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或女生可以不自爱到什么程度?

恰好这时他手机震动,是肖纤纤。

他瞥了我一眼,松开了我,压低了声音接起电话:「喂…」

肖纤纤明朗的声音在听筒那头传来:「我到门口了,你在哪

里?」

陈尔正要开口,我却忽然倾身抱住他的腰,踮着脚,轻轻咬了

一下他的喉结,用气音挑衅他:

「别回答。你猜,她多久能找到我们?」

陈尔僵在原地。

资料馆的门被轻轻推开,肖纤纤的脚步越来越近,陈尔却始终

没有推开我。

一方面是担心动静太大,让肖纤纤看到。

而另一方面,我的直觉告诉我,是因为他不想推开。

他站在书架前的身姿,像阳光下的向日葵。

而我知道,向日葵的背面,是永恒的阴暗与满目疮痍。他无法拒绝这样的游戏。

我得寸进尺,手也不再安分。

他终究忍无可忍,摁住话筒,咬牙切齿地吻了下来。

「……怎么了?你到底在哪啊?……喂?」肖纤纤尽量保持耐

心。

可清淡柔和的嗓音仿佛在为他助兴。

唇齿之间的私语,禁忌的游戏。

他搂着我的腰的手更紧,把愤怒的吻加深。

直到陈尔吻够,这才拿起话筒对那头说了一声:「哦,刚才信

号不好」,又镇定顾左右而言他。

肖纤纤的步伐与声音逐步靠近,我掰下他环在腰上的手转身打

算逃跑,却又被他拉住,只见他在我的掌心挠了挠,嘴角动

动,对我做一个口型:

「妖精。」

我侧头对他眨了眨眼,很小声留下了一句:「好好约会。不要

想我。」

然后转身一溜烟跑了。图书馆的光透过旧纱窗照在书架上,从另一方书架跑出没几

步,我就看见了肖纤纤。

她一愣。

我弯了弯嘴角,用陈尔恰好能听到的声音,落落大方对她打招

呼:

「嗨,师姐好。」

我这次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不过是要证明我对他的价值,与吸

引力。

女神一般的肖纤纤的确应该是陈尔的天生一对,她聪明、正派

又正直。

可惜她永远没法真正虏获陈尔的心,毕竟:

吸引一个底线低男人的方法,从来只有一个——

比他更没有底线。

但我可以。

图书馆事件之后,陈尔终于彻底发现了我的好。

我用超越底线的方式,替自己拿到了一张门票。用他的话说,我有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变态情怀,于是他开

始把我当成一个「可塑之才」来宠爱。

他开始没事就来找我,和我发微信,找我吃饭,耐心教我各色

各样的东西:

看电影、看话剧、听音乐。

将他的一切品味灌输于我。

随着两个人明目张胆地靠近,到后来,他去哪里都不再避讳带

着我。

甚至会带我旅游,一起逛商场时给我买衣服、送礼物。

手笔夸张到吓人。似乎真的一点也不差钱。

我这才知道他父亲就是香港陈姓明星(现在已经退居二线

了),早年在港台火了之后,从95、96年开始,在北京买楼。

对,不是买房,是买楼,那时候北京的房价低到难以想象,而

那时候的明星们买腻了港台的豪宅,就开始在北京上海不要钱

一般地投资买楼。

我开始迷恋在社交网站上炫耀自己的包包、鞋子与口红,也就

是,直白的炫富。

我知道这样很招人烦。但我忍不住。

这种心态你不知道能不能理解?

就是,但凡你忽然体验到了一件从未体验过的生活,巨大的满足感与成就感会迫使你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你刚刚解锁的成就。

迅速被财富笼罩的身体,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贪婪,像是饿急了的乞丐。

而暴发,本来就是一种低贱的心态。

刚开始的时候,我每天都特别特别的饿,从心理到生理双方面的饥饿。

甚至会在和陈尔出门吃饭之前,先在楼下便利店买一大袋的垃圾食品狼吞虎咽,等到把最后一片薯片塞到嘴里。我才能镇定又优雅地继续扮演白富美。

用室友的话说,我偷偷在宿舍里吃垃圾食品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千与千寻》里的那头猪。

眼神中都透露着末日狂欢。

是的,在此前的二十年里,我疯狂压抑着我的欲望,我的感情。执着地追求财富与地位。

而现在,当我终于拿到入场券的那一刹那,那名牌包包与衣服被我捧在怀里的瞬间,我满足了。

我不知道爱情与金钱更爱哪一样,但都不重要了——陈尔能给予我爱情,也能给予我金钱。

现在回想起来,这段一点点被填满,而又陷入爱情的时光大概是我一生中最幸福也最愚蠢的一段时光。

事实上,再聪明的女孩子一旦坠入爱河,就会变成世界上最傻的那一个。

那时候的我,我没有去思考、总结为什么他选的是我,更没有想办法去维系并延展这一段关系。

甚至,我开始幻想他能给予我婚姻——

在我们相处到第二年的时候,也就是我大四、陈尔博三那天,陈尔带我去见过一次他的父亲。

见面地点在他在北京的另一套城区别墅里,他父亲的普通话说得很好,人也慈眉善目。家里到处挂着父母年轻时候的照片,是另一个时代的辉煌。

他嘴上称呼我为「小同学」,问了我几句专业,谈起了爱好,走的时候还夸了我有灵气。

又当着我的面特意叮嘱了陈尔一句:「好好相处啊。」

我飘了。

其实那时候在学校里已经有很多关于我的传说了。

传闻都说我是江南富商的女儿,是学院的校花。

是陈尔的正牌女友,也是名副其实的白富美。

我确实把大把的时间都用来扮演一个真正的白富美,装作家庭幸福,衣食无忧长大。

当然,还有一种被我忽略的窃窃私语,它们揭发我是拿了助学金才交得起学费的贫困生,全靠没有节操与底线才飞上了枝头做假凤凰。

那又怎么样呢?我嗤之以鼻。

不到22岁的我,最贵的时候浑身上下加起来就是几十万的行头,甚至每个月能够给家里汇钱,妈妈在我的帮忙下,很快盖起了小房子。

我精心维护我所得来的一切。

我也成了众人口中阳光下自信优雅的向日葵,尽管,它背后是满目疮痍与不堪——

我后来才知道,「忠诚」两个字从来没有出现在我们这段关系里。陈尔在与我确立关系的两年内,依然在不断寻找并迎接各类送上门来的刺激。

男人出轨的蛛丝马迹太多,怪我一开始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选择性忽略。过往的情场从来一帆风顺,哪怕黄昊也是在我的安排下才不得已出轨。

陈尔是第一个意外,而我后来才知道,之后会有更多的意外。

这世界的道理正是:哪怕女人掌握再多的情感技巧,哪怕是撩汉高手,也永远无法保证男人的忠诚。

才20出头的我没办法接受男友的欺骗,那是我最痛苦的一段时光。误以为地位牢固有恃无恐的我开始使出一些昏招:

比如歇斯里地让他赌咒发誓不要出轨,甚至要他24小时报备行踪,疑神疑鬼。

并且,我开始着急起来,甚至急功近利想要逼婚。

这些在现在大多数聪明女生看起来都是感情大忌的事情,我那时候几乎都做了一遍。

也导致陈尔对我变得越来越冷漠,用他的话说,我变得陌生,简直无可理喻。

请永远记住一个人是为什么和你在一起的,如果是因为你提供的金钱价值,那么当你没有钱之后,ta就会离开你;如果是因为你提供的情绪价值,那么当你无法提供的时候,ta也会离开你。

毕业前我为陈尔提供的情绪价值已经几乎为零,而我们也确实到了分手的边缘。

而我最后做的,也是最傻的一件事情,是我打起了他父亲的主意——

陈尔的父亲身份其实是个秘密,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而我后来为了逼宫求一个名分,在自己的微博以及朋友圈堂而皇之地转发了一篇他爸爸的采访,并配文:

「公公真的是很优秀的人,淼儿我要向公公学习!」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条状态,犯下了「豪门」大忌。

八、

越是复杂的家庭,要求越多。各色各样的规矩,但共识基本只

有一个:

低调。

八卦新闻里,名利场上那些高调逼宫的女人们终究难为自己挣

得一份好下场。

我逼迫陈尔的结果只有一个:

被分手。

无比坚决干脆的分手。

我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哭了三天三夜,也颓废了整整一个多月。

那时候恰好是毕业答辩。如果被延毕就可能拿不到证书,大学

四年我的成绩非常一般,绩点也真的难看,只有3.0,英语六级

踩线过的水平(是的,哪怕顶尖大学也有学渣)。

说实话,我这样的简历若想找工作,只能期待老板有那么一点

儿名校情结。

可为了毕业证书,我也只好强打精神,焦头烂额准备起来。

现在回想起那段时间,都觉得凄凉,天似乎灰蒙蒙的,我好像被放置在黎明前夕,可天却永远也不会亮。

我每天都坐在图书馆的民国台灯前看书,灯芯幽幽的,心是暗的。

心脏疼到麻木。嘴角不自觉的时候总是向下垂着,发出自己都无意识的叹气。

那是我最绝望的一段时光。

我这才发现大学四年,我已经在「捞女」的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我过惯了和有钱人在一起的生活,习惯了做一个附庸,我只愿意吃男人的苦。

我所掌握的一切技能:服装搭配、好吃又贵的餐厅、最显色的口红、撩汉技巧,高尔夫与红酒马术……都注定了我永远没办法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独立女性。

室友们纷纷找到了不差的工作,独角兽企业,国家部委,世界500强……穿着笔挺西装挂着工牌开始奋斗又励志的人生。

而我呢?嗯,我要找的,依然是下一个男人。

做捞女,注定是一条开弓没有回头箭的不归路。

幸运的是我还年轻漂亮,行情还在,有好几个其他学院以及隔壁学校的富二代对我非常非常感兴趣。

他们堵在各个我可能出现的地方,想方设法搭讪我,加我的微信,找我聊天,约我吃饭,甚至诚惶诚恐给我送礼物。

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因为陈尔。他们真正好奇的,是我身上那醒目的陈尔前女友的标签。

从这个角度上说,我和陈尔的这段关系,虽败犹荣。

我确实是一个精神很强大的人,我知道我的道德底线很低,但我的确在全心全意追求我想追求的一切。

新的追求者让我燃起了新的希望,给了我生命,我慢慢振作起来,调整了我的状态,又开始精心打扮自己,并且开始强化我的新人设:

不再是曾经那个胆怯而奉献底线去源源不断提供情绪价值的小妖精,经历了那么多,现在的我,是端方富贵,见多识广的大家闺秀。

而这次,我的目标简单——把自己嫁出去。找一份老实可靠的终身饭票。

只可惜这些,是周围的小富二代们根本做不到的。

命运又给当时22岁的我上了一课:富二代们只有花钱能力,玩一玩可以。可他们极少数具有赚钱能力。

没有赚钱能力的富二代,在任何重大选择上只能乖乖听命于父母。我若想嫁入豪门开开心心花老公的钱,办法只有一个:

富一代。

而富一代的特点也很鲜明,比如最重要的,他们大多都不年

轻。

在金钱面前,衰老当然不算太大的缺点。

经历了爱情之后又痛失的我多少有点自暴自弃。

那时候的我第一次重新理解了我妈妈曾对我说的那句:「女孩

子嫁得好才能终身幸福。」

而所谓嫁得好,在我看来,不过是嫁一个有钱,又愿意宠爱我

的人。

而我未必需要爱他。

那么,问题来了,从哪里可以名正言顺找到富一代呢?

高级健身房?

天价会所?

五星级酒店行政酒廊?

世纪佳缘?

不对,这些地方都太刻意。富二代们单纯,可富一代们都是打拼了几十年的人精。在这里

邂逅的年轻小姑娘目的太明确,稍有不慎就会被判定为捞女。

自自然然邂逅富一代们,又能给他们最好第一印象的地方其实

有一个,我想了很久很久,才发现,那就是——

校友会。

毕业前夕的那一阵,我几乎把我的精力重心放在了校友活动

里。

我报名了P大校友会的志愿者,并且主动加入了多个校友群,

开始以各种各样的名义结识校友。

校友会的老师们惊讶于我的热情,而我则一律回应以,「家里

不急着让我工作,而我也想着gap一年,所以可以暂且来学校

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忙。」

谎话越说越流利,贵价的衣服穿久,人撒谎都有底气。

这年恰逢学校120周年校庆,各色各样的校友活动不断。

我也以此为名义拿到了许多校友的第一手资料,包括他们的姓

名、联系方式、职业以及现居地点。

这是太重要的一份资料了。

我大概花了一周的时间研究完这些资料,从10届的校友到78届的,我通通都看了一遍。并且尽量熟记于心。

上一次这么认真,应该还是在高考前。

而我也在志愿服务的过程中,和其中一位叫作Anny的志愿者聊得投契。

Anny是我的师姐,大我5届,全职太太,容貌十分好看。刚刚生了小孩。

她的先生是二婚娶的她,是某精品律所的创始人。

而他们两个人凑巧,也是在115周年校友会上认识的。

而认识之初,Anny也正是校友会的志愿者。

四目相对,我们彼此都能读懂对方。

看见她,就仿佛看见五年后的自己。

「Anny姐,你幸福吗?」我忍不住问。熙熙攘攘的校友聚会里,台上的知名企业家校友与院长轮流致辞。

她点点头,说当然。

想到什么,摸出手机,给我看她手机屏幕上的家庭合影:

一个身型肥胖的男人一手搂着她的纤腰,另一手抱着新出生的儿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只不过,男人的脸上被她精心贴了贴纸,完整遮挡面容。

「哎呀,他最近胖了,脸不好看。我和他说好了,等他减肥了

我再在朋友圈晒他的照片。」

Anny姐急急解释。

我礼貌点点头,脸上划过讪笑。

但从世俗的角度上来看,Anny姐确实是幸福的:

她正在装修自己位于顺义的别墅,每日最大的爱好是从高碑店

的中古市场里淘昂贵的古董家居。

她从未上过一天班,而个人账户上,永远有7位数的存款……

她定然过得比大多数同龄的、还在奋斗的做题家们风光。

但我们都不再说话了。

我们都明白,这所谓风光背后的代价。

不自由不独立,毫无存在感与成就感,成为附属,失去爱情,

一辈子嫁给提款机。

比谁都心知肚明自己丈夫皮肉与身体的底细;还要逢年过节在

雍和宫里烧高香,祈祷自己的女儿千万不要长得像她父亲……或许,我也会像Anny姐一样,嫁给一个又老又秃的男人,然后

安慰自己这就是幸福。

可成年人人生的选择由自己做出,在接受命运馈赠的那一瞬

间,就请知道,它的背后会有怎样的对价。

我绝对、绝对会不后悔的。22岁的我,咬牙对自己说。

但如果哪天后悔,我也认了。

校友会的礼堂掌声雷动,我穿着精心搭配的小礼裙,凹凸有致

又优雅,最受中年男人欢迎。

忽然身后有人拍了拍我的肩。

沉稳的中年人嗓音在身后响起:「嗨,请问是孙淼吗?」

我抿了抿嘴,转过脸,甜丝丝地对着他笑,像迎接未来那般热

情,元气回答:「对啊,我是!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我甚至没有关注他的长相。

因为,那不重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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