虚而入。

「我杀一个杀人魔,谁会治我的罪?」

陆子然情绪激动起来,因为他知道,到了这一刻,琦君对他依旧是不屑一顾。

这么长时间的囚禁,那么残忍的刑罚,可她从未说过任何一句求饶的话。

他时常想,只要这个女人说一句爱他,哪怕她是在骗他,他都会心软。

可她没有,她说得最多的话,也不过是一句:「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那药水已经缓缓地进入了她的体内,可面对死亡,她依旧铁骨铮铮,没有表露出他想要的恐惧与惊惶。

很快,她便陷入了昏沉的状态,她喃喃地说道:「我没有杀人。」

她迷迷糊糊地喊着:「林俊……」

如果可以再见一次面,就好了。

如果可以死在他的手里,就好了。

被囚禁的日子,她时常这样幻想着。

「你知道林俊为什么不爱你吗?」陆子然突然暴躁地拽起她的身子,用力地摇晃着。

可她已经陷入了混沌之中,他尖叫道:「不准死,我后悔了,我现在不准你死。」

然而,琦君的意识,已经屏蔽了外界的一切。

早早在她设计这一切的时刻,她已经想到她临死前的场景,只是没想到如此曲折。

她没有杀人。

那个鞋印,可以是一个女人穿着男人的鞋子留下的,也可以是一个瘦弱的老年男人留下的,更可以是一个羸弱的少年留下的。

真正的完美犯罪,是不需要亲自动手的。

她从未感受过父爱,又怎么会相信不爱她的父亲会为了她顶罪呢?

还得把她同父异母的弟弟拖上才可以。

那样一个被父母精心教养的孩子,自幼接受着精英教育,只等着长大之后继承那偌大而沉甸的江山。

他不能错,不能犯一点点错,父亲用威严对他严厉,母亲用慈爱给他压力,谁能想到那样完美的孩子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黑暗呢?

只要稍加挑拨,他就是最好的杀人工具。

唯有这样,她才能确保父亲一定会出来顶罪。

她唯一动手杀的,只有那条叫「小秋」的狗。

在那个公园里,那条洁白如雪的小母狗,只要听到藏青的喊声,就会愉快地奔跑到他的身边。

他们一人一狗沐浴在阳光之下,感觉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

那一刻,她突然就想杀了那条狗,用她能想到的最残忍的方法。

毕竟,狗都有人爱,而她却没有。

终究,走到了人生的最后一刻,她再也不需要做这个永远生活在漆黑冰洞里的琦君了。来生,即便是做一条狗,也会比这一生快乐的。

陆子然望着那个被人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女人,在确认她真的已经死去之后,整个人都好似被抽走了精气神儿。

他无力地坐在墙角,望着这个地下室里的一切,越发地觉得心凉。

他明明还憋着一个大招,却终究没有放出来。

琦君,你知道林俊为什么不爱你吗?

她应该很想知道答案吧?

哪怕是为了知道这个答案,她也会求他一求吧?

曾经的传君集团研发了一款汽车,他们在明知道汽车有隐患的情况下,依旧选择让汽车上市,就在那一年,多少家庭因为车辆质量问题而支离破碎?

藏青的父母是因此而死。

陆子然的父母也是因此而死。

林俊的父母,亦是如此。

可怜的是,藏青与林俊未必知道真相,而潜伏在传君集团多年的陆子然,将这件事调查得很清楚。

人命在资本面前,不值一提,出事后赔偿的金额,远远没有优化汽车设备的金额多。

在资本家的眼睛里,那不是人,那不过是一个数字。

林俊不知真相尚能如此坚守,面对美人的诱惑,坐怀不乱。

而他,明明知道她是仇人之女,却依旧会动心。

他以为琦君死的那一刻,他会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他会有为无数人讨回公道的成就感,可这一刻,他什么都没有。

他只有「生而为人」的抱歉感。

人不会因为踩死一只蚂蚁而感到愧疚,资本也绝不会因为一条人命而自责。

法律只能守护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另外百分之一,注定会成为弃儿。

想要讨回公道,唯有拿起屠刀,成为屠夫。

恶人,终究还得恶人来磨。

以恶制恶,

虽非法,却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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