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骗我的。
他恶人先告状:「你怎么讹我呢,还假动作!」
说罢,摁住我的脑袋,自己先亲下去。
非得补够了才罢休。
「你明明眼睛没事。」
我缓了缓呼吸。
「林狗一大男人跑三千米就晕了,还咳嗽,」他愤愤不平,「他绿茶装柔弱,我为什么不行?」
我被气笑:「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我只是后勤过去帮忙。」
「而且你在医务室明明看见我生气了,居然哄都不哄我,自己转头就走了,头都不回一下!」他委屈巴巴,「回头看我一眼也好啊!」
「我要回去看网课。」
他点点头,自我疗伤:「后来我自我安慰,你是要赶着回去学习。」
他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堆,比如什么「我这辈子怕是争宠都争不过学习在你心里的地位了」。
夏夜里,楼下偶尔有点晚风。
树影婆娑,我和他的影子在墙壁斑驳的月光里,随风分离又交叠。
「这周末陪我。」他说。
「程况,你保送了,但是我没有,」我直言不讳,「我得学习。」
他开始耍赖:「我不会耽误你学习的,你去哪我跟着就行,有什么不会的你直接问我就行。」
「那你多无聊?」
「不无聊,能看见你就行。」
答应他的周末一直被我拖到了现在。
这天周六,我们约在地铁站前见面。
「我要复习,去图书馆吧。」我背着书包。
「图书馆人太多,来我家吧。」他接过我的书包。
瞥见我戒备的目光,他嘴角的笑意晕染开来:「我妈在家。」
到他家大院别墅时,他妈妈还真在家。
但他当即小脸一垮:「妈,你为什么在家?」
「这就是你挂嘴边的栖栖宝贝吧?」
他妈妈很年轻,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眉眼间皆是富养的温柔。
客厅里坐着几位爷爷和奶奶,一脸慈爱地爱着我俩。
后来我才知道,那几人都是学术界的大牛。
「你们别吓唬她啊。」程况交代了几句,跑去厨房给我倒水。
「喜欢我们家小况什么呀?」阿姨小声问我。
脸帅听话体力好?
我脑子反应了一下:「他成绩好。」
阿姨笑着说:「傻孩子,他成绩好是他的事,又不是你的,有什么用?」
「我家小况太恋爱脑了,要是他影响到你了,该分手就分手哈。」阿姨摸了摸我的头,「一切以自己的未来为主。」
程况带我进他房间。
他一个房间比我家客厅还大,宽阔的阳台望出去是远山黛色。
满墙壁的物理书,地上散落着黑色的拳套。
「我三岁开始,爸妈就和我讲物理课了。」他解释道,「那些书和期刊,看不懂就问,慢慢也就看得懂一些了。」
所以,他的竞赛和保送其实不是黑马逆袭,
而是卧虎藏龙。
「你为什么一定要考第一啊?」程况问我。
因为爽。
单纯是我的胜负欲在作祟。
在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的小世界里,太多莫名其妙的规则和暗流的偏见。
他们轻易给我贴标签。
从小因为不够漂亮、不够会说话、不够聪明被无视。
有些人轻易能获得褒奖和关注,
例如林昼。
而我显然不是。
说我是女生,所以「学理科一定比不过男生」也好,说我只会无效努力,「不如男生思维敏捷」也罢。
没关系,爱怎么评价就怎么评价。
我想考第一,不是为了获得老师的赞美,
而是想让他们不得不看见我。
只要我在榜单上第一名多一天,就证明他们曾经的偏见多么狭隘。
「我不理解。」
程况眉头一皱,很是坦诚,「本质上你还是想证明你自己,让他们承认你是优秀的不是吗?」
「考试这种东西谁也没法保证,如果你高考失利了,难道你就不是那个优秀的你了吗?」程况对我说,「为什么要用考试来定义你自己?」
他不理解很正常。
因为他父母开明又包容,能够看见不同侧面的他。
他们家的经济条件也允许他多元尝试。
但我爸妈不一样。
他们不会从小教我学物理。
他们忙于生计,偶尔检查作业已经很耗费精力。
他们和学校的老师一样,以社会最直白的方式来定义一个人,
学习怎么样?考得怎么样?
结果才是最实用的。
「秦栖,你有没有试过单纯喜欢学习这件事,而不是为了追求一个结果,」程况翻了几页物理书,「比如遇到难题,靠自己的脑子解开难题,学习本身其实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傍晚的风从山谷吹来。
我试卷写了多久,程况就在我身边睡了多久。
他确实如他所言,丝毫没有打扰到我。
他睡颜很乖,毛绒绒的感觉。
外面一楼有些争吵声。
我好奇地走下楼。
客厅挤满了人,大家手上拿着笔记和书,好像在开研讨会。
说到某个学术话题的时候,一个长得不起眼的学姐站了起来,落落大方地表达着自己的观点。
谈吐间,有理有据,自信又明亮。
有个男生提出了几句反驳,她也一一说清楚了。
掌声一片。
我坐在楼梯上,听他们讲一些目前的我还听不懂,但我觉得很有意思的观点。
「喝汤吗?」
程况妈妈在我身旁坐下,递给我刚煲好的人参鸡汤。
「谢谢阿姨。」我接过汤,乖巧地喝了起来。
很好喝。
「喜欢听他们说话吗?」阿姨温柔地问我。
「喜欢。」我实话实说,「我觉得每个人都闪闪发光的。」
「阿姨很喜欢你。」阿姨笑着说,「因为你身上有种很热烈的冲劲,你相信没人可以定义你怎样去发光。」
第一次收到这样赞美,不是高位俯视低位的赏赐,
而是热切与真挚的赞赏。
我好羡慕程况,能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
「阿姨劝你一切以自己的未来为主,不是因为觉得你影响了程况,而是怕他影响你,」她摸了摸我的头,「错失一段感情没什么,错失一次让自己发光的机会才是最遗憾的。」
「答应阿姨,如果将来他和你未来的追求发生冲突了,请你坚定清醒地选择自己好吗?」
「好。」
「去哪了,你弟说你出去一天了,没做饭啊?」
晚上回家,我妈见到我就开始骂。
我弟只比我小一岁,家里却什么家务都要我来干。
「他自己没手吗?」我直接进了房间,朝外头大喊。
我妈还在絮絮叨叨,但我已经戴上耳机听不见了。
摊开试卷,重新审视考点。
书包里夹带着很多程况硬塞给我的零食。
我掏出错题本,开始整理题目。
翻开,就发现程况在很多地方一一用铅笔给我打上的备注,
很多解题思维的提升,
应该是趁我下楼的时间写的。
我认真地看完,很多地方是我之前想不通的。
但他用最直白凝练的话术一一教我。
翻到最后一页,他在下边画了个生气脸:
生气的帕恰小狗。
附言:不懂问我,不许和林狗讲话。
画得很丑,
但是很可爱。
期末考很快来了,全市统考。
考试前,林昼对我说:「认真写,我不会放水了。」
其实他放没放水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我已经不把他当假想敌了。
我只是想挑战我自己。
所以我理都没理他,拿起准考证和文具,径直走进考场。
考试结果出来那天,在之前贴着程况物理竞赛结果的那张粉红色纸上,覆盖了全市统考的排名。
我的名字定定地霸占着首位。
比林昼多出将近五十分。
「你怎么回事?光顾着和沈静宜玩了?」
办公室里,班主任在给林昼做思想工作,「你看看秦栖,之前可是大不如你的,连你屁股都够不着,现在人家蹿到前面去了,你连她尾气也碰不到了。」
「所以老师才警告你,」班主任推了推眼镜,「别仗着点小聪明就偷懒不学习,能成大事的都是脚踏实地学习的。」
我路过他,去找英语老师请教语法的问题。
回教室时,只剩几个同学在打扫卫生。
林昼在我桌边停下,他语气嘲讽:「这下开心了吧?你心心念念的第一名。」
我直视他的眼睛,语气平静:「很开心。」
人真的很奇怪。
当时我用尽全力,将他当做对手,
甚至因为他轻视我而掉眼泪。
现在换作他把我当对手拼命追赶我时,我却觉得无所谓了。
因为轻舟已过万重山。
我现在只想专注我自己,
闪闪发光。
一直到高考,林昼也没再超越过我。
我将他远远甩在后面。
我高考以全校第一的名次,冲进了学校的光荣榜。
照片被放在了程况的旁边。
程况说,让我拍照的时候记得抬起左手比个心。
我嫌丢人,没有举手。
所以最后光荣榜上的照片变成他单手朝右比爱心,而右边的我表情冷漠无情。
他生气了一个星期,最后又很想和我说话。
所以他自己先原谅我了,跑到光荣榜下,在我的照片上用马克笔向左画了个爱心。
「能不能别那么幼稚?带坏人家好学生。」
毕业典礼那天,他被教导主任当众拎出来,让他提水桶去擦掉。
路过的学弟学妹早已听过他曾经操场的壮举,纷纷驻足观看。
「老师就知道你能行,」班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眯眯地对我说,「班上最努力的孩子就是你了。」
我笑而不语,伸手接过自己的资料。
「老师是不是早就和你说过,别早恋别早恋,现在好了,人家林昼去北大读书了,你还得留在学校复读。」另一张办公桌上,隔壁班的老师在苦口婆心地劝说掉眼泪的沈静宜。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
林昼高考发挥其实很稳定,一直保持着他一开始的成绩。
他一直是原地的他。
但我早已不是原来的我。
进步的是我,超越自己的也是我。
我走出办公室,站在走廊上,看见校门口拿着桶擦光荣榜的程况。
他蹲在地上,却身板挺直,额前的碎发迎着初夏的光在风里扬起。
一群男生过去和他打闹,
指着光荣榜和他开玩笑。
他到哪,都是人群的焦点。
很难想象,这么个拽了吧唧的少年,一开始被我拉下水一步一步教他怎么亲吻时,白皙酝红的脸上是怎样一种化不开的纯情不自知。
「明明一开始是你带坏我的。」
他提着水桶,在后操场的水池里洗干净。
水流摇曳着树梢间隙的曦光。
「程况。」
他抬头看我。
我坐在水池边,环住他的脖子,
像我们第一次见面一样,低头吻他。
风动,穿过我的头发,
像他的手。
初夏的风,燥热又明媚。
他向来擅长学习,一学就会。
一开始我只是想寻找短暂快乐。
在他这,却成了真挚又热烈的珍视。
而他的珍视,最终让我找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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