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妃心念一动,一边让人快点去找陛下说她要被皇后打死了,一边整理仪容,重新进未央宫去见皇后。
她是陛下嫔妃,皇后娘娘二话不说就要杖毙,如此毒妇,倒要看谁还说皇后的好。
未央宫上下早就看不惯柳妃做派,见她硬要来讨板子,也不客套,帕子捂嘴,按倒在凳,外裙掀起,板子打在衬裤上,不过两板子就见红。
等到小黄门传陛下驾到,柳妃已经被打的花容失色,大汗淋漓。
「你们这是做什么?竟然在未央宫动用私刑!」东里延大怒,他听闻皇后要打死柳妃,还以为是柳妃的夸张之语,燃儿性情温和,何时会打死人?
但是眼见为实,光天化日之下,柳妃被当众打板子,这打的是她吗?打的是他的脸面。
不等琼华解释,柳侧妃抢先跪下唉声怯语,「都是妾身的错,妾身自小听闻娘娘大名,难得进宫来就想求见娘娘,一偿宿愿,结果娘娘觉得妾身份低微,说姐姐故意冒犯她,才得了这一场板子。」
「妾身低贱,姐姐不低贱,皇后娘娘要生气只管来打妾身好了,打坏了姐姐,也打坏了皇后娘娘的名声。」
「既然你们姐妹情深,本宫就成全你。」听闻陛下来了,我出来接驾,正好听到柳侧妃说的话,我问柳妃挨了几下板子。
琼华回道挨了五板。
「陛下来的还挺快。」我笑着说,柳妃还是没经验,她就算想借我责罚她一事向陛下邀宠,也不想真的挨这五板子,「既如此,就赏柳侧妃十板,自己打五板,还有五板是替你姐姐挨的。」
「皇后。」东里延喊我。
我反问他,「本宫在自己宫里责罚人的权利都没有了?要去向陛下请示吗?」
「自然不是。」东里延上前想要握我的手,「她们愚笨惹你不开心,怎么罚都不过分,只是这么大张旗鼓,说出去不好听,罚跪罚抄经有的是法子,这当众打板子,不太好看。」
「王爷,王爷救我。」柳侧妃见未央宫的宫人来拉扯她,慌忙向容王求助,容王现在扶着王妃,哪还有心思管她。
「你只是一个侧妃,今日如何进宫的?」
「为何唆使柳妃带你到未央宫,娘娘同我们说话,一时不便,你们就要硬闯?」
「娘娘罚你,你还有不忿胆敢逃避?」
「你这般蠢货,容王府容不得你,出宫你就回自己家去吧。」容王嫌恶地说,「反正本王也不曾碰过你。」
柳侧妃委顿在地不敢置信,「王爷。」
「陛下,柳妃娘娘吐血了。」柳妃的宫人惶急出声,东里延一跺脚,嘴里说着这都什么事,还回过去把柳妃抱起到銮驾上,让人喊太医。
柳侧妃也知机,一抹眼泪跟着跑了,免了一顿板子。
未央宫一下人去楼空,容王妃欲言又止,我让他们出宫去,「缘来不易,日后好好相处,切莫因为误会和隔阂,磨灭了这段情。」
「此话我也想说给娘娘听。」容王妃看着我,「娘娘既能看明白我和王爷的症结,自然也能明白如何和陛下相处。」
我看着东里延离去的方向苦笑。
你和容王之间是误会,可惜我和陛下之间,不是误会。
情能不知所起,就能不知所踪。
也许陛下也早就后悔,如果不是年轻时爱我那么轰轰烈烈,人尽皆知,现在也不必在乎名声,可以光明正大给他的心尖爱宠撑腰。
6
五板子要不了柳妃的命,但是莳萝宫灯火通明,大半个太医院都在莳萝宫住下,直到柳妃痊愈。
东里延更是在莳萝宫住下,他不会为了柳妃罚我,但是他也觉得柳妃委屈呢。
我把那天在现场的宫人都遣散出去,想出宫的领安家银子出宫,不想出宫的回到内府重新等待分配,「你们先小心些时日,以免陛下回过神来找你们麻烦。」
她们跪在宫门外不肯离去。
但是我太累了,没有精力护住她们,咳血一天比一天严重,好在仇太医被叫去莳萝宫了,不然我这样的状态,他是瞒不下去的。
容王遣散了全部姬妾,他也不怕丢脸,言明府里的人都是为了气王妃才纳的,他没有碰过,拿了嫁妆银子另嫁也不吃亏。
只是柳侧妃送不回去。
不知道柳妃说了什么,东里延一定要容王留下柳侧妃。
容王跪在无极宫外求陛下收回成命,我让人去劝他回府,莫要让陛下为难。
「我就想和王妃一生一世一双人,要是留下她,那我成什么了?」容王叫嚷着。
「王妃不会在意的。」琼华学着我的语调说,我早知道容王会说什么,「凡事做就有痕迹,留着柳侧妃也是给王爷一个警醒,下次莫要再因为无谓的事伤了王妃的心。」
容王若有所思后离去,琼华回来复命时我感叹都说容王学着陛下的深情,我看他才是真正的痴情人。
即使是自讨苦吃,他也记得不做让王妃伤心的事,陛下远不如他。
「娘娘劝王妃说的好,怎么到自个就不算数了?」琼华强颜欢笑,「娘娘和陛下的情谊是旁人不能比的,娘娘明明给个台阶陛下就下来了,何必这么僵持着不见。」
明明就没多少时间了。
我没回答她,反而抚摸着我的脸,「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娘娘依旧美若天仙。」琼华安慰我。
「太子都看出来了,最近下了课就往未央宫跑。」我叹气,「找人去陪太子玩吧,我看着他如此惶惶,心里也难受。」
我给关心的人都留了物件,画像和手写信,让他们好睹物思人。太子那我每一年都给他写了信,让他在生日时打开,直到三十五岁。
我没有活过三十五岁,再往后的经验也给不了他。
「太子日后要是想起来在这段时间里没有陪着娘娘而是自己去玩耍,肯定后悔莫及。」琼华哽咽着说。
「东里瑶为什么还没回来啊。」我看着虚空叹气,她不会真的不回来吧?我等她等的好累,就快要等不下去了。
晴好的天气,我说空气里有桂花香,非要出去闻闻,琼华无法就摆了个摇椅在殿前,搀扶我出去。
桂花已经末季,琼华让人去找还未落的桂花过来。我笑她鼻子不灵敏,「桂花香不就在空气里,哪里还要去找?」
太阳晒的我暖烘烘,我闭上眼睛像是要睡着,东里瑶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她一身装扮已经和闺中完全不同,利落的骑装,满头的辫子,已经是个草原女郎。
她进来是还满脸怒气,恶声恶气地说别以为你装可怜把未央宫弄的这么冷清我就原谅你,等看到我的样子后,她立住。
我看到她的脸瞬间苍白,她明白我叫她回来是为什么了?
她转身就要走,「我没见过你,你当我没回来。」
「东里瑶,我都要死了,你还走?」我喊道。这句话小时候我常和她说,和她抢东西,或者不小心得罪了要她的原谅,我都会可怜兮兮的说我都要死了你还跟我计较。
东里瑶肩膀都在颤抖,她颠三倒四地骂我,祸害遗千年,你才不会死,从小就这样,就会拿死来要挟我,你个天生的病秧子也不知道避讳。
「这次是真的要死了。」我也很委屈,「要不是怕你恨我,我就不告诉你,让你见不到我最后一面后悔去。」
东里瑶转回来,两人脸上都是眼泪,她冲过来紧紧抱着我,嘴里呢喃着为什么,你身体不是已经养好了吗,为什么又不行了。
「举国之力,难道还救不好一个你,东里延在干什么?」她骂道,「他不是答应母后,不会让你早夭的吗?」
「严格说来,我现在死不算早夭。」我纠正她说。
「比我先死就是早夭。」东里瑶还是一贯的不讲理,「你都瘦成这样了,他为什么不陪着你。」
她从我的沉默里猜出一件事,她又骂我,「你们之间怎么了?你就这么恨他,你要死了你都不告诉他?」
看吧,虽然嘴上骂着,她们还是亲兄妹,她心里还是心疼东里延。
但最终她只紧紧地抱着我,她颤抖的身子,将我肩膀打湿的眼泪,我又有些后悔,把她叫回来看着我死真的好吗?
母后当初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我的死亡迟早会给你带来伤痛,那不让你看着我死会不会好一点?
「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你多和我说说话吧。」我靠在她身上,「我想知道你在草原过的好吗?草原风大,还是回京城来住吧。」
「我好的很,我的儿子会是草原未来的王。」东里瑶摇头,「是你不好。」
「你是个骗子,还说要到草原来看我。」东里瑶又骂我,「快点把身体养好,我带你去草原看看我的生活,我现在马骑的可好了,比当初教我们骑马的人骑的好。」
当初是东里延教我们骑马。
我们明明有那么多回忆,但是已经没有以后了。
我知道东里瑶使眼色让人去通知东里延了,其余人不敢忤逆我的意思,只有琼华,一咬牙一跺脚往外跑去。
傻姑娘,已经吃了一次闭门羹,为何还要去吃第二次?
柳妃伤好了东里延也没有从莳萝宫出来,她自觉丢了脸面,自然要把皇帝留到更久,更能彰显她宠妃的底气。
「当个称职的皇后好难啊。」我看着虚空,「我已经竭尽全力,还是做不到母后那样,母后没有骗我,当皇后一点都不好玩。」
「你做的很好。」东里瑶抓着我的手放在嘴边,「我在草原上都听到你的贤名,你比我更像是母后的女儿。」
我们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事,太阳都要落下了,陛下还没有来。东里瑶说外面风大,要我进去,我摇头,「我想再看一看日落。」
「我没有告诉陛下我要死了,但是我也没瞒他,他只要看一看我的脉案就知道我要死了。」我跟东里瑶解释,「这算不得我骗他。」
「我是有一点小心思,但是我只是想他不要忘记我,这也不算过分吧。」我笑着问,他已经不爱我了,与其让他尽心送走我后没有遗憾,我让他抱有一点愧疚对我怀念终身,这一点心思很坏吗?
「我本来就是早死的命,之前大家都惦记着,精心养护,所以我能好好活着,现在没人记得,没人养护,所以我要死了,这就很公平。」
「不公平的是爱,我的全心全意要的是唯一,而他却说有你们就足以。我后悔了,拼着当年善妒的名声,宁愿当时和他决裂,我守着那些美好回忆也能过完一生,而不是像后来软刀子割肉,看着他去爱别人。」
「原来对我做的那些事也可以和别人做。」
「原来我同她们没有分别。」
我是对东里瑶说,我也是对东里延说,什么时候开始后宫添人他不会再同我解释,什么时候开始习以为常,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沉默,夫妻离心。
「我见过他爱我的样子,如何能骗自己现在还爱着,我也不想在临死的时候再看他表演出爱我。」
难道上天要求两人相爱的时间是一样长短,你先爱我,所以你就会先不爱离开,只有我困在旧爱里无济于事。
东里瑶摇晃着我说别睡,我迷迷糊糊反复呢喃不公平。
其实很公平。
我瞒着你没告诉你我要死了。
但我最后心软想和你见最后一面你却被爱妃绊住脚步到底是没见着。
7
东里延才进未央宫的门,就听到东里瑶痛苦悲切的哭声,这种哭声他只听过一次,在母后死的那年。
他的膝盖没来由的发软。
东里瑶在草原上待的规矩都忘了,她怎么能在未央宫大哭,这是犯忌讳的事。
残阳如血,更衬得未央宫里冷冷清清,殿前一把躺椅,东里瑶此时扑在上面大哭,琼华原本是跟在他身后,这会也顾不得礼仪,越过他奔向前。
「娘娘——」
东里延往旁边一倒,近侍眼明手快地撑着他,「大胆!谁准你们在皇后寝宫号哭。」
陈明快步上前去探看,皇后躺着像睡着一样,他颤颤巍巍伸手探鼻息,随后面色苍白地跪下,「皇,皇后娘娘薨了。」
东里延不敢置信地冲上前,他粗鲁的扒开东里瑶,「皇后怎么会死呢?她就是睡着了,你们这些蠢人,不准说皇后死了。」
他颤抖的想抱起皇后,不过几日未见,他的皇后怎么变得这么瘦了。
「燃儿,是朕错了。」东里延本能认错想要唤醒皇后,「你醒醒看看朕。」
「她已经死了。」东里瑶说。
东里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推东里瑶,「是你,是你害死了皇后,皇后好好的,怎么会死呢?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你问你自己,她怎么会死!」东里瑶怒喊,「当初你要娶她,母后说她身子不好,嫁个寻常人也许能终老,嫁给你定不会善终,你怎么保证的,你说你会一辈子呵护她保护她,不会让她死在你前头。」
「她两个月前就知道自己要死了,而你就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未央宫等死。」
东里延摇头,这不是真的,他让东里瑶闭嘴,他四处寻剑,他要杀了胡说八道的东里瑶。
「燃儿问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娶她这个病秧子。杀人诛心,你到底做了什么把她杀了一遍又一遍,让她彻底心死。」东里瑶还在刺激他,「我让人去找你,你还舍不得过来,要是你过来你就能看她最后一面,她不肯回屋,就是心软了想等着最后见你一面。」
下课来的太子还没接受事实就要先劝架,「姑母,你少说两句。」
「父皇,父皇你让母后入棺为安吧。」
东里瑶涕泪长流,「是我不该回来,我不回来,也许她想着见我最后一面就撑着不会死。你杀了我,黄泉路冷,我去陪她。」
东里延瘫倒在地,太子怀抱着皇后失声痛哭,这一切都在告诉他这是真的,皇后真的死了,他的燃儿狠心离他而去,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他喉头腥甜,往外呕出好大一口血,殿内人慌张,他已经不在意了。
燃儿,你都等到了东里瑶,为何不告诉我,为何狠心不见我最后一面?
皇后薨逝,满宫镐素,陛下在未央宫不出来,皇后的后事都是太子操办。太子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哭完了母后还要过来劝父皇多少吃些东西。
被东里延赶了出来。
东里瑶筋疲力尽睡了两日,醒来后也是怔怔发呆,她应该去灵堂的,但是这个腿迈不开,她情愿自己在做梦,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琼华给她送皇后留给她的东西,零零碎碎很多,看了她留给自己的信,东里瑶又哭了一场。
太子过来求她去劝劝父皇,「父皇一个人在未央宫,已经三天不进水米,姑母去看看他吧。」
东里瑶觉得他活该,既然已经变心了,现在又装出这副深情模样给谁看?
「我与你父皇不如不见。」东里瑶疲惫的说,「我明日就回草原了,你,你母后有留什么东西给你父皇吗?」
「东西都在琼华姑姑那里,我不知道。」
那就是没有。
太子也可怜,丧母之痛本就哀切,父皇又撒手不管,难为他一个半大孩子为了母亲的丧事坚强起来,忙里忙外。「姑母就回去了吗?不送母后最后一程?」
「我已经伤心过了,不想再和她分别一次。」东里瑶哽咽,「你把这画卷给你父皇送过去吧。」
林燃,你要是真的心狠,不肯留半句话和他告别,又为何独留给我两张画卷。你知道我会给他的吧?
不过三天功夫,东里延头发花白了大半,怀里抱着皇后的枕头,靠坐在她的床前,目光呆滞。
太子进来说姑母今日回草原了,东里延疑神疑鬼的看着他,「你做梦梦见你母后了吗?」
「她为何不到我梦里来?你问问她?」
太子被他吼的掉泪,只能反复说自己也没有梦见母后。
「你先头知道你母后要死吗?」东里延追问,「还是你们都知道,只瞒着朕一个人。」
他问过仇太医了,皇后的脉是在三个月前不好,皇后嘱咐过的陛下不过问脉案他就不说,为什么不到三个月就死了,他也不知道,最近半个月他都在莳萝宫住着,没见到皇后娘娘的面。
东里延可以像个昏君把仇太医杀了,但是杀了他又怎么样,他能见燃儿最后一面?
东里瑶骂得没错,明明知道燃儿身体不好,为何会轻忽怠慢到此,她向自己求助过,那天晚上,那天晚上如果他去未央宫找燃儿,是不是燃儿就不用死了,燃儿先头病重过好多次,不也被他救回来了。
可惜那晚上他一无所知,抱着别的女人酣睡。那之后知道了,也安慰自己说如果是大事皇后会再来找他,既然没有再来,就是不要紧的事。
是他不在意燃儿的生死。
皇后打了柳妃板子,他不能因为柳妃责罚皇后,就想着在莳萝宫住上几日给她安慰。哪怕这些天他去一次未央宫,都能知道燃儿状况不好。
他竟然能狠心到一次都没去。他是没有责罚皇后,但是他的所作所为不也是对她的无声谴责。
包括那天,琼华都跪在莳萝宫外面说请陛下去见娘娘最后一面,他却还依着柳妃的意让皇后多等一会。
东里延用力的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是他舍弃了和燃儿的最后一面。
他没有资格去怪任何人。
「父皇,你别这样,母后也不想你这样。」太子劝道。
「你母后好恨的心!」东里延瘫坐在地上,「我们二十余年的感情啊,她非要这么走,她想朕愧疚一辈子。」
「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朕为了她顶着多大的压力,后宫进人朕也是不忍朝臣弹劾她。」东里延喃喃道,「朕哄了她一辈子,难道一时偷懒走神她就忍不下,就这么恨朕?她既然恨朕,她直说呀,朕哪次没依着她。」
「羡慕容王遣散后院吗?朕也可以做到。她有心去说合容王两口子,却一点机会都不留给朕。」东里延泪湿长襟,天人永隔,燃儿,你对我太狠心了。
「我想母后并不恨你。」太子耷拉着眉毛说,虽然宫人都说柳妃像母后年轻时候,但是他觉得不像,母后也觉得不像。
同样宫人都说父皇宠爱柳妃还是喜欢母后才会这样,他觉得不是这样,母后也觉得不是这样。
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有替代,他喜欢母后,谁也替代不了母后。
母后揉着他的头说,「亲情自然是不可替代,但是男女之情是可以有替代的。虽然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但是年轻貌美的女子永远有人动心。只是移情别恋的人找替代品,对后来者不公平,对前面一个人来说也恶心。」
「你既能找人替代她,就是你没那么爱她,既然没那么爱她又说什么深情。」
父皇现在痛苦的好像恨不得跟母后一起死,母后却怅然若失地说父皇没那么爱她,那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爱情到底是什么?这么难缠,他不想要。
「姑母让我把这个给父皇。」太子想到东里瑶临走说的话就复述道,「她说她回京两次都没好事,以后不回来了,等她死后让人送灵回京,她想葬在皇祖母身边,或者是母后身边也行。」
见东里延没有反应,他把画卷留下后悄悄出去。
父皇他也需要时间接受母后不在了这个事实吧。
他走后不久,殿内响起痛彻心扉的呼喊。
「燃儿——」
8
我给东里瑶留了两幅画像,一副是我穿皇后常服处理宫务,是她不常见到的样子,从前的小姐妹,现在学着当一国之母也有模有样。
一副是我十五岁在未央宫桃树下,这是她最熟悉的样子,那两年,我们形影不离,是彼此最亲密的人。
我不知道她会给哪一副给东里延。是的,说要狠心的我还是给东里延留了一幅画,我死后他肯定大受打击,还是留一点念想给他,要不然他太可怜了。
我爱他到我死的那一刻,这样我们相爱的时间就是一样的了,这很公平。
东里延打开东里瑶的画卷,里面是十五岁的林燃对他盈盈一笑,他仿佛回到那个时候。
他第一次见林燃时,殿内还有其他姑娘,规矩到嘴角扬起的笑容都一样,林燃就排在末尾,她个子娇小,一团稚气,说是认错,其实是撒娇,跟母后说她身子不好,不耐久站,不耐久坐,说好是进宫侍奉娘娘,怕到时候要给娘娘添麻烦。
母后笑着允了她不必久站,不必久坐,「你就在本宫跟前当个开心果。」
之后我才知道他是林太傅的孙女,因为自小身子弱,不好婚嫁,老封君想送她到宫里住一段时间,顶一个皇后教导过的名头,日后好说亲。
她人小嘴甜,不多时就能哄得未央宫上下都对她喜爱非常。难为同批进来的人各有心思,互相比较,对她也很好。
她们以为一个病秧子怎么能当太子妃?
一个病秧子为什么不能当太子妃?
谁当太子妃不得太子喜欢吗?
我看她古灵精怪,因为身体缘故不怎么读书,但是脑筋快口才佳,歪曲典故乱讲故事,可爱的很。被戳破也不恼,立即就夸戳破的人读书好,有文化。
言辞真诚,让戳破她的人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较真。
我见多了皇妹喝药时的惊天动静,第一次看燃儿面无表情喝那么大一碗汤药,明明身体苦的发颤,她还要甜笑着说一点都不苦。
怎么会不苦呢?
她只是习惯了,从小喝药比吃饭还多的人,因为心疼母亲的眼泪,再苦的药也能笑着饮下,「因为我的身体让家人担忧已经是不孝了,若因为药苦就不喝,就更是罪加一等。」
她怎么这么善良,这么体贴。
我喜欢她,我要她当太子妃!
母后知晓我的心思后其实想过把林燃送回林家,但是我沉默的跪在她的寝殿外,如果不是她,我宁愿不娶。
母后让我自己去取得林家的同意,我就登门拜访。林太傅,父皇的老师,第一次听闻我的来意后立即吹胡子瞪眼,连礼数都忘了就要恭送我回宫。
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保证我会对燃儿好,燃儿的身体我比大夫还熟,对燃儿身体好的奇珍补品,我都能弄来,「太傅用心娇养的一朵花儿,还有谁比孤更有能力呵护她。」
好不容易搞定了母后和林家,林燃也知道了我的心思,她说她草包,娇惯,一无是处,不配做太子妃。
这都是她刚进宫那年我为了引起她主意故意说的,没想到她记仇到今天。
我只能让母后把未央宫上下都叫来,我当众夸她聪颖良善,至纯至孝,才思敏捷,玲珑心肝,看着她亮晶晶志得意满的小模样,我愿意把世间所有美好的词语都用来形容她
夸了小半个时辰后终于词穷,我看着她的脸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燃儿娇憨,令孤见而忘忧。」
她不好意思地走到母后身边,我的太子妃终于落到我怀里。
燃儿是天底下最好的妻子,不夸张地说,我只要看到她的笑容所有的烦心事都不翼而飞,她是那么体贴又善解人意,她搂着我的脖子撒娇,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外人都说太子对太子妃极好,但是还不够,他们怎么知道太子妃对太子有多好呢?
我们快活了两年时间,我所烦闷的不过是东里瑶又来缠着太子妃,让燃儿陪我的时间变少。
燃儿最近胖了不少,抱在怀里沉甸甸的,但是我不敢打趣她,她一副美人骨,想胖一点都难,哪里会嫌她胖。
因为她这好气色,林家对我也终于和颜悦色,不过在知道燃儿发胖是因为怀孕四个月后,林家和善的笑容再次消失。
燃儿知道要是早被发现怀孕肯定就留不住这个孩子,等发现是四个月,强行打掉孩子无疑是要她命,谁都没办法,只能让她生,她倒是一脸得意,握拳表示,她肯定能一举得男。
「太子有自己的继承人,朝上那些只会盯着人家后院的酸儒大臣可以闭嘴了吧。」
我从来不把外面的风雨带给她,但是她都知道,她就是这么冰雪聪明,又勇敢。
我没有她那么勇敢。
在登基后朝臣对我的催生是太子时的几倍,即使我立了太子也于事无补,到后期他们直言不讳皇后善妒,说皇后体弱霸道,不是长寿有福之相。
虽然我当时就把那个人革除官职打了板子扔出去,但是我还是害怕了,我怕在那么多人的咒骂下,我的燃儿真的会被影响。
我抱着她解释了一晚上,她虽然伤心不解,但也点头同意了。
后宫消无声息的多了一位慎嫔。
后来朝臣们叫嚷一次丰盈后宫,我就多一位嫔妃,就算是大选也只是留下一些伺候人的宫人。
前几年我真的没有碰过那些女人。
但是第一次宠幸是怎么发生的?酒醉?我对伤心的燃儿解释说是酒醉,但其实当时我是清醒的,我知道面前的女子不是燃儿,她身上没有那股药味。
人的堕落只在一瞬间,我怜惜燃儿,床帏之间多有温存,但是在别的女人身上不用。
我一边觉得对不起燃儿,一边又没办法被这份恣意吸引。
我偷偷摸摸的去临幸宫妃,然后再在燃儿面前认错狡辩,渐渐的,我也不用去跟燃儿解释我又睡了谁。
因为她只会平淡笑着对我说没事,皇帝对后宫本就有雨露均沾的责任。
我心虚的想即使我宠幸别人,心里最要紧的还是她,我最爱她,她身子不好,我也是为她好。
但是我越来越不敢去见她。
她身上恩威并存,有看破世事的不以为意和淡淡的疲倦,越来越有母后的样子。
再看到从前让我心动的小娘子,东里延失声痛哭,是我,我把鲜活的小娘子变成宝座上的菩萨。
是我让她郁郁而终。
9
皇后出殡当天,东里延才出现在众人面前,头发胡茬花白,消瘦,拄拐而行,他非要亲自送皇后的灵柩去皇陵。
群臣劝陛下莫要哀毁过礼。
「朕与皇后少年夫妻,恩爱不疑,皇后早逝,朕痛彻心肺,恨不能以身相随。」东里延说的很缓慢,「如今能做的也就是送她最后一程,怎么就过礼了?」
当然是你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随时会跟着皇后过去。
太子消瘦的也只剩一把骨头,父子两送到皇陵,待在墓室不肯出来,朝臣命妇跟着在皇陵吹冷风。
琼华冷眼旁观皇帝的样子像是真的悔了, 「娘娘其实还是给陛下留了一句话。」
东里延满脸希冀的看向她。
「娘娘说莫要为她伤心,她身体不好不是你的错,下辈子长点眼睛,选个身体好的妻子,免得再当鳏夫。」琼华的口音有七八成像皇后。
东里延恍惚看到林燃娇嗔说话的模样,他苦笑着把自己穿着的外袍脱下盖在棺木上,还有自己的朝珠和发冠,以物代人。
「说你自己才是,下辈子擦亮眼睛选个长情的男人,不要再选朕这样半路背信弃义的人。」
夫妻不止有情还有义,让你孤零零面对死亡,是我负你。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死,留着这些东西先陪着你,这墓室又冷又黑,你别怕。」东里延对着棺木哽咽,「如果你不想要我陪伴,就把这些抚开。」
「等到墓室再开,太子知晓你心意就不必将我们合葬。」
燃儿气性大,若是没消气就和他葬在一块肯定别扭。
虽然舍不得,但是他不能再做让燃儿不喜欢的事。
琼华完成皇后交代的事后,想在皇陵前自尽,被东里延拦下,「皇后入陵的好日子,不要见血。」
「我知道你舍不得皇后,但是皇后肯定也舍不得你死。」
「朕要你在未央宫活着,就像娘娘在时一样。」
东里延回宫就住进了未央宫,其实燃儿对他才最大方,给别人画像信物算什么,她给他留了整整一个宫殿。
他们在未央宫初遇,相处,动心,赐婚,最终又成为这座宫殿的主人,每一寸砖瓦都留着他们的记忆。
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就不会再让未央宫有新的主人,他甚至把皇后之前遣散的那些人又都找回来,什么都不为,就为了好像皇后还在一样。
皇后死后一年,朝上就有人提议择立新后,都被东里延驳了回去,再提就翻脸,不是夺官就是打板子。
皇帝意志坚决,久而久之,他们就不提了。
后宫的嫔妃自从皇后死的那天起就再没见过陛下,柳妃仗着自己先前得宠,想着去宽慰陛下,面都没见着就被陛下叫滚。
他曾经喜欢柳妃装扮成皇后年轻的样子,现在看了只会双目刺红,他觉得自己恶心,觉得柳妃恶心,将她贬为贵人,住的远远的,这辈子都不想看见她。
柳妃惊慌失措,她不明白先前还搂着她甜言蜜语的陛下怎么突然就变了心意,她入宫时帝后已经淡淡,她没见过陛下爱人的样子,以为对她的宠爱就是全部。
她不知道陛下真的可以为了皇后,油盐不进。即使她打扮的再像皇后,也不会再来看她一眼。
东里延以为自己只是中途放松一下,他的心他的情都只是林燃一个人的,但是他没想过,放松一下就再也回不去。林燃用决绝的告别告诉他,他放松的爱情,她不要了。
冬去春来,太子守孝期满,娶了太子妃,东里延依旧不去后宫,他在未央宫当和尚,整个后宫都变成冷宫,所有人都只能无望消耗着自己的青春,其中柳贵人的落差最大,最后竟发癔症说自己是皇后,要去见陛下。
被人捂着嘴送到冷宫,在那里,就真的无人在意她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