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游戏
出自专栏《坏女孩上天堂:你不喜欢我,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和男上司一起出差,晚上在他的屋子里看电影,我在沙发,他躺在床的左边,挑了挑眉毛挑衅我。我没有穿鞋子,一路走到床边,挨着床沿站在那里。「你以为我不敢吗?」
我爱上了别人的老公。
在结婚三周年的时候。
原本是一场意外。因为老板要住院,原定老板亲自出的差交给了我。走之前老板提醒我,「这次由合作方的分公司经理亲自陪你,你捡便宜了,方总可是个大帅哥。」
我心想能做到省级公司经理的男人能有多帅,不过是一个长相地正方圆的中年男性。我抬了抬眼皮没有在意。老板走了两步又回头补充一句,「不过人家结婚了,孩子都快一岁了。」
出差前的那个晚上,我收拾好第二天的行李,躺在沙发上敷着面膜刷手机。齐楚没有回家,晚饭前给我发信息说今晚要陪客户,太晚了就不用等他。陪哪个客户用得着过夜,和夜店的红酒销售小姐彻夜长谈明年的红酒收购计划?还是和 KTV 小公主切磋娱乐产业的当季股价行情直到天亮?
我关闭手机撕掉面膜打算去睡觉。结婚快三年了,我已经不在乎他是不是会回家。
回头想一想,我和齐楚在一起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意外。这个城市中有很多有钱人,齐楚就是其中一个,还是长得很好看的那一个。你们以为我是单纯贪图他的财富,这话不准确。这些年我挣的钱不比齐楚少,只是他不知道。我很少和富二代交朋友,因为他们大多纨绔又没有什么真本事,一旦离开家庭的保护,他们往往不堪一击。而齐楚,也是一个意外。他隐忍有耐心,聪明又镇定,唯一的缺点,他很花心,这一点从始至终没有变过。其实他对我很好,我想要的一切他都会给我,需要他的时候,他也会及时关心我。除了全部的爱,其余的我都能得到。他的情人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们之间保持着很好的默契,我不过问他的事,他替我维持足够的体面。
所有的平衡都在方羽出现的这一刻被打破了,我提着笨重的行李在火车站接到方羽的电话,「乔雪老师。」他叫我,「你往右走,我在东门的手机展台广告下面,坐在黑色行李箱上。」
我按照他的指示走过去,远远看见一个穿着驼色风衣的少年坐在一个硕大的黑色行李箱上。他低着头,刘海垂下来遮住他的眉眼,一双笔直的双腿沿着行李箱长长地垂下来。他没有看我,而是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我再次环视一圈,确认整个展台下只有一个男人坐在黑色行李箱上,那么就是他了。我想起老板口中形容的「大帅哥」,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老板偶尔也是会说真话的。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我又活过来了,沉闷的生活和浪荡的齐楚都快一点离我远去,滚得越远越好。我镇定了一下,假装随意地走过去,「方总?」
「啊?」他抬起头看我,一双清亮的眼睛直直地盯在我的脸上。「还没有开始检票,我看那边人太多,安全起见,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
我说好。心想等一会儿当然没有问题,只要和美男子在一起,等一辈子我也可以。
一直到检票,上火车,火车徐徐开起来,方羽都维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和我礼貌地寒暄。可能是一个小时的漫长旅途确实有些无聊,我们很自然地谈起天来。大概是年纪相仿,我们渐渐熟络起来。方羽并不像表面那样冷漠,而是一个十足欢脱的少年。他讲话的时候很认真,我的每一句玩笑他都接得住,还可以准确无误地回丢给我,火车快到站的时候,我甚至错觉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合作商的接待晚宴结束后,我们分别回到房间,我突然接到方羽的电话,「乔老师,要不要出门去买水?」
我一边揣测酒店里都会供应免费水,为什么一定要出门去买,一边穿好外套推门出去。已经是夜里十点多,这个小城市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我们沿街踢着散落一地的树叶,一边漫无目的地谈天散步。真好啊,自从结婚以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年轻又帅气的男孩约会过了,如果这也算作约会的话。
自那以后,每晚工作结束,我们都会出门去买一瓶水,或者沿街逛一逛,这是我头一次希望出差的日子更长一点。第一天工作结束的时候,我们站在酒店的电梯旁,我问他,「你猜左边的电梯先上来,还是右边的先上来?」
「猜对了会怎么样?」
「我猜右边的。」我站在门口面对着他笑,「猜错了请一杯奶茶。」
「好。」他说,「那我猜左边的。」
右边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我笑着看他,然后一摇一晃地走进电梯里。一直到我们回到火车站,结束第一站的工作时,从车站洗手间出来的方羽突然打电话给我,「这里有一家奶茶店,挺神奇的,这么小的火车站居然有奶茶店,你喝不喝?错过这次机会就没有了哦。」
我点了一杯奶茶,看着方羽从远处端着一杯奶茶,拎着一根烤肠回来。「烤肠也是给我的吗?」我问他。
「做什么梦呢?」他一口啃掉一半,「我刚才问你还要不要别的,你拒绝得多干脆。」
「那我现在看见你吃,我也想吃了。」我眼巴巴地看着烤肠一口一口消失,口水在嗓子里咽了两回。
方羽心满意足地吃完一阵根烤肠,喝了一口水说,「那你等我下一次去厕所吧。」
我把矿泉水瓶托住向他嘴里塞,一边塞一边说,「方总多喝点。」
方羽笑了笑,再一次站起来走开,回来的时候手上拎着第二根烤肠。
这一站是过路车,偏偏我们的座位一个在第一列车,一个在最后一列车,我们隔着一条雅鲁藏布江用微信联络感情,从排队一直发到火车开动。我和方羽一个星期说过的话比我和齐楚这一年说过的话加起来还要多,事实证明结婚并不能让两个人更加亲密,反而变得越来越陌生。
火车快到站的时候,他说他的手机已经和我聊得没有电了,发了一张 3% 的截图过来。我打了个语音过去,他挂了。我再打,他又挂。第三次的时候,他忍无可忍地接起电话,我听见他在那边笑着质问我,「你怎么这么坏?」
火车到站的时候,正好是疫情高峰期,检疫人员要一个一个排查才可以下车。方羽比我提前了很久下车,我收到他的消息,「我已经等你等得腿都抖了,你什么时候出来。」
「还有一会儿,还没轮到我。」我说,「如果你实在太冷就先回去吧,毕竟我们也没有什么感情基础,这样拖累你我心怀愧疚。」
「说得对。」他回,「那我先走了,乔老师。」
一直等到我走出车站,方羽的电话再一次响起,「往左看。」
我向左看去,一个穿着驼色风衣的少年坐在黑色行李箱上,一只口袋里伸出一根长长的线连接在手机尾部。他从口袋中摸出一个充电宝,笑着向我摇了摇。接着他站起来,朝我走过来。「下周见了,乔老师。」
第二周见面还是在火车站,我坐在肯德基里等他,方羽点了一杯果汁带上车。这一程很漫长,大约三个小时,还没有走到一半我就口渴了,我看着方羽喝了一口冰镇果汁,暗自后悔刚才点单的时候为什么又一次拒绝了他。
「渴了吗?」他问我。
我点点头。
他掀起果汁的塑料杯盖,将喝了一口的果汁递给我,「没有多余的吸管,你这样喝吧。」
我喝了一口又还给他,方羽毫不在意地重新插上吸管继续喝。这一刻,我惊觉我们已经逾越了某条灰色界限,而且越走越远。
从那以后,似乎同喝一杯饮料已经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我想拉他一起吃冰激凌他说胃疼,可看着我吃的时候又忍不住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我手中的冰激凌,顺便帮我把掉在腿上的一小块奶油轻轻擦去。工作结束的时候我不想坐车回酒店,拉着他沿路走回去,我们冲进彩票店一人买一张寓意着暴富的彩票,再沿路买一个里脊夹饼一人一半地啃回去。某一天晚上,我下楼去买药,顺便提了两瓶水想给他送过去,上楼的时候发现方羽站在我的房间门口,回过头对我说,「我看见楼下有一家奶茶店,你不是想喝奶茶吗?」
我们面对面坐在奶茶店,他说他牛奶过敏,也不干别的,就这样看着我喝。如果他没有结婚,如果我也没有结婚,我甚至以为我们是一对情投意合的恋人。可是事实清醒地提醒我,他的手机里有一个叫「宝贝」的女人,我的手机里有一个叫「老公」的男人。
我们默契地忘记了这件事,假装彼此什么也没有。就像一条脱轨的列车,在漫无目的的方向上飞驰前进。谁也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我们,可又谁也不想停下来。
从奶茶店出来以后,我们分别站在两间相邻的房间门口,我掏出房卡,听见他问我,「聊一会儿?还是各自回去睡觉?」
这是他第一次邀请我,我应该答应吗?如果我拒绝代表什么,如果我答应会发生什么。鬼使神差的,我说,「好。」
「去你房间,还是来我房间?」他的语气里丝毫听不出任何试探,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应当发生的事。
「去你房间吧。」我说。
我来到隔壁这间和我的布局完全相反的房间,很规矩地坐在沙发上。方羽随手打开电视,要和我一起看一部老电影。电影放到一半的时候,我发现他的房间没有开暖气。
「怎么这么冷?你不开暖气的吗?」
「我觉得热。」他随口说,「你要是冷,可以到被子里暖会儿。」
这是一个标间,有两张单人床,方羽坐在靠门边的那张床上,我只能掀开另一张床的被子躺进去。我是观察过的,这张床没有动过的痕迹,床边甩着方羽的风衣,他应该习惯睡他此刻躺的那一张。我把被子盖到腿上,静静地看完剩下半部电影。我掀开被子,穿上鞋子,和他打了个招呼便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天之后,方羽和他的「宝贝」通话越来越少,有时候余光看见我走过来甚至会匆忙挂断电话,我觉得这个行为有些可笑,你看我给齐楚打过电话吗,你再看齐楚多淡定,连谎都懒得和我撒。
第二站结束的时候我们要赶飞机,安检结束后我站在安检口匆匆忙忙收拾东西。方羽站在一旁耐心地提醒我,「不要着急,上一次你就把电脑落在安检口了,耽误了飞机起飞,你忘了。」
他说着,帮我把行李抱到一旁的长椅上,一边帮我整理一边温柔地说,「再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落东西。」
方羽其实比我小一岁,除却我们日常打闹时的幼稚,大多数时候,他都显现出远超我的成熟与包容。在任何时刻,他都很乐意迁就我,以至于我认为任何时刻我们都有着出奇的默契。比方说某一天,我们吃完晚饭打算走路回酒店,可是路途太长,我们同时提出想去洗手间,两个人跑了大半条街才找到一间公厕,我们冲进去,半晌又跑出来,站在街头面对着彼此大笑。
比方说某一天夜晚,我趴在方羽房间里另一张床上翻手机,方羽忽然走进洗手间。酒店的洗手间是全透明玻璃窗,从房间里可以清晰窥见里面的全部设施。他并没有合上玻璃窗的拉帘,听到皮带解开的声音时,我红透脸把头立刻转向外窗的方向,将脑袋死死地埋进床单里,用两只手紧紧捂住我的耳朵。方羽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用脚尖碰了碰我的小腿,问我,「说!我刚才上厕所的时候你有没有偷看?」我说没有。他笑着骂我小流氓。我说,「你才流氓,你上厕所不拉帘子。」他又用脚尖蹭了蹭我的小腿,揶揄道,「还说你没有偷看?」
比方说昨天收工,方羽和当地的朋友约好一同吃晚饭,问我要不要去我想了想拒绝了他。当晚他没有回酒店而是跟朋友去别墅过夜,夜里他一边向我炫耀别墅又大床又软还有游泳池,一边问我有没有乖乖吃饭。我故意说没有,他说我点个外卖给你想吃什么。我听得出他的内疚,只说太晚了我已经睡下了。他想了想说好,那明早去机场你想吃什么我都买给你。
比方说此刻,我们坐在飞机上屁话了了,方羽突然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乔雪你知道吗,在认识你之前,我一直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话最多的人。」
「直到认识我之后,你输了是吗?」
「我输了。」他说完,用手指着广播里传来的播报声,「他们让我管好自己的小孩不要随地乱跑。」说完手指落在我的脑袋上揉了揉,「说的就是你。」
「好的,daddy。」我笑着答应他,然后笔直地坐好。我没有看他,但我听见他笑了。
飞机起飞之后,他把手机递给我,「你把屏幕放在舷窗上,可以看见我们的飞机飞到哪里了。」
「这么神奇?」我一边惊讶,一边把他的手机紧贴在窗玻璃上,「在哪儿?看不到啊。」
方羽的手指伸过来,在屏幕上划啊划,用手指着飞机此刻的位置。他说话的时候身体靠过来,轻轻挨着我的后背。他的气息淡淡地落在我的耳边,是和齐楚完全不同的少年气息。他说了什么我根本没有听见,只看见他的手指一下一下碰在我的指尖,像是点不着的打火机。
方羽开车送我回家的时候,我坐在副驾驶一口一口地吃着我们在机场买到的新鲜薯条。他一边着急开车,一边嘟囔着要赶紧回家看儿子。我把薯条塞到他的嘴边,他毫不犹豫地吞下。他的儿子知道着急见他的爸爸此刻正在吃着另一个女人喂给他的薯条吗?他的爸爸还让那个女人喝他的可乐,同一杯可乐,那个女人喝一半,他的爸爸喝剩下的一半。
我忽然体会到了齐楚的快乐,那是一种隐秘的不可言说的快乐,带着破坏的力量,只属于恶人和恶人之间较量的快乐。方羽是下一个齐楚,我也即将是。
下车的时候,方羽帮我把行李从后备箱拿出来。「下周见了乔老师。」他伸开双臂,「不抱一下吗?」
我走过去,被他抱在怀里。他身上的风衣有着风尘仆仆的气息,不再是他第一天见面时身上清爽的少年气,而是一种独属于男性的带着占有欲望的气味。比起男性身上的香气,这种扑面而来的霸道的不容抗拒的男性味道,足够在一瞬间将我湮没。
这一刻之后,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也彻底脱离了轨道。
到家之后,我打开房间的灯,看见两双摆放整齐的拖鞋并排躺在鞋柜中。拖鞋还是我走时的位置,这大概意味着一个星期了,齐楚根本没有回家。我绕着房间完整地走了一遍,除却出门前我残留的香水味道,偌大一栋房子,几乎嗅不到齐楚的气息。
我想起刚才分别时方羽身上鲜活的气味,又将脸颊凑近衣柜中齐楚悬挂的衬衣上,是洗衣液残留的香气,又清甜又陌生。不知道这香气有什么魔力,闻着闻着,竟闻出了眼泪。我忍不住掏出手机打给齐楚,听见他的声音,我刚刚调整好的呼吸又乱了套。带着一点哽咽,我轻声问他,「老公,你在哪儿?」
齐楚似乎很惊讶我为什么忽然给他打电话,他愣了一会,连忙解释,「我在出差,怎么了宝宝?」
「我想你了……」
说完这句话,我们彼此沉默了很久。时间和距离把我们越拉越远,远到听见对方的声音,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一阵又一阵的呼吸声是听筒里唯一的碰撞,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猜他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记不得过了多久,我平静地笑了。「没事老公。」我说,「好好出差。」
「好。」他只是答应着,然后说一句,「晚安宝宝。」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齐楚也没有回来。方羽开车接我去机场,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我们相互依偎着坐在机场等待登机,他说他头疼,一边撒着娇说如果这时候有人能帮我按一按就太幸福了。我勾了勾手指,他便把脑袋伸过来,靠着我的肩膀,任由我一下又一下地帮他按摩头皮。只要白天见面的时候,我们就不停在说话。夜里回了房间,微信的消息可以一直发到半夜。我此生唯一一次体会到工作带来的无穷快乐,全都来自于老板及时的前列腺手术。
那天收工很早,我和方羽在大街上乱逛。很奇怪,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无比自在又开心,任何小事都可以快乐大半天,哪怕连续三周的高强度工作在我们眼里也云淡风轻地度过。这所有的一切,前提是,我心里即将消失殆尽的负罪感和方羽绝口不再提的老婆与儿子。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在想,如果我们可以早几年遇见,如果他还不认识他的「宝贝」,我也没有给齐楚发送过那条「1」,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下午三点,我们拎着一大堆零食,撑着饱饱的肚皮走回酒店,我抱着手里的冰激凌随口问他,「你吃不吃?」
他说他还是胃疼。
我说那行,我当着你的面吃完了再回去睡觉。
我原本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方羽走到房间门口却突然叫住我,「你不是说你吃完了再回去吗?」
我握着手里的房卡,其实困得要命。我把房卡收回口袋里,跟着他走进房间。和之前一样,我踢掉鞋子,窝在沙发上吃着冰激凌。方羽也和之前一样,每一次拒绝之后都会走过来分一口。他的房间依然没有开暖气,我越吃越冷,打了个哆嗦喊他去开暖气。
他笑着钻进被子里,吓唬我,「你要是冷可以在被子里捂会儿,反正我是死也不会过去开暖气的。」
这一回他的房间是一间大床房,顾名思义只有一张床。他躺在床的左边,挑了挑眉毛挑衅我。我没有穿鞋子,一路走到床边,挨着床沿站在那里。「你以为我不敢吗?」
他又挑了挑眉毛。
我一把掀开被子躺进去,和他隔着半米的距离躺在床的右边,继续吃完剩下的冰激凌。
「小丫头胆子挺大呀。」他笑着翻身躺下,「有本事你就在这睡。」
睡就睡。
我这辈子最不怕的字就是「睡」,何况谁睡谁还不一定。
我也翻了一个身,把被子盖到下巴上。实在是太困了,我原本清醒的意识渐渐模糊,居然真的睡着了。眼睛再一次睁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我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意识到晚上有客户的饭局,饭局之后我们要赶飞机回去。这一切都意味着,我和方羽即将消失在城市的两个不同的方向。
我把手机放下,一撇头发现方羽的脸正停留在我的脸颊上方不到五厘米的地方,认真地,带着一点狡猾和玩味,微笑着凝望我的眼睛。「你怎么没走?」他明知故问地说。
我愣了一下,回想两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然后迅速转换一个严肃的表情回答他,「是你抱着我的胳膊不让我走。」
他笑了笑,「怎么抱的?你学一学我看看。」
我恼羞成怒地掀开被子站起来,被方羽一把拉回床上。还是那副戳破心事的表情,他说,「是不是这么抱的?」说完又把脸低下来,离我的距离更近了些。「我是不是还亲你了?」他的吻轻柔地落在我眨巴的眼皮上,「是不是这么亲的?」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清晰地听见有一根弦在我的脑子里轰然崩裂。一切都来不及了。
「方羽,我觉得你挺混蛋的。」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他的脸离我那么近,很快便要越来越近。
他的吻停在我的嘴边,我听见他微笑的声音,「乔雪,我觉得你也挺混蛋的。」
我们彼此都看见了对方的微笑,在这一刻,我们都知道要完蛋了。我们站在悬崖边对望一眼,然后相拥着奋不顾身跳下去,只为了贪图人世间最极致的快乐,哪怕悬崖下的烈火把我们都烧碎,就为了这一刻,我们什么也不在乎了。
他的手指停在我的衬衫第二颗纽扣时,忽然,我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我翻身推开方羽,一路冲进洗手间。脱下裤子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这一回是真的完蛋了。有什么事情比出轨更刺激吗,有的,就是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迎接奸夫淫妇的烙印刻在我脸上的那一刻,我发现自己来例假了。
我蹲在卫生间的马桶上绝望地喊着方羽的名字,听见一墙之隔的房间里传来一声低沉的「哎」。我说你能帮我下楼买个卫生巾吗。他没有回答我,我听见房间的门打开又合上,只剩我一个人蹲在冰冷的马桶上煎熬。换气扇的声音嗡嗡嗡嗡地穿透整个房间,我的脑袋乱作一团。五分钟之后,房间门再一次打开,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外伸进一只手,将一包粉色卫生巾放在我的手心里。
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我万念俱灰,比起自己的老公,我担心的竟然是别人的老公。方羽会相信我不是临阵脱逃吗,他会不会从此不理我了,他会不会回到第一刻见面时公事公办的语气,礼貌地叫我「乔老师」。我哀怨地想着,不理就不理吧,反正过了今天,我们就是陌生人了。
短短 30 秒,我已经想好了。如果方羽生气了,我就当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他是合作方的分公司经理,我只是同行的工作人员。结束这一站行程,我们彼此再也不联系。
我惴惴不安地走向他,看见面前的方羽转过身,把一杯刚冲泡好的红糖水递给我,生气地刮了刮我的鼻子。「生理期还吃冰激凌,你不要命了?」
我愣在原地,拼命挥去我脑海中「别人的老公」这五个大字,踮起脚尖,在他轻轻撅起的嘴唇上留下一个吻。
那是我和齐楚结婚三周年的那一天,从酒店出来的时候我打开手机,看见连续 36 个 5200 的转账。我收起手机,心里没有丝毫愧疚。
那晚我们还是和往常一样陪客户吃饭,席间方羽接了一通电话,之后一直郁郁寡欢。我猜也许是工作的事,快到年底了,他的压力很大。可是刚刚过去的下午不停在我脑海中盘旋,我不得不在意。结账的时候我们一起站在前台,客户站在门口打电话没有注意到我们,我小声问他,「你怎么了,这么不开心?」
他低下头,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安慰说,「和你没有关系,是工作的事。」
我哦了一声,也没有再说话。他看了看我的表情,又凑过来问我,「是不是别人一生气,你就觉得是你的错……一看小时候就没有被人疼爱过。」
我惊讶地抬起头看他,问他你怎么知道?
他说,「因为我也是。」
我们彼此相视着笑了,他的头再次低了一下,这一次离我的耳朵更近。「不过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都挺开心的。」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因为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这本应是诀别的一天却成为我们的开始,我们心照不宣地过着暗通款曲的生活。有时候忙碌起来,方羽甚至会让我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他,他如此大胆又坦然,打消了我最后一丝顾虑。
直到有一天,齐楚在我的车上发现一张撕开的方形铝箔纸。他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我一眼,然后镇定自若地走下车。从车库到客厅的这段路途中,是我这三年来度过的最紧张的时刻。可是早晚会有这么一天,齐楚甚至不知道那个铝箔纸是我故意放在那里的。
我不知道我害怕什么,但我知道我不怕什么。离婚吗?在我第一次发现齐楚和别的女人上床时我就有了离婚的打算。我当时什么也没有做,甚至没有和他大吵大闹要他保证从此不再有下一回。我只是像过去一样不动声色地将我攒下来的钱转移给我爸妈。我妈用这些钱开了自己的公司,如今赚了更多的钱,足够我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这么多年,我的名下没有任何财产。如果齐楚要和我离婚,除却一份掩人耳目的工作带来的微薄收入,我将一无所有。运气好的话,我还可以分到他的钱。
就这样过吗?那我更不担心。我和方羽都不会为了彼此离婚,我甚至希望他不要离婚。如果方羽有一天不喜欢我了也没有关系,还会有下一个方羽。我们是无数个婚后寂寞的男男女女,总会在茫茫人海相遇。从此以后,我和齐楚将互不干涉,彼此快乐。
齐楚从前不爱我,以后也不会爱我。但这也没什么关系。方羽爱他老婆吗?显然也不爱。
我站在空旷的别墅里,看着齐楚像无事发生一样在客厅与厨房之间走动。他在给我做晚餐,这是今年他第一次为我做晚餐。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明明这一次做错事的是我,而理直气壮的也是我。我们安静地坐在餐桌的两边,心照不宣地聊着天,仿佛过去的三年间,我们一直是这样一对恩爱夫妻。那晚齐楚没有碰过手机,出奇安静地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们看了一部综艺节目,吃了一盘水果和一颗布丁,洗了澡便睡下了。一张接近两米的大床,我们背靠背躺在被子里。他转过身亲了亲我的脸颊,笑着说,「老婆,晚安,我爱你。」
我点点头,深情又认真地回答他,「我也爱你,老公。」
齐楚平稳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时,我回想起我和齐楚这么多年的过往,就像是一场梦。
我们是在一场朋友聚会上认识的,那晚我原本是找朋友谈事。朋友是个女生,经营着自己的品牌,拥有规模不小的公司,我们正打算合作一系列项目。事情谈完之后,朋友顺便带我去了饭局,饭局上只有四个人,我、朋友、齐楚和他的助理。他们应该很熟悉,席间朋友一直在调笑齐楚几乎交往过整个城市的漂亮姑娘。我笑着看他一眼,他也不经意看我一眼,一个十足痞帅的男孩。
大概是整场饭局朋友都对我照顾有加,晚饭结束后,朋友请齐楚送我回家,齐楚也很礼貌地答应了。他的助理去开车,我打开后排车门,天太黑,我瞥见车门边有一个皇冠标志,我对车并不了解,想这大概是一辆国产车。
一路上我们都没怎么讲话,我在听他向助理交待第二天工作的细节,只是安静地看着车窗外。路程快结束的时候他忽然转头和我聊天,随口聊了两句便要走了我的微信。
那之后我们便没有再联系了,直到有一天我清理微信好友时发现他没有朋友圈,当初加过好友之后我根本没有翻过他的微信,可是当代人看不到朋友圈的潜台词不就是被删除了吗。我当下一阵恼火,想要直接删除他。可是动手的一刹那我又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发送一个「1」过去。不是「?」也不是「。」而是「1」。消息顺利发送出去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没有红色感叹号,有的只是我的尴尬。
几乎是立刻,他回复我一个「?」
我根本来不及想好手滑的措辞,只好坦白,「我刚才在清理好友,以为你把我删了,就试了一下。」
为了掩饰我的尴尬,我还发了一个很惨烈的表情包。
他发出一串「哈哈哈哈哈哈」的字符,附带一句,「看不到我的朋友圈是吧?」
我想说知道还问,问个屁。
他又发来一句,「幸亏你没有一气之下就把我删除,不然哭的人就是我了。」
从那之后,齐楚几乎每晚都会和我聊天。十一点过后,十二点之前,他的消息总会发来。凌晨一点之前,他便会悄无声息结束。有一天我忍无可忍对他说,「从现在开始,谁先消失,下次聊天之前先发十块钱红包再开口。一个月之内,我要让你倾家荡产。」
他笑着答应我,「好。」
可是神奇的是,从那天之后,每一次他都坚持不懈聊到我投降,第二天总会说一句,「你又消失了。」自己立的规矩自己含泪也要发红包,不到一个星期,我就损失好几百。有钱人连十块钱都不愿意认输,想想这种毅力,我就知道自己为什么是个穷光蛋。
确认他是有钱人是在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亲自开车接我,那一次是白天,我坐在他的副驾驶,天气太冷,他帮我打开座椅的加热器。我瞥见方向盘上的标志,是一个三叉戟。
齐楚是一个极其有耐心的人,这一点让我匪夷所思。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把我放进鱼塘里养着,想起来就逗一下,没想到两个月过去,他的热情不减反增。后来我以为他只是想和我睡一觉,可是三个月过去,他连提都没有提一句。他似乎沉迷于漫长的俘获乐趣,对短暂的即时满足丝毫没有兴趣。他有耐心,我比他更有耐心。他不说,我绝不会开口。他不缺女孩,同样的,我也不缺男孩。
一直到跨年那一天夜里,我们分别在两个场合喝酒,凌晨两点多,他说他喝醉了,得打车回家。我问他在哪里,我可以打车路过送他回家。他说太晚了会很危险。我说我不接你,你就不准回家。他说好,我等你。