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春日游,杏花吹满头(李砚篇)

她走后的那些天都在下雨,这样也好,可以认为她是因为下雨而回不来。

言言整理路芷和他的房间时,发现她没有带什么东西走,好像只是带走了自己。

一只彩绘燕子纸鸢静静地躺在箱底。

「这是什么?」李砚问。

言言拿着纸鸢怔了一会儿,方才回李砚的话:「这是我给小姐做的纸鸢。」

「纸鸢?」李砚拿过纸鸢,「做得不错。」

「只可惜小姐一次都没有放过。」言言继续整理她的东西。

许多街上买的小玩意儿,陶土娃娃、香囊、针线包,练的字,舍不得扔掉,还有一只盒子,雕着一枝竹枝,只上了层漆,里面装着几颗药丸,散发陈旧而浓烈的药气。箱子底端,是一张烧焦的纸,展开了看,原来是她画的竹子。

疑是故人来。

李砚拿着纸鸢,自嘲地笑了笑,瘫坐在椅子上,心中嗡然响起声音:「我后悔了,小公子,我后悔了。」一低头,彩绘纸鸢上晕开一小圈的颜色。

那日他与樊家亲信约在花月阁,未曾想出门便遇见了她哥哥。

「你从哪里出来?」路堇快步到他跟前,揪住他的衣领,眼中燃起的火似是要把他烧作灰烬。

李砚推开了路堇,拍了拍身前,慢悠悠地指着花月阁,说:「从那里,路兄刚刚不是看见了吗?」

路堇动了怒,和他动起了手来。杨谨想拉开他们,却李砚被喝退:「不许插手!」

「你对得起我妹妹吗?你对得起阿芷吗?」路堇一面怒吼,一面出手狠厉,李砚身上挨了好几拳,同时他也奋力还击,重重地打在路堇身上。

像是非要把他打死不可,路堇丝毫不减劲力,但他就是不想叫人帮忙,想好了要和他狠狠地打上一架。

路堇一拳到脸上,口腔一股腥咸弥漫开来,他也对着路堇打了一拳,可打伤的并不是路堇,是小公子。

她有些站不稳,他忙忙去扶她,路堇先他一步扶住了她。她捂着额头,眼里噙着一汪眼泪,渐渐又退了潮。

一定很痛。李砚皱着眉,用拇指蹭了蹭被打伤的脸,本想看看她有没有事,却又克制自己,不要去理她。

「他是我丈夫,我自然要护着他。」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砚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思量过后,才知道她是为了她哥哥。

他还是想相信她。她拉着他的手走的时候,他已经快相信了。就像是闹完别扭的小夫妻,还是和好如初。

但她都承认,她是骗她哥哥的。

李砚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又当了一回傻子。

他不想再理她,将她抹去,如从前一样,喜怒哀乐只为自己。

「王妃病倒了。」

他不想听到关于她的消息,于是又寻了些事情来做,好让自己忙起来,不去想其他的事情。但是,纵使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处理他的事务,可他能感觉到心中总有一只雀儿轻轻地啄着。

搁下笔,瘫在椅子上,随手拿起扇子在桌子上敲。

下朝时,路大人拦住了他,向来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卑下。

「殿下请留步——」

李砚回过头看他,恭谦地作了个揖道:「路大人。」

「犬女无礼……」路大人似乎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说完这句话,「还望殿下海涵。」

「大人何出此言?」李砚问。想来是路芷的小丫头告诉他的。

「本来不该对殿下说这些,之前为了获儿,路某行径犹如卖女……」路大人低下头,朝李砚拜了一拜,直起身,继续说,「可阿芷是我唯一的女儿,还望殿下能好好对她。」

「大人是何意?」李砚隐隐觉得有点难受,一向执拗的路大人低下头求他。他也明白这一低头,路大人丢了他的傲气,只为了他当初狠心舍下的女儿。

李砚曾以为她对路大人根本无足轻重。

「衍州一事,路某做了件错事,路某心中有愧。阿芷不懂事,若是有哪里惹殿下不快,希望您不要和她计较,路某……愿效犬马之劳。」

路大人再次向李砚一拜,被李砚扶住,说:「路大人言重了,你我翁婿一场,不必多礼。我自有分寸,不会欺负小……阿芷的。」

看着路大人离开的身影,李砚觉得他变了,那个满朝文武皆敢得罪的路大人,居然低声下气地求他。也许他一向是很爱路芷的。

心里的那只雀儿越啄越用力,让人难受。

人不是应该都有一条软肋吗?他自认为有能力保护这根软肋。

他还是愿意当一个好丈夫。

她的病却迟迟不好,是忧思成疾。他想起成亲当日,他说过此后不会让她不开心,但她此后的不开心,似乎都与他有关。

「我想带她去安国寺,你说给的钱多些,是不是就更灵验些,她的病能快点好?」李砚问杨谨。

杨谨惊讶地看着李砚,问:「爷不是不信这个吗?」

「我现在愿意信了。」

李砚在佛像面前许了个愿,转头看看小公子,她还是不信的,只是迁就他。他觉得自己很无理取闹,小公子对他冷漠,他会难受,小公子顺着他的意思,他还是会难受。

后来他想清楚了,只是因为她不爱他而已。

她爱的是明律,所以他很嫉妒明律。这寸阴暗的火焰乱窜,既把他自己烧伤了,也要把别人烧伤。

烧伤的是小公子,他誓要保护的人。

她吐了好大一口血,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微闭着眼,还是要挤出个笑容来讽刺他。他抱着她,才晓得他保护不了她。他一直害怕小公子会因为他的感情而伤害他,所以他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刀子。

小公子边的鲜血,真像成亲那日铺天盖地的红色。

在被这片红色禁锢之前,她没有这样的凄然之色。

他想起她抬头看杏花的样子,春光正好。

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明玥筝曾和他说过。

她凄厉地诘问他,剧烈地咳嗽,像是不堪束缚的鸟儿,明知无望,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撞在笼子上。他抱着她,任由她捶打,轻轻地拍她的后背。

「我答应你。」话刚出口,他便觉得心中一阵钝钝的疼痛,她慢慢安静下来。

「我放你走。」李砚抱得更紧,像是最后的告别。

安国寺中,他看了身旁的人一眼,虔诚地对着佛像许愿。

愿小公子不要离开,或者,不要太快离开。

樊家的细作策反成功,太子舅舅陈麾果然起兵造反。

「老杨,你要好好保护她,知道吗?」李砚对杨谨说。

「职责所在,定不辱命!」杨谨抱拳道。

李砚便披上战甲,联合樊家作战。虽然早有部署,可对方终究还是边防精锐,战况仍然紧急。

那个位置是他的,他想得到的,一定会得到。

一场鏖战,由李砚取下陈麾的首级而告终。

他赢了,可是死伤了许多人,有双方的兵士,也有京城中无辜的百姓。在大战开始前,李砚早就预想过这种结果,不择手段,于他而言亦不可耻。但是真的看到尸横遍城的场景,他又不得不怀疑他所作所为,究竟意义何在。

李砚咽下这份酸涩,无论如何,他赢了,这就是结果。

回到王府,开门的一瞬,他已经看见了小公子的身影。

这几日见惯了战场的生死寒凉,仿佛突然闯进一丝暖色。李砚脱下战甲,将他的暖色抱在怀中,仿佛要摁进心里。

之后,樊家的势力与日俱增,圣上早有不满,于是便想用明家压制樊家。

娶明玥筝,就是圣上暗示的结果,李砚清楚,明大人也清楚。

他故意将要娶明玥筝的事情告诉小公子,可她只关心他什么时候放她走,对他的事情不以为意,他便一直搪塞过去。

若他知道她要受那样的伤害,他会早些放了她。

「你以为我会在乎她的生死吗?别忘了,我今天刚娶了一个,她死了刚好扶正,」李砚优哉游哉地说,「倒是你们,拼死拼活杀了一个对我毫无影响的人,不知意义何在啊?」

他故作淡然,明律只怕是个傻子,居然放下剑朝刺客走去。可他又嫉妒他的傻,因为李砚不能和他一样傻,他顾虑的太多。

那刺客似乎有点动摇,却又重重地划了小公子一剑,她痛苦地叫了一声,可他仍要装作漠不在意,却不自觉地向前了几步。

「她在我手上,你根本不敢杀了我,」那刺客得意地笑了,「明大人不敢,你也不敢。」

「我会!」李砚说,「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你面前把所有与你有关的人都杀了,把你重视的一切都毁了!你要给你主子卖命,我也有办法弄死你的主子!」

「你放我走,我就放了她!」刺客的声音显然没有之前有底气。

「你凭什么和我讲条件?」李砚的话里皆是压迫之意,那刺客一手抓着小公子,另一只手在小公子脖子上架着剑。

「你不敢动手!」那刺客便一步步离开,明律想跟着他一起走,被李砚拦住,微微皱眉道:「冷静!」

明律止了步,忍着极大的怒气,低声道:「她是你的妻子,你应该保护好她!」

「我知道!」正因为如此,救她的一定会是李砚。他朝杨谨作了个手势,匆匆去追刺客。

小公子被他放在马后,而且他们距离也远,稍不留神就会射中小公子。

她刚刚肩上被划了那么重一剑,血染红了她半边肩膀。李砚思绪渐乱,几次想拉弓射死刺客,却又不敢。

除了追刺客,似乎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突然,一声痛呼传来,马后的小公子摔了下来,李砚立即下令:「放箭!」

李砚慌忙来到小公子坠马的地方,所幸草长得很茂密,她摔在草丛中,双手护着头,身体一侧都是血,李砚抱起她,她的血就黏在他身上,血腥的气息就萦绕在他鼻尖。李砚从衣服上割下一块布条,帮她止血。她安静地躺在他怀中,像是一点点凉下去。

「快传太医!」李砚吩咐杨谨道,一面连忙快马将小公子带回王府。

太医们慌忙为她敷药,接骨,忙乱了半宿方休,只是她还未醒。

言言哭成了泪人,守在她身边不肯离去,李砚也由她,和她一起守着。

「殿下,您先休息吧,这里有我守着小姐。」言言劝道。

李砚摇了摇头,说:「她是我的妻子。」

良久,小公子双唇相碰,应该是口渴了。李砚倒了水喂她,才发现她是在说胡话,双唇翕张,只是没有力气,他隐隐约约听到她说什么。

明律。

天快亮的时候,她发起了烧,眼角一直有眼泪涌出。李砚又慌忙叫太医进来,为她针灸,喂药,却仍不见好转。

「太子妃怕是凶多吉少……」一名太医说。

言言刚想骂那个太医,只见李砚揪着太医的衣领吼道:「你敢让她凶多吉少,我也让你凶多吉少!」

太医吓得抖如筛糠,只好继续施针。

「爷,您别担心……」杨谨劝道。

「那里躺着的是我的妻子!你叫我怎么不担心!」李砚一顿抢白,杨谨哑口无言。自觉失控,李砚忙住了口。

他在床前守了一天,帮她擦脸,擦手。太医又施了一次针,到了傍晚,小公子才渐渐退了烧。

「爷,您也该吃点东西了。」杨谨劝道。李砚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吃过东西,胃里有点灼烧的感觉。

「若是太子妃醒了,言言会马上告诉太子的,这里有我,您放心吧。」言言也一夜未眠,坐在床边看着她。李砚想起言言也没有吃饭,说:「你也一同用膳吧。」

言言摇头,无语凝噎。

起身时有点发昏,李砚揉了揉太阳穴,洗了把脸,有人缓缓敲门,开门看,是明玥筝,神色憔悴,像是没有睡好的样子。

「阿筝,真是抱歉。」李砚柔声说。

明玥筝摇了摇头,说:「不用抱歉,阿芷她……我能进来看看吗?」

李砚同意后,明玥筝便进来了。

「言言,你先休息一下吧,我看着阿芷。上次我哥哥坠马也是我照顾的他,你放心,好不好?」明玥筝拿出一条手绢给言言拭泪,言言像是找到了支柱,更加泣不成声。

「明……明小姐……小姐她……她一定很痛……」言言用手绢捂着眼睛,明玥筝抱着言言,轻轻地拍她。

明玥筝看了看李砚,说:「我知道你们守了一天了,累了就歇歇吧,这样轮流照看着,也不至于累倒了,你说对吗?」

李砚继续揉了揉太阳穴,脑中却越来越乱。

夜幕降临,墨色浓重,离她昏迷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

「她为什么还不醒?」李砚焦躁地问一个太医。

太医唯唯诺诺地说道:「相信太子妃吉人自有天相……」

「我要你治她,我信的是你,不是天!」李砚指着太医说。他知道,这个太医是怕他动怒,所以才闪烁其词。他向来什么都不信,他只信他自己,如今却谁也没有办法。

此时他像得了一线生机,将希望寄托于天。

他在庭中设案焚香,朗声道:「李砚上告于天,下告于地,若有鬼神要索我妻之命,便来找我,勿动我妻路芷!」

说罢跪在地上叩头,将额头磕得红红的,继续说道:「我李砚做的事,本该报应在我身上,不要伤害我的小公子……」

后来也疲累了,杨谨扶他起来,他又忙忙进屋看小公子, 还是闭着眼,未曾醒来。

「小公子……」

「路芷!」

「路芷!」

「路芷!」

「你醒来我就放你走,路芷!你快醒来!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听见了吗?」

「路芷!」

……

她的手指动了动,李砚怕是自己的错觉,便用力掐了自己一下,顿觉清醒,再看她已经慢慢睁开了眼。

「你醒了!」李砚的声音颤抖,将眼中的雾气凝成水珠,自眼角蜿蜒而下。

小公子烧了许久,说话也不太清楚,还竭力向他笑了笑,表示没事。

李砚害怕她再有事,便移榻到床前照看她。她肩膀上的伤口很深,六月又是暑天,伤口便常常发脓,李砚便帮她换药。

「叫言言帮我换药吧。」小公子说。

「我有愧于你,」李砚擦干净伤口上的脓血,慢慢将药粉倒在伤口上,「我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做到,我心有愧,让你置身险境。」

「我不怪你,我现在还活着,」小公子笑道,却在李砚缠纱布的时候痛到表情扭曲,「哇!你能不能轻点?把我言言换回来吧!」

「不换。」李砚口里说着,手中劲力减了几分。

「你愧疚个鬼……」小公子嘟囔道。

李砚包扎好伤口,对她说:「你好了,我让你打我一顿再走,我绝不还手,你要快点好。」

「好啊。」小公子说。

过了快两个月,小公子可以下地了,便邀着阿筝晒太阳。

庭院之中,小公子坐在椅子上,阿筝坐着张比较高的凳子,在她身后帮她梳头发。言言便在一边给她们削果子。她们像是聊着什么有趣的事情,时而大笑起来。

「你看,她们很开心。」李砚对杨谨说。透过小窗看着她们,他舒心地笑了,转而又是落寞。

路堇投降是始料未及的事情。

按照路堇的性子,他是绝对不会投降的,此事存疑。

圣上大怒,要将路家满门抄斩,李砚连连求情,打通了许多圣上身边的人,才将抄斩判为流放岭南。

只是樊家有些奇怪。自他娶了明玥筝,樊家已经知道他的心思,这次路家一事,樊家几次上奏,处死路家一干人等。只是他太急于求成,没有算计好,圣上对樊家的提防之心,樊家越是要针对路家,路家脱险的机会反而大些。

他有私心,他还是将小公子锁在了身边。

那夜的月色清凉,她起身到窗外看月色。自古,月亮都是无情的,只是让人多情。看着月亮她会想起谁呢?是今日作别的家人,还是……李砚不再想,不由自主地起了身,到她身旁。

如果是月色太凉,他可以帮她赶走那些寒冷。

她本身就是寒冷。

听说明律和贺家小姐定亲了。

虽然李砚承诺过许多次,再不会伤害小公子,但是关于明律的事情,总是会让他想起那日她昏迷的时候念着的名字。

他偏要告诉她,她喜欢的男子要与别人成婚了。

她没有像上次那般,会不会是她已经不喜欢明律了呢?可是后来他才知道,她只是在忍,或者说,学着隐忍。

把所有的心事加在一起,放在心中,只让自己慢慢消磨,也许比她上次吐血要难受一点。

「是因为太子妃没有亲人在京城了吧。」杨谨说。

没有亲人作为依靠,她就只能靠自己了。

心中那只沉静许久的雀儿又开始啄他的心了。

路堇的死无疑是将她压垮了。

她再次吐了血,却始终缄默。送走大夫的时候,大夫和他说,这是心病,若是太子妃已无生念,怕是石药无医。李砚送走大夫,却没有回房,只是在一个角落中,遮住眼睛,却有大片水泽从指缝间流出。

无声呜咽。

良久,他才回房。

「大夫说你没什么事,好好休养,别的不要想太多,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你告诉我,我来解决,」李砚说,「不要伤害自己,好吗?」

李砚小心翼翼地喂她喝药,等她睡下才离去。

他找到了宁岁初,后者对他很是防备,

「我是路芷的夫君。」李砚说。

「我知道,路堇说你对他妹妹很不好,」宁岁初怒视着他,「你想抓我回去吗?」

「不,我是来求你。」李砚对宁岁初低头一拜,宁岁初甚是惊讶:「求我什么?」

「为了她哥哥的事情,阿芷现在情况很不好,忧思成疾,终日昏昏。我想求你劝劝她。」李砚还是低着头。

宁岁初立即到他府上见了路芷。这么久,她终于哭了出来。

后来李砚便和明律一起找寻樊珂的罪证,只是颇为困难。樊家的根基日渐深厚,要将这棵大树撼倒,着实不易。

他与明律相见时,明律问他:「路小姐还好吗?」

本来想讽刺他几句,他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该再问前尘往事,可李砚却未如此。他说:「她已然好了许多。」

沉默片刻,李砚继续说:「等此事了结,我便休了她。」

明律苦笑一声,颇为沧桑,无可奈何,也不愿多谈,向李砚告了辞离开了。

李砚记得每日回府给小公子喂药,同她说说话,告诉她哪里的风景独好,哪里是京城吃喝玩乐的好地方,以后一定要带她去玩玩。

可他还有以后吗?

冬月到了,明律终于成亲了。他不想告诉小公子这个消息,只是她自己知道,所以她把她画的竹子烧了,看着火舌舔舐纸张,面无表情。

「舍不得可以留着。」李砚有点不忍心。

「舍得。」小公子还是一张一张地烧。

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

火渐渐把墨竹埋没。

冬月初九,是小公子的生辰。

但她无心于此,幸好他准备了一份礼物给她。樊家被扳倒了,路堇平反,路家也免罪了。

「还是朝堂弄权的把戏。」小公子苦笑道。

未免让他心虚。

「我不想留在京城了。」小公子说。

等过完冬天吧。纵使此后再不能长伴左右,也不愿让你带着对京城的寒凉回忆离去。如果要走,就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吧,那时候阳光正好,山高水远,前路无阻,还有你喜欢的杏花,也会开的。

李砚最后带她去了一次观景楼。

白雪皑皑,依旧繁华。

此去经年,她断然要与这京城毫无瓜葛了。她会把这里的一切都抛得干干净净,就像她的记忆中下了一场雪,把所有不喜欢的回忆掩埋起来,结上厚厚的一层冰,在记忆的最角落处暗淡。

他也会被忘记。

李砚轻吻她的额头,她连忙后缩。他不是想让她记得,是他不想忘记。

「希望你想要的一切皆得偿所愿。」

这是小公子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他不敢为她送行,思量许久,躲在暗处为她吹奏了一曲,为她送行。

《沧海一声笑》。

愿你此去,自在逍遥。

你会抬起头看杏花,笑意比春阳更美好。

马车渐渐远去,他的笛音也渐渐不成调子。最后,他放下了笛子,眼眶痒痒的。

李砚拿着纸鸢发呆,言言唤了几声:「殿下?」

他回过神来,将纸鸢给言言放好。

雨已经停了,李砚打开了门窗,那棵樱花树又开了花,只是没有去年的样子。年年岁岁花相似,其实也不相同。

天还是昏昏暗暗的,她一定带走了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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