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权富贵

出自专栏《再生欢:盛世荣华盛妆匣》

我死后第五天。

江予淮带着白月光来到了冷宫。

白月光:「姐姐是不是还在生气?都不理我。」

江予淮:「来人,把门踹开!」

门开了!迎接他们的只有凉透的尸体。

01

我被江予淮废了武功,犹如破旧的娃娃般。

就这么丢进了冷宫,他说:「落锁,让她长长教训。」

他不知道,我习武本就是为了压制体内娘胎里带的毒素。

武功尽废的这天,便是我的死期。

我在破败的冷宫痛苦地挣扎了一夜。

鲜血一口接着一口地吐……

次日大婚宫钟敲响的那刻,我不甘地咽了气。

死后我的灵魂却被迫禁锢在了江予淮身边。

我看着他和皇后并肩而立,灿烂的光线映照在这对璧人身上,俩人的神色满是眷恋美好。

帝后大婚,举国同庆。

只有我,被皇后身上大红色的喜袍刺得双目泛红。

这件盘金喜袍我认得,这是我熬了两个月,眼睛都熬坏了,才赶制出来的婚服。

我舞枪弄棒惯了,不擅长精细的针线活。

可母亲告诉我,成亲当天只有穿着亲手缝制的嫁衣。

以后才能和夫君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我信了这话。

因为,我太想和他长长久久,白头偕老了。

当初江予淮还笑我女红拙劣。

可如今,这拙劣的喜袍,却穿在他人身上,嫁给了我最爱的人。

02

我心痛得不可自抑。

大婚流程太过繁杂,等到一切结束,已经夜深。

我被迫跟去了他们的婚房。

一踏入院子,我就认了出来,这里是栖梧宫,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婚房。

院子里种满了我最爱的栀子花,散发着淡淡幽香。

屋里的软榻上,还有我用惯了的香炉,散发着熟悉的味道。

可这一切,如今都不再属于我了。

我麻木地看着两人饮下合衾酒,并在宫人的祝祷下落下了床帐。

我离不开,只能紧紧抱住自己,无助地流泪。

记忆拉远,我的视线逐渐模糊。

那年,边境动荡,我随父亲征战四方时,遇到了江予淮。

彼时,他以一介谋士的身份自荐从军。

我阿爹求才若渴,自然应允。

我自小舞刀弄枪,在马背上长大,身边也多是皮黑肉糙的汉子。

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男子。

唇红齿白,眉目精致,举手投足都别具风雅。

从那开始,我便喜欢缠着他,有一次,他被我纠缠得烦躁,猩红着眼睛问我:「洛织,你知不知羞的?」

你知不知羞的……羞的……

床榻还在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我却看到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撩开床帐,衣衫整齐地走了出来。

不是江予淮还能是谁?

03

随着他的离开,床上的人动作更加剧烈。

我惊诧不已。

他不在里面,那跟皇后洞房的是谁?

还不等我细想,他就走了出去,我无奈跟上。

不是没有尝试过离开他,可剧烈的疼痛让我难以承受,只能这样不情不愿地跟着他了。

夜已经很深了。

他就像一个孤影,顺着宫墙缓慢地行走着。

偶尔有几个巡查的侍卫看到他想要行礼。

江予淮也只是挥挥手,示意退下,一副不想被打扰的模样。

随着他走得越来越远。

我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大,看这方向,怎么看着像是冷宫?

直到他站到了冷宫门口,我才惊觉。

他怕不是有什么大病,洞房花烛夜,良辰美景时,偏偏来什么冷宫!

04

我陪着他站了一会儿,更加纳闷了。

来了也不进去,到底要做什么?

好歹进去看到我死了,通知我的家人,给我收尸也好啊。

「喂,你进去啊。」我试图提醒他。

可他毫无反应。

是了,他看不到我。

他还不知道,我已经死了!

我心里一窒,飘到他身前,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江予淮漆黑的眸子不知道在看什么,似乎是魔怔了,也似乎陷入了迷茫,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的眉眼比当年成熟了不少,早就褪去了青涩。

成长为一介了不起的帝王。

当年,在我不知羞的撩拨下,他与我互通情谊。

在父亲的主持下,我们举办了简陋的成亲礼,连聘礼都是临时拉了一匹马来凑数的。

可我当时满心满眼都是他,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勉强。

直到京城的旨意传来。

大意是:洛将军为国为民,感天动地。陛下特赦归家,兵符自此归三皇子江予淮。

我和父亲那时才知道,原来,江予淮哪里是什么谋士。

他是来替他父皇夺我爹兵权的。

我嫁给他,无形中帮他成功过度军中势力,不费吹灰之力就卸了我爹的任。

05

好在我那将军爹早就有退去的心思。

为了我的幸福着想,他非常配合地交了兵符。

……

回忆到这里,我瞥了江予淮一眼,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觉得无趣,便找个角落缩在那里,默默环抱住自己。

我愣住!

我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

就这样,我看着江予淮在冷宫外站了一宿,直到天蒙蒙亮。

他才悄悄离去。

我不舍地回望了一眼身后的院落。

看来,又是没有人为我收尸的一天啊!

05

我死后第二天,早朝不是很顺利。

我爹虽然被夺了兵权,可他带兵那么多年,带出不少忠勇部下。

他们知道我被禁于冷宫,不干了。

「陛下,洛织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她不是那种拎不清的女子。」

「洛织潇洒磊落,跟那些后宅女子自然不同。」

「陛下……」

……

叔叔伯伯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为我辩白。

我眼眶发热,看啊,连他们都知道,我根本不屑什么后宅争斗。

可我的枕边人,却从未了解过我。

那年,江予淮得了兵符后,和我爹一样,开始了征战四方的生活。

我还一如从前,在军营陪着他。

为他洗手作羹汤,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这一陪,就是四年。

后来,先帝驾崩,皇子争位,他留我在边关,带人赶回了京城。

可我终归是放心不下他。

他前脚刚走,我后脚就跟了上去。

就这样,我一路偷偷跟着他来到了京城。

并在夺嫡之战时,为他挡了暗处射来的箭。

那箭不偏不倚,射中了我的肚子,我和他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而我自此丧失了生育的能力。

06

江予淮,在我洛家军的助力下,成功登上皇位。

紧接着,雪花似的折子就纷沓而至,皆是劝他另立贤后。

理由是:「洛娘娘子嗣艰难,无法为后。」

可他们都忘了,没有我,他们哪来的新皇?!

刚开始,江予淮还装模作样地拒绝。

并且向我保证:「洛织,我此生除了你,不会再有别的女人。」

我甜蜜地依偎在他的怀里,霸道地抓住他的手:「你敢有别的女人,我就剁了你的手,让你永远都留在我的身边。」

洛大将军独女的潇洒肆意,也许,对江予淮来说,是最大的不敬。

我伤愈的那天,在御花园里见到了那个我见犹怜的女子。

她柔弱无骨地挨在江予淮身边。

俩人正欣赏着一朵并蒂莲,江予淮不知道说了什么,美人捂嘴轻笑,姿态风流,引人遐思。

我看到江予淮看向她的眼神变了,是惊艳是欢喜,还有对我从未有过的纵容。

我的伤口开始钝痛,密密麻麻的冷意席卷而来。

我抽出身旁侍卫的刀,以极快的速度劈散了那朵碍眼的并蒂莲。

并蒂花开,两相欢好;

并蒂花落,一拍两散。

江予淮用尽全力的一巴掌挥到我脸上时,我没动。

我舔了舔口中腥甜,看着他笑得天真:「这便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吗?」

九五之尊大怒,侍卫宫女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

只有那花一样的女子,颤颤巍巍地开口:「陛下,姐姐她不喜欢我吗?」

07

「呵,好一朵千姿百媚的小绿茶。」

江予淮似乎是怒极了,他脸色涨红,嫌恶地看着我后退了几步。

数十道黑影从天而降,将我团团围住。

我听到他说:「废掉她的武功,打入冷宫。」

我这时才明白,他也许从未爱过我,他爱上的是我爹的兵符,是我身后的洛家军,是那高高在上的皇位。

他最爱的,是他自己。

我重伤刚愈,根本不是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的对手。

我被人狼狈地压倒在地上,宫裙脏污,发髻凌乱,脸颊红肿。

然后我亲眼看着江予淮小心地护着那女子离开了,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我留下。

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衣角,我才任眼泪淌了下来。

原来,废掉武功的痛,都不及心痛万分之一啊。

08

押我去往冷宫的人,是跟了江予淮多年的护卫冷一。

我知道他只效忠江予淮一人。

可我还是没忍住,向他求证一件事。

「冷护卫,你跟了他有许多年了吧?」

冷一恭敬应「是」。

「那位女子,可是丞相府嫡女?」我的声音有些涩然,委实不够好听。

冷一没有犹豫,再次应「是」。

我苦涩一笑,早该想到的。

卧床养病那段时间,就有闲言碎语传到我耳朵里。

其中,说得最多的还是关于江予淮的未婚妻的。

据说他们是青梅竹马。

就连婚约都是江予淮主动去求的,可见珍重之意。

可我总是不信的,毕竟那人对我的深情不似作假,我和他多年夫妻,举案齐眉怎么可能是假?

但我终归是输了。

此刻,我才明白,我不过是他们爱情故事里的一个背景板罢了。

08

朝堂上围绕我的争论还在喋喋不休。

我无聊地坐在房梁上,把每个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江予淮面无表情地坐在上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

他这个动作我太熟悉了,他在等。

等别人斗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以丞相为首的文官,和以我叔伯为首的武官,吵得不可开交。

如今江予淮借着武官的势力初登皇位。

按理说,应该论功行赏的时候,他却选择立了文官之女为后,还变相幽禁了我这糟糠之妻。

其中的缘由,恐怕该懂的人都懂。

所以文官的气焰才敢如此嚣张。

他们吵了一早上,也没有争论出一个结果。

江予淮耐心耗尽,退了朝。

早朝过后。

按规矩,帝后新婚,江予淮要和皇后一起用膳。

我随着他来到栖梧宫。

虽然我并不想看两人秀恩爱,但我实在好奇,皇后昨天到底跟谁行了周公之礼。

结果,热闹没看上。

甫一进门,我就被屋里的香味熏得恶心,慌不择路地退了好几步。

看不出来这小白花竟用这么重口的熏香。

她一看到江予淮,就像一只花蝴蝶一样扑进了他怀里。

那搔首弄姿的模样,跟我在边境见过的头牌都不相上下。

江予淮不是最讨厌这种吗?

我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

果然,在别人都看不到的角度,他皱紧了眉头,脸黑成了锅底,好不精彩。

09

我有些想笑,他这个表情,我有多少年没见过了。

我们刚成亲第一年。

他带我去镇上玩。

正巧遇到青楼的头牌招入幕之宾。

不巧,头牌一眼就看上了江予淮。

毕竟边境那种地方,歪瓜裂枣偏多,江予淮这种细皮嫩肉,又看着极易推倒的男人,别说头牌,我也馋。

所以,在他求救的眼神落向我时,我起了捉弄他的心思。

然后,我麻利地退开了一步,做出和他不熟的表情。

江予淮即便气急又不情愿,却还是被青楼里的小厮热情地迎了进去,而我则跟在后面看热闹。

我看着他被人家半推半就地送进了头牌的房间。

里面渐渐没了动静后,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糟了,玩大了。

这男人可是我相公!

我急着要去救他,青楼里的小厮一窝蜂朝我冲来,让我别坏了人家好事。

我摩拳擦掌地抽出了腰间的软刀。

论打架,我没在怕的。

但那天我是真的有点害怕。

因为我怕自己去晚了,我的宝贝夫君就成别人的。

那天,我目眦欲裂地干倒了二十号壮汉,披头散发地冲进房里时,屋里香气缭绕。

而江予淮却衣冠整齐,腮帮子咬得嘎吱响地看着我。

然后,从嘴里硬是挤出一句话。

他说:「夫人来得可真及时!」

我踮起脚,越过他朝着榻里看去。

那头牌这会儿已经衣衫半褪,昏迷不醒,脖颈通红,一看就是被手刀砍晕的。

我收回视线,诚实地答道:「确实很及时。」

后来,江予淮狠狠教训了我一顿。

也没什么,不过是两天下不来床而已。

可我自此不敢再如此逗他。

10

「淮哥哥,你尝尝这个。」

淮哥哥?

我的思绪被打断,然后就被这声「淮哥哥」给恶心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白花和江予淮已经在用膳了。

我选了一个离他们俩远一点的位置,默默数头发,省得又被恶心到。

古人说寝不言食不语。

小白花这点做得倒是不错,不愧是世家小姐出身。

而我跟她比,就显得粗俗得多了。

毕竟,我就喜欢吃饭的时候说话,总觉得热闹。

江予淮因为这个没少训我,可我总是不长记性。

他越是要教训我,我越是要跟他对着干。

不知道俩人说了什么,小白花突然抿嘴笑了一声。

我竖起耳朵听了一嘴,好像提到了我。

「淮哥哥,找时间去看看洛姐姐吧?」

江予淮夹菜的手顿了一下。

我听到他嫌恶地开口:「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

我的心已经麻木了,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小白花的脸色却变了变,最终敛下了神色,并没说什么。

11

江予淮刚刚登基,比较忙碌。

用完膳就匆匆离开。

我不过是晚站起来一步,却惊喜地发现,狗男人已经走了很远了,我却还在原地。

禁制消失了?

想到这里,我尝试着想走出栖梧宫,却在最后一步即将迈出去时,被弹了回来。

浑身上下蹿起一股战栗,我痛苦地捂住了胸口。

不行,还是离不开。

这时,身后响起小白花疑惑的声音。

「这是什么?」

我的胸口咚咚跳得厉害,僵硬地转过头,循着声音望去。

映入眼中的,是一块光滑奶白的玉佩。

此刻,玉佩被小白花握在手里,颠来倒去地查看。

这是我从出生就佩戴在身上的玉佩。

在我和江予淮的洞房花烛夜时,无比珍重地送给了他。

他竟然一直随身戴着?

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娘娘,这玉佩应该是陛下的随身物品。」

有人回答了小白花的疑问。

我看她一直盯着玉佩,若有所思的模样,心里有点打鼓,她不会是要毁了玉佩吧?!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小白花找来一个锦盒,珍重地把玉佩放了进去。

我脑中鬼使神差般想到一件事。

莫非我离不开的是这个玉佩?

果然,似乎是为了验证我的猜测,小白花让人把玉佩送回给江予淮。

我一路被迫跟着宫女来到养心殿。

还未进去,就在殿外遇到了熟人。

12

这熟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严松。

我和师父背后喊他小阎王。

不为别的,只为他生气的时候,能把我们整个半死。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有些纳闷。

殿内传出一阵打砸声,还伴随着江予淮的无能暴怒。

一个近侍太监捂着头,快速跑到严松面前,愁眉苦脸地劝。

「严大侠,您就饶了咱们吧,陛下不愿意见您。」

小阎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

可今天,我亲眼看着他的脸色几经变幻,最终汇作那一句高喝。

「江予淮,你曾答应过我,若有一天不能护枳儿周全,我便带她走,还请你兑现承诺。」

我心中大骇。

我自小就被父亲送到了山上学武。

彼时,师父只收了我和大师兄两个徒弟。

大师兄性格冷淡,我和他正好相反,很会讨师父欢心。

所以,师父总是会跟大师兄说:「枳儿年幼,你是做哥哥的,要多护着她一些。」

就这样,在山上学武时,大师兄就处处让着我。

等我归了家,他更是跟来军营,只为了护我周全。

然后,就是我成亲。

大师兄那天喝得烂醉,把江予淮约了出去。

后来,江予淮回来的时候,脸上有处青紫,我追问怎么了,他告诉我,不小心磕碰的。

我没有多想,信了。

如今看来,竟然是向来性格冷淡的大师兄做的。

可眼下,江予淮早就不是当初在军营汲汲为营的江军师了。

若是惹恼了他,怕是今日大师兄都要交待在这里。

我心里急得不能行。

果然,不出我所料。

伴随着脚步声,江予淮从殿内快步走了出来。

他一脸怒气的指着大师兄:「严松,你想忤逆吗?」。

这罪名可太大了,我顿时有些头疼。

「恳请陛下,赐洛枳归家,以后男欢女爱,各不相干。」

13

等他说完,气氛凝滞到连我这个鬼魂都觉得难熬。

江予淮低低的笑声自胸腔而出。

他说:「洛枳是我的妻,谁都带不走她。」

眼前的江予淮满眼阴鸷,我有些诧异,他还认我是他的妻?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况且,我大师兄更不是吃素的。

他恨恨的咆哮声,几乎穿透我的耳膜。

我毫不怀疑,就连距离很远的宫门禁军,都能听到他在说什么。

「陛下的妻子此刻正高坐皇后宝座。

「洛枳从不是你的妻,就算以前是,在你选择皇位而放弃她的那刻,她就只是你的糟糠,你的垫脚石,你的耻辱。

「江予淮,你可以折断她的翅膀,但你不能剥夺她的自由。」

这些话,可谓大逆不道至极。

宫女太监们哗啦啦跪了一地,努力缩小着存在感,生怕被殃及。

我一直小心地观察着江予淮的脸色。

他的面色竟倏尔变得平静。

我心中警铃大作,想提醒大师兄快跑。

但我忘记,自己已经死了。

我的手穿过大师兄的身体,任凭我怎么叫喊,大师兄都恍若未闻。

到最后,我亲眼看着禁卫军把大师兄打倒,带了下去关起来。

就像当初对待我那样。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亲人为我受苦。

如今,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流出的只有血泪。

这时我才明白,江予淮也许要对付的,并非一个我。

他要对付的是我身后的势力。

比如大师兄,比如我爹,再比如洛家军。

14

我死后第三天。

新帝充盈后宫,广纳秀女。

一拨又一拨的妙龄女子被送入宫中,供江予淮挑选。

今日,我感觉魂魄更加厚实了一些。

比如,在江予淮批奏折的时候,刮一阵阴风,扰乱他的节奏;

再比如,有人送秀女画册来时,绊来人一脚。

看着漫天飞舞的雪白画册,我着实开心。

但,我也有不开心的。

比如江予淮选的秀女,我怎么看,怎么眼熟。

还愣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我有点郁郁的。

15

我死后第四天。

我那将军爹来了。

他一进入养心殿,就跪下请安。

可江予淮却假装没看到他,一直低头批阅奏折。

我爹为了朝廷出生入死多年,腿上有旧疾,根本受不住久跪。

我看得心疼,浑身鬼气暴涨,挥手就打落了江予淮手中的奏折。

他皱了皱眉头,怔忪片刻回神。

这才像刚发现我爹似的,惊讶道:「岳丈大人来了,怎么没人通报,快赐坐。」

虚情假意!

我在心里默默骂了他一句。

我爹倒是了解他,谢了恩便开门见山。

「陛下,老臣这次来,有两件事要求陛下。」

江予淮的脸上没有多余表情,似乎已经料到我爹会说什么,只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品了起来。

他以前明明对我爹尊重有加,果然,人终究是会变的。

我爹也不在意他的态度,自顾自地说着。

「严松心疼自家妹子,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能宽恕。还有我那女儿甚是顽劣,是老夫教女无方,还请陛下能让我见见她,我来劝劝她。」

我爹的要求并不过分,我看向江予淮。

他已经放下手中茶盏,眸中闪过一道极难察觉的光后,点头同意了。

他说:「洛将军能如此想,于国于民都是再好不过了。」

他还真是狐狸成精了,我忍不住磨牙。

但我已经死了,他还不知道,我等着看他如何让我爹见我。

16

我死后第五天,下了一场大雪,满目苍白。

小白花端着精心炖煮的参汤来看望江予淮。

他们俩人亲亲热热地把汤喝了,小白花临走的时候,若有似无地提醒他:「天寒地冻,洛姐姐那里……」

江予淮一改往日冷漠,状似忧心地说道:「瞧我这记性,昨儿日洛将军还说要见她,既如此,皇后就与我一道去趟冷宫吧。」

我正百无聊赖地蹲在殿外的石狮子上欣赏雪景。

乍听到这些话,还蒙了片刻。

然后,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终于有人替我收尸了?

帝后同行,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朝着冷宫而去。

我飘飘荡荡地跟在他们身后,好心情地猜测着等下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会是失望吗?还是会开心呢!

一群人脚程极快,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大太监高高的唱和声便打断了我的思绪。

「皇上皇后娘娘驾到,洛娘娘接驾!」

尖细的嗓音回荡在破落的冷宫,又顺着甬道转了几个圈,落回原处。

除了被大雪压弯的枝条,噗噗掉落了几许雪粒外。

再无任何回应。

江予淮的脸色极差,小白花的眼神闪烁不已,跟在身后的宫女侍卫个个屏息凝神。

这时,小白花用娇柔的语调提醒着:「姐姐,我和陛下来看你了,快出来迎驾吧。」

还是无人回应。

「姐姐是不是还在生气?都不理我。」小白花红着眼眶。

江予淮冷漠地一挥手:「来人,把门踹开!」

17

我心中一跳。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紧接着,呼呼啦啦的人群涌了进去。

我抠着手指头,默数:一,二,三!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我掏了掏耳朵,凑了个头过去瞄了一眼。

冷宫不愧是冷宫。

整个室内,除了一张床外,再无其他。

且这仅有的一张床,还是个高低不平的残疾玩意。

我就蜷缩在这样一张破旧不堪的床榻上。

右手臂紧紧圈住自己的身体,左手抚在眼上,遮住了双眼。

哦,我想起来了。

弥留的最后一刻,我用尽全力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因为我不想自己的尸体,被别人发现的时候。

觉得洛枳是个疼的时候,只会哭鼻子的小姑娘!

身下是大片大片的血迹,已经干枯到了极致,正如我的尸体般干瘪青紫。

窗外的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这一方天地,却堪堪在靠近我的脚踝一寸的距离,被生生斩断。

怪不得,我死后还是很喜欢抱紧自己。

原来是死的时候太冷太疼了呀!

一股悲凉油然而生。

窗外突然吹起一阵寒风,一股淡淡的尸臭味弥漫开来。

「洛枳?」

一道极轻极轻的呢喃,顺着寒风飘到我的耳朵里。

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人群中那抹明黄色的高大身影。

他的表情实在是太过平静。

平静到我恍惚地以为,和他做了多年夫妻的不是我,是他人。

众人皆惶恐地跪在地上,只余江予淮孑然独立。

他原本颀长的身躯,似乎佝偻了一些,身子微微颤抖,双拳攥紧,整个人都散发出可怕的阴戾。

我着实有些诧异。

我死了,他是伤心了吗?

18

我摇头否认。

他怎么可能会伤心呢。

顶多是觉得可惜,可惜失去了一个可以尽情利用的棋子罢了。

我和他之间,在我死的那刻,就彻底结束了。

现在,我只想他尽快通知我的父亲,来领取我的尸体。

我已经想好了,老一辈的人都说,魂归故里。

我就葬到边疆,守着我最快乐的回忆就好。

那里有绵延不绝的黄沙,还有金戈铁马,那里终将是我最终的归宿。

但我没想到。

江予淮疯了!

一拨又一拨的黑衣人从天而降,剑光血雨中,我听到他冷酷地发号施令。

「凡是见过洛枳尸体的,杀无赦。」

人群爆发出恐惧的求饶声,再然后,血花四溅,悄无声息。

漫天遍地的红花,在冷宫争相竞艳。

那人冷漠地站在尸山血海的中央,神色晦暗,犹如地狱爬出的恶魔。

大太监的头颅滚了几圈,最终滚到我脚边停下,我和他正巧对视。

他眼神中的不甘恐惧,让我冷不丁地抖了抖。

江予淮何时变得如此嗜杀!

此时,他的脚边跪着披头散发的小白花,正一个劲哭着求饶。

他竟然连皇后都不准备放过?

「你早知道了,对吗?」

江予淮的手里握着一柄长刀,在皇后的脸颊上游走,似乎随时都会落下。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而他的嗓音一如既往地遣眷温柔,不等小白花回答。

江予淮自言自语道:「昭告天下,皇后无德,残害宫妃,褫夺封号,贬为庶人。「

他说得轻描淡写。

我却如五雷轰顶呆立原地。

江予淮啊江予淮,你连我死了,都还要继续利用我。

利用我的死,挑起文官武将的斗争,你好坐收渔翁之利!

真是好计谋、好心机,我竟从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如此可怕。

小白花已然被吓傻了。

她也是傻,怪不得一直明里暗里让江予淮来看我。

怕不是早就知道我死了,又怕担责任。

可人算终归不如天算。

我和她,都不过是江予淮的一个棋子罢了。

如今,棋子都已到位,他身为棋手不可能不挥刀。

19

冷宫的杀戮过后,只剩一地腥臭。

我以为江予淮终于要走了。

谁知他突然动了,却是脚一转,朝着屋里走了过去,我麻利地跟上。

结果,就看到,一向有洁癖的人。

脱下长袍裹在了我的尸体上,然后珍重地的把我抱起。

就像以往每次亲热,他哄我一般低语:「最后一次抱抱你。」

看他这样,我的心就像破了一个大洞一般,极致的撕扯让我痛苦不已。

我浑浑噩噩地跟着他回到了寝宫。

他封锁了养心殿,无诏,任何人擅入都杀无赦。

我都死了,还搞囚禁这一套?

这什么疯批神经病!

江予淮命人给我清洗了身体,换上了好看的长裙,让我躺在他的龙榻上。

我觉得他真的疯了。

因为他沐浴过后,和我并肩躺了下来,一只手甚至还圈住我的腰。

说实话,我对自己的颜值没有自信到就算死了,都能让人痴狂的地步。

所以,既然不是我的问题,那肯定是江予淮有毛病了。

我甚至看到他支起头,亲了我一口。

我没想到,都做鬼了,还能体验一把恶心狂吐。

许是我吐的声音太大声,江予淮突然大声质问:「谁在那里?」

我赶紧捂住嘴巴,不敢再发出声音。

然后,我就看到一个蹑手蹑脚的黑影从窗前闪过。

我舒口气,还以为江予淮通灵了呢。

但我前脚刚觉得他疯了,他后脚就疯上加疯。

江予淮觉得,这天晚上听到的声音,肯定是我发出的,他欣喜若狂之下广纳天下奇人,不为别的,只为复活我。

20

此刻。

我和一个赖头和尚一起,围着我的尸体看了大概有半炷香的时间了。

和尚是被江予淮绑来复活我的。

在他第三十八次叹气后,终归还是选择说了实话。

「陛下,贫僧无能为力。洛娘娘再不下葬,怕是有尸变的可能。」

江予淮一身白衣,眼底青黑,沉默地盯着他。

最终吐出一句话来:「救不活她,你就陪葬。」

随着他的话落,冷一带人进来拖走了赖头和尚。

和尚走的时候,骂得可脏了,此处省略一万字。

我坐在自己的棺材上,跷着二郎腿,思考着鬼生。

尸变啊?

会不会更丑了。

这半个月以来,江予淮简直疯魔了。

每天抱着我跟我说话,还换着花样地给我换好看的衣服。

可他自己却整宿整宿地不睡觉,守在床边看着我。

死都死了,装深情给谁看呢。

满屋子的尸臭味,即便现在是冬天,想掩盖都掩盖不了。

他也不怕臭死!

我嫌恶得很,每天干脆就挂在房梁上,望天望地,就是不看他,眼不见心不烦。

江予淮就这么荒废政务了半个月后,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传到宫中。

小白花的爹,也就是林丞相,叛国了。

林丞相是谁?

天下学子的老师,世家大族中的大族。

靠着这层关系,没少给先皇、新皇找麻烦。

文人学士最重风骨,小白花身为嫡女,又是家族倾尽全力培养的皇后,在大族中也是颇有声望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世家小姐争相学习的榜样,因为嫉妒,杀了宫妃,还是皇帝的原配发妻,洛大将军的独女。

就这?还能算得上榜样?

世家大族关系复杂,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会轻易去动。

可如今,皇帝动了,不光动了,还添了把柴。

那就是我的死讯,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朝堂。

举朝哗然!

林家被逼急了!

林丞相深知皇帝这是打算让洛家对付自己,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呢。

跑吧,带着直系血脉直接就逃了。

留下一些细枝末节,江予淮直接就抄了林家九族。

跟林家交好的,凡服从朝廷安排的,全部重新分配,不服从者,就地格杀。

可以说,是非常的铁血了,但是也引起不小的微词。

江予淮根本不在乎,他终归是扳倒了林家这个毒瘤。

林家倒台的这天晚上,养心殿再次闹鬼了。

21

我看着身上粉色的宫裙,无奈地叹口气。

只要江予淮给我换一次衣服,我的鬼魂也就自动换一次衣服。

跟搞变装秀似的。

我的尸体上已经开始出现尸斑。

即便他调集了许多存冰来缓解这个症状,但终归是无力回天。

我不懂。

他废了我的功夫那天,是何等冷酷。

如今又是闹哪样?!

这会儿,江予淮靠在床边打盹,他已经许久没有闭眼了,如今看模样是累极了,连有人摸了进来都没发现。

我看着这熟悉的身形,有些头疼。

我爹刚把他捞出去,怎么又回来了。

没错,来的人正是大师兄严松。

他惯是爱在老虎头上拔毛的,我都习惯了。

大师兄倒是目的明确,一进来就直奔床榻,想抢回我的尸体。

眼看就要摸到我的一条手臂,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一道银光闪过,哗啦啦,大殿里突然灯火通明,出现了许多黑甲兵,领头人正是冷一。

而原本已经睡着的江予淮,此刻正双目灼灼地盯着大师兄。

他手中的短刃,堪堪抵在大师兄腹部,只需再往前一步,就能刺穿他的腹部。

「严松,我说过,她是我的妻,你带不走她。」江予淮冰冷阴沉的嗓音回荡在寂静的夜里。

若我说的话他能听到,我真的想大声告诉他,我不是!

可惜他听不到。

22

随着他的话落,殿外响起厮杀声,马鸣声,以及铠甲触碰发出的霍霍声。

江予淮神色怔忡之际,大师兄闪身退离了包围圈。

「江予淮,你为了皇权富贵,玩弄朝堂,滥杀无辜,残暴不仁,不堪为君,今日,我就是来替洛枳报仇的。

「你骗得了世人,你骗不了我,洛枳是因你而死。」

此刻,我的注意力全都在殿外,因为我看到我爹手握长枪策马而来。

他的身边密密麻麻都是我洛家军。

我心里暖暖的,终于可以入土为安了吧,却丝毫没有留意身后江予淮猩红的眸子。

直到痛苦嘶吼的声音响起,我才转头看去。

只见江予淮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抱着我的尸体,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更变态的是,他还用刀一下下划拉着自己的手臂。

每一刀都深可见骨,鲜血洒了一地,染红了我的脸。

青灰色的尸斑,再加上猩红的鲜血,我那张脸几乎没法再看。

我皱了皱眉,有些嫌弃。

冷一吓坏了,黑甲卫跪了一地,苦苦哀求着他住手。

江予淮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木着脸,手上动作不停,嘴里还念叨着:「阿枳,我来陪你好不好?」

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好。」

我亲眼看着他的眼睛,从毫无声息变得充满生机,僵硬地转过头,直直地看向我所在的位置。

我有些惊讶,江予淮能看到我了?!

他嘴里呢喃着:「阿枳,我是做梦吗?」颇有些神思不属的意味。

直到此刻,我才终于明白,他好像真的是后悔了。

可我,真的不需要了。

我回给他一个鄙夷的冷哼:「江予淮,我用命帮你得到的帝位,坐着舒服吗?」

我想,我应该说的很温柔吧。

不然为什么,江予淮哭了呢。

他哭得好不伤心,哭成这样还不忘朝我装可怜:「阿枳,你看。」

他血肉翻飞的手臂凑到我面前,森森白骨刺激着我的神经。

「我已经受到惩罚了,你回来好不好,求你。」

他惯会如此的。

以前战场上下来,受了点伤总会哼哼唧唧求我去哄。

我也是傻,真就心疼地给他又吹又亲,被他占尽便宜。

江予淮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洛枳吧。

不,早就不是了。

「我死后,可是一直在你身边呢。」

我恶劣地想要拉他入深渊。

果然,江予淮颓然地垂下了手臂,脸色苍白如白雪一般,他自嘲道:「原来你都知道啊。」

23

我爹带兵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江予淮这自言自语的模样。

他环视了一圈,目光锁定在我的尸体上。

眉心狠狠皱起,手中长刀闪着冰冷的寒光。

他咬牙道:「陛下,老臣只想带小女离开,若你阻拦,我不介意这天下换一人坐。」

我在一旁附和。

「江予淮,劝你识相点。」

冷一护主,早早把他护在了身后。

江予淮双目赤红,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丝毫不在意眼前局势对他有多不利。

他一把推开冷一,朝着我走近几步,伸出染血的手,嗓音温柔得不可思议,还带着恳求。

「阿枳,我们不闹了好不好,你回来吧,我想你。」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神思各异。

我是个鬼魂,除了江予淮,无人能看得到我。

他们都以为,江予淮是癔症了。

大师兄更是一脸便秘的表情,他咬牙:「杀人凶手,不配获得原谅。」

我看他这样,轻轻垂下睫毛,心中闪过漫天痛楚。

往昔的美好犹如雪花碎片般闪入脑中。

从草原上大胆求爱,到后来的凤冠霞帔,最后是死前他冷漠的眸子。

梦境破碎,真心错付。

我的嗓子里似乎被堵住了,难受得说不出话。

可我还是用唇语告诉他:「死生有两意,自此同陌路。」

缘起时,我是明媚肆意,全心全意爱恋江予淮的洛枳;

缘落时,一切皆因果,无恨也无怨。

24

有什么东西碎了。

是挂在江予淮身侧的玉佩。

点点粉末化作齑粉飘散在空中,浮现一道道虚影。

里面走马观花般,是我的一生。

我娘怀我那年,我爹在外领兵,皇家忌惮他功高震主,前皇后召了我娘入宫,赐了蛊毒,想要以此控制大将军府。

可我娘自从有了我,身子孱弱得厉害。

出宫当晚就发动,生下了我,那蛊毒很是霸道,竟顺着血液,进入了我的身体。

我小时候,为了压制蛊毒,我爹没少求我师父。

后来再大点,能跑能跳了,师父便说:「干脆习武得了,只有靠她自己,才能一劳永逸。」

我爹一听靠谱,连夜收拾了包裹把我送去了师父那里,拜师学艺。

正如师父所说,随着我习武小有所成,蛊毒彻底消停了下来。

画面一转,是我和江予淮大婚的那日。

他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时满脸青紫,我本想把这件事告诉他,见他情绪不高,便搁置了。

这一搁置不要紧。

再然后,就是我被他废了武功,押入冷宫的画面。

那天夜里,寒风呼啸,彻骨冰凉。

我体内蛊毒发作,休整生息了整整数余年,它来势凶猛。

我筋脉尽断,五脏俱焚般地吐了一口又一口的血。

直到最后咽了气。

齑粉飘散,画面戛然而止。

这便是我死亡的真相。

白色的玉佩里包裹着一小截黑色玄铁。

江予淮神色茫然,用指腹下意识地抚摩着上面大大的「洛」字,精神渐渐崩溃,嘴里还念叨着「我没有」。

他到底没有什么,无人会在意了。

他不惜放下身段娶我,也要得到的洛家军虎符。

早就在我和他成亲的时候,由我亲手送给了他。

机关算尽,步步皆输。

我爹忽然放声大笑,直至最后双眼通红,他原地趔趄了一步后,被大师兄堪堪稳住。

「江予淮,我的枳儿何辜啊,她对你全身全心的信任,你却为了帝位,把她磋磨至此,你该死!」

裹挟着汹涌杀气的长剑直奔江予淮而去,滔天怒意恨不得撕碎他。

但,江予淮一口鲜血喷出,直直瘫坐在了地上,堪堪避开了我爹的剑,剑气只削掉了他半缕发髻。

碎发飞落,斯人已逝。

江予淮嘶吼痛哭,接着又哭又笑,彻底疯了。

承德四十六年冬,淮文帝疯癫,宣布退位,幽禁冷宫。

次年春,新帝登基,改国号洛,追封已逝嫡女洛枳为嫡长公主,因有功于社稷享太庙香火。

25

后来,我在地府跟人闲聊的时候听说,淮文帝年迈,恐命不久矣。

我吐出嘴里的瓜子壳,站起身朝着孟婆挥挥手:「我走了,勿念!」

那天玉佩破碎,我只觉浑身一暖,堪堪看完大师兄扒了江予淮的龙袍,披到了我爹身上。

我那忠厚耿直了一辈子的将军老爹,吓得要死。

那脸色五彩斑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他有这么多表情。

再然后,我两眼一黑,就来到了地府,眼前高台上端坐着冥王。

冥帝念我保家卫国死得冤屈,特赦给我一个心愿。

我说还没想好。

他说不急,你慢慢想。

就这样,我在地府混吃混喝度过了四十年,每天无事的时候就是陪着孟婆熬汤灌汤。

我灌那些不愿喝汤的鬼魂,向来讲究效率。

卸下巴,灌汤,装下巴,一气呵成!

饶是见过大场面的孟婆都被我征服,成了我的好友。

四十年了,我再次站在冷宫。

这里一如当初那么破败,只不过在角落的一块泥土里,生长着一簇簇的栀子花,在这清冷的夜晚,散发着阵阵幽香。

吱呀!

门开了。

一个佝偻的身影从屋里蹒跚而出,手里还拿着一个小马扎,活脱脱一个小老头的模样。

他先是卷起衣袖,挨个查看了一番栀子花。

这才靠着花丛坐下来,举头望着头顶明月。

「阿枳最爱栀子花香,你们可要争口气,多开一段时日,说不定,她就入梦来看我了呢。」

一阵风吹过,满院寂寥花香。

其实我并不爱栀子花。

我爱的,是那年初见捧着栀子花,朝着我笑的明媚的少年郎罢了。

新婚之夜,他也曾温柔地搂我入怀,情深意切地告诉我:「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可惜,眼前人已非彼时人。

我渐渐显出身形来,得了冥帝的特赦,他能看到我。

「阿枳,你是来接我走的吗?」

小老头江予淮眼里迸发出巨大的喜悦,却并不敢靠近我。

我搓了搓手,攒了四十年的孟婆汤渣凝聚成形。

近身,卸下巴,灌汤,装下巴,退开,一气呵成!

我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模样,身形逐渐模糊。

「江予淮,今生你所赐之痛,用四十年悔恨偿还,足够了。来世,愿你我永无再见之期。」

从此以后,洛枳和江予淮的爱恨情仇,才算彻底斩断。

我的魂魄彻底消散之时,「不!」江予淮痛苦的嘶吼传来。

我释然地笑了!

不知何时,袅袅吴音响起。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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