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若明起身走了过来,第一次对我做出个尚算亲密的举动。
他摸摸我的头顶,清冷的声音带着笑意:「我说的是你没必要
见他,不是他没必要见你。」
语气中的疏离,让人听不出来他口中那个「他」,说的是他的
亲生爸爸。
我多少有些诧异,抬眼看他。
却第一次发现,他眼眸很深邃,让人看不清神色。
10
拒绝傅老爷子的助理后,傅家老太太也派人来找我,命令我去
见她。傅若明冷笑一声,照样回了一句:「没必要。」
我觉得奇怪,却不敢多问。
结果几天以后,傅凌坤告诉了我答案。
他冷着脸把我拦在了家门口:「楚笑,为什么要选择傅若
明?」
我摊手:「那你为什么要选择沈洛?」
傅凌坤拉着我的胳膊僵了僵。
过了会儿,他冷笑:「你口口声声看不起沈洛是私生女,自己
还不是选了个私生子?」
他又道:「因为你,傅若明把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惹火了,老爷
子放话了,傅家继承权没私生子的份。」
我僵住了。
傅凌坤捉住我的肩膀:「楚笑,他没了继承权,就给不了你什
么了。」
我突然觉得很愤怒,挣扎了一下,没挣扎开,便抬头瞪他:
「你又能给我什么?情妇的身份?将来让我再生个私生子女?
你们傅家是都好这口是吗?」
傅凌坤怔了怔。他看起来困惑又懊恼:「你以为我想这样?!你跟着我这一年
为什么要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为什么分手了才让我知道你会
下蛊?!」
我是真的气笑了。
白月光与朱砂痣,可真是男人永远的困扰。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
我没空跟他拉扯,我一心想去看傅若明。
傅凌坤被推得发愣。
他怔怔看我,良久,才低声道:「我后悔了,还不行吗?」
我没顾得管他说什么,掏出手机找傅若明的号码。
他又道:「如果你愿意回来,我可以反悔。」
我依然不往心里去,挥手赶他:「傅总还是去忙吧,傅家好大
的产业,够你忙活一阵子的。」
傅凌坤的声音冷了下来,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楚
笑,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可以把沈洛放……」
「凌坤。」我抬起头,打断了他。
刚分手时,我夜夜都梦到他说这句话。可他为什么不早说。
为什么要在我遇到傅若明之后说。
我以为我永远都不可能忘记傅凌坤。
可偏偏傅若明出现了。
我在他身边才知道,原来被尊重重视的感觉,让人上瘾。
原来能力日渐强大带来的安全感,比容貌姣好要多得多。
而现在,我只想到傅若明身边告诉他,只要他愿意,我会陪着
他。
不管将来是穷是富。
种下善因,他就该得到善果。
我看着傅凌坤,眼眶酸涩。
我得深吸一口气,才能逼自己把话说出口:「我要去找傅若明
了,你也该走了。」
傅凌坤双眸中有痛苦一闪而过:「我要订婚了。如果你回来,
我可以换人。」
他又上来拉我,我却闪身躲开:「傅老爷子不喜欢我这种周旋
在叔侄间的女人,你跟我订婚,不怕傅老爷子再取消你的继承
权么?」傅凌坤手一僵。
我立在原地朝他笑:「算了吧。那么庞大的家产,放弃了可
惜。我看沈洛和你很适合。」
傅凌坤一向果断,这是我唯一一次见他犹豫不决。
他甚至跟我说,让我等等,等他彻底在傅家立稳。
我苦笑,目送他颓丧远去。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11
傅凌坤上了车,一阵烟尘后,消失在我视线中。
我心里有那么一瞬,空落落的。
但也只是一瞬。
我急着给傅若明打电话。
拨出号码后,那边响起等待音。
我焦急不堪。
过了很久,那边才接起来,却不说话。
我更着急了:「你在哪里?我去找你!」「……」那边沉默了一瞬,轻声道:「往西边车道看。」
我莫名其妙,照他的话往西看。
一个修长的身影,倚在车道边的香椿树上,朝我笑弯了眼。
我惊了,快步迎上去,小心翼翼打量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怎么不出声啊?」
刚才和傅凌坤拉拉扯扯,不知他看到了多少,我心里发虚。
傅若明笑意更深:「刚来。今天突然想喝酒,就来找你了。」
我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提起来:「你没事吧?我刚才听
说……」
「听说我是私生子,是么?」傅若明搂着我肩膀,带我朝他的
车走去,坦荡得把我堵到无话可说,只能绞手指。
他让我上车,一路往市郊开去。
我发现这路有点熟,有点像是去傅家老宅的路。
我忐忑问他:「你是要带我去跟他们撕逼么?」
傅若明愣了愣,片刻后,爆出一阵大笑。
他把车靠边停下,不由分说把我揽向他,在我额头上响亮一
吻:「你脑子坏了吧?」
我体谅他现在精神不稳定,就不计较他又亲我又骂我的分裂行为了。
他招呼我下车。
我下车一看,好么,这不是那天他逼我哇哇大哭的湖边么。
我一头雾水:「我今天不想哭。」
傅若明没看我。他静静看着那一潭湖水:「我小时候,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就跑到这儿放声大哭。在这里哭没人笑话,没人看不起,也没人告状。」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双眸不带笑意,只有几许与年纪不符的苍凉。
他依旧看着湖水:「我妈和傅家老太太斗了几年,没坐上正妻的位子,疯了。进了精神病院。我八岁开始在傅家独自讨生活。」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针扎了。
可我不知怎么安慰他,只能默默握住他发凉的手,把我的体温传给他。
他反握住我:「傅家人都有情人,有私生子女,傅凌坤也有两个私生妹妹。」
这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听出他声音里的悲伤,往他身边靠靠,试图温暖他:「这样
不公平。」
傅若明搂住我:「我小时候转不过弯来,总觉得是傅家老太太
害了我妈,我该恨她。可再大点,我觉得不是。」
他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傅家老宅:「我该恨的,另有其人。」
我点了点头,深有同感。
这也是我为什么从没有主动招惹过沈洛的原因。
我知道我该恨的是谁。
傅若明搂我坐在草坪上:「所以啊,我一直有个梦想。我想让
傅家再没能力制造出一个又一个疯女人,恶女人。」
我听着有点不对。
他带着笑意,可这笑意,太冷。
「你想干什么?」我紧张了,甚至想给他买一本刑法。
傅若明微笑,低头看着我的眼睛:「但这条路禹禹独行,我走
得很孤单,直到在酒会上看见你。你憋着泪逞强时,我突然就
想起小时候。我想我终于找到能同行的人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
那双桃花眼不再笑意盈盈,眼尾还泛着红晕,看起来很脆弱。可更加诱人了。
傅凌坤说我下蛊,但此刻我只觉得,真正会下蛊的是傅若明。
面对这双眼睛,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朝我俯下身来,吻上我的唇,轻柔却坚定,吻得我喘不过
气。
良久,他在我耳边叹息:「笑笑,我一个人走了太久了。」
12
我和傅若明正式在一起。
人们都说,我捡了个傅家弃子,脑子坏了,可我却很快乐。
原来契合的爱人,可以治愈所有的痛。
原来相拥着取暖,可以抚平所有的伤。
几个月后,傅凌坤订婚,也正式成为傅家继承人。
我和傅若明一起去了订婚宴。
傅家老爷子和老太太嫌恶我,连话都不跟我说。
我爸察言观色,连骂都不骂我了,仿佛不认识我。我和傅若明被隔绝在角落,像是两个传染源,所有人经过我们
都加快脚步,生怕与我们打招呼。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我怕傅若明失落,便拉着他要走。
可傅若明嘴角挂着笑意,拍拍我的手背:「我得看着你彻底死
心。」
我被气乐了。
现在我满心是他,哪里还会记得过去的幻梦。
我只惦记他一个。
傅凌坤意气风发,与人觥筹交错。
沈洛娇小可人,依着他满脸幸福。
他们敬酒时,一转脸看到了我和傅若明。
我远远对他们招了招手,用口型说了句:「幸福。」
傅凌坤的酒杯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我看见他朝我迈出脚步,又被沈洛不动声色地揪回去了。
我笑着摇摇头,像是看一个老朋友失态。一个恩怨已尽、无爱无恨的老朋友。
一个莫名其妙对着我红了眼圈的老朋友。
我抬头戳戳傅若明:「可以走了吗?」
傅若明嘻嘻一笑,低头对我来了个深吻。
霸道的占有欲十足。
然后搂住我肩膀,朝傅凌坤挥挥手,带我离开。
我哭笑不得,平时运筹帷幄、步步算计的傅若明,怎么今天这
么孩子气。
他却很认真地告诉我:「打仗之前,要先安军心。我可不想你
心里还惦记着别人。」
我翻了个白眼,心里却觉得甜。
被人重视的感觉,真好。
13
订婚宴后,傅凌坤正式接过了傅家所有的财富与权力。
这场家产争夺战,以傅若明惨败结束。
人们都说傅若明是被我迷昏了头脑,本来他的胜算比傅凌坤
大。我听了传言,只是笑笑,没时间生气。
我加班加得不分昼夜,哪有空管这种流言蜚语。
傅若明也是,丢了傅家产业后,他反而更忙了。
就在他第二次带我去湖边那天晚上,我才知道,他在外面另有
公司。
不显山露水,却实力强劲,是他用傅家的资源喂大的。
现在已有能力反吞傅家。
傅若明在傅家日久,他知道傅家产业所有的弱点,这家公司,
就是傅家的克星。
而我的公司,在他帮助下,也在迅速成长。
傅若明说,他不能给我傅家掌权太太的身份,也不能让我获得
世人的鲜花掌声与艳羡。
他唯一能给我的,是让我自己获得权力金钱、鲜花掌声的本
事。
他说对一头小狼来说,饲喂她,给她肉吃,远不如教她狩猎,
帮她占领一片草原更实惠。
我深有同感。当你所拥有的东西都是靠本事拼来的,你就不会再患得患失,
如履薄冰。
至少不会对着镜子千百次地练习怎么更像另外一个女人。
也不会害怕任何人不要你,不管那个人是你的父亲,还是爱
人。
傅若明给的,是这世上我能想出来的最好的礼物与承诺。
14
一晃两年过去了。
这两年我们再没见过傅家人。
直到今日,傅家老太太过世。
她郁积于心,重疾缠身,终于不支。
我与傅若明回去吊唁。
傅凌坤也在。
他憔悴不已,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知他身心俱疲。
傅家老爷子养在国外的私生子长大回国。据说颇得傅老爷子欢心。
傅老爷子余威犹在,硬生生将傅家的产业给他分了一份。
老太太防了傅若明许多年,将傅若明的妈妈逼疯,却没防住国
外韬光养晦的小四,一气之下撒了手。
而傅凌坤的私生妹妹见到现成的例子,也找了记者大肆宣扬身
世,势必要分一杯羹。
傅凌坤压力极大。
大约这压力传到了沈洛身上。我头一次见沈洛面容枯槁,甜美
不再。
她朝我走来,直勾勾瞪我:「你给傅凌坤下了什么迷药?」
我莫名其妙:「你疯了?」
她咬牙切齿,难掩一脸疲态:「两年了,傅凌坤要我穿红裙
子,穿高跟鞋,烫大波浪,要我学你的一切。就连晚上那个
时,他都要喊你的名字!」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我这才发现,沈洛的妆容、发型、衣服,全盘像我,如同照
搬。
我觉得荒唐可笑,可又笑不出来。风水轮流转,现在沈洛做了我的替身。
我应该得意,却只觉厌烦。
我抬头看傅若明:「走吧,累。」
傅若明最后看了一眼傅老太太的遗照,牵起我的手:「走。」
我们转身离开。
沈洛在我身后咒骂我,声音尖利失态。
我顿了顿,终究没转身。
15
傅老太太的葬礼后,傅家的哄闹依旧。
但很快,他们就没心思闹了。
傅家好几项支柱业务被狙击,市场份额大幅缩水。
傅家老爷子与儿子违法经营偷税漏税垄断不正当竞争,大段大
段黑历史被爆出来,引来调查,傅家全家能全身而退的只剩下
傅凌坤一人。
股市动荡,股东抛售,银行催账,傅家的资金链咔吧一声断
了。一夜之间,大厦倾塌,傅家一落千丈,再也不可能出现小三小
四私生子私生女了。
这个世界上,不再有这个豪门存在了。
傅凌坤一瞬之间,失去了所有,从众星捧月,变成人人避之不
及。
我托人送给他一张卡,将他当初给我的分手费一分不少还给
他。
他不同昔日,我也不再是当初。
现在我不需要靠任何人的分手费度日。
傅凌坤把卡退了回来,托人带了句多谢。
我知瘦死骆驼比马大,他的生活还是不成问题的,也知他有真
本事,早晚能翻身,便将卡收回,不再提起。
倒是沈洛,当初跟傅凌坤情比金坚,傅家倒台后却第一时间离
婚。
可她行动这么迅速,也没保住沈家。
作为依附傅家产业生存的公司,我爸一辈子引以为傲的心血,
在傅家覆灭的半个月后,查出一堆黑历史,难以为继,宣告破
产。
我爸公司破产那一天,夜色很美。我与傅若明站在窗前,看着月色举杯。
他朝窗外夸张地指,手指恨不得朝天竖起:「月亮很亮。」
月色下,他手上的戒指折射出幽幽银光。
我被他逗笑了,学着他的夸张,对着窗外伸出无名指:「是
呢,把我的戒指照得好亮啊。」
他把手伸向我的,十指交握,两枚婚戒,静静依偎。
我们谁都没说话。
良久,他笑眯眯开口:「傅太太,谢谢你让我不再孤单。」
我靠近他怀里,轻若无声地回他:「也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拥有了自己的力量,从此不再害怕被任何人抛弃,
包括你。
月色很美,怀抱很暖,我心甚安,如此便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